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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他好坏 只是想利用这个借口正大光明地……

高中时代的快乐总是被压抑的生活凸显得格外动人。圣诞前的艺术表演让三个年级的学生们都撒了欢, 整个学校内洋溢着十足的欢乐气氛一直延续到元旦节。

这年的贴吧还很时兴,有不少人将那天的录像和照片上传到宜中吧里,又掀起了一波讨论的热潮。

作为首页飘红热帖讨论的当事人, 南晴这两天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刚回到教室, 还没来得及整理竞赛复习资料, 就被班里的女孩们团团围住。

“南晴,刚刚大课间又有一大堆人跑过来要你的Q.Q, 我们都替你拒绝啦, ”女孩们笑眯眯地说,“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哦, 你最近好火好火,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南晴笑了笑,向众人道了谢。

事实上, 他不给联系方式不是因为高冷,单纯只是因为太久不玩Q.Q,连账号和密码都已经找不到了。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欣赏是非常美好的事物,他虽对如何处理这些关系有些苦恼,却并不讨厌。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 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欣赏”的目的与他交朋友。

自习课前, 乔思娴抱着一封写得极为潇洒的情书和一大捧鲜艳的红玫瑰跑进了班里。

她气喘吁吁的,刚放下花就叉腰大骂:“有毛病吧!都说了我不能替南晴收礼物,那个人还直接把花塞到我手里让我带过来!我本来想扔回去的, 老高刚好在楼梯口……我害怕被他抓住盘问, 只能赶快跑了。”

班里霎时一片哗然,周遭众人全惊讶地伸了脑袋。章妤翻了翻情书,发现上面并没署名:“看见是哪个班的人了吗?赶快还回去吧。被老师发现的话南晴有八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怎么还啊,那个人看起来也只是个传话的, 放下东西就跑,比刘翔还快,我都没看清脸。”乔思娴气红了脸:“怎么办?对不起啊南晴。”

南晴先安慰了她一句没关系,才低下头扫了一眼红玫瑰,忍不住抿了抿唇。

尽管上一世他并没有与顾嘉禾一起参加过艺术节,但那天小提琴被人弄坏时,他立刻就锁定了凶手是谁。因为顾宇彬一直都嫉恨他,明明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乐器,却偏偏不好好反思,反而恨他能出风头,能抢走大众的关注。到最后事情败露了,还要顾梅芳来给他擦屁股。

南晴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没再说些什么,然而从此以后,他相信不管是顾梅芳还是顾嘉禾都知道,他很讨厌顾宇彬,已经不会再与之有任何关系。

顾宇彬的事还好解决一点。

现在的情况于他而言才棘手。

他根本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而且这个人既不礼貌又不真诚,在南晴与ta毫无交集的前提下,擅自托班里的人送这么一大束代表爱情的红玫瑰来。没有考虑过南晴到底愿不愿意收,也没考虑过到底会不会被老师骂。

偏偏ta应该也没有太大的恶意,南晴不想说ta什么重话。

万一是个女生——不,都给他送花了,肯定是个女生。

她因为害羞才这么做,也能理解吧。

正当班里众人为这件事争论不休时,姗姗来迟的姜泰德终于进了班。他一见这个场面就严厉地开口:“都上课了,一个个没听见铃声吗?你们都是一班的人,还要我提醒?”

众人立刻散开,没敢辩驳,悻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姜泰德见状才满意,扫视了一圈班里,目光却霎时被一大捧红玫瑰给吸引了,诧异地说:“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目光往上移,呆了片刻:“南晴?你怎么……”

南晴乖乖起身,说了句抱歉。

姜泰德见状也凶不起来了,叹了口气:“行了,把花带上,去我办公室。其他人给我好好在教室自习!”

这会别的班都在上课,就连办公室内也空荡荡的。

姜泰德让南晴把花放到茶水台的桌上,给他拉了张凳子坐下:“老师也看了你在艺术节上的表演,小提琴拉的真不错。”

南晴知道姜泰德是不忍心责骂他,认认真真地解释了花的来源。

姜泰德心里高高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他又劝了南晴两句,嘱咐他不要耽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事情,才抬手把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一叠资料抽了出来:

“你一直都是最让老师省心的孩子。这两天宜城初三的学生要来咱们学校参观。学校领导那边想在我们高二年级抽两名同学,给中考生们做学校宣讲。上头指明了要你去。”

“你这两天没事的话就留在办公室吧,免得有人来打扰你。”-

南晴和姜泰德两人离开后,一班的学生们还是没忍住,兴奋不已地聊起了天。

他们过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渐渐地,四周只剩下水笔和纸张摩擦的声响。

班里一直安静无声,周岸康埋头算了二十分钟的数学题,终于伸了个懒腰。他的余光扫过窗外,登时被站在那里的喻逐云吓了一跳。

“卧槽!”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喻逐云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对这声脏话不置可否。他的视线从南晴的座位上扫过,语气霸道:“同学,你知道南晴去哪儿了么?”

周岸康立刻收回了半空中的手,警惕地看向喻逐云。

不止他,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做出了同样的表情。坐在讲台上的章妤更是大着胆子开口:“上、上课时间,所有人都不要说话!”

喻逐云嗤笑了一声。

就说吧,一班的这群人看见他就恨不得报警,也就南晴那个小呆瓜会一本正经地说他是好人。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群胆小的书呆子怎么想,换做以前早就抓住周岸康逼问他南晴到底去哪儿了,可今天居然耐心地站在窗外,一直等到下课。

铃声响起的刹那,他冷倦微嘲的声音又在周岸康耳畔响起:“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岸康本以为这尊瘟神待不了多久就会走,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能硬生生地等到现在,整个人都麻了,缓缓侧头望去。

少年的面容锋利而冷峻,乍一看仿佛欧美黑白色调电影里的Gangster,凶得要命。可仔细看的话,他等了这么久,脸上似乎也没有多不耐烦。

周岸康霎时想起了南晴认认真真重复了好几次的那句话。

——喻逐云不是坏人。

顿了几秒,他才用力地咽了口水:“南晴去办公室了,老师找他有事。”

“谢了。”

得到想到的答案,喻逐云转身便走。

而他身后的周岸康却推了推眼镜,恍然地自言自语:“那玩意不会是他送的吧……”

下课时的走廊人流攒动,并肩走在一块的两个女生不知聊到了什么,突然追逐了起来。她们畅快的笑容在看见背着书包往办公室走的喻逐云时立刻消失,转变成了带着好奇的警惕。

喻逐云对这些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漫不经心地在办公室门口停下,敲了敲。

“请进。”姜泰德说。

喻逐云相当懒散地走了进去。

视线在几个熟悉的老师身上滑过,很快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南晴。少年坐在茶水台旁边,肤色被一大捧娇艳的玫瑰衬得雪白,露在外面的一小段纤细的脖颈和手腕漂亮得宛如瓷雕的艺术品。

他漆黑的双瞳霎时漾上了些许笑意。

“报告,老师好,”喻逐云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声,“同学好啊。”

南晴一愣,立刻抬起了头。

几个老师则是诧异地对视了片刻,谁把喻逐云喊到办公室来的?

他又犯了什么事?

“啊……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突然想到高老师之前多让我向年级排名前列的学生学习,”众人这才注意到喻逐云背后的包沉甸甸的,似乎塞了不少东西,“我这不是过来找年级第一同学补习了么。”

“……”

他们的下巴都快吓掉了。

二班的刘老师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推了一把身侧的姜泰德。姜泰德更是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蹭”地一下站起来。天杀的,老高疯了吗!竟然让这种满耳朵是钉子的家伙来碰自家的宝贝状元苗子!

“你想学习是好的,但是别的同学也很忙,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老师就行了,”姜泰德赶快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来,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问题不会。”

“……”喻逐云扯了扯嘴角,强调道:“很多问题不会。”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几秒,南晴站了起来。

“姜老师,我的宣讲稿已经写完了,现在有很多空余时间,”他说完又看向喻逐云,“喻同学,我可以帮你讲一下。”

少年掀起纤长的睫毛,琉璃色瞳孔剔透水润,好乖好乖。

喻逐云攥着包的手紧了紧,过了几秒才“嗯”了声:“谢谢你啊,同学。”

姜泰德好想现在就冲出去跟喻逐云和老高同归于尽。

身旁的刘老师把他摁住了,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往茶水台那边看。

他满脸怒容,唰地转了过去——

传闻里那个桀骜不驯的狂傲少年,竟真的在桌边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甚至还拉开书包,从里面拿了一本本崭新的辅导资料出来,架势相当专业。

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场面。

什么情况。难道喻逐云真的转性了?

姜泰德有点迟疑了,若真是这样……

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坐下来。

如芒在背的视线在两分钟之后才彻底消失。

喻逐云在心底嗤笑了一声,挑了挑眉,重新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挪到身侧的南晴身上。

少年微微侧着头,相当认真地翻阅着桌面上的辅导书,眉眼柔和。

因为曾经专注练习小提琴,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并不像旁人想象中的那样柔软,反而带着一层薄韧的茧,摩擦纸张时发出细细的声响。

《2003-2013十年高考汇编题·语文》、《高考数学知识集锦》、《高中3500必背英文单词》、《百尺竿头·化学大一轮复习》……

这些都是那张计划表上提到的东西。

喻逐云没有再去为难陈明瑞。

这两天,他自己跑了许多家书店,对比了许多个版本,才买了这么满满的一大兜。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少的。”

话是这么说,喻逐云的唇角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姿态相当自信,仿佛笃定南晴挑不出什么错来。

少年看完果然摇摇头,将这些书按照学科和厚度排好放在一边,单独抽出了一本数学知识集锦,语气相当郑重:“那我们先从数学开始吧。”

喻逐云无所谓地嗯了声。

南晴把自己写完的宣讲会演讲稿放到一旁,拿了两张干净的A4纸到两人中间,“唰唰”地画了一个知识框架的脉络。

“我们从最基础的初高衔接开始,先回顾等式变形方法、不等式解法,再理解概念‘集合’。”

“函数在整个高中阶段都是非常重要的,但由于你现在的知识水平比较基础,我们就先不学抽象函数和构造函数,把最简单的分类和几种性质搞清楚,”少年的音色柔软,逻辑却十分冷硬,“一般来说三角函数题目都在大题前面,高考难度不会特别大,常考的模型是这几种……讲完基础概念之后,我会给你几条题目,做完之后你再从这本书里找到类似的题型,刷五到十条,然后……”

喻逐云的眼睫眨了眨,一个字也没听下去。

他撑着下巴看南晴。少年因为要低头写字,所以垂下了纤黑的睫毛,瞳孔随着工整而俊秀的字而转。眼尾那颗浅红的小痣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挠得人心都在颤。

明明看起来乖得要命,固执得有些傻。可真正来到他擅长的领域,就会发现他的大脑仿佛一台精密的科学仪器。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难如登天的理科知识,在他眼里是有趣的玩具,值得珍惜与钻研的宝藏。

“……排列组合这些年出的题目都不算太难,你不用担心,系统理解一遍之后就差不多了……数列求和的最基础方法,错位相减、裂项相消、分组求和……根据我的了解,导数对大部分同学来说好像还是比较困难的,如果你现在不能消化,我们就先从极值点偏移这种问题开始。都先学基础概念,好吗?”

南晴大致把高中数学的必修内容梳理了一遍,目的只是为了让喻逐云大概了解自己有哪些东西要学,并没敢直接上去就讲太多或太深。

根据他上一世丰富的家教和讲题经验,这种梳理可以让被教学者迅速进入学习状态。

然而他偏过头看向喻逐云,后者缓缓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偏过头去,一双漆黑锋利的眸里有几分看不懂的情绪。

笑话。

他刚刚听南晴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知识从大脑里流经了一遍,什么也没记住。

就好像他确实买了这么多书,却没想过买了之后还要做。

毕竟当了这么久差生了,他其实完全没想着要变“好”。

单纯只是为了南晴有更多的相处时间而已。

余光里的南晴等了一会,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也终于直起了身子。

“喻逐云同学。”他说。

喻逐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远处的姜泰德和刘景也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了二人的方向,目光里带上了些许警惕的意味。

四周霎时安静了下来。

“抱歉,可能是我太久没有给别人辅导过了,讲得不是很清楚,”南晴仰起脸,琉璃色的瞳眸澄澈而干净,“你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着急。我再梳理一遍重新给你讲一次,好吗?”

“……”

南晴发现喻逐云不说话了,心中更添了几分忐忑。他讲题讲课的水平怎么退化了这么多呀?那周岸康看那些资料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很多问题,只是没有主动说出来?

犹豫了几秒,他将那本《高中数学知识集锦》推到了喻逐云的跟前,想让喻逐云看一下别人是怎么说的。

发现喻逐云的手边空空荡荡,他便递了一支黑色的水笔过去。

“我们看一下这里的知识大纲……”

喻逐云的呼吸停滞了好几秒,世界的时间仿佛才开始重新流动。

他连笔都没带,南晴竟然也没生气。

过了好几秒,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垂下视线,盯着南晴刚刚写下的字迹。

姜泰德怔怔地眨了眨眼,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落了下去,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发展。

刘景更是挠了挠头发,他是数学老师,刚刚南晴在那里小声总结时他也一直在听,忍不住说:“这还叫讲得不清楚啊?我觉得他都能直接上讲台把我饭碗抢了。”

太阳攀至日头,洒金的光温暖舒适,从不远处的廊道边沿照进来,笼在桌边的玫瑰花身上。

绒绒的花束簌簌颤动,两个少年并肩而坐。穿着校服、纤细瓷白的少年正低着头徐徐地说着什么,身侧那个穿着机车夹克的少年则顺着他的笔尖望过去,露出左耳的钉子。

办公室内的老师进出时,都忍不住看一眼这天差地别的两人。

第一次补课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那我们今天的数学就先到这里,内容已经足够消化了。晚上回去之后,我也会认真备课,”南晴收起A4纸,一脸正色,“我们下次补习语文和物理。文理交叉着来,不容易疲惫。”

喻逐云过了两秒才“嗯”了声。

他接过南晴给他的知识大纲,忍不住微微侧头。少年刚刚讲了这么久,连一口水都没喝,立刻就开始整理手边的宣讲会资料。

“先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南晴摇摇头:“姜老师喊我去开会,来不及了。那边好像会发盒饭的。你别忘了吃饭哦。”

喻逐云慢吞吞地应了,目视着南晴抱着资料离开,渐渐握紧了黑笔,心里突然烧得慌。

南晴真的是个小傻子,就算再努力备课也没用。

难道看不出来他这种混子根本听不进什么东西么?

他真的很坏,浪费南晴的时间,却根本就没想学习。

只是想利用这个借口正大光明地来找南晴,而已。

喻逐云烦躁得紧,猛地站起身往外走,书包却不小心掠过了茶水台上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老师办公室里向来素净,怎么会出现这种不合时宜的东西。

是哪个老师的追求者送的么?

第23章 后悔 他现在不就是不能靠近南晴的垃圾……

宜中的领导对于这次宣讲会非常重视。生源很重要, 他们必须牢牢地把握住中考成绩好的这一批尖子生,才能间接地保证高考的升学率。因而老师们前前后后地开了好几场会,除了上头张副校长指定的南晴之外, 又选了高三文科第一名钱朵音一同参与宣讲。

然而钱朵音毕竟高三了, 正是关键的时候, 所以大部分的关注度还是落在了南晴身上。

姜泰德将他从开学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场大考成绩拉了个表,从头到尾都是“1”, 令初中那边的领导老师都特别满意, 非常期待他在宣讲会上分享的内容。

南晴自然也不能让他们失望,这两天迅速地赶完了演讲稿, 内容积极全面,态度鼓舞人心。

很快,宣讲会便陆陆续续地开始了。

周四下午, 教院初中的学生第一批到了礼堂现场。

这会刚好是高二几个班一块上体育课的时候,看见一大批浩浩荡荡、穿着初中校服进宜中的人,他们不免好奇地窃窃私语。有跟体育老师关系好的男生开口问了,得到答案以后立刻跟同学分享。

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老师刚宣布可以自由活动, 礼堂周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们。

其实这种宣讲会没什么新鲜的, 只是对于高中生而言,再无聊的事也有看头。

宣讲会的开始,照例是学校领导的官方发言, 从国.家的大局形式说到学校的基础建设。冗长的一段说完, 学生们早就昏昏欲睡。直到宜中的张副校长邀请学生代表上台准备,他们也一个个打不起精神,反而是场外热闹得不行。

“我看见了,代表是高三的钱朵音和高二的南晴。这俩人可都是常年年级第一的大神啊!”

“我靠, 我的女神和男神。让让,我要听听他们讲了啥。”

“啧,这群初中的小崽子们身在福中不知福……快看!上台了!”

钱朵音与南晴两人并肩走进幕前,第一排勉力睁大眼的学生们这会是真的睁大了眼,惊呼声从第一排如浪潮一般滚到了最后一排,众人的瞌睡虫消失不见,呆呆地看向台上。

高三的文科美女学霸很快分享完了自己要说的内容,轮到南晴上台。

他开始按照发言资料,温声为众人介绍宜中、介绍学校政策、介绍学习方法……

场下已经沸腾了。

甚至有人在底下小声说,下次有这种宣讲会,麻烦校长不要放在最前面讲好吗?大家听不进去的。直接让学生代表上台,宜中立刻就会成为他们的梦校!

打了下课铃,但围绕在礼堂旁边的高中生们不仅没减少,反而还变多了。

就连向来趁着体育课回班写作业的周岸康也没走,他跟章妤、乔思娴几人挤在礼堂门口,纷纷探头往里看。

四面八方都是或陌生或熟悉的目光,视线或是钦慕或是好奇。

南晴毕竟已经重活一世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保持着平静,顺畅地将所有内容讲述完。场下场外都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他鞠了一躬,跟钱朵音一块下台。周围实在是太热闹,女孩忍不住说:“学弟,你最近真的好受欢迎呀。”

南晴有点不太好意思,刚想摇头,钱朵音便笑开了:“哎,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加到你的Q啊……”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教院初中的领导刚上台,礼堂的小侧门就被人打开了,刺眼的光照进了昏暗密闭的空间内。

等南晴反应过来时,他的手里已经被人塞进了一大捧娇艳的玫瑰花。

众学生们忍不住阵阵惊呼,兴奋和激动之意溢于言表;可台上的领导老师就没那么开心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才勉强将局面控制住。

南晴抿住唇,眉头拧了起来。钱朵音原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赶快站到他的身侧帮忙将花挡住,看着从远远一侧跑来的张副校,头皮发麻:“完了完了,这什么情况?谁啊干这种事!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这个场合到底合不合适……”

场内的变故自然也吸引了场外众人的注意力。

趴在窗户门缝往里看的高二学生们炸了锅似的讨论了起来,章妤和乔思娴个子矮看不清,着急得都快跳起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周岸康的眼镜都快被人撞歪了,踮着脚努力往里看,终于在稀碎的言语中拼凑出了刚刚发生的事,也急了:“上回给南晴送花的那个人今天好像又送了,刚刚还窜到礼堂里去。现在几个老师围到了南晴的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骂他……”

几个向来文文静静的女生爆了粗口:“这事儿凭什么怪南晴啊!花是那个人送的,把那人抓到不就行了?”

“我靠这个神经病,我看见他了!在那边!”

“快点,我们去追他!必须把他抓到去跟南晴道歉!”

“……”

喻逐云买完一整套高中生必备文具,从常青树后翻墙进校。

他记得今天南晴要参加宣讲会,于是没去教学楼,直接往礼堂方向。然而,才刚走到紫藤花廊道,就忽然与几张熟悉的面孔擦肩而过。

是一班那几个跟南晴关系不错的男女生。他们此刻正一边狂奔一边怒骂,话的内容被风吹散,只能听见几个零星的字眼:“玫瑰花”、“别让他跑了”、“敏学楼”。

喻逐云的脚步顿了顿。

然而他只犹豫了一两秒,就继续往前。有些霸道强势地拨开一众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透过门缝,以傲人的身高轻而易举地看见了礼堂内的场景。

领导老师在台上努力提高声音,却依然压不下台下的窃窃私语。学生们一个个都心不在焉,兴奋地低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视线在屋内扫过一圈,确认没有南晴的身影。

喻逐云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的脸色沉下来,眯起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奔跑起来,在经过紫藤花廊道时随手将碍事的文具扔到了大理石桌上,一刻不停地冲向了敏学楼-

礼堂内的宣讲会刚刚结束,张副校几人就来了办公室。第一次以“被批评者”的身份在这儿等待审判,南晴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忐忑。

然而,自己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引起了骚动,破坏了原本的氛围,被喊来训话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教院初中的老师学生们会因为这件事对宜中的印象不好吗?姜老师会被自己连累吗?

众老师走进了办公室,南晴立刻站直了身子。

张副校长锐利的视线扫过他身旁的花,以及茶水台上一模一样的同款玫瑰,重重地叹了口气。

南晴心中一拎,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张老师……”

“对不起张校!”话音未落,他的身前忽然罩下一个影子,姜泰德不知何时上前一步,半弯着腰,“我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不好。您也知道咱们班南晴确实优秀,艺术节表演以后就有些别的班同学喜欢他,竟然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

“但是我可以保证,咱们班南晴从来没有早恋的想法,他其实也是受害者……”

向来严厉的高主任也咳嗽了一声:“是啊,我建议我们把周围监控调一调,抓到送花的人,小惩大诫……”

张副校仍然没说话。

众人摸不清她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办公室内只剩下她高跟鞋的“噔噔”响,一下又一下,踩得人心砰砰跳。

好半晌,她终于开口:“关于这件事……”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用力撞开,发出“嘭”一声巨响。

大家全被吓了一跳,纷纷扭头。来人是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一身黑衣,浑身戾气,猛地抬脚,将手底下两个灰头土脸的男生踹了进来。

那少年正是喻逐云。

他面无表情地蹲下,单手扼住那俩人的后脖颈提起来,冷冷道:“道歉。自己说清楚你们做了什么。”

几个老师都呆了呆,南晴站在原地也有些怔怔。

他抬起眸,远远地看了一眼喻逐云,忍不住抿住唇。

少年似乎总是能在这种时候,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老师其实也很熟悉他们,一个是八班那个总是在学校里倒腾赚钱法子的著名跑腿,另外一个学生则刚转来学校没多久,好像是陈明瑞的堂弟……陈蒋辉。

沐浴在四面八方的视线里,陈蒋辉如坐针毡,只想苦笑,他是真他.妈的无语!

前段时间看了艺术节上众人的演出,他对身着一袭黑裙的钢琴少女一见钟情,作为一个三天两头换恋爱对象的花花公子,自然没多犹豫就把现女友给甩了,匆匆忙忙地打听起合奏两人的名字。

不过,“南晴”与“顾嘉禾”听起来都有些中性,到底哪个才是弹钢琴的呢?

陈蒋辉猜自己的堂哥也不知道这些好学生的事,干脆没问,直接上贴吧看了一圈关键词,发现南晴两个字首页飘红,不少人都在大喊好漂亮好漂亮,他心说稳了,“南晴”一定就是他要找的人。

花钱找了跑腿帮忙送了两回花,他美滋滋地坐在班里,打算在引起“南晴”足够的好奇心之后主动现身,放下身段追求,一定能将她泡到手——

直到跑腿回来拿钱时,紧随其后跟了个喻逐云。

他堂哥的大哥,绝不能惹的人物,京城喻家大少。

陈蒋辉感觉自己真完了。

不仅得罪了喻逐云,而且还要直面副校长的教导。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送个花,会闹得这么严重,这种事情以前在他们学校根本没人管!

他有点哆嗦地认了错,模糊掉了自己早恋的意图,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这样。南晴有些无奈,又有些庆幸。

还好陈蒋辉搞错了,由他间接地替顾嘉禾挡下了这朵不合时宜的烂桃花。不然女孩子脸皮薄,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而且陈蒋辉可是男的,男的给男的送花算是怎么回事?

难道两个男生也能在一起谈恋爱吗?不可能吧。

几个老师听完显然也松了口气,姜泰德擦了擦汗:“张校,高主任,您二位看这事儿闹的。这俩男孩儿,肯定是有误会在里面了,确实跟我们班南晴没关系。”

高主任接茬:“是,是。这事儿实在不能怪南晴。陈蒋辉和赵江是吧?你们两个等着,我等会来好好收拾你们。不过刚刚宣讲会那会……”

确实是南晴的事引起了骚动。张副校长会追究吗?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张副校,沉默了多时的女人终于开口了:“麻烦高主任把送花的这两位同学带下去教育一下。”

高主任顿了顿,赶忙点头,抓着陈蒋辉和赵江出了门。

办公室开了又关,喻逐云却仍沉默地站在一侧,没走。

天知道他看见南晴被围在一群老师的中间,跟只小鹌鹑一样,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早就习惯了有些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劝说,有些老师居高临下的嘲讽。这些话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可南晴这样从小到大没被批评过的好学生,听了以后肯定会很难过。

他这种混蛋本不该插手的,眼睁睁地看着南晴体会这种感觉,才是他会做的事。

可他不想让南晴难过。

想到少年可能会哭,可能会咬着唇,一言不发地掉眼泪,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不停地扯着疼。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辈子从没有过。仿佛脖颈被套上项圈,那头的人轻轻拉一下,他就乖顺得像条护主的狗。

“其实刚刚宣讲会结束以后,教院那边的领导因为南晴这件事联系我了……”

张副校一开口,几人的呼吸全都提了起来。

而她本人则卖了个关子,蹬着高跟鞋走到低着头的少年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还以为送花这个环节是我们自己准备的。”

“……”

“没事儿,别害怕,老师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张副校长看见南晴有点怔愣的神情,有些想笑。

其实她只觉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南晴的优秀让她欣慰,又有些担心,“只是以后要记得,再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被这些人影响。你自己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见南晴乖乖点头,她又嘱咐了几句接下来几场宣讲会需要注意的事,才噔噔地跑去跟高主任教育陈蒋辉二人。

姜泰德没料到这件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终于放下心:“张老师说的你记住就好。不过这些学生,一天到晚脑子里面就没有学习!你可千万不能跟这些家伙来往。还有啊,你这两天不是总帮人补习吗?帮助同学虽然好,但是也很耽误你的时间,尤其是像喻……”

说着说着,他抬眼时,忽然注意到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喻逐云。

少年抱臂,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只是黑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南晴的方向。

当着人的面,姜泰德犹豫了几秒,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喻逐云啊,谢谢你帮老师们找到送花的人。”

“好了,南晴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南晴应了后一句,却在出办公室前顿了顿。

他小声补充道:“老师,帮喻逐云同学补习不耽误我时间,我帮他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学习到很多东西。”

“而且他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姜泰德有些吃惊,然而办公室的门已经缓缓关上。

凛冽寒风滑过,柔软的阳光沿着廊道如洒金,照在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身上。

“喻逐云,”南晴转过身,弯起眼睛,“谢谢你呀。”

喻逐云没说话。

他垂下眼,对上了南晴的视线。

少年的双眸澄澈晶亮,笑容胜过耀眼的太阳。

不知道他的坏,只记得他的好。

喻逐云闭了闭眼,心脏忽然坠得难受。

是啊,他大可以继续这样装聋作哑,南晴这么好的人,依然什么都不会发现。

可他这么坏,在旁人的眼里,跟陈蒋辉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他现在,不就是不能靠近南晴的那种垃圾吗?

第24章 会变好 他会认真的,真的

“……没什么好谢的。”

过了好几秒, 喻逐云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有点迅速地偏过头,“我只是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顺手抓了而已。”

他像是预料到南晴会说什么, 紧接着道:“老师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你最近这几天应该挺忙的吧,确定还能帮我补什么功课?别想了。”

南晴果然卡了卡, 宣讲会确实要开好几场。下午教院初中的人才刚走, 宜艺初中的学生们晚自习的时候就要来。

他原本都答应好喻逐云了,却不得不爽约, 心里有些愧疚:“是……”

两人一块下楼,南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喻逐云的神色,又小声说:“但是我的教学大纲已经写出来了, 你先拿着看好不好呀?”

“物理的内容比较复杂,理解不了也没关系。语文的古诗词默写是必须要自己背的,毕竟高考有六分呢。一共七十二篇,一天三篇,很快就能背完了。《论语》不要求全背, 只需要记住重点的句子。《劝学》和《师说》这两篇都是必修一的内容, 重点的词句和易错字我都已经划好了,一定要记得看。还有……”

说到学习的事情,南晴就格外精神, 絮絮叨叨得没完没了。

喻逐云沉默地走在他身边, 一言未发,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一直走到一班门口才打断了南晴,冲里面挑挑眉。

“行了,回去上课吧。”

南晴乖乖应了声, 可目光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他对老师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喻逐云很聪明,不然高一时根本考不到年级前一二百名。

可或许真的是他讲得不好,那天的数学课收效甚微,连不等式和集合这种简单的内容,喻逐云都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如果到这一步就很吃力的话,再加上物化生这三门,喻逐云还考得上大学吗?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

南晴满心愁绪,回班拿了一小叠资料又出来,把那些都给了喻逐云,然后才冲他挥手道别。

喻逐云安安静静地接过,指腹在微微凸起的字迹上停留了好一会,才转身往楼下走。

他的喉结滚了滚,闭上眼时,脑海里全是南晴的模样。

少年瓷白的小脸有些许憔悴,乌溜溜的黑眼睛下也缀了点淡淡的青黑。

喻逐云的心沉了沉,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真是个混蛋。

风不解人情,依然在肆无忌惮地吹。

操场的草坪被暖金色的阳光笼罩着,足球场和篮球场上人流攒动,学生们奔跑吵嚷。

有不少提前到宜中的初三生们兴奋地挤在礼堂旁,围着布告栏。那里前段时间刚换了月考的红榜。

喻逐云经过了喧哗的人群,在角落站定。

他掏出手机,拆开刚买的黑色壳子,露出了一张夹在其中的铜版纸。上面的少年漂亮清秀,照片下方用正楷写了姓名,也额外标注了一行字。

“2013-2014学年,高二年级期中统一质量检测第一名。”

他看了好一会才把小纸片又塞了回去,将手机翻了过来。

黑色的屏幕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瞳孔黑沉,满是戾气。

从未上过年级红榜,也从未得过任何夸奖,在所有老师同学的眼里,都是一个值得警惕和恐惧的对象。

两人之间,天差地别-

宣讲会上南晴被“追求者”送花这事儿本不大,然而当时围在礼堂外的人全是高中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拿出来津津乐道半天。

于是不多时,整个贴吧上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八卦,还是当事人之一的陈蒋辉接连发了几个贴子澄清,又联系了吧主,才将闹版的贴子删了个七七八八。

还好学生们忘性大,况且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丑闻,对南晴本人的名誉没什么损害。

两天过去,基本上没什么人再有意提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

然而陈明瑞得知之后却气了个半死,逮住陈蒋辉就狠狠地骂了一顿。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在学校里面找人送玫瑰?神经病啊你!就算你要送,好歹也把人的名字问清楚了再送行吗?……不知道南晴和顾嘉禾哪个是男哪个是女,你来问问我啊!”陈明瑞难以置信,这样的蠢货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堂弟,“给南晴送花,还被我喻哥逮住,你可真是牛逼。”

陈蒋辉这两天已经被老师念得耳朵都出茧子了,这会也很冤枉:“能别总说了吗!我差点被人误会成同性恋了,已经很可怜了!再说了,谁知道那个南晴跟…跟喻逐云认识啊?他们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居然是朋友?”

陈明瑞心说其实他也觉得很神奇。

上次小提琴那件事发生后,他本以为喻逐云和南晴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他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难道南晴还是去找了喻逐云么?就一点都不害怕?

而且喻逐云有多么讨厌小提琴众人皆知,逆鳞是什么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

南晴都这么在喻逐云的雷点上狂踩了,喻逐云还跟他处……何必呢?

这算什么,自讨苦吃?

陈明瑞搞不懂这俩人的脑回路,也不再多想。他只害怕陈蒋辉真的得罪了喻逐云,于是厚着脸皮当了中间人,以自己堂弟的名义请喻逐云去南忆湾吃饭。

陈蒋辉相当忐忑,本以为喻逐云一定要给自己脸色看了,却没想到他到底给了陈明瑞面子。

周日中午。

南忆湾这种销金窟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陈家兄弟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还请了一些别的朋友来。

众人围在一块打游戏、唱歌、喝酒,将整个场子都炒嗨了,四周响彻着欢笑与尖叫。

黑衣黑裤的少年面容冷淡,迈着长腿走进包厢,将身后的背包放在了茶几上。

下一刻,陈明瑞就摁着陈蒋辉的脑袋过来了,两人都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陈蒋辉苦着脸说:“对不起喻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认错了人。我后来又当着老师的面跟南晴同学道过歉了。只不过我现在不被允许跟南晴同学接触……而且我估计他也不太想认识我,不然的话今天也请他过来了——”

陈明瑞霎时回想起上次南晴放喻逐云鸽子的事,用力踹了自己堂弟一脚,示意他别往下说。

陈蒋辉不明所以,给南晴赔礼道歉请吃饭而已,这话有什么不能提的?

喻逐云没说话,拿了杯倒好的啤酒简单喝了一口。

其实陈蒋辉的脑回路没什么不正常,在这群不学无术的家伙眼里,一起玩一起喝酒,一起到南忆湾撒钱,就是一种示好的信号。

就连他自己原先也是这么觉得的。

完全没考虑过像南晴那样干净又透明的人,到底愿不愿意来这种又闹腾又乱的地方。

这种地方,到底配不配得上南晴。

“哥,反正我再替这小子给你道个歉,他太蠢了,你别介意,”陈明瑞打了个哈哈,“喻哥,菜我已经点好了,跟上次一样,没有蛋挞、北非蛋、玉子烧,也没那些德国猪肘……你看看有啥不满意的,我让他们再改。”

他挥了挥手,生怕说多错多的陈蒋辉难得机灵了一回,默不作声地将菜单拿到了喻逐云的跟前。

喻逐云垂下眸。

包厢内五光十色,照得字体模糊不清。空气内溢满了酒气,音响和游戏声混在一块,吵嚷喧嚣。

他从前一直觉得待在哪里都无所谓,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

可现在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不用了,”过了不知多久,喻逐云收回了目光,站起了身,“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为了不让陈明瑞和陈蒋辉两人慌乱,他提杯将剩下的啤酒全喝完才离开。

出了门,凛冽的风将思绪吹得清醒无比。

喻逐云咬着牙,忽然朝某个方向用力奔跑-

傍晚五点,最后一场宣讲会终于结束。

占用了南晴和钱朵音两人这么多学习时间,又在周日将人拉到学校来,学校老师和领导也有些不好意思,承诺给两人的奖学金加码,又塞了厚厚的一叠教师餐券,嘱咐他们吃完饭再回家。

钱朵音高三了,家里人早就在门口等着接了,自然没吃。南晴倒是不着急,收拾好了东西就打算去食堂。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橙黄粉紫的余晖朦朦胧胧地消散。

不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南晴抬眸时,忽然看见灯下站着一个高挑熟悉的人影。

他不由一怔。

下一刻,喻逐云就看见乖乖背着书包的少年忽然加快了步伐,围巾的毛球随之左右摇晃,软绵绵地缀在他瓷白的脸颊旁,一直到他站定。

“喻逐云,”少年的呼吸还有些不均匀,眼睛却亮晶晶的,“今天星期天,你怎么来学校啦?”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

他定定地盯着少年看了几秒,勉力克制住揉揉他脑袋的动作,拉过身后的书包,取出了那一叠略有些皱的复习资料。

“前两天的数学我复习了一下,物理的公式没看懂。《论语》、《劝学》和《师说》我已经都会背了,随便抽。”

他说:“我来学校,让你检查啊。”

他会认真学的,真的。

第25章 甜豆沙 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

天际线泛着粉橙, 朦胧的光带着影,勾勒出南晴小脸上的表情。先是有些微微的惊讶和无措,紧接着就忽然生动起来, 弯起眼睛, 那个简简单单的笑容仿佛能甜进人的心里。

喻逐云的喉结也滚了滚, 捏紧手里这叠已经被翻得皱巴巴的资料。这些古文并不好背,大段大段精简的句子拗口无比, 需要反复读反复念, 许多段落极近相似,一不留神就会搞错。

他很久没学过东西了, 看这些文字只觉得陌生。

大脑已经生锈,重新运转的过程中疼痛无比,有好多瞬间都恨不得将这几叠资料扔了了事。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这儿, 能有十足的底气看见南晴的笑容。

值了。

喻逐云问:“先从哪一篇开始?”

南晴弯着唇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十足的自信。

他对这些古文已经烂熟于心,不需要看资料就能抽背,想了想便问:“‘小子,何莫学夫诗’, 下面是什么?”

喻逐云接得很快:“诗可以兴, 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这后面跟了一连串类排比的句子, 里头还有个遐迩的“迩”, 很容易就会说错。然而他的速度极快,毫无磕绊停顿。

“朝闻道?”

“夕死可矣。”

“君子喻于义?”

“小人喻于利。”

“……”

二人一问一答,喻逐云的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南晴的身上,没有半分躲闪和迟疑, 也没任何作弊的企图。

直到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殆尽,树叶簌簌摇动,显得灯影绰绰,南晴终于检查完毕。

从论语到劝学,再到师说。三篇古文,喻逐云一字不落地全背了下来。

南晴抬起眼,心忽然变得很软。

所有人都觉得喻逐云不好接近,许多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仿佛他十恶不赦杀人放火。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站在路灯下,念完了三篇佶屈聱牙的文言文。

即使他拼尽全力记下的这些东西,放在庞大浩瀚的学海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然而,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南晴鼓励他:“你做到啦,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们趁热打铁吧,你把数学复习的内容和物理没有看懂的公式都拿出来,我再给你讲一遍。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很快就学会的。”

空荡的学校里分外寂静,这会是冬天,没有蝉鸣鸟叫。

这些天站在礼堂中央,接受着万众瞩目,在领导老师的鼓励下向众人宣讲的少年,此时此刻,眼睛亮晶晶。

他在那样的场合波澜不惊,现在却仿佛见证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喻逐云整颗心被这个眼神揉得生疼,有些满足,有些窃喜。他知道南晴与他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好学生,一个是坏小子。

可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两人之间,会不会没有这么大的差距?

“行……”喻逐云回过神,刚打算按照南晴的吩咐拿纸笔,却又忽然停了下来,“算了,我回家再看看。你刚刚才结束宣讲吧,吃晚饭了吗?”

南晴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打算吃饭了,然而现在情况有变,于他而言,有学习劲头的喻逐云是千载难逢的。

他摇摇头,一脸希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神圣的学术气息:“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饿。其实高中物理只需要从重要的概念入手,像一棵树一样进行延伸就可以,我给你举个例子,你马上就可以听……”

喻逐云笑了,反手将资料折回了包里,语气不容置喙:“你不饿我饿行么?”

中午没吃饭,胃酸腐蚀着他早就千疮百孔的胃壁,现在正在烧着疼。

他的额头上其实全是冷汗,只是借着夜色的遮掩才没让南晴发现。

“赏个脸,一起吃饭?”

满园夜色,风也温柔,喻逐云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轻软。

南晴杏眼圆睁,反应过来时已经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有些许做贼心虚的不安:“高老师给了我一叠餐券,没跟我说能不能带朋友一起去,但是今天是周日,应该没有人管……”

“我们去吃教师食堂吧!”

喻逐云:“……”

操!

他被气笑了,教师食堂!哪个像他这样的坏学生愿意去老师眼皮子底下吃饭的?

然而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南晴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会眼睛亮晶晶,一副鬼鬼祟祟的小模样,简直把他萌得心肝发颤。

最终,喻逐云咬牙,有点绝望:“……行。”

所幸这会六点多,老师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食堂阿姨拿了餐券,问也没问就给他们打了饭。

捧着铁质餐盘到四四方方的铁桌子旁坐下,没被任何人阻拦,南晴高高兴兴地抬起眼,却发现喻逐云面无表情,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怎么了?”南晴有些担忧,小声问,“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宜中的伙食比大多数高中都要好,教师的菜色则更胜一筹。一整盘平菇炒肉、糖醋小排、上汤娃娃菜,一碗山药玉米汤,全都是热腾腾的。主食甚至还是个纸袋子装的豆沙包。

更何况喻逐云并不挑食,他闭了闭眼:“不是。”

除了……这该死的餐盘和桌子活像是给监.狱里犯人用的之外,让他更不爽的其实是他的胃。

空太久了,这会哪吒闹海似的疼。

不过这是老毛病,忍忍就过去了,只是脸色会有点难看。

“那——”南晴刚有点着急就忽然明白了,“是不是不够吃呀?我再去打一份。或者我这儿也吃不掉,要不……”

喻逐云黑漆漆的瞳孔有一瞬的失焦,过了几秒扯了个有点僵硬的笑:“免了,够了。”

他现在渐渐能接受跟旁人坐一桌吃饭了,却依然很讨厌从别人碗里过来的东西。

尤其是别人吃不下,给他的那种。

南晴是好心,然而他绝不会接受。

今天本就是周日,刚过六点半,食堂内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食堂的大叔和阿姨开始收拾锅碗瓢盆。在一众叮铃哐啷的碰撞声里,喻逐云压下胃部的不适,迅速地将餐盘打扫干净。

他都吃完了,抬起眼,南晴还在细嚼慢咽,虽然很努力,但盘里的几个菜依旧只受了点皮外伤。

……难怪这么瘦,吃饭跟吃猫食一样。

许是注意到了喻逐云的目光,南晴咽下嘴里的饭菜,有点不可置信地说:“你已经吃完啦!”

喻逐云好整以暇地抱臂:“食堂要下班了。”

南晴呆呆地看了一眼周围,果然跟喻逐云说的一样。不仅各个窗口封闭了,连灯都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偌大的食堂内渐渐暗了下来,只有他们头顶还有些许光亮。

害怕耽误叔叔阿姨们的工作,南晴赶快起身,把餐盘放到垃圾回收处。

掀开厚重的黑色布帘,一股带着花香的寒风霎时扑面而来。两人并肩走向校门口。

南晴手里不知攥了什么东西,忽然小声问:“喻逐云,你吃饱了吗?”

喻逐云的胃还在疼,根本分不清到底是饿还是撑。

但他低头扫了一眼少年,还是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南晴眨眨眼,将那东西揣回口袋:“那就好。”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看哦,我们从路灯走到食堂,再返回校门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所走的位移就是由路灯指向校门口的有向线段,位移是只考虑始末位置,不考虑中间过程。而另外一个与过程有关的物理量叫做路程……”

喻逐云的前额青筋跳了跳,忍不住打断道:“你……”

南晴茫然地抬起头,琉璃色的瞳孔里落着满天星光。

他不解,喻逐云为什么要打断他?不是已经吃饱了吗,该开始讲物理知识了呀。

喻逐云磨牙,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学习吗。难得旁边没什么人,他,他好不容易才跟南晴单独一块走!

虽然他确实需要好好学习,尽量不跟南晴差距这么大,但……

喻逐云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其实我骗了你。我还饿。”

空气凝滞了几秒。

腊梅的香气幽幽萦绕在二人身侧,喻逐云有点不太确定地侧过脸,忽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朦胧的月色下,南晴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尚且还有余温的纸袋子,递到喻逐云跟前,有点骄傲地弯起眼。

“我猜到啦,”他说,“给你留的。”

豆沙包。

可他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是倒饭之前,还是早在猜到喻逐云吃不饱的瞬间?

喻逐云闭了闭眼,呼吸凝滞了一瞬。

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意从胸膛往下滚,抚平了胃部的疼。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半晌才捏住南晴的手,将包子送了回去。

喻逐云的声音极哑:“……不爱吃,你自己吃。”人都瘦得跟猫崽子一样。

南晴躲避不及,牙齿擦过薄薄的包子皮,豆沙馅霎时冒了个尖,落在嘴角:“可是你没吃饱……”

喻逐云垂着眸,用指腹抹干净了他的唇边,低声说:“吃完你讲多少物理数学,我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