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撑腰 请你给喻逐云道歉
“啊, 他们是……”
南晴的眼睛亮了起来,很快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身旁的两人。他与钱朵音因有宣讲会的交情在前,算得上熟悉, 但跟方骏然只不过认识了短短的十几分钟罢了。然而正当他斟酌着介绍用词时, 方骏然却忽然站起身, 爽朗地开口:
“你好啊,你也是高二的学弟吧!我叫方骏然, 她叫钱朵音, 我们两个……应该算是南晴新交的朋友?”
“是吧,南晴?”
众人的目光瞬间汇集到了南晴的身上。南晴怔了怔, 既然方骏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是。”
方骏然笑着扭过头, 他好像是个特别外向热情的人,没给旁人继续开口的机会,大大方方地冲喻逐云伸出手:“你肯定也是南晴的朋友吧?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喻逐云的神色冷淡,没有丝毫礼貌客套的微笑。
他不仅没伸出手, 甚至都没挪开盯着南晴的视线, 平静道:“喻逐云。”
在宜中,没人不知道他。
不远处的体育馆正在施工,短短几个月内, 一栋辉煌威武的大楼地基已是隐隐可见。
“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 可惜一直都没见到真人。原来你就是喻逐云啊,”方骏然短暂地怔了一秒,很快就又笑开了,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 “好巧,你来找南晴补习?具体想补哪一门呢,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你?”
“……”
空气安静了两秒,喻逐云终于侧过头,分给方骏然一个视线。
方骏然笑着挠了挠头:“哦,我可能没南晴那么全能,我只擅长理科,尤其是化学。”
“去年的时候我参加了化学竞赛,在联赛里拿了个省二等奖……还行吧,可惜最后没那个本事去参加国决了。哎,不过我参加不了,南晴你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啊,”方骏然说,“我刚刚说我那有几套卷子了吧,我等下就拿给你哈。”
南晴犹豫了两秒:“谢谢学长。不过你也要高考了,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
忽然,不远处的教学楼里传来了阵阵悠扬的上课铃。
阶梯教室的前后门被打开,不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高三生走进班内,一阵不小的声浪盖过了南晴说话的音量。
“晚自习都开始了,大家赶快开始学习吧。”
钱朵音一骨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围的气氛让她有些难以呼吸。她怎么觉得方骏然今天这么奇怪啊,难道是犯病了吗?
她压下心底莫名的不适,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南晴,竞赛加油哦。”
“谢谢学姐。”
钱朵音赶快走了。被这么一打岔,南晴原本拒绝的话卡壳了一瞬,然而这恰好给了方骏然机会。
方骏然就靠在南晴的身边,与喻逐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拿到了省二,考京人大的话分数线可以降低很多,虽然不算是保送,但也是稳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耽误我的时间啊,”他笑着说,“反而是你,现在正在准备初赛吧?虽然初赛不太难,但里面的题目还是有很多陷阱的。这种时候,你才不应该分心啊。”
教室门口走进来几个抱着作业和教案的老师,他们各自在第一排坐下,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话,整个教室内却顿时安静了下来。
喻逐云垂下眸,制止了想继续婉拒方骏然的南晴,相当自然地走到两人中间,轻轻摁着南晴的肩膀,令他在隔了两个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才抬眼扫了一下方骏然,语气不咸不淡:
“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南晴确实很忙,那就麻烦你教我了。”
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南晴有点呆呆地扭过头,而方骏然的神色也有些意外。
喻逐云本人则一派自然地坐了下来,平静地掏出了自己书包里的试卷和习题:“怎么,不开始吗?”
“……开始,那就先从化学这一门开始吧,”方骏然咽了下口水,“你把习题册翻开,我看一下你不擅长什么知识点。”
阶梯教室内的空间又大,时不时有人去第一排问老师问题,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况且最后一排这儿很空荡,这种程度的音量并不会影响到别人。南晴与他们隔了几个座位,甚至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方骏然心中有些略微的忐忑,面上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翻开练习册,满目乱七八糟的答案霎时闪瞎了他的眼。
一页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题目,喻逐云竟然写得磕磕绊绊,草稿打了一整张纸。就这样了,还没全对,有些再基础不过的问题还是错了。
这水平,还来找南晴补习?
杀鸡焉用牛刀啊。
“这条,室温下进行下列实验,根据实验操作和现象所得结论选择正确的答案。怎么可能会选B呢?‘加热试管中的聚氯乙烯薄膜碎片,试管口湿润的蓝色石蕊试纸变红’,”方骏然挑起眉,有一瞬觉得喻逐云有点可笑,“怎么就代表氯乙烯加聚是可逆反应了?你没学过吗,是聚氯乙烯分解产生了……”
喻逐云沉默着。
这题是习题册的16题,他其实根本不会。只是因为选项ACD都太过复杂、需要计算,他实在是算不明白,只能选了个最简单的。
方骏然见他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心中难以自抑地生出了几缕居高临下的悲悯意味,随手抽了一根笔出来演算:“‘向3mLKI溶液中滴加几滴溴水,振荡,再滴加一滴1mL的淀粉溶液,溶液显蓝色,Br2的氧化性比’……”
这些复杂的化学式和各种各样未曾细致接触过的反应从左耳进,右耳就出了。喻逐云已经尽全力去记方骏然写的东西了,然而还是有许多东西无法理解。
方骏然却对他的不解浑然不觉,迅速地提了两句他写错的题目,眼底里已带上了些许隐秘的嫌弃:“听懂了吗?”
喻逐云停了笔,青白的骨节缓缓地捏紧了笔杆,很想低声说没有。
但下一秒,他的视线就扫过了身侧。不远处的南晴像做贼一样微微支着身体,竭尽全力地竖起小耳朵,似乎是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喻逐云顿了顿:“……嗯。”
“行,那就再做一条类似的题目找找感觉吧。”
方骏然脸上的神色不甚明显,却在心里吐了口气,难以置信地撇了撇嘴,这么简单的题目竟然现在才懂,
“你的基础实在是不太行啊,我其实建议你先去老师那儿把概念弄懂,免得问同学的时候浪费太多时间。”
喻逐云低着头,平静地说:“知道了。”
“……”
不远处,喻逐云安静学习的场景,实在是太罕见。一般来说,自己同他讲题的时候,他都会表现出很明显的情绪。
南晴侧耳听了一会,难得在写卷子时心不在焉。
他甚至写错了一个化学式,黑色水性笔在纸上落下一团乱糟糟的痕迹。
喻逐云能愿意跟别人学习,明明是一件好事啊。
更何况方骏然考了省二等奖,由他来教化学,也有助于喻逐云的学习。
总不能要求喻逐云永远只听自己讲题目吧?
……所以干嘛这么纠结呢。
南晴缓缓吐出一口气,全身心地投入了学习。晚自习的时间几乎一晃而过,不多时就已经到了结束的点。
教室第一排的老师几乎全走了,学生们也收拾了书包,转身时不知看见了什么,窃窃私语。
他也侧过脸,一时愣住了。
暖黄色的吊灯照射的光芒有些刺目,周遭的空气凝结。
“刚刚不是说会了吗?写了半天怎么还是错的,根本就没懂啊,”方骏然皱起眉,“这个地方、这个地方……错的离谱!”
喻逐云一言不发。
而方骏然许是注意到了南晴的目光,如遇救星般起身:“南晴,你来看看……”
“连这种题目都错,他这基础基本上就是没有啊,你之前是怎么跟他讲的?我真是佩服你连这种人都能教,”方骏然忍不住吐槽,脸上挂着点难以形容的笑意,压低了声音附在南晴耳畔,“他这也太可笑了,简直就是……”
方骏然离南晴稍微远了些,自言自语般把最后一句话补全。
喻逐云慢慢地攥紧了拳,心中压抑着一股难言的烧痛。
他心中明了。
在老师们的眼里,自己即使再认真地学了,也是拖累南晴的绊脚石。
在别的好学生眼里,自己的基础差得要命,蠢得让人发笑。
那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南晴到底是多么有耐心,才能教会他这么笨的人?
喻逐云豁然起身,周身萦绕着冰冷的气息。
方骏然一怔,远处的众学生也一愣,霎时想起喻逐云从前的诨名,担心他会当场发火。
然而就在此时,南晴忽然开口:
“方学长,谢谢你刚刚给喻逐云讲题目,但是我希望你收回你最后说的那段话。”
南晴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笑容,语气严肃,甚至含着些许怒意:“写错题目不代表他笨,听不懂题目也并不可笑。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就算你的化学成绩再好,也没资格评判别人到底是蠢材还是天才。”
方骏然怔住,英俊的脸上有些不可置信,阳光的笑容消失不见:“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谢你的帮助,”南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请你给喻逐云道歉。”
第42章 甘愿 春夜晚风温柔
“我……”
方骏然有些卡壳, 刹那间,他感觉四面八方的视线像是潮水一般汇集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些年来,他仗着好成绩和好人缘, 哪里被人这样当众下过面子?说服气是不可能的, 偏偏眼前的人是南晴, 那个被班里老师三番五次夸奖赞叹过的天才。如果自己仗着成绩好说喻逐云是蠢人,那南晴岂不是也能这样说自己?
他浑身的血液涌上了头顶, 身体仿佛要烧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窘席卷了脑海。迟疑辩驳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吞了进去。
“我只是开个玩笑,没必要这么当真吧?”
方骏然有点用力地拿走了自己的东西, 脸上没了笑意:
“再说了,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我免费教他, 而他不懂装懂、怎么学都学不会,难道是我的问题吗?”
“可是你——”
方骏然置若罔闻地加快脚步,径直越过了南晴往阶梯教室外走。几个跟他关系好的同学还在门口等着,而大部分围观看热闹的众人则赶忙离开,生怕被殃及池鱼, 直到走远了才窃窃私语。
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 南晴难得有些恼怒,正想继续追上去替喻逐云要个说法,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
喻逐云站在他的身后, 将他轻轻扯了回来, 低声说:“别追了。”
南晴一怔,下意识地扭过头。
“随便他怎么说,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我根本不在乎。”
喻逐云垂下眸,黑沉的瞳孔被睫毛的投影遮住些许, 俊逸凶戾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语气却是惊人的温柔,
“但你本来跟他聊得挺好的,他还说要给你那些竞赛卷子。”
为我浪费这么多时间已经很过分了。
怎么能再放弃到手边的资源,耽误即将到来的竞赛?
“不用他给的那些东西,我也可以复习的很好,”南晴怔了两秒,条件反射地拧起眉,“我就是不能接受,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凭什么那么说——”
喻逐云依然没说话,他的睫羽颤了颤,头顶暖黄色的光芒稀稀疏疏地落进瞳孔里,仿若染上了些许星星点点的色彩。
他本想伸手摸一摸南晴的侧脸,最终却只是抬起手覆上了南晴头顶那个小小的黑色发旋。少年一怔,一瞬间忘了自己原先要说的话,只听见他忽然问:“你那个竞赛的第一场初试,什么时候考?”
头顶的触感温热,力道轻得像羽毛。
“二十号上午,在东郡高中。”南晴抿住唇,最终还是说了。
“没几天了,”喻逐云说,“这次的考试对你来说很重要。”
“……嗯。”
“所以这段时间专心复习,别的什么事情都别管,也不用给我补习了,知道么?”喻逐云的语气里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强硬。
上晚自习的同学们彻底走远走光了,偌大的教室内空空荡荡,春天的暖风带着些许花香,悠悠然地从开着的门窗吹进来。
暖色的灯光明明一点都不晃眼,南晴却莫名感觉自己被烫到了,有点慌乱地收回了视线,心里咚咚跳。
他知道喻逐云是为了他好。喻逐云一直以来都这么好。
“那、那等我考完,我应该就有很多时间了。到时候你应该刚好要报名艺术考试,我可以帮你补习文化课。”
南晴犹豫了几秒,小声问:“我准备竞赛的时候,你自己也要好好学习。我…我给你的那支词典笔,还在身边吗?”
喻逐云轻轻点了点头。春夜暖风温柔。
“你遇到什么不会的单词或者题目的时候就用一下,别的问题不太懂的就记下来,等下次见面的时候问我……”
南晴一句一句嘱咐了许多,最后又拉着喻逐云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将那条16题讲完。
时间已经很晚了,巡逻的老师经过时还说,如果再不离开,就要小心门口的保安落锁。南晴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习题册,关灯关门,在和煦微凉的夜风里同喻逐云一起离开学校。
毕竟临近了竞赛,他这几天忙得几乎离不开书桌,从早学到晚,连一些课程都先暂停了。所幸他的成绩一向很好,其余几门课的老师们也没什么意见。
上午他基本都在姜泰德的办公室,学校里几个化学老师会为竞赛的同学做知识点提炼和总结,最后的查漏补缺。下午时他则自己在空教室内自习练题。晚自习跟之前一样,去高三的阶梯教室内复习。
方骏然从那天之后便没再出现过,钱朵音一开始还觉得很奇怪——她当时走的早,并不知道南晴他们这儿发生了什么,后来被在场的围观群众科普过才得知事情原委,颇为震惊。
然而南晴无暇顾及这些,他只埋头苦学。
二十号那天正是周日。
南晴出门考试前心有不安,再度嘱咐了一番顾嘉禾要注意安全。顾嘉禾无奈又想笑,虽然不明白自己哥哥最近这么提心吊胆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却也乖乖听话,直接去了顾梅芳店里。她同顾梅芳一块,祝福南晴旗开得胜。
解决了后顾之忧,南晴暂时卸下了心中的大包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摒除了脑海中的一切杂念。
八点半时,铃声响起,所有在考场外等待的学生们有秩序地进了教室,做候场准备。
东郡高中外,只剩下了一个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虽然明明知道这场考试至少要持续一整个上午,但几乎所有人都留在原地,翘首以盼地看着场内。
他们都是平均年龄四十多的中年人,在校门口柳树下的阴影处或站或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家孩子。在这一排和谐的景象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骑着机车、穿着黑色夹克外套的青年。
来人正是喻逐云。
他与周围众人格格不入,不像是来考试,反而像是来砸场子的。
有些注意到他的家长甚至还警惕地顶了顶身侧的同伴,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对他指指点点。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喻逐云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找了个空地方停下车,默不作声地盯着校门口。
渐渐的,那些家长也不再看了,重新聊起了孩子的学习。
“你家孩子是东高的吧?我听说你们学校里就组织竞赛班,都是联赛的预备役呀。”
“嗐别提了,我孩子能过个初赛就满意了,联赛可是整个云省的呀!咱们宜城哪里拼得过隔壁那几个教育大市哦。”
“说的也是,我听我一个朋友说,她每个星期都把孩子送到江昌那边去学一天竞赛,来来回回赶了好几年呢!”
“噢哟是吗?不得了啊。肯定能在省里拿到奖了吧?”
“谁知道呢,省一啊,国集训队啊,她都不敢想。她就指望自己家孩子能拿个省二,毕竟那样就能降分数线……”
里面的考试时间很长,程序繁琐,检查严格。在外面等待学生家长们都有些犯困,一个个无精打采,不再聊了。喻逐云默默地掏了本英语习题册来,借着光一点点地慢慢看。
天气渐热了,上午的太阳有些刺目。看久了,眼睛会被纸上反射的光刺得生疼。
喻逐云浑然未觉,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掌心的词典笔。
那笔上面有一个小耳朵的按键,他细细研究了许久才发现,点开以后,里面有一条录制音频。
他顿了顿,按了收听-
一直等到中午,铃声敲响,等候的家长们猛然一惊,周遭渐渐吵嚷起来,挤到门口开始等人。他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走进人群,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一个打扮青春靓丽的少女跟同伴们从公交车上下来,身旁的人喊她“朵音”。
钱朵音举着手机,情不自禁地皱起眉:“……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就自己来道歉呗。南晴脾气很好的,之前宣讲会有人给他送花,让他差点被老师骂,他都没生气。”
“我知道是因为喻逐云……可你当人家面那么说,不就是逼人生气吗?”
“……行吧行吧,反正你把卷子什么的带过去。我就只帮你这么一次。”
电话挂断,她的同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钱朵音只能叹了口气:“方骏然那事啊。我之前一直都觉得他人挺大方开朗的,但他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哎,应该是压力太大了吧。”
校门打开,考了一早上的学生们鱼贯而出,纷纷扑向了自己的家长,各家欢喜各家忧。众女孩们看见了南晴,立刻冲他挥手。
南晴的注意力刹那被吸引了,有些惊讶,他怎么也没想过钱朵音她们会在这里等他,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学姐好。”
“南晴!不好意思啊没跟你说就直接过来了,我们刚下辅导班打算出去吃个饭、放松一下,你今天应该考完了吧,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钱朵音的语气很真诚,“还有那个……方骏然也回来,他说想因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还给你带了些试卷过来。”
“可以吗?”“一起去吧!”钱朵音的几个朋友也纷纷开口。
南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感谢方骏然试图帮助他竞赛的心思,但依旧非常讨厌方骏然说喻逐云的那些话。
所以他不会收下方骏然的试卷,没那个必要。
“其实……比起我,他更应该向我的朋友道歉。”
南晴低声说完,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背后正在被某人注视着。
第43章 带我走 带我走,好不好
那视线滚烫直白, 南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
阳光正好,天色尚早,翠绿清新的柳树枝条随风飘摇。从考场里走出来的竞赛生们各自走向家人, 交谈声、抱怨声、汽车鸣笛声混杂在一块, 一派热闹而平和。
“怎么啦南晴?”不远处, 公交车停泊在公交站,钱朵音拉着南晴一块走, 匆匆忙忙地问他, “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应该是错觉吧。
南晴摇了摇头,跟上钱朵音的脚步。
女孩们挑选的地方是一个环境很热闹的商场, 地处市中心,周围有许多可供休闲娱乐的场所。他们一行人简单地在一楼吃了个便饭,很快便转去了四楼, 找了个新开没多久的KTV坐下。
这的装修很新,整体呈暗色风格,一个大包厢里放了两张黑玻璃茶几,上面插着一瓶蓝紫色的永生花。空气里弥漫着略微有些刺鼻的香水味,大屏幕上放着歌曲的MV。南晴有点不适应地找了个角落站定, 正在纠结什么时候离开。
倒不是钱朵音她们不好, 相反,女孩们都很温和细心。
只是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怎么跟同龄人出去玩过。聊天的女孩子都仅限于顾嘉禾。
再说了, 方骏然确定会来道歉吗?
“中午的拉面好咸啊, 刚吃的时候还不觉得,我现在好渴,想喝奶茶。你们还有谁想喝的,我出去买!”钱朵音站起身, 霎时一呼百应。
在一片“珍珠奶茶”“奶茶三兄弟”的喊声里,南晴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打算帮钱朵音拿完奶茶后同她说一声,提前离开。方骏然现在还不出现,只能说明他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没什么等待的必要。
“学姐,我跟你一起。”
钱朵音有点讶异地扭过头,笑了笑:“没事儿,一共也没几杯,我请你来玩的,怎么能让你干活。”
南晴摇摇头:“没关系的,刚好我想跟你说一声……”
两人说话之际,包厢的门忽然被“砰”一声推开。
三四个青春洋溢的男生闯了进来,他们手里提着一大包零食可乐,甚至还有个男生用托盘端着几杯漂亮炫彩的饮料,吆五喝六地坐下。方骏然背着包走在最后,看见南晴时怔了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刚刚跟我朋友他们下去买东西的,所以来晚了一些,你们准备出去吗?”
钱朵音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话道:“对,刚打算出去买奶茶。”
“现在不用买了,我们带了好多饮料来,还有这个——”
方骏然笑了笑,从托盘里拿了两杯粉色的鸡尾酒,“尝一下吗?没度数的。”
钱朵音自然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谢谢。”
甜津津的气泡水混着顺滑的泡沫入喉,她品了品,没咂出什么酒味,便夸了一句味道不错。
南晴依然没伸手:“不用了,谢谢。”他扭头看向钱朵音:“学姐,我打算走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钱朵音一怔:“现在吗?”
“嗯。”
“好吧,不过……”钱朵音下意识地看了眼方骏然,眼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而方骏然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放下了酒杯,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叠厚厚的资料,笑着揶揄道:“能等一会吗,南晴?我真的有这么讨人厌吗?”
“我知道上次跟喻逐云同学说的那些话是我不对,我当时实在是太着急,嘴巴不受大脑控制,这么多天我已经反省过了,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这里是我说好要给你的试卷资料,你拿着好吗?”
南晴还是摇了摇头,他略微后退了一步,认真地朝方骏然浅浅鞠了一躬:“谢谢学长,道歉我替喻逐云收下了,资料就不收了。”
闻言,钱朵音眨了眨眼,冲方骏然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她甚至还替南晴拉开了包厢门,语气轻快而温柔:“嗐,没事没事,你今天毕竟考了一上午的试,这会肯定也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南晴感激地看了一眼钱朵音,再度开口道谢。
“可是我们很快就要高考了,之后可能也没有机会再像今天这样出来聚一趟,你能不能再坐会啊,”方骏然忽然跨步上前,扯住了南晴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些许恳求,“我真的挺想跟你交朋友的,南晴。”
“……”
南晴回头,清凌凌的瞳孔里映着些许明明白白的为难。
“坐会吧,不想唱歌的话就喝点饮料,”方骏然又端起了一杯粉色的鸡尾酒递给南晴,“这家KTV新开业,这些饮料全都有是他们的特色。”
南晴慢慢地伸手接了过来,学着钱朵音之前的模样,礼貌地喝了一小口。
由于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原本还宽敞的包厢这会显得有些拥挤,点歌台围满了人,屏幕上的光芒晃眼,霓虹灯闪烁。南晴重新窝到角落,耳畔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歌声,脑海里却全都是上午初赛的题目。
然而渐渐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重,身上各处似乎都痒了起来,嗓子眼有点堵。他顿时有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低下头,攥住那杯粉色的饮料端详了两秒。
正跟朋友们拿着话筒K歌的钱朵音眼尖地瞄到了南晴站起身,侧身道:“怎么了南晴?你要走吗,我送你。”
南晴有些用力地放下了杯子。他有些晕,或许是起猛了,连身体都在摇摇晃晃,不得不扶住黑玻璃茶几的边缘。
他刚想点头,便见身侧忽然覆上一道黑色的人影,方骏然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侧,单臂架住了他的胳膊:“我来吧。”
“南晴应该是想去厕所,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送他。”
KTV里吵嚷万分,钱朵音好不容易才听清了方骏然的喊话,确实,男女授受不亲。
“行吧,那你们小心点。”
南晴被半扶半架着出了包厢门。
他用力地推开了跟他靠得很近的方骏然,忍耐着身上一团团过敏的麻痒和酒精的晕眩,语气有些生硬:“……不用了,谢谢。我不是想去卫生间,我要回家……我现在就给我朋友打电话。”
歌厅廊道内也很暗,地板也是黑色的瓷砖,四周的光芒仿佛都要被这些深不见底的颜色吸进去。
方骏然只被南晴推的后退了半步,大半个身体倚靠在门边缘,微微眯起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少年雪白的小脸泛上些许潮红,透亮清澈的双眸氲着些许水汽,脖颈到锁骨的一大片爬上了红彤彤的团疹。
有种不同寻常的漂亮。
“可我看你好像不是很舒服,”方骏然上前一步,仿佛无视了南晴的抗拒,“你一个人走不下去的,还是我帮你吧——”
“不用!”
南晴死死地拉住包厢的门,心中涌出了几分愤怒。方骏然把饮料递给他和钱朵音的时候说只说它没有度数,然而那其实是放了鸡蛋清调制的鸡尾酒。
他强装镇定,克制住指尖的哆嗦掏出手机,按照本能拨了个电话:“有人会来接我的。”
方骏然闻言依旧未动,盯着南晴看了好几秒,鬼使神差地开口:“你给谁打电话?高二那个喻逐云吗?”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们俩已经在谈恋爱了吗?”
南晴一方面警惕而愤怒,一方面却又觉得荒谬和好笑。
方骏然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我和喻逐云是好朋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晴皱起眉,“请你离我远一点,我有点不舒服。”
“你跟他只是好朋友?我看他倒不是这么想的呢。”
一头桀骜偏执的狼,如何能乖顺得像只犬,乖乖地趴在主人的身边?方骏然低下头,喃喃自语般说,“南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挺想跟你更进一步的。”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们的成绩都很好,说不定能去同一所学校上大学,明明很合适啊。”
“喻逐云这种家里有钱的富少,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就要做好被他戏耍的准备,他是不可能当真……”
南晴完全无法和方骏然沟通。
所幸四周无论是包厢内还是商场里人都多,他刚打算后退找钱朵音几人帮忙,便听见手机里的“嘟嘟”声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猛烈的破空声。
下一刻,一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廊道尾,如闪电般迅捷,猛地冲了过来。
喻逐云冷着脸,呼吸粗重,极度暴力地抓住了方骏然的喉咙,狠狠地将他砸在了一旁的门板上,撞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方骏然根本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抱住了身子。
喻逐云极度平静地骂了句脏话,拳头上的青筋却出卖了他:“谁让你碰他的?”
“你他妈……”方骏然蜷缩起身体。
“想死是吗?”喻逐云扯了扯唇角,黑沉的瞳孔没有丝毫温度,“直接说啊。”
此刻,任谁来都会胆战心惊。喻逐云的脸色阴冷,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变得青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疯。
就连包厢里一直在唱歌的众人也听见了从外面传来的响声,窸窸窣窣地讨论了一阵,不知是谁站起了身准备开门。
方骏然也咬着牙,准备下一秒就与喻逐云扭打在一起。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喻逐云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像是被项圈牵住的狗。
他的腰被一双纤细颤抖的双臂抱住,少年可怜微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喻逐云……不要打了。”
“带我走,好不好?”
第44章 病了 我只想当你的男朋友
喻逐云猛地松开了方骏然, 一拳险险地擦过了他的耳朵,用力砸在墙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别让我再看到你缠着他。”
四周昏暗无光, 喻逐云的神色晦暗不明, 冷冷地撂下了这一句, 便转过身抓着南晴,将人托上了自己的后背。
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只闷着头往商场外面走, 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空气沉寂,只余耳畔呼啸的风声。
南晴心里有点乱, 好几次都想自己下来走,却又在触及喻逐云冷硬侧脸时怯怯地收回了目光,乖乖地搂住他的脖颈。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喻逐云这么生气的样子, 却是第一次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喻逐云要带他去哪儿?
喻逐云为什么这么生气?
电话不是刚刚才打通吗,喻逐云为什么会那么快出现?
脑袋里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冒,南晴直到被喻逐云塞进出租车的后座,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有些呆呆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铃木, 哑声问:“你的车……”车前后停了不少电瓶车, 出口已经被堵严实了。
话音未落,他被风呛了一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喻逐云紧绷的脸色霎时变了, 双手捧住他的脸, 将他的嘴巴掰开检查了一下,确认喉咙没有严重水肿才放下心。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喻逐云伸手关上车窗, 防止带着花粉的风吹进密闭的空间内,“车就扔那儿,不用管它。”
司机师傅哎了一声,车辆启动。
南晴也终于缓了过来,他抓住喻逐云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小声说:“你……是不是早就过来了?”
喻逐云的身体一僵,五指成拳,骨节攥得青白。
“……”
他不说话,南晴却没气馁,甚至还追问道:“你看见我跟方骏然说话了吗?”
喻逐云的唇线拉直,猝然拧过头,盯着窗外飞速驶过的风景。看起来十分平静,绷紧的下颌却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
“我跟他真的不熟,也没有要他的试卷。我过去只是因为他为那天说你的话道歉,”南晴顿了顿,有点苦恼的样子,“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求你啦,喻逐云。”
南晴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因病弱而湿漉漉的双瞳里盈满了恳求。
喻逐云的喉结用力地滚了滚,好半晌才扭过头。
他逆着光,垂下的睫羽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声音喑哑:“我知道……我不是在对你生气。”
南晴怔了怔,然而他没来得及再问,汽车便猛地一个急刹。司机很快就驶到了距商场最近的宜城明珠医院,在路边停下,询问他们这里行不行。
“可以,不用找了。”
喻逐云抽了张红钞票放到副驾驶,佯装自己并没看见南晴欲言又止的神色,同他一块下了车。
今天是周日,医院的门诊并不开放,急诊室的人倒是意外的多,排队的人已经成了一条长龙。
南晴不免有些犹豫,他对鸡蛋过敏已经是老毛病,吃两颗氯雷他定、自己缓一缓就能好。
“喻逐云,其实我用不着来医院检查的。你上次买给我的药我还没吃完……”
喻逐云却皱起眉,直接打断道:“不行。”
“你确定自己只是过敏吗?万一他们带的饮料和零食里有什么东西呢?而且你还有心脏病。”他的语气坚决而微怒,眼神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懊恼,“你就这样被他拉出门?就你们两个?你知不知道,如果他要是……你……”
喻逐云的咬肌绷紧,医院刺目的白炽灯照亮了他黑沉的瞳孔,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些许猩红。
南晴不由自主地怔住,低声说:“对不起……”
“……我不是要怪你,这不是你的错。”喻逐云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绷紧,青筋暴起。
队伍看起来很长,真正排起来的时候却很快。
不多时南晴就进了诊室,有数年临床经验的医生很快就根据他的情况给了判断。他的身体里没有什么不好的药物,会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除了鸡蛋清之外,那杯饮料里含量很低的酒也是他的过敏原。
两厢叠加,发作的效果分外强烈。好在南晴真的只喝了一两口,没有导致急性严重的喉头水肿和气促。
医生开了药,嘱咐南晴回家好好休息。
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喻逐云紧紧拧着的眉头才略微松了些。
两人出了医院,重新坐上出租车。汽车只能开到小区门口,离南晴家还有好一段距离。下车后,喻逐云一言未发地在南晴跟前蹲下。
“上来。”
南晴身上的难受和疲惫感并未完全消失,他抿了抿唇,也不逞强,乖乖地搂住了喻逐云的脖颈。
喻逐云托住他的腿弯轻轻掂了掂,这才站起身,步履平稳地上楼。
今年的四月二十号恰是谷雨。
花坛里老人们种的菜绿油油的,无主的石榴树则摇着枝丫。不远处道路两侧的樱花盛开,一大片粉霞似雪,飘飘然而下。
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服,南晴清晰地感觉到了喻逐云渐快的心跳。
很奇怪,他说不清为什么,脑袋一热,下意识地开口:“其实,刚刚那个方骏然出来的时候,说了很多我…我没听懂的话。”
这句话说完,喻逐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他越过一丛丛碧绿的菜畦,故作平静道:“什么话?”
“他先问我们俩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咳……我觉得他很奇怪,就跟他说我们是好朋友,本来以为他能清醒一点,”南晴顿了两秒,声音渐小,“但他听了以后反而更奇怪了,说……”
两人上了楼梯,南晴的尾音回荡在楼道内忽然变大,吓得他将下半句吞了回去。
四周霎时暗了下来,狭窄而寂静的楼道内只剩他们两人,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南晴只感觉扣在自己腿弯的那两只手变得滚烫。
“嗯,他说什么了?”
喻逐云的声音喑哑干涩,情绪压抑着,仿佛一座内里翻腾着滚烫岩浆的沉睡火山口。
“……”
南晴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主动提的这个话题了。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说自己的成绩好,可以跟我上同一所大学。但、但其实我梦想的大学不是首人大。”
南晴有点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想去首大,上辈子……不,我的意思是,很早很早之前就想,但去年因为住院错过了竞赛。所以这次一定要认真考……”
“南晴。”
身上背着一个人爬到四楼,喻逐云却依旧没有气喘,只有心跳似乎加了速,咚咚咚,从后背震到南晴的前胸。
南晴匆匆从他身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找钥匙,乖乖地应了一声:“嗯?”
“从早上在东中门口等你开始,我就对自己很生气。”
喻逐云的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声音慢慢的:“你是金奖的预备役,梦想的大学是首大。就算是方骏然,能在竞赛里考省二,得到首人大的降分政策,似乎也是个很厉害的成绩。而我自己的水平我自己清楚,就算剩下来的这一年往死里学,也不一定能考上什么好学校,这两所学校对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
门“咔嗒”一声开了,南晴怔了怔,焦急道:“怎么遥不可及呢!只要你想,肯定有机会试一试的!还有一年时间,我每天帮你补习……”
喻逐云平静道:“我连那种垃圾人都赶不上,却好意思天天把追上你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南晴愣住。
“是不是很可笑?”
喻逐云上前一步,门在他背后应声合上。南家空空荡荡,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一切微小举动潜藏的含义在这一瞬被放大百倍,“可就算这么可笑了,我还是不想放弃。”
春意盎然,室内一片柔软明媚。
南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就被喻逐云握住了手腕,有些用力地拉到了面前,他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喻逐云像个混蛋一样浑然未觉,握住他的腰把他抱上了玄关柜。
“方骏然不是只想跟你上同一个大学,他是想跟你在一起,是不是?”
仿佛一记轰然重锤砸下来。
南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与喻逐云平视。
他慌忙道:“他肯定是开玩笑,不然就是、是病了,我、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可能谈恋……”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背覆上一道温热潮湿的触感,有点怔怔地垂下眸。
喻逐云不知何时低下了头,一言未发,虔诚地为他烙下一连串颤栗到酥麻的吻。
南晴震惊到失语,而喻逐云则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慢慢地抬眸,黑沉的瞳孔里压着难以言喻的神色。
喻逐云笑了笑,声音干涩沙哑:
“我也病了,怎么办啊南晴?”
南晴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心如擂鼓,整个人都仿佛要烧起来:“喻逐云!你不要被他带偏了,不、不要跟我开玩笑,我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
“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当你的朋友。”
喻逐云攥住了南晴的足踝,语气平静而疯狂。
“我只想当你的男朋友。”
第45章 喜欢啊 I love you to ……
南晴震惊到头皮发麻, 他双手撑着玄关柜,试图挣开喻逐云的束缚,连声音都在发抖:“喻逐云, 你、你先松开我, 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然而喻逐云充耳未闻, 只是低下头,脸色平静地解开了他的鞋带, 脱掉了他的小白鞋。
南晴更慌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可身后就是墙面,退了一步反而与喻逐云靠得更近。
“我吓到你了, 你怕我,”喻逐云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可真正会吓到你的话, 我一句都没敢说。”
狭窄的空间内温度骤然升高,南晴撑着自己上半身的双臂在发抖,手心发着汗,印着濡湿吻痕的手背滚烫。整个人像是一尾上岸的鲤鱼,试图跳下玄关柜时, 不期然地踢到了喻逐云。
这一下结结实实, 直接发出了一声闷响。南晴连脚趾都撞痛了,霎时慌乱地拧过头,尾音轻软:“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喻逐云默然, 扯起唇笑了。
他忽然攥住了南晴踩在他肩膀上的脚,盯着那双浅卡其色的小熊棉袜看了两秒,慢条斯理地侧过头,不轻不重地冲着脚踝咬了一口。
喻逐云轻飘飘道:“没关系, 我是故意的。”
酥麻颤栗的触感顺着那块肌肤一路往上攀,南晴整个人都麻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喻逐云。
后者则全然不知廉耻,滚烫的掌心托着他的足踝,俨然是要顺着脚踝继续往下、咬他的小熊袜子。
南晴也不知道为什么,快急哭了。惊惧之下,涌出的情绪更多是羞恼。
他、他不嫌脏吗?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喻逐云!”
许是因为这一声里带了些许哭腔,被喊到名字的青年终于停下动作,像是被摁了暂停键。
他微微抬起头,对上了南晴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少年琉璃色的瞳孔里氲着有些委屈的水汽。
喻逐云僵住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弯下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云朵色的毛绒拖鞋给南晴套上,旋即才站直身体。
他的胸膛依然在剧烈起伏,眼下带上了些许意味难明的潮红,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逼仄的玄关内。
“是不是后悔一开始来招惹我了?”
没给南晴回答的机会,喻逐云又自言自语般说:“可后悔也没用,就算你不主动来找我,我还是会像鬼一样死死缠着你。”
南晴张了张唇,脚上的拖鞋晃了晃。
“我不是什么好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为了能有个配得上你的成绩,考一个不会让你觉得丢人的分数,我会努力学。我也知道我的脾气差,名声糟糕……这些缺点,我也会努力改。”
“别讨厌我。别害怕我。别嫌弃我。”
喻逐云低着头,语气卑微到接近恳求:“也不要喜欢别人,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好不好?”
南晴怔怔地低下头,几乎要被他眼中那份滚烫的情绪灼伤,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侧过身。
好朋友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他有点绝望,有点恼怒,有点崩溃,心里五味杂陈。
可这么多念头在脑海里如流星般滑过,偏偏没有一条提醒他与喻逐云绝交。
毕竟喻逐云那么好——就算性取向有点问题——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我没有要在三十岁之前谈恋爱的想法,更不会在高中阶段跟人在一起,”南晴的声音小小的,忍着那股羞耻到极点的情绪,“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变好,所以不、不会讨厌你。”
每听见一个字,喻逐云的头就抬起来一些。
到最后,他像是个被刀下留人的死囚,眸中盈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灰白的胶片也在刹那间有了色彩,世界鲜活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是疯了,是病了。
心脏被少年捏在手里,上一秒腐烂到破碎,下一秒却又能重生。依恋地靠在少年身边,犹如一只温热的雏鸟。
南晴咬住唇,语气带了些许乞求:“所以我们还做好朋友好不好?你不要说那些、那些话。”
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不对吧!
喻逐云扯了扯唇角,有些霸道强势地将南晴困在自己双臂之间,得寸进尺。
“不好。我就是喜欢你,想要你,这些话收不回来。‘只做朋友’,你想都不要想。”
南晴有点羞恼地咬牙,他从来没觉得喻逐云这么可恶过。
一股前所未有过的异样情绪涌上胸口,他恶向胆边生,趁着喻逐云不注意的时候从玄关柜上跳了下去。
然而他双腿有些软,刚沾地就险些摔倒,倒把喻逐云吓了一跳,赶快蹲下给他当肉垫。
丢死人了!
南晴好不容易站稳了,立刻过河拆桥地打开了家里的大门,绷着一张红透了的小脸:“那你走吧!”
喻逐云失笑。
他有一百种反手制服南晴的方法,甚至如果他想留下来做些什么,南晴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可他连想都没想,就乖乖地后退了一步。
他今天已经够像个混蛋了,不想伤害南晴,让他真的害怕自己。
“我走,”喻逐云笑着问,“你能不能喜欢我一下?”
回答他的是一扇因恼羞成怒而关闭的门。
门框上的灰尘振动落下。楼道内昏暗,然而屋外天气晴好,碧空湛蓝,绽放的樱花纷飞如雪。
喻逐云下了楼,胸膛难以自抑的发烫。他抬起头,远远地看着南晴随风飘摇的米色窗帘,病入膏肓一般笑了。
他珍惜地将口袋里的词典笔拿了出来,放在耳边,摁下了那枚录音按键。
“喻逐云,加油呀。”
南晴柔软含笑的声音从音筒里传来,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南晴关上了门,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他匆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拉开窗户透气,反复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为什么这一世的喻逐云会说喜欢他,为什么两个人纯洁的友谊关系会变成这样,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是除夕那一夜,还是春游那一天?
自己都做了什么……
接下来要怎么办?
南晴站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经过窗户时却忽然瞥到了楼下一道颀长的身影。
刹那间,他脸上的温度重燃。他不得不立刻转过身,有些绝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可从来,从来没想过要谈恋爱呀-
谷雨节气,宜城在短暂的晴好天气后,连续几天都阴雨绵绵。
学校的大课间和体育课全都暂停了,就连去食堂吃饭也要撑伞。细密的雨丝如绸,落在身上黏黏腻腻,学生们怨声载道。
傍晚时的天黑得也早,教室里的灯刺目晃眼,人心浮动,四周乱糟糟的。
南晴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去阶梯教室。
他不知道方骏然会怎么跟钱朵音他们解释那天后来的事,他也没那么关注。他不喜欢方骏然,也不可能跟其有任何超出朋友的关系。所以不必再见面。
晚餐时间结束,晚自习铃声响起,一班渐渐安静。
南晴低下头,认真学习。
初赛结束了,成绩大概会在五一节前后出来。而联赛紧随其后,时间卡得很紧。即使他对自己分数和成绩有把握,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松懈。
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喻逐云这两天过来找他,他就用这个理由搪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喻逐云并没有频繁地出现。
相反,“表白”过后,他安静的不得了,一直在班里学习,连立辉楼的美术教室都暂时不去了。有什么问题不会了,就去办公室问老师。
他的基础确实很差,可耐得下性子学习。办公室内的老师们甚至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南晴自然是为他而开心的,同时心中生出了些许侥幸。
也许那时的喻逐云只是被冲昏了头脑,误把友情当成了爱情?
现在缓过神,就不会产生那么奇怪的想法了。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期待,南晴愉快地写了两个小时的竞赛卷,直到放学铃声响起。
憋屈了一整天的学生们立刻鸟兽出笼般散开。雨点淅淅沥沥地砸落地面,远处校门外的汽车排成长龙,尾灯鲜红,在模糊的雨幕里如一串串耀眼的小灯笼。
他不慌不忙地收拾了书包,踩在人潮的尾巴,慢吞吞地出了教室。
然而刚走到楼梯口,他就顿住了。
四周昏暗,雨声朦胧,只余“安全出口”的荧绿色光芒。一道熟悉的人影好整以暇地倚在扶手旁,脸庞锋利而俊逸,宛如一只虎视眈眈的野兽。
大概是看出了南晴的迟疑,喻逐云主动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怕我啊?”喻逐云弯了弯眼,挥了挥手中的词典笔和笔记本,“我有一句英语不会,等你给我讲讲呢。”
南晴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果然,喻逐云已经放下了。太好了,他们还能继续当纯洁的好朋友。
他弯着眼,相当积极地靠近了喻逐云:“什么句子呀?”
“就这个。”
光线很暗,南晴看不清笔记本上的字,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这句是……”
“看不清的话就听吧,”喻逐云微微弯了下唇,摁亮了词典笔,“我提前录下来了。”
南晴乖乖的抬起头,水光粼粼的眸清澈透亮,毫无杂念。
录音开始,喻逐云的声音磁性而低沉:
“I love you to the moon and back.”
录音暂停。
喻逐云垂下眸,笑着看向耳根通红的南晴:“这句怎么翻译啊,宝贝。”
第46章 宝贝 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南晴耳根烧了起来, 猛地咬住唇。就算他反应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喻逐云是在对他说情话。
“你、你不要乱喊,”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细声细气地撒谎, “我不知道, 你换个句子问吧。”
“没关系啊,还好有你给我的词典笔, 我们一起来搜一下这句的中文意思是什么呗, ”喻逐云的唇角噙着笑意,“翻译的原则是信达雅, 但这种约定俗成的句子有其固定的译文。”
雨丝绵绵,南晴侧过头,睫羽也颤抖。
喻逐云收起词典笔, 俯靠在他身侧,双臂撑在墙壁上,语气轻柔:
“我爱你,一直远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回到这里。”
“对不对啊, 宝贝?”
远处的车水马龙嘈杂不息, 空气里溢满了潮湿的雨滴,呼吸接近暧昧,南晴只听见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响, 像逼近的鼓点, 错乱的节拍。
他离喻逐云越来越近,就越不敢抬起双眼,几秒后忽然蹲下,从喻逐云胳膊下的空档钻了出来, 攥紧自己的书包转身就跑了。
少年的脚步匆忙慌张,像是只落荒而逃的小兔子。
喻逐云没有追上去,只是盯着那背影看了好一会,忽然朗笑出声。
笑声依稀,很快就消失在喧哗的雨幕里,却顽固地停留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