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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逐云沉默地站在殿外,目光扫过一个个路人,信徒,僧人。

过了好几秒才揉了揉眉心,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十分钟后,南晴出来了。

山间松木掩映,天空碧蓝澄澈。少年脚步轻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

“其实……我也一直不怎么相信神佛。”

“小时候我妈妈给我一块玉佩,她希望神仙可以保佑我健康平安。但实际上,神仙听到的祈福和求助太多,也许根本在意不到我。”

“所以,我妈妈才是一直保佑我的人。”

见喻逐云怔住,南晴顿了顿,取出藏在手心的一条红绳,递到他的面前:

“我现在没有钱买玉佩,只能买得起那颗之前送给你的小苹果……”

第36章 蜀道难 我只靠你保佑

玉佩, 红绳,水晶苹果。

世界仿佛在此刻安静下来。

过了好半晌,四周的嘈杂和喧哗才渐渐归位, 胸膛内的剧烈鼓噪却没退潮。喻逐云低头, 任由南晴取下他颈间的苹果, 将银链子替换成了红绳。

冰凉的触感消失。红绳质地温润,仿佛与红苹果融成了一体。明明是不太相干的两个东西, 却偏偏这样和谐。

喻逐云垂下眼, 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红绳。

南晴见状却有些不好意思。

上辈子喻逐云给他的那枚玉佩,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翡翠。可他现在实在是买不起, 只买得起这种粗陋廉价的东西。

“你,你反正就戴着玩,”他有点羞耻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苹果只是水晶,以后等我有积蓄了再给你买玉……”

喻逐云安静了几秒,勾起唇笑了笑。

“不了,我就喜欢这个。”

他抬起头看向南晴,少年的耳朵晕着一层薄红, 很不好意思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可这个不太值钱的……”

喻逐云原先跌至谷底的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心里痒得要命,快活得要命。

他一贯是个不在乎旁人感觉的混蛋,此时此刻极想欺负眼前柔软少年, 可临到头了却又舍不得。

最终, 他只是伸手,隔着一层毛绒帽子,揉乱了少年的发旋。

“你既然都说了,神佛听不见人的祈愿, 那圣人应该也听不见吧,”喻逐云漫不经心地说,“他又怎么能保佑学生考上好学校?”

南晴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唔,其实圣人确实没有办法啦,只是我们大家都习惯了这种说法。比起一种祈祷,更像是讨彩头……”

两人绕过了庙前的青松往来时的反方向走,那里有一大片视野很好的观景台。

日头到了正当头,暖洋洋的阳光洒了下来,将南河山衬得巍峨高耸,嶙峋的奇石和多姿的树穿插其间,灵动而曼妙。

南晴没转过头,却能感觉到自己被一束灼热的目光紧紧盯随着,声音越来越小:“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的。你的学习……不需要靠别人保佑。”

喻逐云弯弯唇,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结实的木栅栏将众游客和山间小贩都围在其间,人潮汹涌,一大片斜坡自视线范围内蔓延。他单臂将南晴捞在臂弯里,阻隔开一旁的路人。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

南晴的目光有点躲闪,看着远方的山脊,脸蛋红扑扑的:“因、因为我可以帮你啊……”

喻逐云笑了。

观景台因为地势原因,修建十分困难,地方也比较窄小。一次性只能容纳二十个人共同观赏,需要排队。

聪明的山间小贩就在排队区域兜售方便速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扑鼻的香气。

然而这些东西对南晴而言太过油腻,于是,喻逐云好不容易买到最后剩的两个面包,又加价,从小贩那儿买了那人原本打算留给自己吃的水果。

两人恰好站上观景台,喻逐云撕开包装袋,将面包递给南晴,微微勾起唇角,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噫吁嚱,危乎高哉!”

喻逐云顿了顿,转头:“……什么东西?”

“《蜀道难》开篇,以蜀地方言为全诗奠定下雄浑感情基调的句子,”南晴攥着面包,漂亮的小脸写满了严肃,认真地望着不远处连绵的山脊,“李白在其中还适度运用了神话传说,增添浪漫气息,例如‘五丁开山’。涉及这个传说的句子是?”

四面八方全是人,时不时还有一些穿着宜中校服的少年往他们两人的方向投来目光。

喻逐云有点苍凉地站直了身体,在刹那间体会到了李白写这首诗时的心境。他咬牙:“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帮忙学习吗?!

南晴毫无所觉地仰着小脸,乖乖地望着他。

喻逐云缓缓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南晴高兴地咬了一口面包,眼睛弯弯:“学习就是要这样,要随时随地学会联想!高考的语文默写有很多理解性的内容,《蜀道难》是必背的,学会这一篇,举一反三,就能知道很多文言文相关的内容。比如说,李白用‘手可摘星’的夸张手法,描写山峰险峻的句子是什么?”

喻逐云咬牙:“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就是这两句,”南晴开心道,“老师们很喜欢出这句,因为字很容易写错,这里的‘膺’跟义愤填膺的‘膺’是一样的。由此可见,这个字在这里的意思指的是……”

喻逐云闭了闭眼,麻木道:“……胸膛。”

“……”

不远处站着几个宜中的学生。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两位高二年级的名人,探头探脑地听见一些交谈的内容以后,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用手机把这事儿跟别的同学讲了,下了观景台,四面八方全是投来的视线。

南晴没觉得有什么,喻逐云倒是绷着脸,很想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之后无论南晴再怎么问,他都说自己不会《蜀道难》了。

下山路缓,没有索道。

四点多时,他们碰见了一班的几个同学。

周岸康和李凡兴奋地招了招手,前面就是拿着手机拍照的章妤和乔思娴,后面还有几个不认识名字,但都跟南晴挺熟的家伙。

众人站在木质栅栏内,离山坡标记的黄线有一段距离。他们走的是一条人流稍微少一点的小路,头顶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跟观景台连在一块,所以风景很美。

女孩们惊喜地扭过头,摄像头随之调转:“南晴!喻……咳,好巧啊!”

南晴跟她们打了招呼。

“既然咱们遇见了,等会就一块下去吧,人多安全些。这边天黑的早,姜老师说五点就要在山脚集合了。”周岸康推了推眼镜,直接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凡也赶快附和:“嗯嗯!而且晚上把行李放到酒店之后就不能出去乱跑了,我们可以趁进去之前买点吃的。”

南晴欣然同意了,一班的大部队顺着这条小道继续往下走。

日头已经落了下来,不复白天那般明亮。天际被染成橘粉色,朦朦胧胧地将众人笼罩在其中。四处拍照的女孩、兴奋聊天的男生,朝气蓬勃,南晴走在他们的最后。

下山之后,他们便要兵分两路了。

喻逐云站在原地顿了几秒,忽然有点后悔。

……自己刚刚背书的时候,干嘛非要那么别扭呢。

他慢慢地攥紧了拳,打算目送着南晴他们离开。

直到队伍最后的少年忽然转过头,目光澄澈而乖巧地看向他:“喻逐云。”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出现在半空中。

“我们走吧?”

“……”

喻逐云绷紧的唇线慢慢展开:“嗯。”

天际线愈发粉橙,苍翠碧绿的山野被撒了一片金。

举着手机录像的乔思娴和章妤发出阵阵惊叹,忍不住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个圈,将四周的景色都记录下来。

取景框里出现了并肩而立的南晴和喻逐云,她们冲彼此眨眨眼,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

然而下一瞬,余光却忽然在取景框里看见了什么东西,瞳孔骤缩。

章妤尖叫道:“快跑!”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轰隆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南晴来不及反应,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便被喻逐云一把拉住,他整个人都跌入了一个结实宽厚的怀抱,两人猛地往一旁飞跃而去。鼓噪的心跳在耳畔狂响,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被喻逐云抱在怀里,依然能感觉到身后撞上木质栅栏的巨震!

他们紧紧挨着黄线,背后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山坡。

而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巨响,一块与石墩子差不多大小的石头砸了下来,夹杂着泥土碎屑,骨碌碌地往外滚。

“卧槽!!”

“南晴!喻逐云!”“你们没事吧!”

手脚冰凉,浑身上下的鲜血仿佛凝固住了。

头顶传来一道青年的闷哼,南晴惊魂未定,身体发颤,眼前一片简直漆黑,匆忙地伸手顺着喻逐云的手臂往上摸,整个人都在发抖。

“砸到了吗?撞到了吧!我们赶快先离开这个边缘——”

“唔……”

喻逐云满头冷汗,蹙着眉心,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整个后背都撞得没知觉了,连带着双臂也抬不起来,好不容易缓了几秒,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没事……”

南晴浑身发抖,唇色苍白。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喻逐云的身体,将其带离黄线的危险处。

恰在这时,喻逐云的身后忽然传来“嘎吱嘎吱”的两声。

远处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大喊:“快!快离开那里!!”

然而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喻逐云的左耳抽痛嗡鸣,右耳却听见了一道清脆无比的声音。感觉到身后失去支撑的刹那,他立刻松开了南晴的手,将其往远处用力地推了一把!

“咔嚓”——

南晴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天际线的粉橙变得浓郁耀眼。

章妤等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断裂开的栏杆旁,只来得及看见两人的影子渐渐地往山坡下滚,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第37章 神明 南晴是他的小神明

南晴醒来时喘不上气, 勉力睁开眼,四周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渐渐地才能看见些许物体的轮廓。

四周传来呼呼的风声, 苍凉冰冷。他却感觉到自己陷在一个柔软温暖的地方, 四肢被牢牢地禁锢住, 耳朵贴着的地方传来了阵阵有力的心跳声。

南晴低声喊道:“喻逐云?喻逐云!”

将他牢牢护在怀里的青年没有回应。

不知身处什么环境,南晴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捱到了眼睛适应黑暗, 才开始观察四周。

他们靠着一棵山坡上的大树,四周是一片茫茫令人分不清方向的灌木丛林。所幸这一块路缓, 不像上山索道那里的悬崖峭壁,没有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

这实在是不幸中之大幸。头顶突坠巨石,喻逐云护着他撞到木栅栏, 栅栏却断裂,两人一同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南晴庆幸地闭了闭眼,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

他被喻逐云抱得死紧, 试了半天才勉强抽了一只手出来, 拿出了手机,试探着打了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着急万分的老师同学们说救援队已经过去了, 正在打探照灯找他们。

因为山间地形复杂, 天又黑了,所以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到。这段时间内他们要尽量保存体力、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南晴一一应了,挂断电话后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身侧。忽然, 青年的眼皮略微动了动。

喻逐云醒了!

南晴霎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摸上他的侧脸:“喻逐云…有没有事?哪里疼?!”

喻逐云一言未发。

他条件反射地绷起身体,狠狠地将怀里的人抱紧,抵御着外部所有的冲击。呼吸也有些粗重,仿佛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发出威胁般的怒吼。

过了足足半分钟,脸庞后知后觉地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他不由得茫然地低下头。

“……逐云?你怎……现在……我们……”

黑暗中,南晴神色担忧,唇瓣一张一合,小心翼翼地说着什么。

然而这些零碎的音节连不成一个有意义的句子,喻逐云怔怔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左耳,脸色骤然苍白。

“……你不要担心,周岸康他们一定去联系景区的工作人员了,我们现在的位置还算安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联系过他们了。”

南晴嗓子干哑发颤,轻柔地捧着喻逐云的脸,强自镇定:“现在告诉我,你身上哪里疼?之前撞到的地方……骨头有没有受伤?”

喻逐云没有回答。

他的嘴唇发颤,眸光闪烁,维持着拥抱的动作,仿佛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是伤到了脊椎?还是神经?

南晴的心猛地一沉,立刻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摸,仔仔细细地检查。

大概是因为有灌木丛做缓冲,骨头貌似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例如手腕、手背,摸起来全都是细小粗粝的伤口。黏腻潮湿的鲜血叠在一块,已经凝结成了厚重的血痂。

“……你手好冷,”南晴松了一口气,眼睛却依然模糊,被他胡乱地用手臂蹭了蹭,“你等等,我找个东西给你包起来……”

山上高,气温低,天色已晚。空气中慢慢凝结着水汽,两人身上的体温都在迅速地流失。

林间灌木簌簌作响。月亮拨开云层出来,皎洁的光芒照亮了大地。

南晴解开了自己的围巾,哆哆嗦嗦地给喻逐云套。

一直以来保持着沉默的青年却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将东西推了回去。

他的眉心蹙起,格外吃力地说:“你自己,戴,不要给我……”

“可现在是特殊情况,你身上太冷了,比我还需要这个!”南晴有点着急地靠近了喻逐云,“实在不行的话我们靠近一点取暖,我们……”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鼻尖到鼻尖,只剩下了十厘米。

南晴突然陷入了沉默。月色下,他看清了。

……喻逐云左耳的助听器不见了。

四周的空气凝滞,近乎死寂。南晴零碎焦急的话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显且震惊的目光。

刹那间,喻逐云的心坠到了谷底。

他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服,扔进冰天雪地里。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感袭上心头。

半晌,南晴的唇上下张了张:“喻逐云……”

喻逐云猛地攥紧了手,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眼前一阵晕眩,忽然扯了扯嘴角。

怎么样?

想说什么?

不是看见了吗,我是个聋子啊。想说什么都无所谓。

南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闭上了嘴。

他直接抬起手,轻轻地拢住喻逐云的左耳,用长长的毛绒围巾罩住它。以围巾为桥梁,将两人笼在了一块。

山野林间,月色如水,天寒地冻。

两人在悬崖上窝在一起取暖,南晴一言未发,柔和地拍了拍喻逐云的后背。

“没事了,”南晴靠着喻逐云的右耳,重复道,“没事了。”

喻逐云怔在原地。

几乎失去听觉的左耳在嗡嗡作响,在各处翻滚摔跌过的身体痛得发抖,这都不抵心底的一切防线在一瞬间溃散消逝。

喻逐云的心尖猝不及防地被细细密密的小针扎了一把,好几秒后,他才闭了闭眼睛,有点艰难地开口:“早上……”

“嗯?”

“那个工作人员说的话,我其实听懂了,”喻逐云的语速很慢,“我以前,在南河住过好几年。”

在回到喻家前的十一年,他就在南河寺不远处的小镇上长大。

却不是作为一个孩子,而是作为一条狗,一条家畜。

小时候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弟弟是家里的王子和宝贝,他却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自己的书桌,身上永远都是一套破破烂烂的旧衣服,父母亲人对他动辄打骂。

弟弟被捧在手掌心吃鸡大腿,他却只有在表现好的时候才能有一个鸡骨头,每天都在吃全家人的剩饭。吃不饱,饿得胃都在烧。

后来长大一点,才从各种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了真相。因为他是从人贩子那买来的,弟弟则是父母亲生的。

夜色朦胧。

南晴怔怔地低下头,四周昏暗,唯有喻逐云左耳的钉子发亮,看得他有点心慌。

“我也来过一次南河庙,”喻逐云平静地说,“所以我知道,这里其实一点都不灵。”

他从没指望过滔天罪恶的养父母能良心发现,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反而油然而生一种畅快。

小小的他向南河庙的神仙许愿,希望自己能摆脱过去的生活,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

左耳失聪后,他伺机从南河市逃跑。

风餐露宿,义无反顾,用了三天三夜,来到宜城。

世事无常,人生机缘巧合,他在这里遇见了喻爷爷。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然而辗转回到京城时,他就看见了站在别墅二楼,高高在上、对着他拉小提琴的亲弟弟,喻思运。以及一旁,尴尬而又陌生的亲生父母。

后来他才知道,喻思运原来只比他小两岁。

……

喻逐云闭了闭眼。

他侧过头望向南晴,少年微微皱着眉,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他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他顿了顿,忍不住扯起了唇角:“我就想跟你说,南河这地方,非常、非常不吉利。”

“不然我们也不能摔成这样,是不是?”

南晴抿住唇。

他总觉得,喻逐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然而他没来得及再问,就忽然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阵阵呼喊声。

丛林里闪过几束手电筒的光亮,似乎有一群人正往他们的方向找来,惊起了一片林间的鸟雀。

等他们二人回应了,无头苍蝇般乱找的搜救队如蒙大赦,远程随之而行的众人也激动得要落泪。盏盏明亮的灯高高举起,仿佛点点希望的曙光。

“他们来了!”

南晴终于松了口气,与喻逐云一起起身相迎。

两人的身上都没什么大伤,缓了一段时间已经能正常站立行走。只是他们的经历实在是惊心动魄,恐怕要让学校好好考虑之后的春游地点。

不远处灯火通明,叽叽喳喳的声音震天响,传入喻逐云的耳畔,成了朦胧而怪异的嗡嗡。

他罕见地没有在意,只是伸手轻轻支撑着南晴。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

即将步入光明时,喻逐云的脚步忽然停了停。

南晴随之停下,下意识地转头。

“你最后问我那句,”喻逐云说,“《蜀道难》反复吟唱的主旋律是什么。”

他顿了顿:“‘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是吧?”

南晴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喻逐云无声地笑了笑:“走吧。”

四周灯光明亮。

他摸了摸胸口的红绳和苹果,目不转睛地望着南晴。

南河市,南河庙……他都可以不在意。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无所谓。

他以后什么都不要。

只要南晴。

这个会保佑他的小神明。

第38章 偏执 我追他追到死

搜救队工作了四个多小时, 终于成功找到了南晴与喻逐云,并将两人送往医院。当晚,他们就先回了宜城。

老师们已经尽力在压了, 然而“有人在春游期间险些摔下山崖”这消息翌日还是传开了。回程的路上, 陈明瑞耳机里的游戏声渐渐被众人的议论声所覆盖, 他忍不住啧了声,只觉得这群家伙在扯淡。

但听着听着, 他渐渐的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而且当事人之一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此时此刻不在汽车上的喻逐云。

听一班的那些目击者们说,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不知山上哪儿落下来一块大石头, 眼看着就要砸到南晴的身上,喻逐云却在此刻冲了过去,将人揽到一旁避开了。可惜的是, 身体不小心撞上了老化的木栅栏,一个不小心,两人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现在他们应该在医院,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这他.妈的……

陈明瑞猛地扯下耳机,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默默念叨了一百遍这不可能。

然而心底却始终有另一道声音在清晰地反驳他。

不, 这事喻逐云还真做得出来。

三月九号,宜城出了太阳,空气里暖洋洋的。

周末这两天的贴吧和Q群里空前热闹, 即便今天已是周一, 依然有学生趁着下课的时间偷偷讨论,一班门口更是堵得水泄不通,不少人都跑过去问那件事的后续。

陈明瑞心烦,躲在立辉楼里抽烟。

紧贴口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他点开一看,竟然是喻逐云发的消息,问他现在在不在学校。

陈明瑞一个激灵,立刻捻灭了烟,回了一句在。

他一个电话拨了过去,那头却没接,直接挂断了,过了几秒才发了条文字消息:

【帮我个忙,把我桌上的东西拿着,来一趟校门口。】

开春后,阳光明媚,柳树抽条出了新的嫩芽。

道路两侧栽种的迎春花也绽开了明黄柔嫩的花苞,摇摇晃晃地散发着新鲜的气息。

陈明瑞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抬眼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喻逐云。

青年倚在柳树旁,双手插在口袋里,神色懒散而随意。

他沐浴在暖色调的春光里,整个人仿佛也柔和了许多,脸色正常无比,一点都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

直到走近了,侧脸细小的伤口、因疼痛而略微别扭的站姿、以及从手腕缠到了手掌的绷带才暴露了出来。

陈明瑞心中巨震,脱口道:“喻哥,你还好吧?”

喻逐云没第一时间答话,慢半拍地侧过右半边身体反应了一会,才懒洋洋地“嗯”了声。

陈明瑞见状,又忍不住顿了顿:“东西我都拿过来了。”

他抬起胳膊,手里赫然是一大摞整整齐齐的辅导资料。

“你拿这些书回去,是为了月考复习吗?”

喻逐云侧身接过资料,闻言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含义不言而喻,不然呢?

“谢了。走了。”

“等等!”

陈明瑞脱口而出,他这段时间积攒了太多压抑的疑问:“哥,你这……真没必要吧。”

喻逐云不解蹙眉。

“你这才刚刚摔下来没多久,应该好好休息才对,没必要这么拼。”陈明瑞干笑,“再说了,你如果真的想好好学习的话,就凭你家给咱学校捐楼的实力,显然应该有更轻松的途径。”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带着些许侥幸心理:“咱们年级第一南晴确实挺厉害的,而且人也挺好,你跟他交朋友确实很不错,可以大幅度提高学习成绩。但是……没必要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吧?”

喻逐云慢慢眯起眼,黑沉锐利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

他看向陈明瑞,直截了当道:“你弄反了。”

这些枯燥的语文数学英语,他其实一个都不喜欢。而且落下了这么久的课程想在一朝一夕之间补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从早学到晚。

他才不是为了提高学习成绩才跟南晴交朋友。

是为了能配得上做南晴的朋友,才努力去改变自己。

“谁他.妈的在乎成绩,”喻逐云扯了扯唇角,难得骂了句脏话,“我只在乎南晴。”

最后一层欲盖弥彰的窗户纸被喻逐云自己捅了个稀烂,陈明瑞闭了闭眼,也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掏两根烟出来,哆哆嗦嗦地点燃。

十来年前,同性恋还被人们视为是一种精神病。

哪怕是这年,社会上,学校里,能接受这种感情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哥,所以你真的是……”陈明瑞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是难以置信,“就、就算南晴再漂亮他也是个男的,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

他试图分一根烟给喻逐云,然而喻逐云没接。

陈明瑞自暴自弃般收回手,两根烟一起抽:“而且南晴不一定喜欢男人,我们年级有好多女生都喜欢他。三班的顾嘉禾是他妹妹不谈,高三跟他一块做宣讲的那个美女,钱朵音,这两天还在跟一班的女生要他微信。”

“哥,这太难了,真的。”

喻逐云保持着沉默。

他的助听器尚未配好,左耳至今还只能听见朦胧的潮声。然而陈明瑞刚刚说的这些话,他却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明瑞摁灭了烟,做好他生气的心理准备。

喻逐云最后只是说:“你不懂。”

陈明瑞说的这些话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想过。

但他只要一想到南晴,连心都在发颤作痒,都快忘了自己到底姓甚名谁。

以为南晴和顾嘉禾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恨不得杀了全世界。

然而最后却像狗一样摇着尾巴,不要自尊,舔着脸去给他和小女朋友保驾护航。又不知廉耻地跑到他家楼下,想逼他和女朋友分手。

他以为这就是自己能做出的,最不要脸的事。

可他还是太低估了自己。在急诊室那晚,他与南晴紧紧挨在同一张病床上,忍受着身后尖刺猛扎般地锐痛,心脏却兴奋地发抖。

他发现自己真的就那么贱。

他可以当南晴的信徒,也可以当南晴的狗。

“难也要追,再难也要。”

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凭什么不独属于他一人?

他嫉妒又愤恨。

所以被烈焰灼伤也好,像夸父一样渴死在半路也好。

他一定要追。

“我走了。”

喻逐云没有抽烟,因为他并不烦躁,十分清醒。

他拎着书转身离开,很平静地想。

即使追到死-

忽如一夜春风来。枝条疯长,满校焕然一新,到处都是翠绿的颜色,天气暖和了起来。

众人在网上疯传着的各种八卦被老师领导们强势地摁了下去,不允许再拿到明面上说。春游残留的喜悦和兴奋也被即将到来的月考彻底冲散,校园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然而是人就有好奇心,尤其是在消息闭塞的情况下。

南晴回到学校,周岸康几人立刻就围了上来,问他和喻逐云的情况怎么样。

他简单地说完,四周便掀起了一波浪潮。

直到姜泰德进班,大家才停止了讨论。

教室里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南晴拿出了背诵资料,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这几天一直在想两件事。

能随随便便给学校捐一栋崭新体育馆的家庭,实力可见一斑。作为这种家庭的孩子,喻逐云的人生本不该有任何的挫折和痛苦。

可事实似乎与之相反。

喻逐云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他的左耳,是出生时就听不见,还是后天发生了什么才失去了听觉?

南晴垂下眸,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胸口有些微微发疼。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喻逐云总会在危急的时刻出现,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反观他自己,即使重来了一回,发誓要与喻逐云成为好朋友,对喻逐云的了解却依然少得可怜。

还有这次的落石意外。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让他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山上落下了一块大石头,险些砸到春游同学的身上——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

也许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他与喻逐云恰好从那里走过,所以不慎中了奖。可这也证明,重生并不意味着对一切全知全能,未来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情。

南晴抿住唇,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他低下头,认真地背起了书。

……

晚自习最后二十分钟,学校里有些嘈杂,到处都是拖桌椅板凳的声音,姜泰德也不管了,让一班众人开始排位置收拾东西。

教室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然而大家还是很安静,有些学生手里还拽着没写完的试卷,聚精会神地看。

南晴被使唤去拿考场的座位表。从办公室回去的时候却忽然顿了顿,慢慢地走到了十四班门口。

十四班跟一班截然相反。

整个教室几乎吵翻了天,南晴甚至看见了满天飞的扑克牌。

然而就在这样的场景里,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青年的侧脸锋利俊逸。

喻逐云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算着题目。

南晴盯了好几秒,心忽然变得很软。

第39章 危机感 你记得拒绝喻逐云知道吗?……

南晴在十四班门口看了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打扰喻逐云。姜泰德将他拿来的座位表贴上了黑板,班里的学生们渐渐走光了,教室的灯也暗了下来。

为期两天的月考在紧张的氛围中结束。宜中老师们批阅试卷的速度一向很快, 周五傍晚, 公告栏的红榜就换了新的。

学生们一窝蜂地挤下楼看。带着绿意新枝的树下人潮汹涌,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嘈杂悠远。

章妤她们刚从操场回班,就与抱着东西准备出门的南晴迎面撞上。

“……我说这事儿肯定是二班那个第一名干的!谁不知道她每天在那哔哔自己的成绩有多好多好, 结果考不过南晴, 每次都恼羞成怒。”

“不是吧,她的脾气就是那样。像她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反而不屑于做这种事。我觉得这事儿还是之前踩小提琴的那人干的。叫什么名字来着?顾宇彬!”

“对对对!我也觉得!”

南晴一怔, 忍不住停下脚步:“请问……你们说的是什么事情?”

女孩们还沉浸在刚刚的内容里,闻言被吓了一跳:“呀!南晴。”

“我们在说楼下布告栏。你不知道,上学期期末考试的红榜才刚刚换下来, 你的照片和名字就被人用小刀裁走了。动作真快,肯定是哪个看你不爽的人……”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就别瞎猜了,”章妤打断她们, 声音清脆活泼, “南晴,你要去看成绩吗?”

原来不是说之前的落石。

……不过裁照片这件事也好奇怪,是谁干的呢?

南晴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 有什么东西冒了个尖, 没抓住:“嗯,我去找一趟姜老师。”

“哎呀,你都不用去的,”乔思娴笑说, “楼下的红榜已经出了,你还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恭喜你呀。”

年级前五十名的一大半都被一班的人包揽了,每次都让别班的老师看得眼热。一个寒假过来,女孩们的成绩提升了不少,周岸康的排名更是第一次跃升至十几名,这会还在楼下激动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冲上来搂着南晴一顿狂亲。

南晴衷心为他们的进步而感到喜悦。然而他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却依然拐去了高二年级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半掩半阖着,南晴尚未来得及敲门,就看见了几个老师将一个熟悉的身影围在最中间。

“喻逐云啊,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教导主任顿了顿,“你这次的成绩……”

南晴不由屏息凝神,攥紧了衣角。

黄昏时分,橘黄温暖的余晖从窗沿照射进来。

负手而立的青年挺着脊背,锋利的侧颜被渡上了一轮浅浅的光晕。

“语文97,数学83,英语101,物理56,化学70,生物62,总分469,”班主任一条一条地报完,神情还有些许的不可置信,“上学期最后的时候还是年级倒数第一,现在已经有四门能及格了。而且没及格的那两门差的分数也不多,你这个进步……也太大了吧!”

他们原本都想好了,如果喻逐云这次月考的成绩还跟之前一样,就必须劝他考虑转学离开宜中。

但谁也没想到,喻逐云竟然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而且年级排名也前进了两百多名,在十四班竟然都能算到中上游了,”一旁一个老师也啧啧称奇,“你看,只要肯学,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空气里带着新鲜的春天气味。

喻逐云接过成绩单,迅速地扫了一眼,俊逸的侧脸上似乎带了些许笑意。

“南晴这次考了多少分?”

众老师一怔,高教导主任则适时开口敲打:“语文137,数学150,英语139,物理99,化学100,生物98,总分723——看看人家,从高一到现在认真听讲,好好学习的成果!”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现在这个阶段进步是很快的,但要做好以后越来越难的准备。你不可能用短时间的学习赶上人家那么多年的积累,所以更要脚踏实地。”

……差了254分啊。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喻逐云还是沉默了,心底涌上一股无力。

他一言未发地垂下眸,扯了扯唇:“嗯,我追不上。”

教导主任还在殷殷切切地劝他:“知道就好,你现在问南晴的成绩太早了,不要好高骛远。”

喻逐云却没有回答,柔和的光晕照在他的侧脸。

青年的面容俊逸,带着股偏执顽固的倔意。

“……行了,你出去吧。”

教导主任呆了几秒,最终只咳嗽了两声。喻逐云有进步,他们这些老师的心底其实是高兴的,“好好加油,以后还有追赶上优秀同学的机会。”

喻逐云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办公室。

他捏着自己的成绩条,紧绷的指节还带着些许伤口,好半晌才抬起眼。

夕阳下,他撞上了南晴的视线。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精灵般上下飞舞。

少年漂亮柔和的面庞上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喻逐云霎时收起了成绩单,将手背至身后。

他像是个害怕被家长检查成绩的小学生,连说话都结巴:“你……你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南晴却弯起眼,上前一步:“我想来问老师你成绩的,结果刚刚在门口偷听到了,对不起呀。”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干巴巴地重复道:“听到了啊……”

南晴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从口袋里抽出了那支词典笔,递到了喻逐云的面前,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你这次的进步特别大,特别厉害。以后要继续加油哦。”

喻逐云在原地怔住,过了好几秒才眨了眨眼。

南晴也没催促他,只是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琉璃色的瞳眸湿漉漉的。

天气晴好,四周暗淡,所有光芒似乎都汇聚到了少年的瞳眸里,清晰发亮。

喻逐云的心痒得发颤,半晌才接过词典笔,小心翼翼地握紧。

“我知道了。”

南晴弯了弯眼:“那我先回去啦。”

“我跟你一起。”

两人一块沿着立辉楼的连廊往教室走。

个高腿长的霸道‘校霸’跟在漂亮少年身后,却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乖得像是条小狗。

而这一会工夫,有些班级的学生已经拿到了年级分数的大表,一个令人十足震惊的消息也立刻就传开了。

不少人都呆呆地望着跟在南晴身后的喻逐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他他怎么会一下子进步那么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是跟南晴接触之后吗?

这么一看……好像,喻逐云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坏呀。

众人忽然惊觉,以往那个桀骜不驯,总是懒洋洋地逃避开老师教导的少年,已经悄悄地变了样-

这次高二年级的月考成绩相当惨烈,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又是寒假又是春游,学生们都玩野了。这件事也算是给大家敲响了禁铃,三至四月,老师们的要求骤然严格了起来,命令众人收心。

幸好一班向来乖巧听话,姜泰德用不着天天强调,只是偶尔给他们提个醒:“离高考只剩下了短短几十天了,等六月份高三考完,就轮到你们了。大家要自己为自己的前程负责。”

班里的同学们整齐划一地喊“知道了”。

姜泰德很满意地点点头,又把南晴单独喊了出去。

“过段时间今年的五大联赛就要开始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五大联赛指的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信息技术这五门,考试时间从四月底到六月中,参与者要先参加市内自行组织的预赛,优胜者才能获得省联赛的资格。而联赛的成绩又分为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只有拿到省一等奖才能在之后的高校自主招生中有竞争力。

联赛的优胜者也会去参加最后的国家决赛。在决赛中摘得金银铜牌的学生们,自然是可以直接选择高校保送的。

“准备的差不多了。”南晴说。

天气渐暖,很快就要到五月份,他上辈子命运的转折点。

顾嘉禾便是在五月从家门口的楼梯摔了下去,后脑着地,送去医院抢救也无济于事,在花一样的十七岁,成为了终生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

而那天也刚好是他去参加化学联赛的日子。大人们都在上班对此一无所知,顾宇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南晴作为顾嘉禾唯一的家人,必须肩负起这份责任。

这是南晴应该做的,他不后悔。

只是后来躺在饭店包厢里等待死亡时,他很遗憾自己没能参加这次竞赛。

既然重来一回,他这次一定要提醒顾嘉禾避开这次灾难,也要完成自己上辈子的心愿。

“那就好,老师相信你的实力,”姜泰德轻拍了下南晴的肩膀,眼中满是欣赏与期待,“高三现在组织了一小批学生,晚上在阶梯教室冲刺,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他们那边一块,他们那儿资料多。”

南晴认真地对姜泰德道谢,后者却只是挥挥手:“老师等着沾你的光呢。这段时间你别的课都可以暂时缓缓,重点放在竞赛上。对了,还有……”

暖风吹拂,喻逐云攥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从不远处的楼梯拐角下来,见南晴与老师站在一块,暂时停下了脚步。

“虽然帮助同学是好事,但现在你要把自己的事情放到第一位。”姜泰德犹豫了几秒,还是忍不住:

“如果……喻逐云再来找你补习,你就先拒绝他,知道吗?”

第40章 偏爱 我说过我不闪躲

南晴立刻道:“老师, 我……”

“你不用害怕,拒绝他以后也不会怎么样。学校里有这么多老师,他有问题的话随便问谁都行。老师们教你不行, 教他还不行吗!”

姜泰德打断他, 神情里带着隐隐的心痛, 活像是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精致鲜嫩的小白菜被旁边地里的野猪拱了的老农民:“咱们是普通家庭,就指望着好好学习改变命运。你如果能通过竞赛保送到京大, 以你的实力, 无论是留在国内做科研还是出国技术移民,都会过上很好的日子。至于喻逐云——”

姜泰德顿了顿, 指了指外面那栋正在施工的体育馆:“他还要你去关心吗?”

春风和暖,银杏叶片翠绿鲜嫩,鸟雀攀上枝头, 叽叽喳喳地撒欢。

南晴抿住唇,忍不住在心里反驳。

需要的。

朋友之间没有单方面的付出,也没有单方面的收获。他既然选择了这一世要与喻逐云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就该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

喻逐云要不要是一回事,而他给不给是另一回事。

“谢谢老师关心我, 但喻逐云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 我不会拒绝他跟我一块补习。只要他想学,我就会尽全力陪他一起,”南晴的神情很认真, 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的倔意, “当然,请您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别的事影响我竞赛的成绩。”

“只要我参加,一定会拿到金奖。”

空气安静了几秒,不远处似乎响起了一串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南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却没看见有任何人影。

姜泰德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无奈,故作嗔怪道:“哎,你这孩子……”说着说着,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南晴敢这么说,是有十足的底气的。

一颗天生聪慧的明珠,时时刻刻都在蚌壳中打磨自己,只待一个契机便可大放光芒。

“行吧行吧,随你。”

姜泰德到底还是松了口,南晴再次谢过他,就拿了两张竞赛卷回位置上练习了。

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如果不想丢人,不想后悔,不想失败,就得用千百倍的努力实现才行。

一整个白天很快过去。

南晴在去阶梯教室自习之前,先去找了一趟顾嘉禾。

彼时少女正跟同学们往食堂走,见他来了还有些惊讶:“哥。你怎么来了,要一起吃饭吗?”

她的同伴冲两人挥手打完招呼先走了,周遭只剩下他们两人。

南晴迟疑了两秒才开口:“不了。我听说这段时间我们小区那里不太安全,所以我们尽量早晚一块出门,不要单独行动,行吗?”

顾嘉禾一怔,她清丽冷淡的面容带上些许笑意:“行啊。但你最近要准备竞赛,应该很忙吧,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不会的,我晚上回家一样可以学,”南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提醒道,“你记得我春游那次吗?石头从山上落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朋友在旁边,可能我现在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了。所以……你平常一个人在家也好,跟同学一起在班上也好,一定要注意安全,时刻小心,防患于未然。”

见继兄的神色严肃,顾嘉禾也不免认真了一些:“好,我知道。”

南晴又提醒了几句,才目送着顾嘉禾离开。虽然离事情发生的那天还有一段时间,但他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淡淡的忧虑。如果能清晰地知道顾嘉禾是被谁伤的、为什么被伤,他倒是能做好十足的准备。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上辈子直到他死,大家都认为顾嘉禾是自己不小心踩空,从家门口的楼梯上滚下来的。

所以他现在只能想出一个比较笨的解决办法,就是与顾嘉禾一块行动,让她的身边时刻都有人,不放任她独自走楼梯。

南晴也不是没想过装监控,可他们小区的物业形同虚设,就算他自费装,也只能拍到他们家门口那一小块的地方,作用太小。

……总而言之,意外也好,人为也好。这次,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顾嘉禾身上了-

高三学生的作息时间与高二学生不尽相同,南晴到阶梯教室时,大部分学生还在食堂吃饭。

他于是找了一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把自己的化学提高卷、给喻逐云的基础补习资料全都拿了出来,一边写题目一边等待。

白天时他就给喻逐云发了改变补习地点的消息,但那头一直都没回复,也不知是不是没看见……

这样想着,身边忽然多出了一道黑影。

南晴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张娇俏的少女面容。来人正是之前与他一块做过宣讲的文科学霸,钱朵音。

他站起身:“学姐好。”

钱朵音赶忙摆摆手,笑眯眯地扒开了南晴身旁的凳子,摁着他一块坐下:“学弟好!好巧啊,我今天听老师说可能要有高二的学生来跟我们一块晚自习,就猜到来的人可能是你。”

南晴笑了笑:“打扰学姐了。”

“嗐,哪有哪有,是我们打扰你还差不多。你要参加的可是五大联赛,不比我们高考轻松到哪儿去。晚自习的时候各科老师都坐在最前面,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直接去前面问。不用害怕说话会影响到别人,阶梯教室很大的。”钱朵音对南晴的印象很好,滔滔不绝地嘱咐他,“对了,联赛的话,你具体要考的是哪一门呀?”

“谢谢学姐,”南晴说,“我考的是化学。”

“呀,我有个参加过联赛的朋友,他考的也是化学!我记得他最后拿了个奖呢,报京人大可以降低分数线,”钱朵音有些惊喜,“不知道他的经验能不能帮上你,等他等会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南晴就算再厉害,也毕竟没有考场的经验。钱朵音能引荐得过奖的学长给他认识,他自然是很开心的,眼睛亮晶晶地:“谢谢学姐!会打扰到你们吗?”

“怎么会!我那朋友从宣讲会开始就想认识你了,只是一直都没什么机会,”钱朵音笑着说,“能帮到你,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曹操曹操到,阶梯教室的门被打开,一群穿着蓝白色校服、带着篮球,满身都是青春活力的少年走了进来。为首那人长相周正俊朗,看起来有些像是前些年神话剧里正气凛然的男主角,远远地看见钱朵音,就抬手冲她打了个招呼。

他向钱朵音的方向走来,在看见她身侧的南晴时,眼睛唰得一下亮了起来,立刻伸出右手:“南晴?你好,我叫方骏然,很高兴认识你!”

南晴站起身,有些拘谨地与方骏然握了个手。

“学长好。”

“不用喊学长,喊我全名或者老方就行,”方骏然笑吟吟地在南晴另一边坐下,“我之前就想加你联系方式来着,可惜没加到。”

南晴被一左一右包围在中间,双手放在腿面上,乖得像是个小学生:“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没手机,也不怎么玩Q.Q。”

“没事儿,现在加也不晚,”钱朵音托着腮,笑眯眯地说,“老方,南晴参加的也是化学竞赛,你赶快跟人分享一下内部经验啊。”

方骏然立刻掏出手机准备跟南晴交换联系方式,他看起来很高兴,俊朗的脸上带着些许少年意气:“当然没问题了,就看南晴想知道什么了啊。我那儿有几套卷子挺好的,等下拿给你怎么样?”

说话间,方骏然低下了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南晴。

他大概刚刚运动完,身上还有些许热气,俯身靠过来时,整个人都带着点猛烈的男性荷尔蒙。

南晴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靠一些,然而他背后就是钱朵音,最终只能有些僵硬地坐在原地,点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谢谢学长。”

“都说了,喊我名字就行,”方骏然扫了他的二维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的头像好可爱啊,是直接用的证件照吗?”

南晴点了通过联系人验证,又转过身去加钱朵音的微信:“是,这样比较方便朋友找到我。”

“哦~”

钱朵音捧着脸,被萌得心都化了。南晴怎么会这么可爱!

难怪方骏然从前段时间就一直冲她问问问,要她搞来南晴的联系方式——欸,这么一说怎么有点奇怪?方骏然一大老爷们,干嘛跟她那些闺蜜似的对南晴这么感兴趣?

她心中的疑惑刚冒了个尖,便见方骏然再度凑了过去,有些好奇地指了指南晴的联系人页面。置顶的联系人备注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白云符号。

“这是你朋友吗?他给你发消息了。”

方骏然顿了顿,将那条消息念了出来:“‘南晴,抬、头’。”

方钱两人皆是一怔,南晴则下意识地抬起头。

偌大空荡的阶梯教室内只零星地坐着几个人,明亮暖黄的光照着四周几乎一览无遗。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却安静地站在后门的阴影里。

喻逐云用那双黑沉潮湿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南晴,视线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情绪在翻滚。

好几秒后,他才走到了南晴的跟前,双臂撑在桌沿,身上浅淡的冷香和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南晴的身体动也没动,只仰起一张雪白的小脸。

“说好要给我补习的,我来了。”

喻逐云俊逸冷淡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好不容易才努力维持住自己平静的音色:“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