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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逐云说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是个冷漠暴躁的垃圾,甘愿待在肮脏龌龊的深渊,深陷苦涩的泥潭。

然而他抬起手,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指腹的豆沙。

……甜的。

第26章 唇瓣 连带着,整张脸都莫名其妙地红了……

无论讲多少物理和数学, 喻逐云都会听!南晴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吃豆沙包。

他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像小兔子一样嚼了半天,终于靠水顺了下去, 鼻尖抽动了两下:“我…我吃完了。那我们就、就着刚刚的内容继续往下讲。”

月凉如水, 喻逐云垂眸盯着南晴看了几秒, 扯了扯唇角:“嗯。”

南晴呼出一口气,认真解释:“位移的概念我们已经解释过了, 另一个与过程有关的物理量叫做路程, 它等于我们从路灯走到食堂,再加上从食堂走到校门……”

天气太冷, 而且学校很快就要关门了,在路灯下讲课不太现实,南晴想找个灯光充足的麦当劳坐下来跟喻逐云好好地补习一会,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个意外掐灭了。

今天是周日,顾梅芳这个时候本该在备货、整理周一早上早餐店所需要的原材料和半成品,怎么会骑着电瓶车,在校门口等他?

原本正在滔滔不绝的少年忽然卡了壳, 乌黑圆溜的眼睛远远地盯着某个方向, 一副有些担心的样子。喻逐云记笔记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

南晴回过神,抿了抿唇:“我妈在门口等我,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喻逐云收起了A4纸, 南晴的继母, 岂不就是上次那个顾宇彬的亲妈?

那天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时,喻逐云曾见过她一面。那是个看起来雷厉风行的中年女人,在了解事情始末、看过监控之后,也没在现场对着顾宇彬发飙, 只是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真心地向喻逐云道歉,并询问要支付多少赔偿金额。

喻逐云本身也不在乎那个手机,只是不想让南晴平白无故被欺负了,如果让他的继母赔款,反而本末倒置。于是只要求她狠狠地“教育”顾宇彬一顿……

想到这儿,喻逐云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你先回去吧,今天就先算了。下次你有空的时候再说。”

他不能走到南晴继母的跟前,不能被她认出来。

在她的面前,他跟南晴最好没有任何关系。

人都是偏心的,万一她以为偷手机这件事是他跟南晴串通好的,反过来冤枉南晴怎么办?

南晴却有些犹豫不决,顾梅芳难得来接他,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儿;可他刚刚那么努力地塞了豆沙包,只来得及讲了一两条定义而已!

“要不然你等我一下下,我去问一下我妈。万一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来,我们……”

喻逐云哼笑了一声,相当霸道:“赶快回家。我既然答应你要听讲就不会食言。放到下次也一样。”

南晴有点委屈:“可是下次还有英语和化学要讲……”

他要给喻逐云补得实在是太多了,很容易跟高.利.贷一样利滚利。

“……”

南晴觑了一眼喻逐云的神色,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不甘心,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先把这几门预习一下,我下次能多讲一点是一点……行不行?”

这辈子还真没人敢这么跟喻逐云讨价还价。喻大少本该生气的,却忍不住想笑的冲动,过了几秒才刻意地掩去了自己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南晴:“胆子挺大啊?嗯?”

喻逐云没表情的时候是真的很凶,南晴以为自己惹恼了他,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

过了两秒,喻逐云的大掌果然伸了过来。南晴呆呆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时,嘴唇被人用力地碾了一下。

喻逐云将他推进路灯下的光明里,动作是与语气格外不符的轻柔:“走吧。”

南晴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摸上自己的嘴唇。

不是很疼,但是很烫。

连带着,整张脸都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直到坐上顾梅芳的电瓶车后座,南晴都还没缓过来,他将自己的耳朵根藏进了毛绒围巾里,才小声喊了人:“妈,今天没有在店里理货吗?”

顾梅芳应了声,给电瓶车调了个头:“没有,今天送货的老邓跟我说运输车出了点问题,可能要明天早上到。我想着刚好你这两天参加宣讲会,就顺路弯过来一趟……刚刚那边那个,是跟你一块的同学吧?”

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那个个高腿长的少年虽然看不清脸,但光身形就怪吓人的,刚刚又那样碰了南晴的脸,有点让她担心。

听见家里没什么事,南晴顿时松了口气,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的妈,他是我朋友。那我明天早点起来,跟你一块去店里理货。”

电瓶车上路行驶。顾梅芳被南晴的后一句转移了注意力,心底微酸,忍不住回头说他:“不用!你一个高中生忙什么忙,好好在家睡觉,好好休息,知道吗?”

南晴的语气温和:“知道,我明天就顺便从店里走一下。”

“妈,你小心看路。”

不远处擦过一辆自行车,顾梅芳赶快扭过头,情绪却止不住地翻涌。

同是男生,同是她的儿子,顾宇彬身强力壮却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在外公外婆家住着也要三天闹两回,动不动就要发火,告小状,说她一碗水端不平。明明从未被苛待过,却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样子。

可南晴呢?身体不好,却还总想着帮她干活,替妹妹做力所能及的事。明明在家的处境有些尴尬,却从未提起抱怨过。

没上过任何一个补习班,只靠自己的努力,就能考年级第一,代表整个学校宣讲。

做人要讲良心,也要将心比心。

顾梅芳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南晴是多么乖巧懂事的小孩。

她也不能让他失望,要尽全力地守护好这个家-

周一清晨。

即使顾梅芳昨天晚上再三嘱咐,南晴还是比平常早了一个小时起床。南涛成这段时间又去外地出差了,店里的事情只能顾梅芳做,南晴不想让她太辛苦。

顾梅芳几乎是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虽然很厉害,却也喜欢逞强。送货的老邓手里压了货,急着去送,这么一箱箱的速冻蒸饺、水果玉米、杂七杂八的包子……她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眼看着她焦头烂额地对账,南晴赶忙上前:“妈,我来帮你。”

顾梅芳呆了呆:“你这孩子!”

她的话有些气,脸上却是带着笑的,眼眶也渐渐红了,忍了会才将账簿交给南晴,自己赶快跑去厨房检查蒸笼和面糊。

南晴则放下书包,开始认认真真地干活。他对数字天生很敏感,对账速度比顾梅芳要快上好几倍,很快就解决了账务。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不是他擅长的了。

蹲下,将这些货搬起来,运到后厨,再站起身。

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南晴做得格外吃力,微微的冷汗沁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

恰好这时他抬起了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

顾宇彬跟他的同学并排,不知聊到了什么话题,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他的眼神在南晴的身上划过,又刻意地挪开,仿佛没看见店里的忙碌:“走吧,我们去学校。吃早饭吗,我请你啊。”

同伴满口应好:“我记得你家就在这儿卖早饭吧?诶?那边站的人好眼熟啊,好像是一班那个南晴……”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能不能别提那个傻逼!不吃拉倒,我走了。”

“哎哎——”

顾宇彬甩开同伴,气势汹汹地走了没几步,就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一辆铃木摩托车,脸色霎时白了。

他转身,撒腿就跑,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踉跄得险些摔了一跤,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同伴:“快!快帮我!”

刚刚还跟他哥俩好的人这会立刻翻脸不认人了,胆怯地后退了几步。

笑话,跟顾宇彬有仇的人可是喻逐云啊。谁敢冒这个险?

顾宇彬绝望地看着同伴迅速逃离,只能憋红了脸。

这一幕成功取乐了喻逐云,他嗤笑了一声:“喂,小偷,看起来你人缘也不太好啊。”

顾宇彬气都喘不上来,含糊地求饶。

“以后给老子记住了,自己是个傻逼,就别到处骂别人,”喻逐云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用手背抽了抽顾宇彬的脸颊,“小心老子哪天看你不爽了,割了你的烂舌头。”

目送着顾宇彬这个怂货屁滚尿流地爬远了,喻逐云才收回视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了早餐店门口。

晨光熹微。

暖金色的画面里,南晴呆呆地蹲下,起身,怀里抱着一小箱破包子。旁人能连拿五箱都不带喘气,他搬一箱就累得额头上全是薄汗。

好笨。

又好乖。

喻逐云忽然笑了,上前夺走他手里的东西。

少年一怔,看清来人后放弃了挣扎的动作,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汗,眼睛里也氲着些许水汽:“是你呀!”

“是我啊,”喻逐云弯起唇,“还有多少箱,全帮你搬了。”

南晴睁圆了眼。

他知道喻逐云体力好,可这毕竟是店里的事,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那,那你吃早饭了没有呀……我请你吃好不好?”

说话间,喻逐云已经搬了两箱,眼底漾上些许笑意。

操,又是出头又是当苦力,一顿早饭就给打发了。

“不好啊。”

喻逐云喉结滚了滚,脑海里全是昨天晚上指腹柔软又温热的触感,他弯起眼:“过来,我自己来收报酬。”

南晴乖乖地挪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他抬起眼,撞见了抱着蒸笼走来的顾梅芳。

第27章 校服 谁让你说认识我这种坏学生的?……

“妈, 这位是我的朋友喻逐云。我刚刚有点搬不动了,他帮我把……”

喻逐云刚将最后两箱预制品搬到仓库放好,南晴温和柔软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与此同时,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停在了他的身边, 仿佛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

眼前个高腿长的少年穿着一身黑, 不笑时脸色阴沉,黑黢黢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温度, 左耳上的钻钉倒是闪闪发亮。

不仅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跟南晴有关系的好学生, 而且曾被顾宇彬偷过东西,闹到教导主任那边。

昨天晚上把南晴堵在校门口的那个人好像也是他。

这样的人跟南晴是朋友。可能性大吗?

还是说, 他知道南晴和顾宇彬的关系,所以……

“小晴,”顾梅芳忽然上前几步, 不动声色地插在两人的中间,抬头看向喻逐云时已经带上了些许客气的笑,“我记得……喻同学,前段时间在办公室里见过一面。关于那件事……阿姨很抱歉。”

那件事……

南晴怔了两秒,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而喻逐云掸了掸皮衣上沾的灰, 慢慢站直了身体, 锐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了顾梅芳,语气随意:“一个手机而已,也没多少钱。不用抱歉。”

“那怎么行呢, 这件事毕竟是我们对不起你, ”顾梅芳赶忙开口,客气的笑容有些许僵硬,“我没想到你跟我们家小晴认识。其实小晴跟顾宇彬不一样,他平常很乖的……”

“……”

喻逐云张了张唇,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闭嘴了。

黑沉的瞳孔在顾梅芳略微紧张的神色上扫过,又无声地垂下,看清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装扮,一个念头涌上了脑海。

事情已经显而易见。

过了好几秒,他才打断了顾梅芳:“我知道。”

“我先走了。”

喻逐云长腿一迈,先是快走,很快就变成了奔跑。他依稀能够听见南晴在背后喊些什么,然而那些声音很快就融入了破空的风声,很快就消失不见。

今日天空澄澈无垠。

不知到底跑了多久,直到嗓子眼全是铁锈味,喻逐云才停下来。

四周嘈杂,校门口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第一节课下有升旗仪式,到时候会有一班的学生负责检查校服和仪容仪表,没有合格的人都要被记名字。

喻逐云闭了闭眼,转身跨上了自己的摩托车-

绕了一圈路都没找到人,南晴赶到教室时,众人已经开始早读了。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小声喊了句报告。

姜泰德批改作业的动作一顿,没想到他会迟到,有些惊讶地说:“赶快进来吧。”

教室里的读书声停滞了片刻,也纷纷看向南晴。他只低着头走回自己的位置,垂下眼,慢半拍地拿出了必背古诗文。

上学这么久了,周岸康还是第一次看见南晴这幅模样。他有些诧异,用书挡住脸:“我刚刚还听姜老师在上面夸你,他说这次的宣讲会特别成功,很多中考的学生们都有意向报我们学校,要我们这些一班的人作为表率……你怎么现在才来?”

南晴打开书,恰好翻到了折过的那几页。

他垂下眸:“家里有些事稍微耽搁了一下……没关系。”

“好吧,没事儿就行,”周岸康念了两篇古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知道上次在宣讲会上给你送花的那个人今天要念检讨吗?”

南晴一愣:“什么?”

“那家伙叫陈蒋辉,是十四班那个陈明瑞的堂弟,家里还挺有钱的。不知道到底抽了什么疯,竟然主动要求当众跟你道歉。”

“我们都猜,他可能是被喻逐云吓的,”周岸康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那天我跟章妤他们一块儿去抓送花人的时候,差点就跟丢了。还好喻逐云忽然出现,一把就逮住了那个跑腿员,顺藤摸瓜抓到了楼上的陈蒋辉。”

“你也知道喻逐云凶名在外……咳。”

南晴的指尖用力,渐渐地攥紧了手下的书:“喻逐云……”

周岸康打断他:“知道,‘喻逐云是好人’。其实你之前说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但不得不说……这件事让我们对他有点改观了。”

周岸康刚说完,早读时间就结束了。第一节课开始,姜泰德让众人拿出化学试卷,开始板书讲题。

南晴展开了折页,盯着《论语》、《师说》和《劝学》看了几秒,慢半拍地合上了书。

下课铃声响起,南晴立刻就站起身,匆匆想要往外跑。

章妤刚要组织班干去检查高二学生们的仪容仪表,赶快喊住他:“哎!南晴,你要去哪儿?”

“今天不是跑操,要参加升旗仪式的,”女生们以为他忘了,“快快,不然高老师又要催了。”

南晴被众人围在中间,走也走不掉,只能一块下楼。

激昂热闹的入场音乐响起,人潮如织,操场上的各个班级按照班号依次排列好。教导主任把每个年级的记录表交给一班的班长,自己则越过了看台,准备去守株待兔。

事实上,每个年级不穿校服、仪容仪表不合格的人他心里都有数。像喻逐云,这家伙从开学到现在,没有一次是规规矩矩的……

高二十四班来了。

教导主任冷笑了一声,立刻抬起眼在队伍中搜寻,下一刻就望见了一个身高腿长、熟悉的人影:“喻逐云,你给我——”

碧蓝的天际下,少年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冷峻,懒洋洋地眯着眼,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他左耳的钉子闪耀刺眼,身上也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一件……

蓝白色的校服?

教导主任呆在原地。

喻逐云穿着校服?他竟然穿了校服?!

“昂,”喻逐云纡尊降贵地抬起眼,走到了教导主任的跟前,“我在啊。”

周遭响起了一阵笑声,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打量着穿校服的喻逐云。这件校服对他而言显然有些小了,紧绷绷地罩在里面的黑色高领上,十分不和谐。

偏偏他还是一副懒散随性的表情,仿佛没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多奇怪。

陈明瑞站在人群里,想笑却没笑得出来。

比喻逐云穿校服更奇怪的是,这件校服,是他一早上过来,拿了三千块现金,跟班里的男生现买的。

三千块,就买了件不合适的破校服。

一班负责检查的学生们拿着记录表,走到了十四班的队伍。南晴怔怔地抬起眼,忍不住快走了几步:“喻逐云!”

教导主任跟前的少年显然听见了。他的喉结滚了滚,却没转过头。他懒懒地看向老师:“怎么了,今天还要把我抓出去吗?”

老高沉浸在他穿了校服的迷幻之中,过了几秒才回过神,被他的语气气得不轻:“你,你怎么跟老师说话呢!你穿了校服是不错,但是……你的耳朵上还全是钉子,自己一点数都没有!”

“跟我过来!”

喻逐云还是被教导主任喊去了看台旁,其余的学生们更忍不住哄笑出声,班主任在一旁厉声制止,却依然止不住这个消息长了腿一般肆意地传开。

“我的妈呀,喻逐云竟然穿了校服,他以前不是从来都不穿的吗?”

“是啊,他平常连升旗仪式都不参加。这衣服不是他的码,他跟别人借的吗?”

“他能跟谁借啊,他那些狐朋狗友也没一个好人……”

“行了行了,快别说了。检查的人来了,站好。”

窃窃私语的人群好不容易才静了下来,几个男女生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转头就看见了南晴。

他穿着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小脸雪白,鼻尖微红,乌黑圆溜的水瞳远远地望着某个方向,过了几秒以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将记录表交给了身旁一个男生,忽然朝某个地方奔跑而去。

升旗仪式正式开始。

唱完国歌后,校长老师开始轮流上台做期末动员。学生们昏昏欲睡,借着敷衍的鼓掌声彼此聊起了天。

教导主任离开了,只剩喻逐云一个人站在操场的布告栏下。

天空澄澈如洗。

喻逐云拉下不合身的校服拉链,懒散地靠在玻璃橱窗旁,感受着从左耳传来的痛楚和嗡鸣。

远处嘈杂,而他四周寂静无声。直到一串凌乱的足音忽然响起,闯进他的世界。

他怔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过来干什么!那群老师的讲话不是还没结束吗?”

这种无谓的演讲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知道像南晴这种好学生一定会听。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不配跟南晴站在一块,但他就想换校服试一试。

虽然他失败了。

南晴却跟在他身后追了出来。

“喻…喻逐云,”少年琉璃色的瞳孔氲着水汽,“对不起。”

喻逐云微怔:“……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之前没有跟我妈说清楚你是我朋友,让你不开心了,真的很抱歉。我刚刚已经跟她解释了,”南晴的声音有些颤,“我,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好……”

冷风呼啸,喻逐云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抬手将南晴拢进身侧,替他挡住瑟瑟的寒风。

“笨啊你。”

喻逐云拿他无计可施,声音低哑,“在你妈面前说认识我,不怕被她误会吗?谁让你说认识我这种坏学生的?”

第28章 期末 我跟你要什么你都答应?

“为什么要害怕被误会,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再说了……”南晴憋了半天,“你怎么可能是坏学生, 你现在学会了集合, 匀速直线运动, 还会背论语师说和劝学……”

“……”

喻逐云咬牙,心底那点酸涩的柔软霎时荡然无存, 浑身上下被神圣的学术光辉而笼罩, 生不出半分其他心思。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前额跳动的青筋:“能说点有技术含量的么?”

南晴抿住唇, 过了好几秒才小小声地说:“有、有技术含量的,你现在还没学到……”

“行,行。”喻逐云扯了扯唇角, 彻底拿他没辙,“那怎么学,从哪儿开始,你说。我现在立刻就去拿书。”

南晴的语气有些期待:“……真的吗?”

“真的。”

“我们现在还有英语和化学没有接触过。英语其实很简单的,我想先跟你讲一下音标, 这样方便你之后根据读音背单词。那本3500你一天背大概十页左右, 认真看每个单词背后的解释和例句,很快就能刷一遍提升成绩,”南晴的语气忽然有些羞涩, “我…我好久之前就想跟你讲化学了, 化学真的特别美,我就是怕你不喜欢它,所以才把它放到最后……”

喻逐云原本一脸麻木,然而南晴十分认真, 越说越起劲。

他垂下眸,一眼就能看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少年人的世界单纯,成绩仿佛是衡量好坏的唯一标准。

如果他依旧考年级倒数,依旧翘课早退,那他想靠近南晴的举动,无异于东施效颦。

喻逐云的呼吸凝滞了几秒,忽然敛起了脸上无谓的神色。

南晴一口气将自己早就安排好的学习计划一口气地说了出来,仍有些意犹未尽:“……总、总之大概就是这样。今年的期末考试是整个市区的统考,含金量还挺高的,所以老师们很重视。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一小段时间,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们赶快开始吧。”

都高二了,再不补就上不了大学了。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你闲下来的时候给我讲两句就行,我答应你了会好好学,不会骗你。”许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肉麻,喻逐云顿了两秒,又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我期末考好了的话……”

他的喉结滚了滚,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有没有‘奖励’什么的?”

南晴不明所以。

学习这么快乐的事情,本身不就是奖励了吗?

不过,前段时间月考结束,班里的许多同学都在展示自己父母给的礼物。喻逐云想跟他们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想要什么奖励?”

喻逐云的视线停在南晴的身上久久未动,过了几秒,忽然“唰”地一下转过了头。

他以拳抵唇,语气有点含混:“还没想好,你觉得呢……我跟你要什么,你都答应?”

南晴模样认真:“都答应。”

他的零花钱前段时间全用来买那条苹果项链了,现在的经济状况十分窘迫,浑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南涛成给他买的那支词典笔。刚好他的单词基础扎实,平常用不到这个东西,喻逐云反而很需要。

南晴想了想:“不过我可能要问一下我爸爸的意见。你放心,他肯定会同意的。”

喻逐云的语气有些许的奇异:“你……还要问一下你爸爸?”

南晴犹豫了一下:“最好问一下吧。这样比较礼貌。”

喻逐云沉默了几秒,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的眼睛有些意外的亮,笑意有点坏:“行。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不反悔。”

喻逐云笑了。他把这件不合身的校服外套拉了起来,有点傻地穿在身上。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阵阵嘈杂,显然是升旗仪式即将结束了。

“等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南晴的额头,黑沉的眼底漾着笑意,“希望你还记得今天说过的话。”

南晴捂住脑袋,水光淋漓的眸呆呆地望着他。

不就是一支词典笔吗?

喻逐云连手机都有了,还缺这个吗……

汹涌的人潮从操场大门冲了出来,哗啦啦地铺了一地。喻逐云却没再说话,霸道地拨开了一旁挤来挤去的人,将南晴挡在臂弯里,将人送回了班门口。

一班或站或坐的同学们注意到了他,目光热切而好奇,活像是在看猴子。

喻逐云浑然未觉,只是认真地说:“等我。”-

今年过年不早不晚,正月初一恰好是一月的最后一天,三十一号,故而期末统考安排在了一月中下旬,留出一段时间方便后续老师改卷子、出成绩。

毕竟是年前的最后一场大考了,没有人不想过个好年。整整两个星期,学校内的学习氛围浓厚,操场上也没什么学生打篮球了,全被老师抓着坐在位置上写题。

唯有臭名昭著的十四班看起来毫无变化。

明天就要考试了,今天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整个班级吵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宋杰和唐子健自从上次的处分事件过后,就被挪到讲台的两侧坐,成为了班级的左右护法。他们两人隔着一个巨大的多媒体桌,把扑克牌拍的满天飞。

两人凑近,因为一些下流的黄色笑话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坐直身子时却用余光瞄到了最后一排,霎时呆了呆:

陈明瑞坐在原地抓耳挠腮转笔,大概是因为写不出题有点烦躁,他用力地把卷子团成了一团:“我操这傻逼卷子就不是他.妈人写的……”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人忽然投来一道冷冷的视线。桌子发出“兹啦”一声响。

霎时,陈明瑞灰溜溜地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展开皱巴巴的卷子。

喻逐云收回目光,继续专心地写题目。

他手边堆着一摞辅导资料,足足有六门,上面无一例外都写着不少标注和笔记。这些天他白天抽空听南晴的点拨、搞懂基础概念,晚上则回去大规模地刷题写题。

这实在不是个简单的工程,太久没学习脑袋会生锈,他一道大题往往要花将近半小时来完成。然而努力毕竟是有效果的,一张放在以前如同天书一般的卷子,他现在竟然也能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不说期末考试能够进步多少名——毕竟只学了这么一会儿时间——但应该不会是倒数第一了。

陈明瑞本想向他学习,但捏着笔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最终还是摸出了手机。

【陈蒋辉:哥,这几天晚上出来玩吗?】

【陈蒋辉:我给我的嘉禾美眉送了几天花了(你放心我这次真没找错人),但她对我爱答不理的。哎,好苦恼。我是不是该送点别的礼物?我去校门口蹲她一块出去玩怎么样?】

【陈明瑞:你省省吧,顾嘉禾也是我们这届有名的美女学霸,人家看不上你,没发现人家都是和南晴合奏演出的吗?】

【陈明瑞:我不去了,都快期末考试了,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我怎么跟我叔交代?】

【陈蒋辉:……】

【陈蒋辉:哥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你台词吗?再说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学习了!】

【陈明瑞:哎,你不懂。】

陈明瑞深叹了口气,感觉老陈家的未来肩负在自己的身上,关闭了手机。他如坐针毡,写一会玩一会,终于熬到了自习课下课。

铃声响起的瞬间,许多不学无术的混蛋开始搬桌子、收拾考场,准备回家。

四周霎时沸腾了起来,喻逐云恍然未觉般,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写化学题。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黑发少年脸庞冷峻,专注无比地盯着卷子,水笔在题目给的条件上勾勒,斟酌再三才填了答案。

陈明瑞有点呆住了。

或许,十四班,也不是毫无变化。

至少有一个人,已经在潜移默化地变好了。

期末考试前,所有人都要把桌肚里的书清空带回家,不能再放在学校。

喻逐云写完题目,收拾好自己的书,迅速地跑到一班门口。里面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他们平常写题目最多,现在要带的东西也最多,每个人都一副要灵魂出窍的模样。

等里面的人差不多都走空了,南晴还在对着自己一桌肚的书发愁。

他刚打算咬牙把包背走,就忽然感觉身侧覆上一道人影,替他把东西接了过去。

南晴一怔,很快就弯起眼:“谢谢你呀喻逐云,你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啦?”

二人一块下楼。

喻逐云单肩背了两个包,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布袋子,却轻轻松松地笑了:“你说呢?”

“我觉得你这次进步肯定特别大!”

喻逐云又笑了。

南晴这些书下学期都还要用,所以只需要放到早餐店里就可以。喻逐云陪他一块把东西整理完,目送他坐上公交车,这才回到校门口,准备拿摩托车。

然而他才刚跨上摩托车,将头盔戴好,心头却忽然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刻,这预感成了真。

四周烟雾缭绕,约莫十来个或瘦或胖的社会青年一脸暴躁和戾气地踩灭了手里的烟头,团团围了上来。为首那人喻逐云熟悉,正是一脸刻薄相的瘦猴老七。

“喻逐云是吧?”老七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忽然笑出来,“好久不见了啊。”

第29章 心痛 小太阳会怎么看他?

这段时间喻逐云的态度和进步, 南晴都看在眼里。他刚回家就把词典笔翻出来充电,打算等考试一结束就送给喻逐云。

上辈子这个词典笔被顾宇彬拿去了,许多功能南晴都一知半解, 也不知道究竟摁到了什么按钮, 窄窄的电子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小耳朵”, 别的功能都不起效果了。

怎么回事?不能是坏了吧?

南晴正手忙脚乱地找关闭键,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 顾嘉禾有点犹豫地探了个脑袋进来:“哥, 你…你现在忙吗?”

小耳朵从屏幕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录制音频1”。

原来不是坏了, 是词典笔还附带了录音功能,还挺实用。

南晴长舒一口气,将词典笔放在一旁:“不忙。哪一道题目不太明白吗, 我帮你看看。”

“不不不是,我今天不是要问这个,是有一件别的事要麻烦你,”顾嘉禾有点尴尬地摆了摆手,攥紧了自己衣角的下摆, “我、我最近在班里的时候总是收到一个陌生人送的花, 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但是他一直不放弃。今天晚上甚至还在校门口堵我……我挺、挺害怕的,就想问问你最近晚上有没有空, 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两个人至少有点照应……”

南晴一怔, 堵顾嘉禾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前段时间才念过检讨的陈蒋辉吧?都被老师逮住了,竟然还不死心。

“当然可以,”他想了想,“如果遇见了那个人, 我就当面跟他说清楚,不允许他再来骚扰你了。”

顾嘉禾松了口气:“谢谢哥。”

她现在算是明白学校为什么要禁止学生早恋了,这种禁令不仅仅是为了学风学律,更是为了保护学生的人身安全。

这些莫名其妙在学校里面送花追人的二世祖,就该全部被抓到国旗下检讨——不,应该把他们的形象都放到大屏幕上,免得演讲台离学生们太远,看不清脸。

次日,期末统考正式开始了。

宜中不同于那些按照考试成绩划分考场的学校,它的考试座位安排向来是随机的,完全模仿高考,一个班里三十个人,两个监考老师。

铃声响后,开始答题,所有学生都不允许交头接耳。铃声停止,立即停止答题,等监考老师把所有卷子收齐之后才能离开考场。

考试间隔的时间非常紧凑,学生们上完厕所就急匆匆地回到班门口准备下一场考试的内容。就连中午的午休也是在考场里,不允许到处窜班,也不允许带电子设备、复习资料。

一直到傍晚五点,当天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压抑了一整天的学生们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整个学校沸腾得炸了锅,老师们管也管不住,只能让他们好好回家休息,准备明天剩下的三门。南晴收拾着笔袋,在脑海中总结了今天的语文数学和物理。

难度算不上太高,有不少基础,但也有不少陷阱题。自己压中了大部分,都在这段时间给喻逐云讲过了。不过毕竟他才刚刚开始学,也不要考多高的分数,一百五的卷子能拿一半就很不错了……

南晴起身,他跟顾嘉禾约好五点半时在教学楼下见,现在还有十来分钟的空闲,可以先去问问喻逐云考得怎么样。

学校里的人走了不少,却依然熙熙攘攘的。

他走到第七考场门口,正要往里张望,忽然感觉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嗨!是我,你来找喻哥的吗?”陈明瑞努力露出了一个淳朴无害的笑容,“我也是刚刚才过来的,他好像不在这儿,应该回家了吧。”

南晴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他想起了陈明瑞上次发现小提琴的事,镇定下来:“……谢谢。”

陈明瑞摇摇手:“没事儿,我看喻哥这段时间学得可认真了,每天二话不说就是写题,估计现在正急着回去复习。你放心吧,他这回肯定能考出个好成……”

南晴弯起眼笑了。刚想应一声,身旁却忽然传来一个女生怯怯的声音:“你们在说的喻哥,是喻逐云吗?”

“啊,是的。”

女孩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可他今天没来考试啊。”

“……”

陈明瑞的声音戛然而止,南晴有些震惊地转过头。

“他怎么会没来考试?是生病了吗?还是出什么事了?”

女孩有点慌乱,她其实只是跟喻逐云同一个考场而已,并不知道什么内情,解释完就赶快跑走了。南晴有点着急,陈明瑞则赶快掏出手机给喻逐云打电话。

与此同时的不远处,宋杰和唐子健彼此对视了一眼,面容有些许的扭曲。宋杰低声问:“昨天,你看见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唐子健犹豫了一下:“没。反正我今天路过这儿的时候知道他没来。昨天那群人那么凶,不知道他是不是被……”

他们二人走远了。

“嘟嘟”的忙音响了半天,没人接。

连廊上寒风凛冽。

陈明瑞“操”了一声:“怎么联系不上啊,不会真的病得这么严重吧?”

“你知道喻逐云家的地址吗?”南晴刚刚隐隐约约听见了旁人的议论,他心里很不安稳,总有些不太好的猜测,“或者,你知道他可能在哪里吗?”

“我想等会过去找他。”-

下午四点半时,江熹接到了一通来自警.察.局的电话。

她放了纹身客人的鸽子,一脚油门踩了过去,喻逐云刚好做完笔录出来。他身后跟着一大批鼻青脸肿、吵嚷震天的社会青年,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言语之间愤愤不平。

负责此事的女警正在厉声喝止,见她来了,将这群人交给同事,自己则走到她跟前。

“您好,江熹女士,请问你是喻逐云的监护人吗?”

江熹摇头:“我是他朋友,勉强算半个长辈。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接到路过群众的举报,宜中门口发生了恶性斗殴事件。经过了解我们发现,当事人有两方,一方之前因为违规飙车赌博被拘留过十四天,他们认为是另一方——喻逐云举报了他们,因此产生了寻仇心理。”

“他们还坚称喻逐云也参与了飙车,甚至还有一个同伴同行……”

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喻逐云忽然打断道:“我说了我没有同伴。”

不远处的老七他们怒道:“你他.妈的放屁!明明就有个小子专门去找你的!”

“就是!而且我们昨天晚上还亲眼看见你跟他走在一块呢。要抓违规飙车就一起抓,我们无所谓啊,反正已经蹲过十几天了,你们就不一样了吧?”

喻逐云忽然上前了一步。

少年瞳孔黑沉,从太阳穴到脸颊侧有大片擦伤,淋漓的鲜血混着泥沙,他却浑然未觉。他的拳头青筋暴起,骨节红肿:“我说过了,没、有、人、跟、我、一、起。”

“没有?你他.妈的当时就因为那个小.逼.崽子踹了一脚老赵,不过就是因为开了一句玩笑!那人肯定也是宜中的,我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他是谁。到时候闹到学校里,让全校都知道这件事,我看你还……”

喻逐云脑海里的弦像是在一瞬间断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两方即将再度扭打在一块时,被旁边的警.察团团围住拉开。

“肃静!胡闹!这还在警.局呢,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

女警揉了揉眉心,看向江熹:“……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荒山没监控,我们现在正要调查。”

“这件事挺严重的。当然他们十来个人围殴一个高中生确实不对,就算有人腿断了也是高中生正当防卫的可能性较大。但涉及到飙车赌博就是两码事了……”

“抱歉。”

江熹沉默了一会,忽然掏出了手机,低声说:“我来联系他的家人。”

喻逐云漠然的神色在这一瞬有片刻崩裂,然而江熹不为所动,跟女警沟通完,强硬地将他带走了。

“随便你怎么怪我。”

江熹从后视镜扫了一眼他,语气平静,“我得对你的前途负责。让你家人来解决这件事是最合适的。”

“当时肯定有人跟你在一块,你没必要跟我撒谎。早点让律师做准备,能最大程度地保护‘他’。”

“‘他’是谁?”

喻逐云选择沉默。

汽车飞速行驶,路边的楼房树木变成一帧帧定格的景象,即将进入四叉路口时,他才忽然低低地开口:“去学校。”

车右转弯。

限速,窗外的景色慢了下来,时不时出现一两道蓝白色的身影。这会刚好五点半,校门口喧哗热闹。

宜中期末考试的第一天,已经结束了。

喻逐云有些怔然,他……食言了。

昨天老七那帮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跟他们发生冲突,只想骑车一走了之。

直到他们当中的某人突然提了一句南晴,并且声称,如果他走了,他们一伙人就去围堵南晴。

……其实他挺想参与这次期末考试的。

宁愿不眠不休,眼睛通红地写卷子。

就想稍微变好一点。

向南晴靠近一点。

想下次见到南晴妈妈的时候,不被一眼就打成人渣败类;想下次去班里找南晴的时候,不被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可他还是错过了改变的机会。

他知道南晴皎洁明亮,温柔善良,像小太阳。

那现在,小太阳会怎么看他?

喻逐云瞳孔有些颤,扭头望向窗外。

不远处的校门口,南晴走了出来,他侧着脸,身旁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孩。

那女孩喻逐云知道,她曾与南晴一块在艺术节上表演,成绩也好,长得也漂亮,两人的名字在贴吧上挂了许多天。

喻逐云扯了扯唇,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太用力,撕扯到了脸侧的伤口,密渗的血珠从眉弓滚到眼眶,将他的双眼染红。

第30章 再见 他给我打了三十七个电话了。……

后视镜中, 黑发少年似笑似哭,血液顺着眼眶往下流淌,滴滴砸在蓝白色的校服上。

这件衣服本就不合身, 总是紧紧巴巴地贴着肌肉, 将他牢牢困在里面, 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如今脏了,破了, 也算是解开了一种束缚, 彻底没有必要再留了。

江熹踩下刹车,收回自己的目光, 顺着喻逐云原先的视线位置看向窗外,嘴唇上下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知道喻逐云向来敢作敢当。

说句不好听的,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无趣的人生里追求刺激,做各种疼痛血腥又危险的事。被十几个人威胁,把飙车的事告发到学校又怎么样?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是不会在乎的。他甚至巴不得这样。

可喻逐云现在变了。

穿上了校服,选择了沉默, 眼角眉梢带上了几分独属于少年的神态, 会顾忌某人的名声和未来。

“你们学校……”江熹过了好半晌才舔了舔唇,看了一眼窗外叽叽喳喳聊天的学生们,有些不忍心, “今天期末考试啊?”

喻逐云终于笑够了, 脸上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平静地将身上的校服脱了下来,扔到了座位底下,不知道到底是在跟江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关我什么事。”

江熹轻叹了口气, 往外看了一眼,突然有点后悔。她不该带喻逐云来这里的:“那,你还要不要下去跟你的朋友讲一下这件事……”

喻逐云抹了把脸上的血,低下头,眼前一片朦胧模糊,只能大致看出手掌脏污的轮廓:“我说了,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哑声道:“走啊,都结束了,还留在这里干嘛。”

车辆重新启动。

喻逐云闭上眼,心脏抽痛而空洞,忍不住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他宁愿那天晚上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也宁愿,南晴从来没有来找过他。

这样他就不会被光蛊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在泥潭里也要拼命往上游。

这样,南晴也不会引上莫名其妙的祸端,可以好好地跟门当户对的女孩在一起,未来上同一个大学,谈一场甜蜜的恋爱。

太阳永远都是太阳,永远都高悬在天上,柔和温暖的光芒普照大地。

而他呢?

喻逐云咬紧了牙关,左耳突然一阵钻心的刺痛,高频耳鸣如打雷般轰隆隆地炸开,他整个胸腔剧烈起伏,忽然睁开眼,黑沉的瞳孔里泛起了血色,猛地攥住车把手就想往外跳。

江熹惊呼一声,急打方向盘,怒骂道:“你他.妈的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喻逐云被惯性猛地一冲,失神地跌回了后座。

他掩面,过了好半晌才扯了扯唇角。

是啊,不要命了。

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想下去,最后跟南晴说一声再见-

从宜中门口经过的一辆大红色的轿跑忽然很用力地摇晃了两下,大约是有人想强行打开车门失败了,车发出阵阵砰砰巨响,一个漂移停在了路边,过了几秒才重新启动,远远地消失在了众学生的视线里。

南晴正跟顾嘉禾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望向车子离开的方向。他总是有股莫名的预感,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大概是他太过神情不属,连顾嘉禾都看出了异样:“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忘了?还是有什么事情没做?”

“总不能是……今天的考试不顺利吧?”顾嘉禾有意要逗他开心,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要是卷子难到你了,那大家就干脆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南晴却全然笑不出来,摇摇头,有些怔怔地说:“是……是我的一个朋友不顺利。”

他终究还是不知道喻逐云的下落。

陈明瑞打了几通电话,那头没接,便不敢再往下打了。

听了南晴的追问,陈明瑞既无奈,又苦恼:“真不是我不告诉你,主要是喻哥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家住哪儿。你别看喻哥原来还经常跟我们一块去南忆湾玩,但他去那儿基本上就是打发打发时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迟到早退,孤僻得很。我……这事儿……真的没办法帮你。”

南晴无法。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停靠站台,顾嘉禾张了张嘴,也沉默了,二人一言未发地上了车。

一整夜,南晴都没睡好。他给喻逐云打了许多个电话,那头也依旧一个都没接。

直到第二天傍晚,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结束,欢天喜地的学生们回到自己的班级收拾桌椅,每个人都如释重负,整个学校里热热闹闹。一个爆炸性的八卦突然在整个学校里流传开,所有人都开始疯狂讨论。

南晴扔下了笔袋和书包,满心忧虑地挤进了章妤和乔思娴几人旁边。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他们都说喻逐云前天晚上跟人在学校旁边打架,被路人打电话报.警抓到警.察.局里去了!连这两天的期末考试都没参加。”

众人一片哗然,那人接着说:“早知道他脾气凶,没想到这么暴躁,他们说对面一共有十来个人,他把一个人的腿都打断了。”

“天呐,闹这么大。他不会被劝退吧?”

“要我说,还真有可能。他三番五次翘课翘考试,打人也不是一次两次,有什么资格留在学校?别影响我们宜中的名声啊。”

“但是我听说他的家庭背景不简单啊,应该不会这么轻松地被开除吧?你想想,之前那么多次,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连他家长都没来过学校。”

“可这次不一样,闹到警.察.局了啊。就算他有背景,能有多厚实?学校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

班里、学校,四处都在兴奋地讨论着这件事。南晴无从制止,只是身体在微微发抖,指甲嵌进手心,落下一道道月牙似的红印。

他有点着急,又有点无措,反应过来时已经顺着连廊往老师办公室跑了。张副校长和高主任都对他格外开恩,他想去问问喻逐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依稀记得,喻逐云的身世很神秘。

所以说,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劝退吧?

难怪喻逐云昨天今天一直不接电话,他有没有受伤?十几个人堵他,他明明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为什么没有人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南晴的呼吸有些不畅,眼前阵阵发晕。

还没跑进办公室,连廊上忽然涌来了学生,他们呼朋唤友地招手,靠近窗边看热闹。有人指着楼下一辆通体纯黑的豪车,大喊道:“快看,喻逐云家长来了!”

“卧槽!这车什么牌子啊,看起来好奢华啊。”

“土鳖,宾利听过吗?好几百万呢。再说了,看车没用,看车牌啊。这车不是宜市的云C,是京A……一二三四五……操!全是八。”

“我滴妈呀,京A,又姓喻,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京城最出名的喻家就那么一个,那都是普通人幻想之外的顶级豪门。

“不是,那他留在我们小小的宜城干什么?大少爷上山下乡体验生活来了?”

“说不定就是看他脾气太差,放到外面磨练磨练的。这次犯了这么大的事儿……难说啊。”

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言语之间莫名地多了几分钦羡和震惊。少年时代,一点风吹草动消息便能野火燎原般传满天下,尤其是像喻逐云这样的风云人物。

南晴短暂地停了两秒,分析了一下利害关系。

太好了,喻逐云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楼下的豪车停住,七八个校领导围了上去。

车门缓缓打开,后座下来一个岁近八十但精神瞿烁的老爷子。

众人纷纷开始议论。

这是谁?喻逐云的爷爷?

卧槽,好面熟,这难道不是……

老师们将老爷子迎上了办公室楼的专用电梯。老高看见了四面八方围着的眼睛,厉声要他们各自回班。

学生们见没热闹看了,一哄而散。

众人将喻老爷子护在中间,很快从电梯进了校长办公室。

老人家穿着笔挺板正的中山装,苍老的眼神中有几分威严。没让大家说什么恭维客套话,寥寥几语切中事情关键,说得几个年轻老师额头冷汗都落了下来。

他却也没有一味施压,很快就吩咐助理与学校跟进捐赠手续,相信不多时日,宜中就会多出一栋崭新的教学楼。

这事的处理,前后用了不过一个小时。

学生们走光了,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学校霎时安静了下来,喻老爷子怎么来,几位老师就怎么送他走,一路偷偷摸摸地擦额上的冷汗,将人送回轿车旁。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关于转学的事情,我们这边建议……”

喻逐云沉默着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一言未发。

昨天晚上开机后,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许多电话过来。他一个也没接,却也不挂断,不拉黑。就神经自虐般地听着铃声。

等电话终于不来了,他却又枯坐了一晚上。

正事谈完,喻老爷子上车了。

老人家卸下了威严而正式的面具,此时此刻只是家中宠溺孩子的长辈:“逐云啊,过去的这些事情,爷爷都不跟你提了。刚刚老师们说的那些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车辆启动。

窗外熟悉的景色掠得飞快,帧帧从眼前闪过。

“爷爷对不起你,让你前些年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是爷爷没用。你爸爸妈妈这些年也知道自己不好,他们都想着跟你道歉,还有思运那孩子……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只要你跟爷爷回京城,爷爷保证……”

密闭的空间内,手机忽然响了。

喻逐云低下头点亮屏幕,忽然说:“……第三十七个。”

喻老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怔忪地偏过头。

喻逐云的眼底猩红滚烫,喃喃自语般:“他给我打了三十七个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