第91章 91交锋。
“蠢货!你们两个都是蠢货!这么大的年纪,你们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吗?我让你们去刺杀的是那个女人,你们砍那个男人做什么!”
雨水密密麻麻从门口两人的衣摆滴落在地板上,心乱如麻,白去华咬着大拇指在屋里不停地转圈,脚步拖拉而又沉重。
一个亲卫抹了把额头上的雨水,解释道:“白大人,我们就是冲着那女人去的,可谁知道那男的突然扑过来?这刀子可不认男女。”
白去华气得一口恶气哽在胸前,“那你们就不知道再补上一刀的?”
“附近有他们的侍卫,动静闹得那么大,要是再补上一刀,我们可就脱不了身
了。“亲卫振振有词。
白去华一咬牙,大拇指给他生生咬破了一小片,挤出来个米粒大的血珠,他胡乱的在袖子上蹭了蹭。冯妙瑜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他想。暗杀不成,那就得想别的法子尽快置她于死地才是。他又在屋子里转了半圈,“那几个侍卫可看清楚人是你们杀的了?”
“应该没有。那几个侍卫离我们还些距离的,有马车挡着视线,又下着雨,想来是没有看清的。”一个亲卫答道。
白去华眼前一亮。
没有看清?那可不就好办了么。
白去华问道:“那两人现在在哪里?”
亲卫答道:“应该在那附近的医馆里。他伤得不轻,想来不可能走远。”
“快!叫人备马,把袁县令也叫上——”白去华一拍大腿,“就说我们找到了前几日收押那个蛮族细作的同伙!”
——
“娘子……”
“娘子?”
冯妙瑜浑浑噩噩坐在长椅上,任由医女叫她好几声,直到那医女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您的手。”医女说。
冯妙瑜这才想起来刚刚谢随推开她时她的手掌撑地擦伤了些。她摊开手,任由那医女消毒上药包扎,等包扎好了,医女又递给冯妙瑜一条手巾。她身上湿了大半,一半是雨水淋的,一半是谢随的血。“水用完后倒在那边的桶里。”那医女把水盆放在冯妙瑜脚边就回柜台后头嗑瓜子了,前些年孤叶城治安极差,光天化日下当街抢劫伤人的事情不少,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冯妙瑜脑子里仍然是一片空白,她木然地拧了手巾擦擦脸,又用手指简单梳理了头发,至于衣裳暂且没有能换的,只能将就着穿这身湿漉漉的了。她按那医女的交代倒了水,又坐回到长椅上。
雨声滴滴答答,地上的影子从长变短,又从短变长。在没有太阳的阴雨天里就连时间都是难以捉摸的。不知道枯坐在长椅上等待了多久,那郎中总算推门出来。
冯妙瑜猛地弹起来,又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而微微眩晕。
“他……”
郎中冲冯妙瑜摆了摆手,“不必太过担心,血已经止住了,只要人能熬过今晚就不会有大事。”
冯妙瑜长长地松了口气。
今日那两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谢随今日若真因为护着她而死了,那只怕她一辈子都没办法从这个雨天走出去。如何能忘怀?想到这里,她突然对谢随又生出几分恨意来。这个人活着时惹人烦心,到了死还要死在她眼前,死得这样惨烈,这样刻骨铭心……当真是讨厌极了。
疲惫感一拥而上,冯妙瑜吸吸鼻子,伸手扶住椅背。
“多谢大夫。”
“娘子太客气了。”那郎中却摇摇头,“您要谢就谢这位命大吧,若不是这位随身带着此物挡了一下,就是神仙来了都没救。”
那郎中将一块小木牌递给冯妙瑜。
小木牌很旧了,大概是经年累月的被人拿在手里,原本粗糙扎手的边角都柔和了下来。冯妙瑜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盛京郊外法云寺的祈愿签。
她慢慢翻过木牌。
上面有两道已经变淡了的墨迹,一道略新,一道略旧。旧的那道写着吾妻妙瑜,顺遂无虞,所愿皆成。新的那道只有两条横线,轻轻划去了前面的吾妻二字。
“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吗?”冯妙瑜问。
“可以,但时间不能太长,”那郎中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几个侍卫,“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病人眼下需要安安静静的休息。”
冯妙瑜点了点头就往里走,还没走到门口,却被谢随的侍卫抬手挡在了门前一步处。
“娘子请留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冯妙瑜说。
几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几人都听到了冯妙瑜和谢随两人争吵,而后他们便看见谢随倒在地上,身旁就只有满身是血的冯妙瑜。谢随究竟是谁所伤,没有人知道,亦没人敢这个冒险放冯妙瑜进去。
“娘子还是在外面等候吧,”为首的侍卫做了个请的手势,命令的口吻,却又保留了几分礼貌,“一切先等谢大人清醒过来再说。”
等谢随醒来一切便明了了。
冯妙瑜正欲张口,门外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坐在柜台后嗑瓜子的医女探头,“谁啊?”
门帘被人扯开。
一群人乌泱泱涌了进来。
有佩刀的衙役,大皇子的亲卫,还有袁县令。
白去华在屋内扫视一圈,目光最后才落在冯妙瑜的身上。
“那个蛮族细作的同伙就是她。”白去华笃定指冯妙瑜道。
袁县令愣住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白大人,这,您,您怕不是看错人了?瑜娘子下官也认识,怎么看她也不像蛮族派来的细作呐。”
“袁大人,你是老糊涂了。不像?你见过哪个细作会把细作二字刻在脑门上?”白去华厉声呵斥道。
两人虽然品级相同,可白去华是大皇子身边人,还是京官,算起来自然要比袁县令高上一等,白去华呵斥他时,袁县令根本就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冯妙瑜看见白去华那身皇子亲卫的制服,还有低头站在最边上那两个眼熟的亲卫——这些人果然暗藏祸心。
他们筹谋刺杀她不成,就打算趁着谢随意识不清的时候泼脏水诬陷她了。自古以来,还有比那吃里扒外的细作更可恶的人么。这些人只怕是想给她扣上一顶细作的帽子,然后光明正大的来个就地正法。冯妙瑜摸了摸腕上的镯子。可她也不是没有胜算的。
白去华,他说到底也只是个皇子身边的侍卫,这斩不斩人,最后还是得由身为地方官的袁县令拍板才行。
换言之,只要她能让袁县令怀疑白去华等人的话,犹豫不决,拖到谢随醒来,那时候可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冯妙瑜抬眼,正巧和白去华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了然地笑了笑。
看来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狭路相逢,就不知道是谁技高一筹,又是谁好运加身了。
兴许是平淡如水的日子过得太久,久到让人觉得无趣,这种久违了的,兵在其颈的感觉,她竟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微微兴奋起来。隐姓埋名,带着贤良淑德小寡妇的面纱生活了五年,终于有一个撕下这烂面纱扔在地上狠狠踩两脚的机会……冯妙瑜攥着那块木牌,舔了舔嘴角。
“许久不见了,白大人。对于当年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第92章 92我能理解你。
外头雨势果然越来越大了。
医女匆匆起身关上了门窗,可是风还是顺着细小的空隙把雨水的味道送进了屋里,医馆内昏暗朦胧,雨点乒乒乓乓砸在屋顶上,震的人头皮发麻。
袁县令一会瞧瞧冯妙瑜,一会又瞧瞧白去华。
屋里昏天黑地的,他看不清楚两人的表情,只能听见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辩,更确切的说,是白去华单方面往冯妙瑜头上扣帽子。屋里愈发闷热难受了,门窗紧闭,狭小的空间里又挤着这么多的人。袁县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县令也不是成日游手好闲的吃饱蹲,衙门里等着他处理的公文堆积如山,眼下谢随又重伤昏迷,他哪里有空闲在这里陪一个亲卫
小打小闹。
袁县令耐着性子道:“白大人,这衙门抓人也不是说抓就能抓的,总得拿出证据来。”
“谁说我手上没有证据的”白去华道,他笑着扫了冯妙瑜一眼,又吩咐后面的人,“把人带上来。这里太黑了,你们再拿些火烛过来。”
白去华说的一脸笃定,底气十足。冯妙瑜一时间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转念又想,反正是莫须有的罪名,他就算能拿出证据,也是伪造的。世间种种总有迹可循,既是假的,那必定存有破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这里,冯妙瑜便抱着双臂等着了。
两个亲卫很快压了个腰背佝偻的老者进来。
烛影惶惶,白去华冲冯妙瑜笑了一下,命道:“让他把头抬起来——”
“瑜娘子,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两个亲卫拽着那老者半白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
烛光下,是张无比熟悉的娃娃脸,冯妙瑜一脸惊愕——
“朱……”
朱太医怎么会在这里!
屋内烛光明亮,在冯妙瑜认出朱太医的同时,屋里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神情上的变化。
“大家可都看到她的表情了,他们两人明显是认识的。”白去华说,“若她真是无辜,那又怎么会认识蛮族派来的细作?”
袁县令的视线一下子变了。
冯妙瑜说:“这位是朱郎中,以前我在他那里看过病。袁县令,生老病死,我认识几位郎中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白大人,你口口声声坚称此人是蛮族细作,可拿得出证据?”
朱太医怎么可能会是蛮族的细作!
“你要证据?那日至少有十个人看到了,”白去华用手指着朱太医的脑袋,“他们亲眼看见此人亲手把一个受伤的蛮族探子偷偷带回家中,为那探子诊治,要不是我们的人去的及时,只怕他就要把那探子送回蛮族老家了。”
朱太医眼窝凹陷,整个人瘦了两圈不止,囚衣宽宽挂在身上,这可是从小照顾她的朱太医,冯妙瑜记忆里从来没见过他这般落魄模样。
“我不信,”冯妙瑜抿了抿嘴,“我不信您会做这样的事。”
朱太医略略哽咽了一声。
“我不是什么蛮族的细作!我那日不过是见那个少年可怜,顺手救了他,你们说的什么蛮族细作,什么青跶巫阳的我都不明白——我只知道那少年才十三岁,和我家里的孩子差不多年纪。他倒在地上,伤的那样重,流了那么多血,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若我不救他……难道让我眼睁睁就这样看着他去死吗?”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白去华冷笑着说,“一个蛮子而已,非亲非故,那蛮子又不是你砍伤,你若当真只是路过,为何要救那人?”
“医者仁心。以白大人铁石心肠,如何能理解朱郎中的一片仁心。”冯妙瑜说。
白去华笑道:“他若有半分仁心,就该一刀杀了那小蛮子,而不是救他。”
这时,沉默许久的袁县令轻轻咳嗽了两声。
“瑜娘子,我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你是在哪里,又是如何认识这位,”袁县令顿了顿,“朱郎中的。”
冯妙瑜心里微微一沉。
她当然是在宫里认识的朱太医。但这却是不可说的。除了少数知情人,冯妙瑜这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她手头没有能证明过去身份的东西不说,至于人证,都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周明、榴红他们的证言想来根本做不得数。她若实话实说,说自己是曾经的长公主冯妙瑜,只怕根本解释不清,还会被白去华扣上一顶满嘴胡话的大帽子。
白去华的笑声格外刺耳。
“怎么不说话了?瑜娘子可是根本就解释不出来”
“我又何须向你解释什么,就是要给我论罪,也轮不到你,”冯妙瑜不理会白去华,只望向袁县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不过是白大人一面之词,袁大人知道我和谢随的关系,不妨等他醒来,听他如何说再下决断。”
——
与此同时,孤叶城城外。
一枚利箭破空而出,划破重重雨幕——
人仰马翻的声响远远传来。
这群人披着蓑衣斗笠,蓑衣边角露出一片冰冷的战甲。为首那人收了弓,一把漂亮的乌号弓,他扭头命令道:“那家伙鬼头鬼脑的,实在可疑。你们前去搜搜看。”
底下的人应诺,又很快又过来回话,“林将军,那鬼头鬼脑的是个蛮子,我们盘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按照您的吩咐,末将将他的随身包裹抢过来了。”
林修远接过包裹粗粗翻了一通,水囊,干粮……都是些寻常玩意儿,只是最里面还有一封信。林修远拆开瞥了一眼,脸色大变。
“大人?”副将凑近了道。
“孤叶城中出了细作,”林修远将那张兵力分布图递给副将,调转马头,“情况有变,不必等后面的部队,我们立即进城与谢大人汇合。”
——
谢随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不过似乎是小了点,沙沙沥沥的。屋内灯影昏沉,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地方是不疼的,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坐起身来。
守在一旁的侍卫看见了,忙上去搀扶,“大人,您醒了?我这就去喊郎中过来。”
“不必。”
谢随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痒,他就着那侍卫的手喝了两口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今天早上的时候。突然碰到这种事情,冯妙瑜一定吓坏了吧。他想着,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冯妙瑜,就问:“她呢?”
“大人问的是哪位”
“就是早上过来找我的那位瑜娘子,她还好吧?”谢随说。
“您说瑜娘子”那侍卫愣了一下,“大皇子的亲卫指认那位娘子是蛮族细作的同伙,人已经被抓到衙门的大牢里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约莫一个时辰前吧。”那侍卫答。
一个时辰了!
那些人就是冲着冯妙瑜去的,一个时辰的功夫,够他们杀她一千次了!
“备马,去衙门。”
谢随扶着床柱忍痛起身,扯过外衣披在肩头,跌跌撞撞朝门口走去,那侍卫吓了一大跳,“大人,您这是做什么!郎中交代了您现在需要静养,您的伤口……”
那伤口要是裂开可怎么办……
“我说了去备马!”
谢随不耐烦地拂开那侍卫的手,他还没有走到门口,门却被人推开了。
“谢随,你这是……”林修远惊讶道。
见是林修远,谢随眼前一亮。
冯妙瑜的猜测是对的。那几个逃回来的亲卫有问题,他们恐怕是和青跶的人做了交易,打着搜寻大皇子的幌子分散城中守备——他们的目的是孤叶城。不过既然林修远已经赶到了,想来大军就在城外,那这事情就好办了。
“你带了多少人进城?”谢随匆匆问道。
“加上我一共二十五人,人是不多,但个个都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一个能顶十个的精锐,”林修远说,“我在来的路上截下了一个蛮族探子,他身上竟带
着城内的兵力分布图,恐怕如今城中出了奸细。”
“我知道,还知道那些奸细是谁,你带你的人和我一起去衙门,”谢随说,“那些人要杀冯妙瑜,他们一个时辰前带走了冯妙瑜,你现在和我一起去救她。”
林修远却堵在门口没有动。
半晌后,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又抬手探了探谢随的额头,“谢大人,你不会是……”
感觉有点烫手,这人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冯妙瑜,不是在五年前就去世了么。
谢随:“”
林修远摇摇头,带着点同情地收回手,又低声道:“你是做梦梦见她了吧?没关系的,不用不好意思,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会梦到阿蛮,我们一起聊天一起吃东西……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但梦境终归是梦境,人不能沉迷于过去,总得走出来好好生活下去……”
谢随嘴角抽动了两下,心道谁跟他一样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现在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等到了衙门,看见活生生的冯妙瑜他自然就知道了。谢随越过林修远朝外走,“没时间了,先去衙门再说。”
第93章 93败露。
冯妙瑜在斗大的监室内转了一圈,最后捡了一块还算干净的草垛,抱膝坐下。
孤叶城毕竟只是一座小城,所谓大牢,也不过是几间灰扑扑的低矮土坯房。那房子一半埋在土基里,一半裸露在地面上,自然而然的低人一等。袁县令到底还存着几分顾忌,并未完全按照白去华的意思当场杀了她,只是命人将她暂且单独羁押在大牢里。
雨日天色昏黑,全然不能分辨如今是什么时辰,冯妙瑜静静坐了会儿,只见狱卒送了饭食过来,想来大抵是到酉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