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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再见你 二楼露台上站着的高挑少年。

期末统考的卷子是整个市区的老师一起改, 为了过年放假,速度很快,成绩单在二十四号那天就会统一公布出来。

这种大考的成绩向来是学生们最期待且担忧的, 然而最近, 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另外一件事给吸引了。

大家都在传, 十四班那位“校霸”喻逐云,刚给学校捐了一栋几百万的楼, 下学期就要转走了。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说得头头是道。

再加上这几天喻逐云从没来过学校,更从侧面佐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南晴不太想相信这个流言, 他去找了陈明瑞。

陈明瑞很无奈,大概是这两天被无数人问过同样的问题,脸色相当疲惫。可面对着南晴, 他的语气还是忍不住稍微柔和了一些:“对不起啊,喻哥还是没接过我电话,我是真的不知道。”

“喻哥的家人都在京城,他转学回去才是正常的,留在咱们宜城才是意外, ”陈明瑞说完, 又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再说了, 前两天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大家都说喻哥是因为跟人打架才进了……咳, 总之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问了宋杰和唐子健这两个傻逼,他们在现场。围堵喻哥的那些家伙是故意找上门的,好像是一批飙车赌.博.党。这些家伙跟苍蝇一样,最烦人了。”

“喻哥不想再留在宜城, 倒也正常。”

临近年关,学校的各处都挂了红彤彤的小灯笼。

萧瑟的寒风吹过零落的银杏树,却带不起丝毫喜意。

陈明瑞看着怔在原地的南晴,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年干净乖巧,戴着一条米白色的毛绒围巾,剔透澄澈的杏眼里蕴着些许水汽。

他想他明白喻逐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自己的底线了。南晴用这双眼望着人的时候,几乎让人生不出拒绝之意。

陈明瑞说:“……这样吧,如果这两天喻哥有什么消息,我打电话告诉你行吗?”

南晴过了好一会才垂下了目光,眨了眨有点模糊的眼睛。

他认认真真地道完谢,给了陈明瑞顾梅芳的号码。

二十四号那天刚好是小年夜,学校只上半天。

各个班主任抓紧时间,吩咐班长带着各科课代表去文印室领寒假作业,自己则急匆匆地去办公室领自班的成绩单。

即将公布分数,各家欢喜各家忧,整个学校霎时沸腾了。

不知是谁先发现布告栏的红榜已经换了,好奇排名的人纷纷跑下了楼,在玻璃橱窗前挤疯了。

还没来得及扔掉月考红榜的后勤处老师险些被挤扁了,也顾不上收拾铜版纸了,随手往操场上一扔,开始维持秩序。

南晴没有去楼下看。

班里的同学回来,就顺嘴将他的成绩也宣布了,仍是第一。这次的卷子挺难的,但他的几门理科依然没怎么扣分,英语和语文甚至还提高了,一个137一个133,总分加起来实在恐怖。

章妤她们几个女生这学期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了,知道分数以后嚎叫着冲过来揉搓他,说要沾沾学霸的仙气。周岸康也很高兴,他这段时间每天都跟着南晴补习,这次考了年级第二十名,且只比上一名少了一两分。

大家喜气洋洋,南晴唇边的笑容却有些淡淡的。

中午放学时,南晴在敏学楼下等顾嘉禾一块回家。他们两人本就出名,这下更是被许多人围观着。一个理科年级第一,一个文科年级第九,都长得贼漂亮,而且还合奏过一步之遥,不明真相的群众们怎么看怎么觉得“登对”。

顾嘉禾被这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大自在,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背包,她侧头看了眼南晴:“这两天那个人没有再来找过我,我感觉他应该是死心了。下学期咱们还是分开走吧,我总觉得大家好像误会了什么……”

“哥。哥?你在听吗?”

南晴乍然回神:“啊……好。”

顾嘉禾皱眉:“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她这才意识到南晴的脸色有些苍白,纤黑的睫羽一直在发颤。

南晴仓促地摇了摇头:“不……嘉禾,妈这两天有没有接到过什么……男生的电话?跟我们一样大年纪的?”

顾嘉禾茫然:“妈没跟我说过。”

“没事,”南晴勉强笑了一下,捏紧了口袋里的词典笔,“那我们走吧。”

二人并肩,渐渐走远了。

等他们离开了学校,操场上的陈蒋辉已经腿软了,手里装着口红和包包的礼物袋也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他的衣领被人一把拽住,明明自己也有一米八,却被眼前的少年吓得不敢吱声。

陈蒋辉一脸苦涩:“对不起,对不起哥!我发誓我真没有不听你说的,你看这些,都是女孩喜欢的东西!我是想追顾嘉禾——”他特意准备了好几天,就等着今天送出去呢。

那只抓住他的手略微松了一些,将他往后搡了一步。

正午时分的冬日暖阳十分柔和,懒洋洋地洒在枯黄的草坪上。少年逆着光,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黑沉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眉尾到脸侧的伤口还在结痂,显得他整个人锋利而狠戾。

喻逐云哑声说:“……那也不行。”

陈蒋辉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碍于喻逐云的身份,实在没敢开口:“好、好,我知道了……”

“敢碰他的人,”喻逐云的声音冰寒,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弄死你。”

陈蒋辉的心咯噔一跳,尴尬地笑了笑:“知道了哥,我真不会了,你放心。”

喻逐云彻底松开了陈蒋辉。

他垂眸,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藏在掌心的东西,放进了皮夹克最贴近胸前的口袋,转身离开了。

陈蒋辉脱力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草坪上,赶忙掏出手机。

过了大概五分钟,姗姗来迟的陈明瑞才到了操场,见状毫不留情地噗嗤笑出声:“哈!我就说吧,最近天天都有人看见顾嘉禾跟南晴一块放学,人家肯定板上钉钉地在一块了。你还要插足别人的感情,怎么样?是不是被狠狠打脸了?”

陈蒋辉骂了声脏话,用力锤了一拳自己堂哥:“什么啊!我他.妈的根本没来得及送给顾嘉禾呢,就被喻逐云看见了,差点被揍!他还说什么不允许我‘碰南晴的人’!”

“操!我他.妈真是奇了怪了!如果南晴是他朋友,我不小心给南晴送花,他替朋友出头,我能理解。顾嘉禾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陈蒋辉本想骂的,想到那天开进学校的宾利,又窝窝囊囊地咽了回去,“他他.妈……见义勇为?不带这样的吧。”

陈明瑞呆住:“啊?”

他有点懵了,喻逐云这个时候来学校,难不成是来办转学手续的?可他又为什么会阻止陈蒋辉追顾嘉禾?这什么神展开?这逻辑……怎么捋不通呢?

“算了算了,反正顾嘉禾也不可能喜欢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陈明瑞索性放弃了思考,伸手将陈蒋辉拉了起来,经过布告栏往外走,“对了,你不该去校门口等人吗,怎么跑到操场来了?”

陈蒋辉叫苦不迭:“操,我只是经过这儿,看见喻逐云在这就来打了个招呼。早知道……”

喻逐云?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明瑞愣了愣,余光忽然扫过了一抹鲜艳的红。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往那走了两步。

地上躺着一张被揭下来的月考红榜,

铜版纸的其他部分完好无损,只有第一名的照片和姓名被人小心翼翼地裁了下来,不翼而飞-

春节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团圆美满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自南涛成和顾梅芳再婚以来,每年他们都会将各自的父母接过来一块吃年夜饭。

然而今年除夕前却出了个岔子。

顾梅芳的父母将顾宇彬接过去住之后,总听自己的宝贝大孙子跟他们告状,说自己在家时三天两头受欺负。他们平常与南晴的接触很少,黑状听多了,心里难免有怨气。

于是,等南涛成上门给他们送礼时,两个老人夹.枪.带.棒、明褒暗讽地刺了南晴一通。

南涛成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家过年,还没来得及给自家亲爹妈送东西就先到岳父岳母家,是为了给顾梅芳面子,而不是为了听他们讲自己儿子的小话的。

他也忍不住回了几句嘴,提了两个孩子天差地别的成绩,又问了一句两个老人,知不知道顾宇彬偷手机的事情。

局面当时就不受控制了。

南涛成却也不后悔,他早就对这两个老人心有芥蒂了。不说别的,就说之前过年,南晴爷爷奶奶哪次不是一视同仁给孩子们压岁钱?这俩老糊涂呢?总是仗着南晴脾气好,克扣掉他的那一份。

以前他还能看在顾梅芳的面子上忍一忍,既然他们今天自己挑事儿,那大家都干脆一点,谁也别装了!

大过年的,两边竟然撕破了脸。

顾梅芳急匆匆地从店里赶到父母家,脸色也十分难看。她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并没怪南涛成。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年夜饭恐怕是没法一块吃的了。

正月三十,顾梅芳给了南晴一个厚实的大红包,才带着顾嘉禾离开。

南涛成也没心思再在家里用灶开火了,也带着南晴和爷爷奶奶去外面吃了一顿不太像样的年夜饭,八点不到便回了家。

家里冷锅冷灶,冷冷清清。

除了门口的一副对联,没什么春节的气氛。

南涛成喝了些酒,有些醉了,被南晴扶到沙发坐下,嘴里一直含糊地念着什么。

南晴冲了杯蜂蜜水喂他,这才听清了,南涛成说的是“不许欺负我儿子”。

这一声猝不及防,南晴侧过脸,眼睛瞬间红了。

他的爷爷奶奶人不错,但认为南晴身体不好,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打他小就希望南涛成能再要个二胎。然而南涛成从未答应。

李竹的父母重男轻女,为了点彩礼钱险些把她卖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光棍。年轻的南涛成花光积蓄,替李竹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甚至人都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南涛成身体力行地反对了这句话。

他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可在未来,为了家里没日没夜地工作,断了一条腿。

南晴抹了一把有些模糊的眼睛,打算将南涛成扶回房间洗漱。然而南涛成冲他摇了摇手,过了半刻,竟然从包里掏出三个这年先进的智能触屏手机来。

南涛成露出个傻傻的笑,有些含糊地说:“我……我听说,我儿子有朋友要、要打电话。看看,喜不喜欢。”

南晴哽咽着说:“……谢谢爸爸,我很喜欢。”

“喜、喜欢就好,你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南涛成眼睛都要闭上了,靠着本能摸了摸南晴的脑袋,“你是爸爸和妈妈的骄傲……”

南晴的泪水彻底决堤。

他摸了摸胸口的红绳玉佩,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辈子就像一场梦,重生以来,蝴蝶翅膀闪动的轨迹变幻莫测。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真实。

怀疑,人是否无法改变命运。

然而从现在,他彻彻底底地坚定了念头。

害他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而他爱的人,爱他的人。

每一个,他都绝不会放弃。

人本身确实无法改变命运。

但人的选择可以。

南晴将南涛成扶进房间,帮忙擦脸洗漱完,才拿了一部手机和sim卡进房间研究。他按照说明书一条条地设置好,深呼一口气,点开了拨号页面。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完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时,他忽然听见了窗沿传来的敲击声。

轻的仿佛是他的幻觉。

……应该不会的吧?

今天是除夕夜,喻逐云又转了学。

他现在应该在京城,跟家人团圆。

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南晴的喉咙滚了滚,在刹那间想了无数个理由,身体却快过了大脑,“唰”地拉开窗帘——

隔壁栋的二楼露台上,站着一个高挑的少年。

第32章 没谈恋爱 你误会了

见这扇窗户打开, 站在露台上的喻逐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低地骂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口袋, 感觉自己真是昏了头。

他懊恼地扔掉了手里的小石子, 冷冷地绷着脸, 转身就往楼下跑。

这会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春节联欢晚会正至一半。家家户户都吃完了饭挤在沙发上看电视, 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乐和聊天声从窗缝里溢出来, 将整个小区都染上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喻逐云三两步翻下了二楼露台,掠过了欢笑喧闹的人群, 在经过南晴家楼下时,忽然看见楼道处的声控灯一层层地亮了起来。

楼梯内的回声明显,少年大喊了一声:“喻逐云!”

刹那间, 被喊到名字的人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如同一尊雕塑般站在了原地,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手心,留下一连串深红刺痛的月牙痕迹。

喻逐云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站在原地不动了。

南晴从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楼下站着的人, 提到嗓子眼的心勉强落了回去。他抓着扶手靠了两秒, 连腿都在发抖,好不容易终于挪到了楼道口。

然而下一秒,那沉默伫立着的少年再度转身欲走。

南晴吓了一跳, 偏偏嗓子眼又泛着腥甜, 干脆将自己搭在颈上的毛绒围巾取了下来,用力地扔了过去。

“咳、咳咳咳……咳!喻……咳……”

喻逐云猝不及防,被一条温热的雪白砸了满怀。

他抓住围巾,红肿渗血的骨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慢慢地走到南晴的面前。

少年咳得脸都红了,用力压下了嗓子眼的刺痒,抬起了湿漉漉的大眼睛。

“你、你……”

喻逐云无声地嗤笑,指骨上的伤口猝然崩裂,这些天反复结的痂狰狞地撕裂开。他都能猜到南晴可能会问的话,可他什么都不想回答,只想反问南晴。

你这种好学生,不是最该听老师话的么?为什么会谈恋爱?

南晴咳得撕心裂肺:“你怎么……过来了……”

喻逐云的胸口压抑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恼怒,他抬起有点发抖的手,用力地将围巾系回了南晴的脖颈,哑着嗓子说:

“我路过,现在就走。”

“……不要!”

南晴终于将那一口气喘匀了,一把攥住他。

不管喻逐云到底是打架也好,没参加期末考试也好,转学也好。

南晴知道,他做这些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

“你,你吃年夜饭了吗?”

“……”

喻逐云缓慢地拧过头。

“不管吃没吃,我给你下点饺子,”南晴的声音轻软,“你上楼吃完再走,行不行?”

南晴的目光澄澈而真诚。

喻逐云盯着这双眸看了几秒,忽然闭了闭眼,心底的某种情绪在疯狂叫嚣。

他放纵地仍由自己跟着南晴的脚步,一步步地往上爬,一直走进了温暖的光明里。

客厅内灯光大亮,南晴又打开了电视,让喻逐云坐到沙发上。

“我爸爸喝完酒已经在房间睡着了,打雷都喊不醒他,”南晴走去厨房,“顾妈妈……也就是我继母她们,今天在别的地方过年,应该明天才会回来。”

宜城有除夕夜和年初一吃饺子的习惯,一般都是现吃现包。饺子的皮和馅是早就准备好的,自家擀的皮,自己和的青菜肉馅。

南晴收拾好案板,洗干净手,拿了双筷子,倒了一小碗水,又拿了一小碟不知什么东西来。架势看起来很专业,但他其实在做饭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虽然曾在顾梅芳的身边耳濡目染过,但那点水平显然只够他打打下手的。

在知识的海洋里大杀四方的学神,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喻逐云远远地望着他既笨拙又鬼鬼祟祟的动作,本该看不下去地皱眉,然而却毫无所觉地呆在原地,想动都动不了。

是啊,南晴虽然很明亮很耀眼,但他也只是人而已。

他也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就算该听老师的话,在遇到喜欢的人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放任自己。

然后跟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在一起。

喻逐云扯了扯唇,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

只是他黑沉的瞳孔泛着猩红,没有半点真正的喜悦。

煮饺子要烧水,还需要十来分钟。

南晴意识到这点,有点犹豫地看了眼煤气灶,刚想去找个电磁炉出来,身旁便忽然多了个沉默的人影。

喻逐云拧开火,将锅架了上去,接过他手里剩下的饺子皮和馅,动作麻利而整洁地包了起来。

南晴杏眼瞪得溜圆。

怎么回事,喻逐云竟然这么擅长家务!经他手的饺子各个滚圆,像是漂亮的元宝,下锅时飘飘悠悠地浮了上来。

相比之下,南晴自己包的简直是歪瓜裂枣,全靠诚心祈祷才没有破皮。

南晴有点灰溜溜地将饺子盛了出来,分了两大盘。一盘漂亮,一盘丑得惊人。

他眨了眨眼睛,有点羞耻地将漂亮饺子挪到了自己这边。

喻逐云垂下眸,忽然笑了。

南晴被这一笑弄得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小声说:“你、你吃我包的那些吧……”

其实他本来也打算吃南晴做的东西。

喻逐云嗯了一声,拿了两双筷子。

新鲜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咬开时汁水充盈,清甜的冬青菜和刚打的肉末混在一块,味道朴实而鲜美。只是嚼着嚼着,他突然咬到了某个质地坚硬的东西。

喻逐云一顿,分辨了片刻。

似乎……是颗花生?

南晴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期待:“好吃吗?”

喻逐云不动声色地将花生咽了下去,神色如常:“嗯。”

南晴一顿,眸光闪烁了一下:“那,那你再吃几个。”

喻逐云点点头,继续吃。

饺子馅,花生,饺子馅。

再吃一个,饺子馅,花生,饺子馅……

见喻逐云一连吃了三四个却还是毫无所觉,南晴终于急了,他忽然往前凑近,瓷白的小脸在喻逐云的跟前猛地放大。

两人呼吸接近,氤氲的热气朦胧地逸散在他们中间。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着魔般盯着南晴湿软的眼眸和脸上细小的绒毛。

“你吃的时候,有没有吃到什么别的东西,”南晴比划了一下,“比如说,花生什么的……”

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却仍装作不经意地说:“听说吃到花生的人,来年就会有好事发生。我包饺子的时候放了几个进去,咳。哎、哎呀,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吃到……”

喻逐云的筷子“啪嗒”一下摔在了桌边。

一股酸软的疼痛涌了上来,铺天盖地的情感像是要将他整个淹没。心脏跳得堪称疯狂,很快就被排山倒海般的嫉妒所裹挟。

他猛地低下头,抖着手捡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将剩下的饺子塞进了嘴里。每嚼一口,眼睛就会红一分。

南晴撒谎。

他包的这些饺子,明明每一个每一个每一个里面全都包了花生。

南晴弯起眼:“明年,会有好多件好事发生的吧?”

喻逐云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沉默着低着头。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地抬起眼,对上南晴有些忐忑不安的脸,忽然扯了扯唇角,笑了。

自尊有什么用。

下贱又怎么样。

“南晴,”喻逐云忽然哑声说,“你能不能不要谈恋爱啊。”

南晴怔住,呆呆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答应我,”喻逐云猛然站起身,逼近南晴身侧。他黑沉的瞳孔猩红,声音发颤沙哑,“别跟别人谈恋爱行不行……”

说到一半,他的左耳剧痛发作,他咬紧了牙关,青筋绷起,五指成拳,用力地砸了下自己的脸侧。

南晴吓了一大跳,赶快抱住他胳膊:“喻逐云,你流血了!我带你去房间包扎。”

喻逐云固执地重复:“不要跟她谈恋爱。”

南晴欲辩无词:“你不要乱讲,快点跟我去房间……”

几乎是与此同时,家门口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中年女人有些疲惫:“……顾宇彬现在这个样子,让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现在真是、真是……”

一顿年夜饭,吃得大家都很不愉快。顾宇彬颠倒是非,挑拨离间,母女两人压着火气吃完饭,直接骑车回家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南晴匆匆忙忙地拉着喻逐云离开客厅。

“妈,”少女掏出钥匙开门,手里提着砂糖橘和瓜子,语气平静,“爷爷奶奶再这样溺爱下去,他就废了。”

女人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年后不能让他再跟他们一块住了,我想想,实在不行在外面租个房子……”

大门“咔嚓”一声打开。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终于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南晴趴在门板上,后背贴上了一个滚烫的胸膛。喻逐云眼眶通红,牢牢地将南晴困在双臂之间。

房间静下来,只能听见二人急促交缠的呼吸声。

客厅内传来了顾梅芳疑惑的声音:“这饺子……涛成和小晴包的吗?”

家里开着灯,客厅的电视放着春晚,台上正在演小品,将观众们逗得乐不可支。

桌上放着两双筷子,一盘饺子已经吃完了,还有一盘冒着幽幽的热气。

顾梅芳不明所以,接过身旁少女手里的年货。

喻逐云眨了眨模糊的眼睛,从门缝往外看去。

少女转过身,是那个曾与南晴并肩而立,举止亲密,登对无比的“女朋友”,顾嘉禾。

顾嘉禾说:“爸爸和哥哥比我们回来的早,应该是他们包的。”

“……”

外面的声音渐弱。

喻逐云怔住,黑暗中,他缓缓地低下头。

南晴眼眸湿软,瓷白的小脸上带着些许红晕,眼睫猛地颤了颤。

“你、你误会了,嘉禾是我妹妹!”

他侧过脸,耳根滚烫,难以启齿般用气音说:“我…我没有跟人谈恋爱……”

第33章 勇敢 就是想为你勇敢一次。

喻逐云的呼吸有一瞬的粗重。他将南晴更近一步地圈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从手背到小臂骇人的青筋刹那间绷起。

为了祝福他未来一年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所以偷偷在一整盘饺子里都放了花生的少年。

没有收回自己的光芒, 将所有的温柔倾注给别人。

左耳再度传来剧烈的疼痛和耳鸣, 然而这次再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他压抑着心头猛然涌上的狂喜和颤动, 仿佛珍惜地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我以为你们是……”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拉起南晴的手, “对不起, 不要生我的气。你打我好不好?”

四周黑暗,唯有门缝处泄露出些许客厅的微光。

顾梅芳和顾嘉禾两人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年货, 收拾了餐厅的桌子,布置了茶几的年货。电视机的声音和她们偶尔的交谈声混在一起,令人莫名地提心吊胆。

南晴是有点羞恼的,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喻逐云。

他以前跟顾嘉禾不亲近,两人又没什么血缘关系,学校里哪里有人会知道他们是兄妹?

“算、算了,”南晴挣开喻逐云的手腕,睫羽颤得厉害, 忍着心头那股说不出的奇怪意味, “你…你下次不要瞎想,先问一下我……”

喻逐云的心脏滚烫,哑着声音笑了:“知道了。”

毕竟是新年前的除夕夜, 最讲究团圆和吉利。

借着房间里一盏暖光, 南晴小心翼翼地替喻逐云细致地消毒包扎好,趁着继母和继妹回房间洗漱收拾的间隙,拿了些讨彩头的橘子、步步糕、坚果来。

出了门,南晴嘱咐他回家与家人团聚, 祝福他一路顺风。

喻逐云将东西接过来放进口袋,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垂下眼,即使听见了“家人”这两个字,黑沉的瞳孔里也没什么情绪。

甚至,在听南晴絮絮叨叨地碎碎念时,还浮现了浅浅的笑意和温柔。

“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最后的期末考试你没来得及参加,但我相信即使没有经过学校的检验,你的学习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南晴还是忍不住提了这件事,“而且奖励的内容我已经问过我爸爸了,他同意了。”

他担心喻逐云下学期转学之后,他们两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宜城,可能有很长的时间见不到面。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虽然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还是生出了一点隐秘而卑劣的期待。

“那是一支还挺好用的词典笔,可以即时翻译中英的单词和句子,比翻书快一点,”南晴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你不能太过依赖它,在写阅读理解的时候不能用,要在对完答案检查的时候查漏补缺……”

然而那份微渺的希冀果不其然地落了空。

喻逐云闭了闭眼:“不了。没考就是倒数第一,没这个资格。”

他心头一阵密密麻麻的酸软,却忽然释然了,呼出一口气,语气平静:“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水平,我心里都有数,现在的我……不配拿到任何奖励。”

“等以后吧,等我稍微变好一点的时候……你再给我。”

南晴愣了愣,却也没强求。

两人沉默的片刻,楼梯内的声控灯熄灭。

身边静谧下来,远处传来阵阵家人团聚的欢笑声。

“行了,我走了。”

目送着喻逐云即将消失在楼梯的转角时,南晴忍了又忍,还是开口了。

“喻逐云,谢谢你总是保护我。”你其实已经很好了。

黑暗里,喻逐云的步伐一僵。

他没回头,轻声说:“……别多想,我打架是跟他们早就有仇,捐楼也只是为了不被高中劝退,这些事儿都跟你没关系,知道么?”

南晴眨了眨眼,然而等喻逐云消失不见了,他也没点头。

一三一四年还没颁布禁放令,临近零点时,鞭炮和璀璨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响,冷空气中充满了斗香和火药的硝烟味。

回到房里拉好窗帘,南晴洗漱完上床,却忽然在枕头底下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窗外忽然升起一朵靛蓝色的烟花。

细碎的光点如泡沫般消散坠落,朦胧的光照亮了手心,南晴垂下眼,在看清的瞬间呼吸凝滞。

那是一个陌生的、沉甸甸的大红包。

烟花璀璨升腾。

原来喻逐云站在二楼露台上敲他的窗,只是想给他塞压岁钱。

……

许是因为今年的除夕夜出了些许变故,春节格外冷清。简单地拜过几个亲戚,吃了几顿饺子,年便匆匆地过了。

南涛成带回来了三部手机,本是给三个孩子一人一部的。然而顾梅芳与他商量了片刻,将顾宇彬的那部触碰智能机换成了只能拨打电话的老式按键机。南晴和顾嘉禾的依旧不变。她心中有数,知道谁有自制力,谁没有。

寒假的时间本就不长,多了一部手机,对南晴的影响也不大。他每天早睡早起,写寒假作业、复习高中知识,准备化学竞赛,到晚上才能想起登上自己新注册的微信,给喻逐云发消息。

有的时候是几张图片,里面是精妙绝伦的数学题解法。

有的时候是一段文字,来源于BBC纪录片,是非常有教育意义的英文选段。

有的时候是几条语音,朗诵了一长段慷慨激昂的议论文……总之,南晴现在才觉得手机是多么伟大的发明。

年初八时,南涛成结束了休假,去外地出差。顾梅芳也开始单独给顾宇彬找房子住。等她终于将这件事忙完,宜中已然开学。

冷空气突袭,报道那日不知为何下起了大雪。银装素裹,雪花纷飞。顾梅芳骑了店里送货的三轮,将南晴和顾嘉禾送到学校,嘱咐二人注意保暖。

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众人大跌眼镜,原先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攻自破。

十四班后门。

蹭陈明瑞车到学校的陈蒋辉拍了拍身上的雪,哈出一口冷气,抱怨地说:“这破天真是莫名其妙,冷死我了……哎,哥,你之前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什么来着?顾嘉禾和南晴是一对?我听他们一班和三班的人说了,他俩坐同一辆车来的学校,明明是兄妹。”

假期刚过,人心浮动,学生们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寒假的见闻。

陈明瑞放假刚开始还发誓要做学霸,结果后来玩嗨了把计划抛之脑后,这会正一边补寒假作业一边随口敷衍着陈蒋辉:“那又怎么样?如果顾嘉禾真是南晴的妹妹,你就更不能去招惹了。忘了喻哥跟你说过什么,你敢不听他的话?”

他冲外面努努嘴:“看见操场后面那块地基没有?喻哥捐的楼,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了。”

陈蒋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是个小富二代,比别人多些零花钱而已,捐楼这种事是想都不敢想。

“哎呀我知道,只不过……”他嘟囔道,“反正现在喻逐云都已经转学走了。他又不可能知道我追谁——”

话音未落,教室的后门忽然被人打开,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

喻逐云单肩背着包,表情淡淡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将包挂在椅子上,把里面的书本整整齐齐地取出来放在了桌肚,旋即才懒洋洋地抱臂,长腿交叠,锋利冷戾的目光扫过了不远处的陈蒋辉。

班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不可置信地扭过头。

谁?

喻逐云?

陈蒋辉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的瞎哔哔到底有没有被听见,打了声招呼后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陈明瑞也有点震惊,虽然他前段时间总跟别人说自己不知道喻逐云的去向,但他其实内心清楚,喻逐云转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学校老师都已经将流程弄好了,只等喻家拍板同意。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哥,你没走吗?”

喻逐云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就从前门进来了。

“来来来!各科课代表把寒假作业收……”

一向难管的十四班,今天居然诡异地安静。

班主任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地扫视了一遍班里,竟然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喻逐云?”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随性地站起身。

他从书桌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试卷和习题,慢悠悠地晃到了讲台前:“喏,寒假作业。”

众人一片哗然,陈明瑞的笔啪一下摔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喻逐云。

连班主任都呆了呆,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一叠试卷翻了翻,卷子的笔迹凌乱,随处可见草稿,虽然并不是所有的题目都会做,却可以看出来,他已尽自己所能。

“你……你这个,挺努力的,挺好,”班主任是个才工作没两年的年轻老师,结巴了一会,“但是,高老师上学期跟我说你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怎么……”

喻逐云顿了顿,笑了:“不转了啊。”

“不转了?为什么?”老师都惊了。

喻逐云偏头看了眼窗外。

廊外雪花纷飞,仿佛万千只白蝴蝶。明明知道自己的寿命与烟花一般短暂,却依然不顾一切地翩翩起舞。

哪怕只有一刹的绚烂。

也要勇敢。

半晌,他才扯了扯唇:“不为什么。”

就是想勇敢一次。

第34章 春天 能不能自己选跟谁一起睡。……

学生时代的八卦总能一传十十传百, 只过了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一班的人便也听说了喻逐云的消息。于是,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刚响, 南晴就匆匆下了楼。

他急于去十四班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然而高主任和张副校这帮领导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开着空调的办公室内, 几个老师将喻逐云围在中间,语重心长地教导。

没有谄媚和挽留, 只有严肃的劝说。即使不愿意承认, 学校与学校之间的教育资源也是有差别的,不然学生家长们为什么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进四星级高中?

如果喻逐云的家人已经为他铺好了道路, 他有更好的选择,那…实在没必要再走关关难过的独木桥。

更何况他的学习态度和学习成绩……实在是难以恭维!

上学期期中考试没好好考,在卷子上乱涂乱画, 被巡视的高主任抓住。成绩年级倒数。

月考时倒是坐在座位上了,然而写的答案正确率……还不如踩一脚答题卡对的多。成绩依旧是年级倒数。

期末考试更好了,直接缺考。成绩零分,年级倒一。

“喻逐云啊,你的人生要你自己负责, 重要的事不是儿戏。老师们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听取你家人的建议,”张副校喝了口茶,忧愁万分地絮叨, “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年前喻老先生说他会在开学前后过来迁走你的学籍, 办理剩下来的手续。现在你说不走了……”

喻逐云打断道:“知道,我说过了。”

高主任不停地捏着鼻梁,语气犀利:“别的学校怎么样我们管不着,我们宜中有自己的规章制度, 考得不好不能进强化班。你家虽然……我们没办法为你破例。”

喻逐云平静地说:“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想要你们把我破格提进去。”

学工处主任难以理解:“放着京城的国际高中不去,又不想办法破格进我们的火箭班,那你留在我们宜中到底是想干嘛?”

“……”

这话脱口而出,直白地说出了所有老师的心声。

办公室内一时有些尴尬,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喻逐云慢慢地扯了扯唇,抬起眼与他们对视:“我是学生,任务当然是学习了。”

高主任一噎,忍不住站起身:“你真要好的话,老师们一定尽心尽力教。但你如果只是想在宜中混日子,那我劝你趁早收了这个心思。你自己想想你中考进校的名次和你现在的名次,你心里有没有点数?”

“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子,衣着整齐,不能迟到早退,认真学习,按时完成作业。但凡你有任何一点做不好,老师都会毫不留情地批评你,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空气沉寂了几秒,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吹。

南晴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喻逐云垂下黑沉的瞳眸,忽然往高主任的方向走了几步。

一辈子严肃刻板的老师顿了顿,不得不仰起头。刹那间想起了少年一贯的脾气,还有他的家庭背景……

众人屏息凝神。

喻逐云终于站定,伸手从口袋抽出来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

那纸被透明胶带纸来回粘了两遍,看得出是被人被撕开后又重新拼起来的。

纸张摩挲出细细的碎响。

这个寒假,他学了必修一二的数学课本。

把3500背到了F,背了四十篇古诗文。

看了BBC纪录片,听了议论文写作要领……

“校服我会换,早读和晚自习我也都会上,作业和考试认真写,”喻逐云展开纸,“高二下学期,我会考虑走艺术方向。”

“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们照样骂。”

2013-2015高考冲刺计划表,时间线清晰明了,内容详略得当,而它的主人认认真真地,把这些字看过许多遍。

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恣意的野气:“但我会尽量不给你们骂的理由。”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怔住了,过了好半晌才重新开口。

屋外的南晴顿了几秒,用指尖反复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直到细白的指腹渐渐泛上些许滚烫的红晕,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连廊。

廊檐外银装素裹。

南晴仰起笑脸,有些雀跃地伸出手。

一片晶莹的雪花晃晃悠悠,降落在他的掌心-

宜城的这股冷空气来势汹汹,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直到元宵节才停,慢慢融化到雨水前后,整个城市的天气骤然暖和了起来。二月底,空气里竟然已经带上了些许春天的气息。

学生们也迎来了一个好消息。惊蛰前,他们将组团去隔壁南河市春游两天一晚。

不上学,跟要好的同学朋友出去玩!

还能在酒店住一晚上!

整栋教学楼都吵嚷了起来,就连一班都罕见地沸腾了。姜泰德不得不重重地敲了敲讲台:“都给我保持安静!听完再兴奋!这次的春游活动是有教育意义的集体项目,学校组织我们第一天去南河山,去参观拜谒山顶的圣人祠堂……当然那边也有一座有名的南河庙,有感兴趣的同学也可以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去拜一拜。第二天上午我们去南河大学游览,下午去南河下的花鸟集市。”

“因为包含餐费、住宿费和来回交通费,所以这次的活动需要交200块钱,”姜泰德清了清嗓子,“南河大学的农业系、美术系,都是国内排名数一数二的,我们请到了优秀校友发言,想考南大的同学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如果有同学不想参加春游也可以告诉我……”

他话音未落,班里就一刷水地喊起了“去”!

周岸康最近的成绩稳中有升,跟妈妈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忍不住兴奋地扭头:“南晴,你去吗!咱们一块住吧!”

周围的气氛热烈欢快,跟南晴的记忆里姜泰德宣布这件事时一样。他笑了笑,回答却与上辈子不尽相同:“去吧。”

“但……我可能受不了爬山,也许到时候只能在山脚拜谒圣人了。”

上辈子南晴没参加春游,一个人在家。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小区的管道故障,突然停水停电了。

偏偏这时爸在出差,继弟妹在春游,继母接了一个工地的大单,吃住都在店里。

当时的情况,南晴简直不忍回忆。

相比之下,还是参加春游好一些,至少他还能体验一下自己错过的人生呢。

唯一要担忧的大概就是他的身体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脏不好导致的体虚畏寒、体弱多病,导致他对这些长途跋涉的剧烈运动很恐惧。

更何况他每天都要吃基础药,跑两步能缓三秒。

“嗐,南河山上有索道的,不用咱们自己爬!”周岸康期待极了,“我听说那的庙都特别灵,圣人祠堂保学业,南河庙保安康。这多适合咱们去求啊。”

南晴弯了弯眼,也对即将到来的春游多了几分期待:“嗯!”

欢天喜地的氛围弥漫在高二年级,很快,老师们将报名表和安全承诺书都发放了下来,让有意向的同学填写。

十四班里的纸张如雪花般乱飞,陈明瑞趁乱拿了两份,凑到了喻逐云的身边:“哥!我给你也拿了一份!”

四周吵嚷万分,因为即将要出去玩,本就涣散的众人更是犹如一匹匹脱缰野马。

在这片混乱中,喻逐云却岿然不动。他正在专注地算着一条有点复杂的函数题,直到算完才抬起头:“什么?”

陈明瑞一时语塞:“呃……”

不是吧?大家都快想好在酒店里玩游戏了,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咽了咽口水,将报名表推到喻逐云跟前:“刚刚你在写题目,可能没听见。春游,两天一晚,去隔壁南河市……”

喻逐云眉心微皱,神色冷淡地低下头,瞳孔中闪过一抹厌恶。

他直截了当地说:“不去,过段时间要月考了。”

陈明瑞没忍住,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哥,就一个小考试而已,至于么!你现在每天从早到晚不休息也就算了,难得整个年级的人一起出去玩,你竟然都不参加!”

空气沉寂了两秒。

喻逐云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陈明瑞。

陈明瑞霎时收声,一骨碌站起身准备跑路:“对不起哥,我开玩笑的。你好好学,我不打扰你了……”

喻逐云收回视线,然而过了几秒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刚刚说,整个年级的人都会去?”

陈明瑞讷讷地“嗯”了一声:“是啊,虽然我觉得拜祠堂和逛南大挺没意思的,但是好学生好像还挺期待的,我听说他们一班二班的人全报名了,哦,还有——”

喻逐云缓缓呼出一口气,平静道:“表拿来。”

“……”

刚刚还不屑一顾的人瞬间改口,陈明瑞莫名有点想笑。

然而,当他撑着桌子,看着喻逐云一笔一划地写着承诺书时,心里忽然一跳。

他有点笑不出来了,脑海里散乱的珠子被串了起来,一个诡异而大胆的念头渐渐浮出水面,甚至到达了顶峰。

三番五次地降低底线……认真地开始学习……裁剪走的铜版纸……不允许任何人碰南晴,甚至“南晴的人”……

喻逐云填完表抬起头时,就看见陈明瑞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

他啧了声:“对了,还有件事拜托你。”

“帮我问一下他们的酒店是怎么安排的,能不能自己选跟谁一起睡。”

第35章 红绳 我现在没钱买玉佩,只能买得起小……

陈明瑞魂不守舍地走了, 到处打听了一圈,颤颤巍巍地回来汇报。喻逐云的想法最终还是落空了:为了方便管理,房卡都掌握在各班的班主任手里, 班内的同学们可以随意组队一起睡, 但不能跨班。

而且如果一班的某人落单了, 根据就近原则,只能跟二班的同学组队。南晴跟喻逐云的班隔了这么远, 基本上是不要想了。

六号当天, 凌晨五点半。

宜中门口空前热闹。一辆辆大巴车开进学校,负责组织的校领导们站在楼底下联系班主任, 学生们按照班序号上车。

一班是最早的,在前面开路。这时天还暗着,道路的两侧黑漆漆的, 唯有车前灯照着的一小块地方有光。这种感觉十分新鲜,仿佛世界末日,唯有他们是幸存者。

往日里压抑的学生们几乎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尖叫和欢笑声不绝于耳。姜泰德知道他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笑了笑, 竟也没管。

场面于是更加热闹了, 零食、漫画、mp3和mp4满天飞。甚至有人大胆地拿出了手机,跟身边的朋友玩起了游戏。

然而从宜城到南河的路程要三个小时,渐渐的, 车上睡了大半, 声音也小了下来。

天光大亮时,众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停车场。

四周重新热闹了起来。

周岸康醒了,扭头看向身侧。

南晴还在沉睡,瓷白的小脸沐浴在暖色的阳光下, 皮肤吹弹可破,几乎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大约是因为车坐久了,他有些不太舒服,纤长的睫羽不安地颤了颤,额头上浮着一层浅浅的薄汗,潮湿的黑发乖乖地搭下。

“南晴,南晴?我们到了,先下车吧,”周岸康小声喊他,“等检票进了南河山就自由活动了,到时候我们再找个地方休息……”

南晴有点艰难地睁开眼,他到底还是有点晕,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冷是热,拢了拢围巾,哑声道:“好。”

三月初的风带着些许暖意。

抬眼望去,山上一片新发芽的嫩绿,漫山遍野的新鲜气息。

“轻便的行李大家随身带着,换洗衣服什么的先放在车上,晚上还是这辆车在这儿接我们,”不远处的其他班也陆续到了,姜泰德不得不扯起嗓子大声喊,“等下进去以后,大家要结伴同行,不要落单,不要迷路!记得安全第一,有问题的话就找我或者是景区的工作人员,都听见了吗!”

班里的学生们拉长嗓子喊:“听见了——”

南晴没力气喊,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跟着大部队过了检票口,却得知从山脚到索道还需要走两千米。

南晴有些喘不上气,很抱歉地看向周岸康:“对不起啊岸康,你先跟李凡他们走吧,我可能要休息一下。”

“那怎么行,不能大家都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啊,”周岸康摇摇头,“反正咱们不着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上去。”

南晴的腿有些发软,手指尖发麻:“可我会耽误你很长时间,要不你还是……”

“咳。”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他们抬眼,只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

抱臂倚在木栅栏旁的喻逐云挑挑眉,他毫无顾忌地脱离了自己班的队伍,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巧啊,南晴同学。你也爬不动山想休息吗?”

等等,“也”?

周岸康满脸古怪地抬起头,就喻逐云这人高马大的体格,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但他真正开口时,还是有些讪讪:“那…那刚好,你们俩一块吧,我就先走了。”

喻逐云懒散地扬了下下巴:“行。”

山上的空气清新,学生们的欢笑声惊起了林间的大片鸟雀。

南晴刚收回目光,便见喻逐云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微微扬声道:“上来。”

青年的脊背宽厚结实。

南晴呆了几秒,不知为何,竟然真的慢吞吞地伸出手,搂上了那人的脖颈。刹那间视线旋转,他的腿弯被人牢牢地扣住,胸膛贴上了喻逐云的后背。

他忍不住惊呼一声,脑袋晕乎乎的,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喻逐云……你、你不是说爬不动山吗?”

喻逐云闷笑了一声,浑身上下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脚下是一条难走的山路,他心里却又痒又软。南晴这种倔强的人,不愿意耽误同桌的时间,却愿意上自己的后背。这代表着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南晴的心里,自己比周岸康要重要一点?

他现在恨不得索道建得远一点,再远一点。他一口气跑上十公里都不觉得累。

“骗你的啊,”喻逐云的语气像个坏蛋,“我故意让你跟你班同学分开落单,你害不害怕?”

垂在自己肩膀处的雪白毛球忽然左右摇了摇。

身后传来一道软软的声音:“不怕。但是你背着我上去会很累的……”

背后的少年担忧地蹙着眉,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大眼睛湿漉漉地垂着,身体轻得像是只病猫,可怜得要命。

喻逐云的唇角无法自控地翘了起来,身体里涌着一股蓬勃的能量,恨不得大步狂奔。他托住南晴的腿弯掂了掂,嗤笑道:“累?你再胖三十斤我都不会多喘一口气。”

青年的动作迅捷如风,随性而恣意。

然而走到索道处准备排队等缆车时,他又忽然轻手轻脚,半蹲下身,慢慢将南晴放下。

“请旅客朋友们在黄线内站好排队……”

喻逐云就着蹲着的姿势,不甚熟练地替南晴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

这才站起身,用干净的指腹蹭过他额头的薄汗:“好点没有?”

南晴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整齐的衣角。他刚要开口,不远处一个拿着大喇叭的工作人员忽然冲了过来。

两人一怔,下意识地转头,便见工作人员抓住了他们身侧的一对小情侣,大吼道:“在黄线内站好排队!这个边上这么危险,你们站在这儿找死吗!”

小情侣一惊,也觉得脸上没面子:“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踩上去了……你能好好说话吗?”

那工作人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架上喇叭就说了一连串众人听不懂的话。

小情侣又气又急:“你能说普通话吗,你说什么呢?!”

工作人员继续叽里呱啦地乱喷,小情侣们也忍不住一直追问,两方简直鸡同鸭讲。

周遭的人有点慌张地看热闹。喻逐云却皱了皱眉,瞳孔黑沉,脸色阴冷地上前扯住了那工作人员的衣领:“差不多得了吧?”

“有本事用普通话把你刚刚说的那些都说一遍?”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工作人员和小情侣都憋红了脸。恰好这时轮到他们这几人进缆车,一旁年轻的员工赶忙鞠躬道歉,分别把几人领了上去。

从透亮的玻璃窗往外望,缆车一路向上攀岩。山间雾气空濛,点点新绿带着初春的美丽。

“喻逐云,你刚刚好厉害呀,”南晴琉璃色的瞳孔映着暖阳,剔透晶莹,“但是,那个员工说了什么?他说的好像是南河方言,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喻逐云的唇角凝住了,过了几秒才轻描淡写道:“不知道,我猜的。他应该说了点脏话吧。”

南晴眨了眨眼,却没追问下去。

借着索道上了山顶,四周都是先他们一步的宜中学生们。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青春洋溢,将山前的圣人祠堂围得水泄不通。燃烧的香火味扑面而来,青烟弥漫。去山后南河庙的小道也人潮汹涌。

“喻逐云,”南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想先拜哪一个?”

四周风景秀丽,学生们的脸上带着喜悦笑意,仿佛只要真诚地祈祷,来年就一定可以得到美好的回报。

喻逐云好半晌才回过神,将问题抛了回去:“随你,你想去哪个就去哪个。”

“那先去拜谒圣人吧,我同桌说圣人可以保佑学生考上好学校。”

喻逐云没反对,两人便跟随大部队进了祠堂。

南晴其实一向认为学习这种东西只能靠自己,靠别的任何手段都没用。但他对圣人抱有敬畏之心,还是认认真真地参拜了片刻。

等离开祠堂往南河庙走时,南晴意识到有些许不对。

从刚刚开始,喻逐云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即将进入庙宇时,他更是直接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庙里的塑像。

“我不信这个,就不进去了,”喻逐云看向南晴,语气依旧带着点浅浅的温和,“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南晴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玉佩。愣神间,他已被庙门口的汹涌的人潮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