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六月, 因为刘计相回京,蒋羡被差派出使辽国,这一去也要一年半载。锦娘帮他把衣裳收拾了两口大箱子, 这次跟着去的四位傔从, 长随刘豆儿,还有小厮虎头,她也都让厨房准备酒菜替他们践行。
蒋羡微微叹道:“宁哥儿考府学时, 我却不能在他身边提点了。”
“他还小呢, 便是考不中,也自当好生在家学。你还是办你的事情要紧, 不要牵挂家中。”锦娘笑道。
蒋羡哪里能不担心家中,他虽然多半时节只考虑自己的前程, 但儿女的前途他亦是十分在意的。再者家有娇妻, 总是有些不放心。
锦娘听他啰嗦半天, 听到“娇妻”二字,笑的浑身发抖:“你胡说什么,我刚过完三十五岁生辰, 女儿都快及笄了, 如何就娇妻,再过几年都能以老身自诩了。”
听了这话,蒋羡还有些生气:“娘子休要胡说,娘子对我而言就是最青春年少,最美的女子。”
“罢罢罢, 你别在外被女子缠上就好, 到时候我可是要扫你出门,不认你的。”锦娘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蒋羡搂着妻子:“我哪里敢啊,外头的女子就是再好, 那也与我蒋羡无关。”
锦娘自然是相信丈夫的,这点信任也没有,也是白做夫妻了。是夜,夫妇二人自然是说了许多情话。
次日等他一走,锦娘便让人闭门谢客,她则让阿盈带人把书楼收拾出来,还带了风炉在廊下,里面设了几案,烛台。她则亲自和儿子宁哥儿一起按照经史子集杂书游记等等分门别类做好,她还做了目录,如此日后拿出也方便。
宁哥儿笑道:“娘,您的这个办法好,日后儿子找书也便宜。”
“我是想咱们蒋家族中也有贫寒学子,等你爹回来后,若是那些人想读书,都可以来咱们书楼看书抄书。”锦娘知晓蒋家颇有藏书,这些年他们夫妇也会有各地的书籍都会购买,若是让贫寒学子亦能有书可读,也算是自己做一桩好事了。
宁哥儿赞许的看向锦娘:“娘说的太好了,我们用过的程文也能放在这里,若有些科举的士子,都能给他们看,这方是诗书传家。”
锦娘笑道:“是这个道理。”
她还有个想法是儿子一直读私塾,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有贫寒上进的士子能让儿子更有毅力,那便是一件好事。
书楼布置好后,转眼就到了七月,锦娘现下已经是大多数功夫让自己或者筠姐儿带定哥儿,白养娘这里到了期,她之前已经给了月钱,但此时怜惜她照顾定哥儿不易,仍旧给了她一张五贯的交子,再有一袋白面,两斤猪肉,一斤羊肉,一袋黍米,六盒时兴糕点,两贴咳嗽药,一套锦娘没上过身的衣裳。
白养娘尽管有许多不舍,但她在蒋家平日逢年过节也有赏赐,什么汗巾子,铜钱,布匹,人家东家都许她带出去,便是这些钱,也够家里过好一阵子了,她也好想自己的孩子。
陈小郎打发人送了她回去,锦娘怕定哥儿不习惯,还亲自把儿子接过来睡。实际上孩子的适应能力比大人强,他没看到白养娘也没找,趴在锦娘怀里乖的很。
“等你爹爹回来,咱们就可以读书了,现在你先和娘在家玩,好不好?”锦娘笑问。
因为定哥儿是最小的孩子,家里哥哥姐姐的事情最为紧要,锦娘就不能似以往那样亲自教导自己的孩子。
看,现在她还要给女儿亲手绣被面,除此之外,还要打理家业,自己看看书,才能抽出一个时辰左右陪定哥儿。
宁哥儿倒是很有哥哥的样子,每日下学都会专门陪弟弟玩一会儿,才写功课。
“等到九月,你就要考开封府府学,你不过十岁,娘不怕你不过,就怕你过了,到时候要住在府院里去。所以,现在开始你得自个儿学会收拾床铺,打理自己的事情。”锦娘自己是从小在外做工,知道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即便有本事也无法待的久。
似宁哥儿这样的官宦子弟,将来其实不必和别的寒门学子参加解试,而是参加漕试,也就是别头试。孙世琛当时说的发解,其实就是过漕试。
当然所谓漕试的含金量并不高,因为往往里面还有通关节的考上,这也是不让官宦子弟去挤贫寒子弟上进的通道。当然,漕试通过几率大,但是到了省试,那可就是针对所有人,若是没本事的人依旧被刷下去。
宁哥儿笑道:“娘,儿子不怕,去了自会的。”
“你别轻忽,等会儿娘教你叠被铺床,如何存放钱,如何打水。”锦娘道。
她这个长子从小胆子大,读书之后,神情愈发严肃,人又颇有胆色,正直无私,和其父完全不同。蒋羡总而言之是在哪里都能讨人喜欢的,宁哥儿却颇有一股寒门学子的锐气。
之前他出门吃饭,就碰到两个人打盗窃官司,这孩子竟然跑下去,严丝合缝的推理,当场二人心服口服。
只是这孩子太过恋家:“虽说儿子能学会这些,可是若儿子能够住家里,就一定要住家里的。儿子,不愿意离开娘亲。”
鉴于儿子年纪太小,锦娘笑道:“好,肯定的,我也希望儿子能住家里。”
主要是现在条件不同了,弟弟那个时候在书院读书,实在是太远,但是开封府嘛,离她家实在是不远,又有专人接送,自然不同。
宁哥儿与锦娘又说笑几句,还是心有不安,回去看书去了。
这边是母慈子孝,另外一边,娄四娘却是心灰意冷,她赶到蕲州时,冯胜已然病了许久,她拿了银子买药材帮丈夫调理好了,夫妇二人回来,途中当然也说了两位继子的表现。
冯胜何等人,看是娄四娘孤身过来,就知道那俩孩子全部是白养了。
见自己无用了,当然是不肯过来。
难为娄四娘千里寻夫,他冯胜何德何能?故而从蕲州回来之后,冯胜就准备分家,把两个儿子分出去。到了分家,又是好好闹了一场,冯麟自己有医馆,收益不少,但他为了弟弟官哥儿倒是睚眦必究。
“爹,如此分家,也不能只请娄家人过来。如此也实在是不公,应该把我姨母请来才是。”
冯胜听了,当下不再言语,他这些年手里有一千亩地,药材三千两的本钱,还有两千贯本来准备给云哥儿的,如此,只好拿出一千贯和三百亩田分给官哥儿,还帮他娶了一房妻室。
至此心灰意冷,往日争强好胜的心少了一大半,娄四娘原本手里也有钱。只不过,曾经抚养过的继子,如今却如仇人一般,实在是心灰意冷。
冯胜道:“我为了他兄弟二人殚精竭虑,不曾想养出这般财狼虎豹来,真是家门不幸。”
“你也莫要这般想,咱们把两位哥儿分出去,让他们自立门户,给一笔钱,让他们衣食无忧也好。至于我和你,都有医术,日后咱们不必再那般冒进,好好把云哥儿养大就好。”娄四娘虽然有些心灰意冷,但是也没有冯胜这般。
冯胜则道:“以往我教孩子,总是要他们出人头地,只论成败。如今看来,一定要教他们好好做人啊。”
他中了蛇毒,虽然如今看着正常,但大夫也说他寿数上怕是有限。这也是他怎么都要分家的缘故,至少能保住一部分钱财,只怕将来看不到云哥儿出息了。
娄四娘抹抹眼泪:“是啊,咱们俩择日再把铺子开起来吧。”
……
官哥儿得了钱财,又请哥哥过来说话,他素来以哥哥马首是瞻,故而道:“哥哥,咱们现下分家出来,不如去找二姨,让她照拂一二。”
冯麟很是冷静道:“俗话说亲戚之间,若真惦记,肯定也会频繁走动,人家不上门来,肯定也是有旁的缘故。我们贸然上门,不过是作穷亲戚打发了。不如你好生读书,将来人家才多与我们走动。”
官哥儿从来都是唯哥哥马首是瞻,自然听了连连点头。
冯麟笑道:“哥哥我是读书不成了,也没什么门路,你和我不同,若能考入府学,也算是比我强了。哥哥知道你刚刚成婚,要用钱的地方也多,所以也拿了钱给你。”
他是非常有名的眼科大夫,原本就自己开药铺,手里颇有余钱,分家还分了些给他,他拿出五十贯送给弟弟。
官哥儿连连谢过。
兄弟俩还去附近的脚店吃了一次酒,都喝的醉醺醺的,倒是畅快的很。
又说周四娘子的丈夫孙世琛也是喝的醉醺醺的,自从科举及第,外放三任,快十年了,才回京中。多是托了周存之和蒋放二人,因此,都聚在一处吃酒。
周四娘子也带着儿女同周大夫人张氏还有周三娘子一家人在一处用饭。
周大夫人听到周四娘子提起她们偶遇蒋羡家里和魏家结亲的事情,心中冷嗤一声,但当着小辈的面不会表现出来,毕竟她娘家是蒋家,蒋羡如今是蒋家官位最高的。
张氏的顾忌就少了许多,她弟弟家里虽然和魏家结亲,但她却是不爽快,上回听闻那蒋羡之妻和她家小妾窃窃私语,不知是不是在说自己给假货的事情?但她也不能说的露骨,只是以玩笑的方式道:“说起来那魏家娘子有如此家世,怎么之前来咱们家里做了丫头,若是早知晓,我们也对她更好些。”
“她们是去大名府后联宗的。”周四娘子毕竟和王老夫人纪夫人认识,知晓大名府的情况,她只是道:“只不过当时魏家十分挑剔,连王大人的孙女都只是嫁的偏房所出的郎君,我实在不知怎么魏七郎如今选了她的女儿?”
周三娘子不知这些内幕,只听张氏道:“原本也没听说选她家,就是魏夫人让他家郎君跟着蒋十六习文,约莫是青梅竹马吧。”
张氏话说的含蓄,众人却都听懂了。
周四心想那筠姐儿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怎么能够和男子暗生情愫,要说肯定是魏锦娘教的还差不多。因为魏七郎这个孩子她见过,很是知礼,家中女学那么多女孩子,人家从来不瞄一眼。
若真的是魏锦娘教的,那她也实在是太下作了,好好地女孩儿,还未成年,就做这般。至少也要等及笄或者十八岁之后再说亲婚事,想到这里她摇摇头。
她为何这般关注魏锦娘呢?其一是因为她对书里这个人的形迹觉得最摸不透,其二便是周存之的前途系在蒋羡身上。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竟然结合在一起,哥哥的前程也就是丈夫的前程啊。
等饭毕,张氏回房了,周三娘子先去看了看自己的小娘,吕小娘素来是个聪明人,叮咛女儿道:“日后你也少回来,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别老惦记我,我好着呢。”
“看您说的,您是我娘,我怎就不能回来看您了?”周三娘子如是道。
吕小说听她喊“娘”左右逡巡,才道:“你不要喊着让人听见了,如此不好。”
周三娘子摇头,又问起二房的叔婶:“也不知她们在杭州如何?”
“好,一切都好,你二叔在杭州买了一栋极大的别墅,还说请你爹和你嫡母回家养老去呢。他如今有子万事足,你两位堂弟虽然未曾听说才气,但做富家翁也足矣。”吕小娘就觉得蒋氏成日也不知气什么,人得要服老才是。
周二老爷和吴鸾倒是想通了,人家有自己的儿子,又经历过三房周慎之之死,知道平安方是福气。对钱权看淡许多,但饶是如此,二房给长房的银钱给长房女儿们的陪嫁加起来也恐怕几万贯是有的。
如今大房为何财力不济,就是没有二房这个金主了。
但换一种说法,也是二房养大了大房的胃口,大房想要俭省就很难了。
周三娘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周四娘子那边正带着两个女儿同张氏说话,比起周三娘子,张氏更喜欢周四娘子。因为周三娘子对周存之的妻妾都一视同仁,那郭小娘的儿子得个病,她比自己还要着急。
这方面周四娘子就做的比周三娘子好,她不去那些妾侍小娘房里说话。
“你家大娘和二娘看着真是可人,这马上就要到将笄之年了吧。”张氏笑问。
周四娘子笑道:“可还小呢。”
张氏道:“也不小了。”
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张氏不好说亲事,但暗示之味很浓,如此还送给二人一人一枚金项圈。
孙大姑娘和孙二姑娘都常年在外任上,回到外祖家中,这般大的宅子,舅母姨母又好,十分欢喜。
可是婚事?孙大姑娘听到那蒋筠竟然要嫁给魏七郎,除了羡慕还是羡慕,要知晓她们在女学时,常常有人因为魏七郎拌嘴呢。
只是不知娘将来会找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周四娘子如今哪里会想女儿的亲事,她们回来之后,就准备买下宅子。作为现代人而言,买房最重要,尤其是孙家分了家,他们分了一千贯现钱,老家的一处宅子两处铺子,两百亩地。
孙家虽然是官宦人家,但孙老爷四五十岁才任知州,到今年致仕,能攒下这份家俬,已然是不错了。可老家的宅子并不值钱,三百贯就能买两进多的宅子,那两处大铺子,一个一年十二贯的赁钱,一个稍微多点三十六贯。
好在她们这些年外任也存下六百贯,老家铺子卖了一个得了五百贯,另一个商铺卖了七百贯再有她手里还有嫁妆钱田亩收入,一共三千贯,买了个大两进的宅子又置办了家俬。
但如此,手里的银钱也几乎殆尽,但心里却很高兴,无论如何,她也是有房的人了。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铺子的,但老家的铺子实在是不值当什么钱,这也算是置换了。
买了宅子之后,还有几百亩地的租子,丈夫的薪俸。孙世琛从七品县令到现在从六品的待御史,薪俸也多了不少,也尽够用了。
又说锦娘这边正在看魏家送的聘礼,财礼,聘礼财礼实际上都是给新娘父母的。锦娘之前是娘家无法帮自己置办嫁妆,所以全部都放自己嫁妆里了,如今她们要陪送嫁妆过去,就不能这般把人家的聘礼给自家凑数。
否则,嫁妆一送过去,魏家肯定就说蒋家用自家送过去的首饰珠翠撑蒋家的面子。
故而,魏家送来的一千贯,锦娘还添了一百贯,替女儿又打了一顶珍珠冠子一顶金冠子和金银器皿一箱,再有去年家中的赁钱,锦娘放了五百贯给女儿的嫁妆中。反正每年都放五百贯,等女儿出嫁时,压箱底的现钱就有五千多贯,加上铺面田亩金银首饰衣裳,至少一万多贯,就完成目标了。
锦娘因为能够替女儿做被面那些,省了一笔钱,她从去年开始已经绣了一床被面了,又开始绣纱帐,送子观音绣了三分之一,还要继续。
“娘子,会仙楼的东家娘子来了。”
这几年每逢时节,锦娘都会专门去会仙楼定酒,还有家中有好几次集宴,包括定哥儿抓周都是请会仙楼的酒席。
这位东家娘子便是当年因为锦娘送的紫衣观音好起来的,因此她上门做什么,锦娘也是心中知晓大概。
锦娘让她进来后,果然那东家娘子笑道:“小人孙女出嫁,想求一幅娘子绣像做压箱底,还望娘子体恤。”
“你我二人识于微时,你来求我,我怎能不应?”锦娘道。
哪知会仙楼的这位娘子也是大手笔一下就买了两幅,一幅提篮观音,一幅白衣观音,她直接拿了五百贯的铜钱送到锦娘房里,比锦娘想象中还要多。
去一笔钱,好在回来了一笔钱,但这笔钱就是锦娘自己的私房钱了。
“阿盈,你开库房拿几匹布来,请裁缝过来给下人们做衣裳,工钱从我私房里出,就说姑娘定亲的事情都劳烦大家了。”锦娘笑道。
阿盈笑道:“多劳烦娘子了,总想着替咱们做衣裳。”
府里仆从三十余人,工钱一共六两银子。
现在要走全福人这条路已经有些走不通了,毕竟京里达官贵人太多,她们算不得什么。银货两讫的事情倒是还好,可若是公然给商人做全福人,又怕人家说有什么勾连,故而,她也尽量不做。
甚至她自己什么燕窝人参不常吃,茶叶都是礼尚往来送过来的,米面鸡蛋庄子上的,偶尔买书本这些的花销就用蒋羡的俸禄足矣。
在锦娘把送子观音绣完时,已经九月了,宁哥儿就要去考试了。因为蒋羡不在家中,锦娘亲自坐着马车送儿子过去,宁哥儿紧抿着唇,有些紧张,她安慰儿子道:“千万别紧张,写完的试卷用书袋装好,否则万一有人捉弄你,故意撞你的桌子,泼墨到上面,可就没有悔改的机会了。”
“娘,儿子记住了。”宁哥儿认真道。
锦娘又笑:“这就好,心态放平就一切都好。”
宁哥儿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娘,儿子肯定考上府学,为您增光,为姐姐做靠山。”
如果是平时,锦娘肯定会说家里不需要用你,但现在儿子有一份责任感在身上,她就笑道:“那我就多谢我儿子了。”
宁哥儿大抵似锦娘,吃饭完全不挑食,又常年射箭习武,身高比一般大的孩子要高些。锦娘在马车上看到罗大送他进去,也是松了一口气。
锦娘送完儿子回来,又教女儿做销金领抹,销金帕子,她还道:“这金箔买来,自个儿做会便宜不少,只要把雕版准备好就成。你看我这里有个雕刻的蜻蜓,你在绿罗上做衣裳,有时候懒得绣花,就可以在这里这样戳在领抹上,两只蜻蜓就好了,金箔呢,也不会用太多。”
筠姐儿很快学会之后,锦娘送了她一小盒金箔,母女俩又去藏书楼看书。现下筠姐儿月琴学成,书也不需要再读,所以她除了做针线外,就是看书弹琴调香,日子倒是过的很惬意。
“娘,您说弟弟能考中么?”筠姐儿很担心宁哥儿。
锦娘摇头:“我也不知道,考场上很多意外发生的。即便你弟弟不中,也不打紧,去考开封书院也是一样的。”
晚上宁哥儿回来,锦娘看他神色还好,也稍稍放心下来,只等几日之后,让人看榜,才知晓儿子中了,小小年纪进了府学,也能称一句“茂才”“秀才”了。
锦娘喜极而泣,又把自己给儿子做的襕衫拿出来:“好孩子,娘是真的为你高兴。”
宁哥儿咧嘴笑了会儿,但又不高兴道:“娘,但是儿子得去学里住下了。”
筠姐儿好笑道:“娘,弟弟,且听我一言。如今弟弟中了,是否先要告诉亲戚们知晓,若是客人上门了,娘要不要请宣大哥上门帮忙张罗一二?”
锦娘看了女儿一眼:“哪里请你堂兄来,请姑爷来更便宜,我这就着人请去。”
也不能真的让陌生男女一下就爱上对方,还得相处一二啊,至少从朋友做起,有些共同话题才好。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嘛。
第132章
魏家也收到宁哥儿入府学的消息, 因锦娘想请魏七郎过去支应门庭,魏夫人有些不放心,让长子魏家大郎君也一并过来。
锦娘因和他们是姑侄关系, 倒也不必太避讳, 只道:“你们姑父不在家中,若有人上门,且劳烦你们了。”
“姑母哪里话, 原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魏大郎君含笑道。
锦娘又喊宁哥儿过来, 托付给他们:“就劳烦你们了。”
魏七郎和她们更亲近,连忙笑道:“姑母放心, 我和大哥就在过厅。还未恭喜宁弟呢,小小年纪就入了府学, 姑父若是在家里不知道多高兴。”
这话说的很妥帖, 锦娘看向他道:“是啊, 你姑父出门,就唯独放心不了他。”
几人闲话几句,魏家兄弟带着宁哥儿在过厅, 等人上门交际, 蒋家族中蒋延很快就过来了,宣哥儿尾随其后,张九郎也是很快过来,另外还有蒋羡的同僚等人。
锦娘让罗大和陈小郎在前厅伺候,又拿了上次郝二郎上京时带给她的吓煞人香, 让茶房的人煎茶送点心。
“娘, 爹不在家,真是什么都得求人。”筠姐儿若有所思。
锦娘道:“是啊,即便咱们有能力, 可男女毕竟不能够相见,还得让别人来应酬。如今无法男女完全平等,但咱们至少能找到人,安排吃茶点,如此总比万事不管的强。”
筠姐儿点头:“您说的是,等会儿应该有人记礼单的吧。”
“唔,方才我和七郎说了。”锦娘道。
筠姐儿心想七表哥关键时刻,还是非常靠得住的,想必这也是母亲选他的缘故。她总是和娘说心里话:“娘,我们前些日子听到有人说我们和魏家结亲是攀附权贵呢。”
锦娘笑道:“我和你爹成婚的时候,你大伯母当众讽刺我呢。可那又怎么样呢?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愿意嫁一个才貌双全,人品不错,富贵无双的夫婿,我就不喜欢假清高。找不到这样好的夫婿,咱们另说,可找得到为何还要矫情。什么上嫁吞针,下嫁就一定好了么?这世上人品好的人万里挑一,多半人就是普通人,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娘,您就都是好的。”筠姐儿道。
锦娘却摇头:“不,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这个人心胸没那么宽广,付出喜欢收到回报,总得给自己留一手。也希望自己能得许多好处,有时候还嫉妒别人。”
“啊?”筠姐儿觉得娘不是这样的人啊,她觉得娘对她和弟弟们都无私,对父亲更是极好。
锦娘笑道:“只不过我知道这样做不对的时候,就会停止自己这些不好的想法,努力让自己做的更好。人无完人,你不能指望别人完美无缺,只要这个人底色是善良的,偶尔有些缺点也无伤大雅。但是若这个人有原则性的问题,就比如赌博、爱嫖,偷窃、打老婆那就再好也不成了。”
至少她观察过魏七郎,甚至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现在是没有这些毛病的。
筠姐儿懂了,她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娘,我就希望这么靠着您,永远靠着您。”
“就是将来你嫁出去了,只要有娘在的一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是肯定接纳你的,但是若你们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姑息的。”锦娘道。
随着筠姐儿年纪的增长,和锦娘说话更似朋友一样。
外面正热闹,锦娘让会仙楼的人过来准备了茶饭,魏大郎君和蒋延都卖力招呼,等到人群散了,客人都走完了,只留魏七郎过来后面说话,正好在廊上碰到了筠姐儿。
魏七郎脚步一顿,又轻咳一声:“姑母在正房么?”
“嗯,娘在屋里,今日多谢七表哥了。”筠姐儿福了一身。
魏七郎有些慌乱道:“大妹妹哪里话,都是我分内之事。”
筠姐儿一笑:“表哥先进去吧,我点了茶送过来。”
“哎!”魏七郎一喜。
锦娘正和宁哥儿说话,见魏七郎进来,又亲热的说起话来,而后又有筠姐儿领着人奉茶过来,魏七郎虽然之后没有再和她说上一句话,但吃进去的茶沁人心脾。
天色已晚,魏七郎家去了。
锦娘又带着人亲自去过厅看,先把礼单子让阿盈誊写一遍,又让人打扫好了,忙的半夜才歇息。
等次日起来,锦娘和筠姐儿一起帮宁哥儿准备行装,这已经是九月了,带了薄被子和厚被子,衣裳都是选不那么繁复刺绣的,只选舒适的。
再有带的点心炊饼银钱茶叶等等,足足一口箱子,两个大包袱。
宁哥儿和锦娘性格很像,起初要去住宿时,有些担心,但是走到府学门口,竟然比大人还镇定。
“娘,姐姐,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锦娘拉着她的手道:“每过三日,我就让陈管事和你的小厮陈童给你送一回吃的,你有什么不便宜的,只管让他们帮忙办。”
宁哥儿挥挥手,回过头时,忍不住哭了,但还是坚持往前走了。
却说宁哥儿这么一去府学,锦娘起初也是有些吃不香睡不着,好在过了三日,陈小郎去看了一回,说宁哥儿还挺适应的,人家知晓他年纪小,还颇照拂他,锦娘也放下心来。
她原本就是极其能够坐的下来的人,所以手上的针线不断,到了十月份,又绣完一床被套,金梁桥的赁钱和甜水巷的赁钱还有洛阳庄子的钱都一并送了过来,锦娘检查了一遍,放在东耳房。
如今定哥儿去厢房住了,东耳房空了出来,正好放布匹银钱。主要是蒋羡不在家中,否则就能放地窖里了。
不过,母女二人的感情倒是更好了。
筠姐儿早起和她一起做针线,下午母女二人去书楼看书写字,晚上一起吃晚饭,可以不停的聊天都不觉得无趣。
当然,定哥儿也是时常带在身边,晚上锦娘都是和小儿子一起睡,还听筠姐儿给弟弟讲故事,倒也过的很闲适。
又说进了冬月,刘大郎君的女儿定亲,请了锦娘做全福人。锦娘提前先去刘家去了一趟,刘计相的夫人比之前老了一圈,皮肤上都生了褶皱,人也竟然啰嗦了许多。
见着锦娘就道:“上回你过来咱们没好好说话,如今也能说道说道。”
“您说的是,郎主出使藩外,家里又有孩童,实在是走不开,就没时常来给您请安,还请您见谅。”锦娘笑道。
刘老夫人摆手:“你家官人不在家里,合该门户守严一些。”
锦娘点头。
刘老夫人又说了好些翻来覆去的话,锦娘只点头道好,等说的差不多了,才去荀大娘子那里。这几年可能因为刘计相出外,锦娘她们回东京之后,送礼送的厚,关系都还处的不错。
“又拉着你说话了吧,上了年纪就是如此。”荀大娘子笑道。
这刘大郎君和荀大娘子早年闹的鸡飞狗跳的,如今两人倒是相处很客气了,锦娘陪着说了几句才回去。
只是没想到回来后,便见罗大让人传话说冯家两位公子来了,锦娘一听冯家两位公子还愣了一下。
冯胜自从和娄四娘成婚之后,几乎是避着她们的,怎么这俩孩子找上门来了?
如此想着,锦娘先让罗大问问他们有什么事情再说。
罗大先请他们到过厅吃茶,只道:“两位公子不知所谓何事?实不相瞒,我们家大人不在京中。”
冯麟感叹一声:“我们就是近来才知道二姨在京中,爹又把我们分家出来,我们便想着上门拜谢。当年二姨常常送衣裳文房四宝去,我们兄弟感激不尽。”
……
在后院的锦娘还是决定不见,有些人不见反而人家只觉得你无情一些,若是见了,将来反而容易落得憎恨。
因此,她让人声称她不在家中就好。
阿盈很快就去了前院,先是给冯麟和冯官请安,才笑道:“真是不凑巧,我们娘子去了刘家帮忙,一时半会怕是难回。说来也巧,之前我们娘子就一直想着两位公子,还备下见面礼,只是也不知晓二位公子如何?正好,我拿过来。”
听了这话,冯官还笑道:“没想到姨母这般想着我们,日后我们再上门便是。”
冯麟面上笑着,心却冷了,出去后就对弟弟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位姨母如今是官夫人了,来往都是达官贵人,并不愿意和我们往来,将来就不要上门了。”
“哥哥怎么这般说,你看这表礼不轻啊。”冯官道。
兄弟二人一人一对玉佩,两匹时兴缎子,茶饼六团,瓦砚一方、一对押岁荷包。
冯麟却道:“人家是把这些拿来打发我们了。”
二人没见到面,也熄灭了和这位二姨的往来,倒是该干嘛就干嘛去了。冯麟继续开医馆看病,冯官虽然此次未考入太学,但也还在学里读书。
锦娘这是从荣娘的事情里吸取的教训,见之后冯家兄弟没有再登门,倒是松了一口气。
次日,锦娘妆扮好了之后,又让丫头把女儿梳妆好。锦娘因为今日做全福人,打扮的很是贵气,里穿猩红色抹胸裙子,外罩素色长褙子,领抹处则是正红印金牡丹花花纹,头上戴着银鎏金的冠子,前额用珠络装饰,珠络有一枚似水滴状的红宝石垂在额心,显得她娇艳欲滴。
至于女儿戴着牡丹花冠,眉心点缀珍珠钿,看起来亦是娇美可人。
母女二人过来刘家的时候,发现张氏还有周家四娘子都到了,荀大娘子正与她们说话,看到锦娘和筠姐儿过啦,又起身道:“还在想你这个全福人怎么还没到呢。”
“今儿一早还要送我家大郎去学里,可不就迟了些。”锦娘笑着坐下。
荀大娘子知晓筠姐儿和魏家定亲了,愈发抬举她,筠姐儿心想这便是花花轿子人人抬,她想着这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那一门好亲事,故而并不拿大,反而处处自谦。
如此场景,锦娘很是满意。
筠姐儿却想我之所以如此从容,是因为我什么都拥有了,所以我能够这般谦虚,不需要挣的头破血流。可是,人生就如翻涌的海浪一样,高低起伏皆有,自己一定要保持平常心。
周四娘子明显能看的出来荀大娘子非常抬举锦娘母女,这种差别待遇已经是不用掩饰了。她自己倒是罢了,两个女儿却……
然而这种名利场谁会关心她的这些小心思?连她自己都是因为周家的关系才能上刘家来呢。
锦娘惦记着完成全福任务,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刘家的孙女许的是名臣之子,她的年纪比筠姐儿还小呢!
这次刘家给的全福礼亦是十分丰厚,二百两的银珽,茶花做的绢花三十枝,茶饼一担,八大晕四色锦各一匹,一幅首饰二十八件。
从刘家回来之后,锦娘把首饰放好,银珽放好,其余茶叶拿出一些送去茶房,其余放西耳房中,布匹那些自不必说。
过年反正是要送节礼的,锦娘直接把收到的锦,请了裁缝过来做了几套衣裳,魏七郎两套,魏夫人一套,蒋六老爷一套,郑氏一套衣裳。
“平日送的衣裳,直接找裁缝就好了,咱们自己做衣裳那是咱们的心意,可别把我们真的当老妈子。”锦娘笑着对女儿道。
筠姐儿点头。
蒋家的下人如今每年至少一季一套新衣裳,还有工钱拿,甚至主家从不无故责罚下人,所以大家做事都异常的上心。
因为这里的差事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了再回来就很难了。
方妈妈正笑道:“娘子,依照老奴看,所谓瑞雪兆丰年,我看今年必定会是个好年。”
“嗯,我也这般想的。去年到上半年一直都在忙筠姐儿的亲事,下半年又是宁哥儿考府学,家里事情一多,日子就过的快。跟我那时候在绣铺似的,每日忙着算四时八节,端午过了盼中秋,只等着大节气,人家上门绣衣裳,如今也差不多了。”锦娘感叹。
二人正闲话时,外头一阵响动,原来是魏七郎亲自去接了宁哥儿回来。
见他表兄弟两个冒着风雪进来,丫头们拍着衣裳上的风霜,锦娘赶紧让人上了热茶,又对魏七郎道:“怎么今日是你接的他?”
“我也是凑巧了,从宥家出来,正好碰到了罗大,就顺道和他一起回来了。”魏七郎道。
宁哥儿道:“娘,我想等会儿和表兄一起吃完饭了去书楼看书。”
“好,我让人送炭盆过去,你们俩等会就去。”锦娘道。
因宁哥儿在学里一个月才能回来一回,故而,锦娘在桌上问他的就问多些:“上回你说你们勤学斋又住进了一人,岂不是有五个人了?”
宁哥儿点头:“是啊,他姓房,家中不过是寒门,却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人虽然并不有钱,每次咱们一起出去打牙祭,他却是付钱最爽快的,每次我们几个都抢着会钞,儿子就抢赢了两回。”
“真好啊。那别的斋如何呢?”锦娘还怕儿子太小,受到霸凌,没想到他小人家关系处的还可以。
宁哥儿道:“别的斋就没有我们斋的关系这么融洽,有的还栽赃别人偷东西,儿子还帮着说话呢。有些衙内喜欢欺负人,但似儿子这般穷且上进只读书的人,他们不敢欺负。”
锦娘睁大眼睛:“你现在也是衙内啊?”
“兴许刚进去的时候,娘让儿子别穿的打眼,儿子平日又比较节俭,所以他们以为儿子也是寒门出身。”宁哥儿道。
锦娘最不愿意让老师多关照自己的孩子,她总觉得孩子自己用自己的实力说话才好。
魏七郎看向这位妻弟,忍不住道:“你也差不多得了,你若总骗人家,到时候人家还以为你不可交,其实大家正常往来就好。”
“七表兄说的是。”宁哥儿也觉得自己骗人不对,不,也不算骗人,别人没多问,他自然也不会到处说自己是谁的儿子。
饭毕,表兄弟二人去书楼看书,如此,筠姐儿方才过来。
锦娘虽说给女儿女婿制造偶遇,但绝对不会真的让他们同处一室,惹来闲话。
腊月底,周家长子成婚,锦娘自己没有上门,打发人送了新婚贺礼过去。许氏的儿媳妇小邬氏又诞下一女,这次锦娘倒是得过去一趟,正好带着人把节礼送去,送给蒋六老爷的衣裳,郑氏的时兴缎子,还有给孩子的洗三礼。
虽然上次为了报复许氏,锦娘送了二两六钱,但她和孩子没仇,尤其是宣哥儿和小邬氏对她素来恭敬,锦娘让人在银楼买了一顶银鎏金的项圈,一对脚镯送过去。
许家人这次来就没有上次那等气势了,还有许氏那位侄儿许康到如今也还未有人许婚,依旧打着光棍。
也别说本朝重嫁资,但那也是针对嫁给有功名的读书人,而不是穷措大。当然,锦娘肯定也不会嘲笑人家,这也不是许康的问题,是许氏自己居心叵测。
蒋延之妻曾氏道:“怎么筠姐儿宁哥儿都没来。”
“宁哥儿在府学还未放假,家中不好没人,就让筠姐儿在家照看,正好也帮忙照看一下她弟弟。”锦娘自然要规避一些事情。
曾氏点头:“原来如此。”
正说着话,见略显丰腴的邬娘子和女儿魏六奶奶王氏一并过来的,也是,她们和小邬氏是亲戚。锦娘和邬娘子是旧相识,正踟蹰上前说话,邬娘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主动喊她:“魏姐姐好啊。”
“邬娘子,咱们可真是有缘。”锦娘上前握住她的手。
可不是有缘,两人的女儿将来是妯娌啊。
邬娘子也是刚坐完月子出来,她终于得偿所愿,又诞下一个麟儿。她正与锦娘道:“原本想请姐姐过去的,可孩子生下来就体弱,见不得风,洗三都没办。”
和她一般,锦娘也是刚生下小儿子没多久,二人都是高龄产妇,倒是有很多话说:“可别说,我家小儿子生下来,头上就有一个小红点,他生的白净,我们原以为是胎记,有一日不小心弄破了,血止不住的流,我和我家官人吓了一跳。大夫说是头瘤,又是扎针,又是敷药,一个多月才好,孩子可遭罪了。”
邬娘子听的心里发紧:“还有这样的病?”
“可不是,小孩子生下来身体都是很弱的,一日也离不得人。尤其是肚脐,我是天天盯着,生怕得了脐风。”
邬娘子原本只是应付几句,没想到锦娘说的都是她想听的,又道:“这要如何弄才行?”
如此,锦娘说了不少自己的经验,邬娘子如今孩子自己带,不让婆婆带,当然也是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听的很认真。
二人说到兴致处,锦娘还说过几日上府去探望,邬娘子也是欣然同意。
锦娘心想魏家大奶奶范氏倒是罢了,而女儿将来是真的要和王氏做妯娌的,自己也好多打探一番,知己知彼。
邬娘子和锦娘说完话,就先进房去看自家侄女了,看小邬氏这里刚喝完红糖水,这红糖水是排恶露的,倒是不错。
只不过,邬娘子看了看四周,竟然把小孩子单独放这里,不免道:“怎么不见乳母?你刚刚生产完,正要休息,孩子放这里,万一吵着你就不好了。”
“还说呢,请的那乳母昨日拣着一碗猪蹄乱吃,吃的拉了肚子,我们也不敢让她喂奶。官人此时正打发人再请个乳母来呢。”小邬氏摇摇头。
王氏不解:“表姐,这个乳母怎么不知道规矩?这般是吃了多少啊?”
小邬氏不说话,她身边的心腹丫头却道:“姑太太和表姑娘不知道,我们家那位大娘子平日礼佛,饮食十分清淡,家中少有荤腥。昨日还是因为今日洗三,才弄了些荤腥来,不止是那乳母,旁的下人也是常常清汤寡水的,好容易吃一顿油荤,拼命的塞,好些腹泻的。”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第133章
从老宅回来, 兴许今日帮忙迎来送往的,脚底板疼的不行,青蓉赶紧让丫头们过来服侍。锦娘笑道:“前几年的时候陪人爬山, 只是有些虚弱, 如今这几年多走几步路就不太舒坦了。”
“您也是前些时候累着了,刘家的姑娘定亲,那边规矩繁琐, 您没少忙, 再有去年一直忙咱们姑娘成亲的时候,也难怪您累着了。”青蓉都心疼。
家里家外的, 娘子不是那种甩手掌柜,否则不会不动声色就帮大姑娘攒了那么多嫁妆。
刚歇息没多少会, 大名府塌房生意送了银钱过来, 东家还亲自上门送了一扇紫檀嵌百宝花蝶插屏来庆贺, 又说如烟也送了一对琉璃灯给筠姐儿添妆。上回如烟生女,锦娘还特地托塌房东家的船送了一份洗三礼过去。
如此,锦娘忍着疼痛又吩咐罗大作东请东家上潘楼吃酒。
这几件物事都放二进院的库房存着, 她亲自看人装进去才回房, 只是如此脚又疼的不行。
连着两日,锦娘都不便出门,就在家休息。筠姐儿专门过来帮她捶腿,心疼道:“娘都是为了女儿才这般的,还为女儿亲自做那么些东西, 以前您都只绣两个时辰就看书休息的。”
“快别这么说, 为我女儿,我是心甘情愿的。”锦娘笑嘻嘻的。
今年年底还不算吴县的田亩和邸店,金银铺一年七百二十贯和甜水巷四百五十六贯, 再有卖了两幅绣像五百贯,全福人二百两,塌房一千二百贯,这就已经三千多贯了。她想等明年开春吴县那边送来的银钱,就放五百贯到女儿嫁妆里,如此就四千贯了,还不伤筋动骨也很好。
别看进帐多,但支出也不少,帮女儿置办嫁妆也是耗费不少银钱,如今除了不能够动的金铤四千两,女儿嫁妆四千贯,活钱还有七千贯。
年底蒋羡的薪俸也发了下来,这一领便是半年的,从太府寺少卿升作秘书少监,官职升了,薪俸却少了许多,毕竟不是油水部门了。这些银钱布匹拿回来,就让筠姐儿开始写年礼的单子,还有年节要准备的物事。
酒水、羊肉、猪、绸缎等等都是得提前备下,还有自家过年所备下的物事。
已经锻炼了两年的筠姐儿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慌张了,本朝人都爱香,她还自己制了香丸当作礼物,这又是她的巧思了。
锦娘夸奖道:“我女儿就是聪明。”
筠姐儿嫣然一笑:“娘就爱夸我。”
“我可是真心夸你,不过,你呢,也记住一句话,这世人都爱听好话,常常说些好话,也不费什么事。你看魏家大郎媳妇是范家女儿,六郎媳妇是王家女儿,就你父亲官位低一些,你婆婆若爱屋及乌还好,若是因为过度喜欢七郎,反而对你挑剔,妯娌们因为嫉妒七郎,也连带着排挤你,那你如何自处?”锦娘只是把实情告诉女儿。
筠姐儿妙目看着母亲:“若是娘亲,该如何自处呢?”
“我曾经听别人说过做官五论‘小官大做、闲官忙做、男官女做、俗官雅做、热官冷做’,所谓小官大做,就是你虽然是小官,闲官,但得一直充实自己,若有机遇稳稳抓住。你看你进门就是小儿媳妇,先别想着上头有婆母嫂嫂,就真的放松自己,若管家大任到了你头上,你有本领,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锦娘想起自己看的电视剧里的话,放这里倒是很合适了。
她自己也是如此,要求钱财,就得先把自己的刺绣本领学强,这才有后来自己开店做生意游刃有余。
筠姐儿听着有意思,连忙追问:“那这男官女做呢?”
“这是说当官的,不仅仅是讨好上官就够了,能够影响上官的,必定是女子。可以是官员的母亲爱妾心腹,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枕头风的厉害。就拿我与你父亲来说,若有官员我很讨厌,那便是你父亲再爱重,也会考虑到我的想法。那么你进门后,你婆婆就是你的上官,她的心腹游妈妈、朱雀几个,你就挑几个和你性情合得来的,先小施恩惠,再着意笼络,如此她们帮你说一两句,消息互通有无,比什么都强。”锦娘几乎是倾囊相授。
筠姐儿越听越觉得自己摸到真谛了,又道:“娘亲,那‘俗官雅做’呢?”
锦娘笑道:“比如你婆婆让你管钱,你这是俗官了吧,越是管家,就越不能贪污,一文钱的油水都不要贪墨。”
“那女儿肯定不会贪的。最后一个,热官冷做呢?”
“这就是越位高权重,越要待人亲和有礼,不要张扬自家权势。若有一日,你爹你弟弟都显赫,那更要谦和有礼。”锦娘叮嘱。
筠姐儿心服口服:“女儿受教了。”
当然,筠姐儿身边的人,锦娘也是搭配得当,习秋细心忠心,范四能够帮忙打理生意和庄田,娇杏性情温和,但又绵里藏针,将来能够帮女儿弹压底下的人,她丈夫胡成也够机灵。
过了几日,等锦娘恢复如初时,宁哥儿府学休沐了。
再他回来之前,锦娘已经派人把他的卧房收拾的齐整干净,又让人摆了茶花、三角梅放他小书房,新做的皮袄夹袄也都薰的暖烘烘的。
宁哥儿回来时,喝着热汤,穿着暖烘烘的新袄,再看床铺收拾的整齐,一时竟昏昏欲睡。
筠姐儿帮他点了一根安息香,和锦娘一起蹑手蹑脚的出来。
“弟弟定然是很累了。”筠姐儿道。
锦娘叹了一声:“可不是,还有多年要熬呢。咱们也不能代替他读书,这条路总归是他自己要走的。”
母女二人出来,拢了拢皮袄,又进了正房说话。
这边周三娘子也正和周四娘子说话:“你家大娘年纪也不小了,且到了说亲的年纪,如今妹夫可是待御史,清流中的清流,正是定亲的好时节,你们怎么想的?”
周四娘子道:“依照我说,找个简单些的人家,简简单单的最好了。也不要那种大家族,太过复杂,若是独子最好了。”
但说完,她又悲觉得古代好像更崇尚大家族抱团,又道:“其实我们如今才回来不久,到时候再说吧。”
周三娘子素来很有分寸感,倒是不再多问,不过还是道:“也不打紧,明年又有举子进京,到时候寻个读书人最好不过了。”
周四娘子知晓在这个朝代,那可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笑道:“到时候还多麻烦三姐呢。”
“麻烦什么,你我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周三娘子笑道。
二人闲话几句,周三娘子离开了,周四娘子把长女喊过来,问她道:“近来还在读书么?”
“是啊,就是冬日墨很难研开。”孙大姑娘和筠姐儿年纪相仿,筠姐儿翻来就十四岁了,她也差不多。
和她差不多大的官宦人家的姑娘都开始陆陆续续的定亲了,自己的亲事何从提起?家中刚置办下宅子,若是这般快说了亲,人家必定要问嫁妆的,她哪里来的嫁妆?
周四娘子也正愁钱花,丈夫官位是升了,但是地方有田亩补贴,京里却少了些补贴。还好孙家有行商的堂兄,人家送也只不过送了二百贯过来,这也实在是太少了,但是他生意上有什么事情,还得用自家的名头。
如此,倒也是烦恼了。
但她在女儿面前不说这些,只道:“娘对你说过,该争取的便要争取,那日在刘老夫人,荀大娘子面前你怎么那般木讷,寻常你都是很好的。”
“娘,我一个六品官的女儿,怎好说那么多?你看蒋筠不也是人家不点到她,她就不开口么?”这么大的姑娘,总是有些难为情的。
周四娘子却道:“你若要什么,就只管去争去抢,你才学渊博,有什么必要,非得扮猪吃老虎呢。 ”
有好的,就得展现出来。
孙大姑娘却道:“您觉得我好,可我未必真的好啊。其实蒋筠和别的姑娘,也都很通诗书的。”
她们孙家也是官宦人家,父亲清流中的清流,然而她遇到的人身份更高,她这个御史的女儿就没有太多的优势了。更何况,孙大姑娘敏锐的发觉,其实不是你有才,人家就青睐你,认为你说话是对的,而是你家里有权有势,大家才更愿意听你说话。
周四娘子自觉为女儿打算,所以并不很快定下女儿亲事,甚至她们不嫁,自己大不了给度牒,反正出嫁时,老太太就给过她度牒。
可女儿似乎不这么想,她看着刘家女儿的亲事会羡慕,也会羡慕蒋家姐儿定亲……
大雪如绵,下人们早早起来铲雪,要把中间的通道铲出来。橘香如今底下除了春纤之外,还有两个粗使妇人,都是庄子上四五十岁的寡妇,娘子巡庄子后,见她们可怜给一口饭吃,便带了回来。
当然,也发了话,这两人若是偷奸耍滑,扰乱家里,也必定会赶到庄上的。
橘香早已不是曾经的橘香,对这两人恩威并施,她是厨房的管事,那俩人不敢造次,一早上,就把二进院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雪扫干净后,各房的丫头仆妇来提饭,风雪太大,主母都让姑娘郎君在房里用饭,不必出来。
今日早上很简单,锦娘这边一颗水煮鸡蛋,巴掌大的酸菜馒头,一碗杏仁饮。她们家除了摆宴或者有客人在吃的丰盛些,平日就是真的很少浪费。
当然,这是她这般吃,孩子们长身体,会吃的更丰盛一些。
吃完早饭,阿盈先过来了,她们主仆多年的习惯,处理事情都是尽快尽早解决。
“娘子,今年您选的三位拔尖的仆从我已经给他们送了奖赏过去了。”阿盈道。
锦娘笑道:“这就好,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我也不好让她们都在这里听训,你用红纸写上她们的名字,贴在二进外的墙上就好。”
阿盈记下。
随即,锦娘道:“今年郎主虽然不回来,但是咱们也得过个好年,老宅那边我就不过去了,你等会儿让罗管事替我去老宅说一声。就说官人不在家,我要守好门户。”
长房今年小邬氏坐月子,许氏那日洗三宴之后,脸色也不太好,至于蒋六老爷和郑氏,这两人那边她节礼也是按时送过去了,他们有厚礼收,一般不会说什么的。
阿盈点头,她又道:“再有个姓金的荫官,想让您去做全福人,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回绝了。”
“嗯,今年如此大的暴雪,你看外头越下越大了,我在家里猫冬就好。否则真的因为出门吹风病倒了,到时候医病不知道要多少银钱。”锦娘道。
锦娘自从卖出去两幅绣像,又往刘家做了全福人后,自觉已经是远超自己的预期。她已经过了那个不顾风霜雪雨去赚钱的年纪了,现在得先以身体为主。
家里几个炭盆烧的旺旺的,家务事处理好后,锦娘等手暖和了,继续做针线,她已经去信到吴县的姚掌柜,让他上京时帮忙带些吴县的青撬纱来,到时候可以在青撬纱上绣绿竿白茉莉,那才是极其好看的。
绣了一上午的被面,中午小憩一会儿,看了会书,到下午又绣了一个时辰的观音,累了她就歇息了。
曾经她就有那种已经力气使完了,结果还坚持后来,身上小病小痛多,如今自然要多保养。
后来还是听人说金家又请了一位全福人,只可惜定亲那日,安置客人的棚子被雪压塌了,那位全福人听闻也是摔了一跤,尾椎骨差点摔断。
阿盈不禁佩服锦娘有先见之明。
今年过年,因为蒋羡不在家中,锦娘也不好请人过来,正好宁哥儿在藏书楼看书不出来,筠姐儿和锦娘联合又绣了一床被面。
等元宵之后,锦娘又托人去绣巷找人做一床百子千孙,又去销金铺让人在大红罗帛上销金,制成销金帐。至于筠姐儿自己,则把椅披、桌帘、门帘这些做完了。悯芝也没闲着,年底她得了赏钱,自然又用心的做了百衲衣和百衲被,这都是给筠姐儿将来的孩子的,青蓉也做了六双鞋面。
嫁妆不能像周家之前那般全部在一二年的功夫集中做,简直人都做废了。
二月是筠姐儿的生辰,魏家送了两套重锦织锦的衣裳过来,又有寿面一担,妆粉一匣,如意云纹玉佩一对。
锦娘送去女儿房里,又道:“这一对玉佩你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嗯,女儿知晓。”筠姐儿学锦娘把财物都看的很紧。
至于衣裳她倒是不至于让女儿收起来,只道:“这衣裳放量大了些,就是过几年也能穿,你就出门做客的时候穿正好了。去岁夏天我买了几块好皮子,到时候多做几件皮袄皮靴。”
却说邬娘子的儿子百日宴,专门下了帖子请锦娘,锦娘看近来天气回暖许多,才欣然过去。也是在这里,锦娘还见到了女儿未来的妯娌申七娘。
这申七娘原先见过的时候,相貌不似其父,生的颇为清秀。
今日再看,描眉敷粉,打扮的十分入时。
邬娘子的确是个贤惠人,她抱着孩子出来给大家看,还把庶女也特地推出来介绍给大家看,作为主母可以说是毫无可挑剔之处。
锦娘却想这也是一种处世方法,用魔法打败魔法,你们不是处处爱挑刺吗?我先让自己表面做个三从四德的人,从而你说什么都有贤惠附体,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得罪我的人,隐忍不发,再一击就中。
“魏姐姐,你抱抱这孩子。”邬娘子笑道。
锦娘收起思绪,抱过来这孩子,额头生的方圆饱满,她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给他养娘拿着:“这孩子一看就有福相,我看将来是做官的,很有做官的样子。”
邬娘子含笑:“魏姐姐真是过誉了。”
“不是过誉,我看这孩子很不一般呢。”反正锦娘发现有时候夸人家的孩子,甚至比夸大人自己还让她们受用。
午宴用完,锦娘在戏楼听了一会戏,旁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苏夫人,她家小女儿正生闷气,她正小声劝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申七娘素来嘴巴厉害,是个属蟒蛇的,你和谁置气不好,偏偏和她置气,也真是的。”
“她是和你姐姐处不好,所以故意找你晦气呢。”苏夫人撇嘴。
母女二人窃窃私语,锦娘听了个正着,但她也没有完全听信苏家母女二人的,就对申七姐印象不好。但是回来之后,也会给女儿提个醒。
熟料筠姐儿道:“其实女儿知晓她为何那般?”
“啊?”锦娘诧异。
筠姐儿就道:“您不知晓申七娘原本是说亲给七表哥的,我当时还见她写过一首诗,意思是她排行第七,七表哥也排行第七,二人有缘分呢。没想到她伯父父亲为她许配的却是魏家八郎,这可不是就心有不甘么?”
“你是怎么知晓的?”锦娘都不知道申七娘对此事耿耿于怀呢。
筠姐儿低头:“是七表哥告诉我的。我说起那首诗,七表哥就连忙说他不是朝秦暮楚之人。”
原来是魏七郎说的,锦娘笑道:“你们有商有量的,这就好。”
“什么有商有量的,也就是偶尔说几句话罢了。”筠姐儿笑道。
女儿这个环境,要自由恋爱比她那个时候还难,锦娘毕竟自己当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人说,但女儿大家闺秀,平日出二门都难。官宦人家自有一套规矩,锦娘也是看中魏七郎情商颇高,知情识趣,不管怎么样,这样的人化解尴尬,会说话,不会让人反感。
到了三月,锦娘就有些想丈夫了,毕竟他的生辰,自己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他怎么过的?
好在一直都有事情做,姚掌柜和范庄头上京了,前年是让刘豆儿去吴县带了钱来的,就没让他们俩上京,今年他们过来,听闻府上有喜事,都各自带了贺礼前来。
锦娘也把自己做全福人得的茶叶各自赏了十饼给他们,又有几尺织锦布头,各自赏了两套绸缎衣裳,给了他们一年的工钱,还让罗大安置他们。姚掌柜上次见锦娘派人过去吴县视察,倒是战战兢兢起来,这次带了七百五十贯银钱上京,还有锦娘让他帮忙带的青撬纱。
今年范庄头送了五百贯来了,因为多买了一百亩的桑田果园,出息不少。
青撬纱既然送过来了,锦娘便开始绣茉莉花,让筠姐儿打理范庄头送的土产,阳澄湖的大闸蟹做成的蟹酱一小坛,再有用水桶养着的白鱼、银鱼和白虾,果酱十罐。筠姐儿把白鱼送了三尾,果酱送了两罐,蟹酱送了一罐给蒋六老爷,又往魏家和刘家分别送了一篓银鱼一篓白虾,果酱各自送了一罐。再有张家送了一坛腌制的莼菜,白鱼、银鱼各三尾。
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个新鲜罢了。
荀大娘子倒是亲自上门了,她正道:“你们送去的东西都好,老爷子自打从泉州回来就想吃鱼虾,说你们送的新鲜。”
“他老人家喜欢就好。”锦娘笑道。
荀大娘子显然就不是来说这件事情的,她小声道:“你们近来同周家往来还好么?”
锦娘摇头:“也不怎么往来了,是有走动,但到底都是老一辈子的亲戚,就少了来往,如何?”
“我先告诉你,周家恐怕要出事了。那周存之原本也是集贤相一派,后来集贤相倒了,他虽然升了官。但朝廷之人哪里能够容他,他不知道是不是私下写了什么被人检举出来了。”荀大娘子知晓蒋羡和刘计相的关系,既是亲戚,又是门生,当然上门告知。
这么些日子锦娘没出门,也不知晓外头的事情,她知晓党争可是党同伐异,即便你是心胸宽广的人,可你所处党派的人,未必能够容忍。
等荀大娘子离开之后,锦娘只是称病不出,还未到寒食节,就听罗大说周存之全家都被贬岭南,张九郎夫妇曾经上门,听闻锦娘病中,倒也不敢再叨扰,蒋家族人听闻锦娘病着,也不好再让她去刘家、魏家帮忙周旋。
第134章
周家人初时听闻这个消息时, 犹如晴天霹雳,没想到最后最镇定的人反而是张氏。她正和婆母蒋氏道:“岭南路途遥远,孩子们年纪都还太小, 想请婆母帮忙照看一二。儿郎长大人, 能读书识字很好,姑娘家不过是一幅嫁妆罢了,咱们家田地总还有几亩。”
蒋氏常年和张氏不和, 但见她这般说话, 在情在理,便是吕小娘也道:“太太不若答应了吧。”
整个周家还有周二老爷在呢, 杭州还有祖宅,蒋氏点头:“我的儿, 难为你想的周到。”
张氏又要趁机遣散妾侍:“似香茗、郭小娘几个都正青春年少, 难道还要跟着我们去流放之地。她们要跟着去的, 我不拦着,若是不愿意跟着去的,我准她们把箱笼准许她们带走再醮都成。”
周存之万分不舍郭小娘, 但又想着小儿子太小, 所以对郭小娘道:“我今日虽然得罪了执政,但日后一旦起复,必定能够卷土重来。你身子素来弱,不若跟随太太去杭州,好生养着哥儿。”
“嗯。”郭小娘答应下来, 她漂泊数年, 难得遇到周存之对她如珠如宝的人,骤然分离,她除了含泪哭泣, 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为了周存之的事情,蒋放也是跑前跑后,但收效甚微。
“申参政惜才,心胸也开阔,可是吕方之却是心胸狭窄的小人。等日后,我再徐徐图之吧。”
周存之此时倒似想开了一样:“且不必如此,其实自打集贤相下台,我就似有所感,只不过尚绝侥幸罢了。”
在一旁的孙世琛道:“若是蒋叔时在还好点,他和吕方之、成待制关系都不错。”
孙世琛受这两位提拔,才能到待御史这个位置,但是周存之真的出事时,他却置之不理。蒋放就见不得他这种人,又听他提起蒋羡,更是道:“砚然兄,你既然在御史台,怎么此次全然无动于衷?”
“这……我初来乍到的,不敢说话。”孙世琛被怼了之后,暗道不妙。
三人不欢而散,等孙世琛回来之后,正与周四娘子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在这个位置上做多久,趁着我还在位,快些把大娘二娘的亲事定下吧。”
总归孙家在老家还有田亩,周四娘子手里也还有田地,也算够一家人生活了。
“如此仓促,又能定下什么好亲事?”周四娘子摇头。
孙世琛道:“上回我说把大娘说给她三姨的儿子,偏你又不同意。”
那可是亲戚,亲戚怎么能够成亲?岂不是□□吗?古代人不懂这个道理,她这个现代人怎么可能不懂。
周四娘子道:“不打紧的,指不定二哥何时又回来了。”
“回来?哪里有这么容易?罢了,罢了。”孙世琛叹了一口气。
却说香茗这里也踟蹰着,她有女儿,可是女儿嫁出去之后呢?显然张氏是觉得周存之迟早会回来的,所以遣退妾侍,将来等周存之归来,她便是患难夫妻。
不行,她不能够在这个宅子里耗着了。
她不是郭小娘,生的到底是儿子,又有太太们看护,手里还有钱。她等女儿出嫁后,却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头一次,她让人带了一封信送到金梁桥蒋家。
锦娘在家装病,倒是躲过了牵涉其中,但是看到香茗来信,她把筠姐儿喊来一起商量事情。
“这香茗说起来也算是打小就跟着我的,我们有姐妹情谊,她的忙我不能袖手旁观。娘就用这件事情考较你,你说娘该怎么帮呢?”
筠姐儿是懂事之后,才知晓娘的身世,对这些也很清楚,她听完后,想了想:“既然周二奶奶有意要遣散妾侍,那咱们找一户人家,最好是让他们不认得的人充作她的家人,把她先接出来。”
锦娘赞许道:“好,你说的有理。那么接出来呢?”
筠姐儿又道:“接出来了,不能放咱们家。女儿想不如送到大名府去,让如烟姨母安排她嫁一户好人家,将来女儿……也能照拂一二。”
大名府?
“我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说的对。如烟是个精明人,知晓靠着咱们家才能在大名府同时有甄、魏护着,香茗,也就是四儿,也是个通透人,日后日子肯定会过的好的。”锦娘赞叹说好。
得到母亲的赞赏,筠姐儿笑道:“女儿多谢娘夸奖。”
以前这些庶务娘是很少让她知晓的,如今时常拿来问她,一来是信任她,二来也是在考较她。但不知怎么,她现在办事就越来越有章程了。
数日之后,汴京渡口,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香茗,不,四儿笑着握着锦娘的手道:“难为姐姐为我安排一切。我的女儿已经被大夫人带在身边,等我再醮之后,将来也是她的靠山。”
“嗯,你有这个勇气出来也是好事,这是我送给你的四口箱笼,全做你的嫁妆,你莫嫌少。”锦娘笑道。
四儿感激道:“姐姐安排人接我出来,又安排我去大名府,还让人送我过去。连我的亲事都托付给人,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锦娘摇头:“许多事情未必是那么好,但也不会太差,将来你嫁的人,可能没有周家那般富贵,但人世间能够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虽然不见波澜起伏,但也未必不好。”
四儿点头。
范四那边说船要开拔了,锦娘才和她道别。
四儿身边还跟着一个伺候的丫头,也是锦娘买来送给她的,她上了船之后,打开锦娘送她的四口箱子,一箱是布匹,有粗绸细绸软缎绉纱,一箱是针线盒、梳妆匣、鸳鸯枕、龙凤被,一箱是铜盆、花瓶、名瓷两套、银壶一把,包的严严实实的,还有最后一箱打开,底下铺着满满的铜钱,应该是五十贯左右,铜钱上面先铺了一层茶叶,再有一套银首饰二十八件,一对并头金簪,一顶杏花绢花冠子,最上面铺的一层红盖头。
“锦娘姐姐真的是拿我当亲妹子似的。”四儿这么些年攒的体己,给了一半给女儿,手里其实也没什么钱了,但锦娘给的这份嫁妆,至少二百贯,完全是东京小富人家准备的妆奁。
大名府不比东京,这份妆奁让她即便在大名府也绝对算是丰厚的。
且不说四儿此去大名府又有一段奇缘,却说锦娘这边送了四儿正要上马车,不料大风吹起帷帽的轻纱,让她露出容颜,不妨让对面一位年轻俊雅的公子看了个正着,锦娘连忙上了马车,让人赶车回去。
那位俊雅公子却看向她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写着“蒋”字,仆从簇拥着,不免打听一番,他身边的人道:“这位是蒋少蓬之妻,河北豪族魏家之女。仲逢兄,可是认得?”
杜卿摇头:“不认识。”
他想那妇人既然已经是罗敷有夫,自己不好再提。
身边人却道:“仲逢兄丧妻已经有几年,还未到而立之年,令尊又是堂堂县尊,再娶一房倒是极好。”
杜卿道:“原本上京在国子监读书,有故旧周家在,偏周家出事了,京中是非多,我哪里有那般闲心?”
身边人心道,这杜家公子生的一表人才,又是监生,只是性情素来懒散,无心诗书,但是人家是官宦世家,对时局很敏锐,故而自己也不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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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离开月余,锦娘正把茉莉纱帐绣好,筠姐儿用茉莉香丸薰好了才放在库房中。
母女二人历经四儿的事情之后,彼此相互依靠,家里的日子倒是有滋有味的。定哥儿马上要三岁了,锦娘已然是教他读诗书,筠姐儿也在锦娘忙的时候教弟弟读书,这孩子正提着他舅舅做的小木鸟进来。
“娘,我来了。”定哥儿先是露出半张脸,又蹦蹦跳跳的进来。
锦娘赶忙拍了拍身边的美人榻:“快来娘这里玩。”
定哥儿笑嘻嘻的过来,他和宁哥儿不同,他性子更柔和一些,很是可爱。他一下就过来,黏着锦娘,锦娘也不好再绣了,只好陪他玩儿。
在一旁的筠姐儿道:“娘,爹爹何时回来啊?再不回来,恐怕定哥儿都忘记他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来你爹刚离开几日,我倒是有些挂念,这大半年来事情又多,反而是不想了。”锦娘其实还是有点想自家夫君的,但在女儿面前不好说。
筠姐儿正欲说什么,外面说张夫人来了,锦娘让筠姐儿带了定哥儿出去,又请了人进来。
张夫人道:“我那姑姐也不知怎么了?原来姐夫外任她不跟着去,如今被贬到岭南,却硬是要跟着去,一个妾侍都不带。”
锦娘心想正因为之前这般被人钻了空子偷了家,如今才要跟着去,想必她肯定是觉得周存之还是能够起复的。但是古代不似现代,长途跋涉,气候不适应都很容易生病,周存之应该也是四十多岁了,张氏年纪也不小了,也是遭罪的很。
但当着张夫人的面,她不好说这些,只道:“我们都佩服她高义呢。”
张夫人如今是满肚子的牢骚,以前张氏在京中,她不好说,现下她全倒了出来:“什么高义,此去还不知是死是活,倒是咱们贴了钱过去。”
“这话怎么说?”锦娘皱眉。
周家即便没有以前那般银子如流水,但也肯定算不上穷的,那可是三代人积攒的。蒋羡这样的官四代最后分家还能分一处铺子,一百亩田呢。
周家几代都为官,即便当年嫁了四女,耗费了不少银钱,但这一二十年的经营,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见锦娘这般说,张夫人忙道:“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我那位姑姐数年前学着人做生意,赔本赔了个干净,周家的情况也不好说,周家姐夫原本少年进士仕途得意,后来守孝几年,周家大老爷一直未曾起复,他自己也是仕途几番不顺。上下打点就花了不少钱,更别提周家还要维持排场,周大夫人常常吃名贵补品,穿考究衣裳,全部要公中出,周大老爷好玩金石。外头看着风光,里面却已经是不大成了。”
锦娘恍然,蒋羡家里还能分这些家产,正是因为蒋六老爷是独子,几乎得了全部家当,蒋六夫人又会打理,不仅仅把得到手的宅子扩充了一遍,就是最后也把几个孩子都渡上了岸,平日还管着蒋六老爷过的精细。
可是,锦娘不解:“即便再不成,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张夫人道:“姑姐的体己几乎都给了我那侄儿了,盼着他能读书出仕,好压那小娘养的一头。但她自己手头空空,你是知道我家郎主的,最是顾念亲情,人称穷孟尝一个。好歹拿了二百两来,可我们家小女儿又要嫁人,我正发愁呢。”
也难怪张家这样的荫官要找进士的,周存之如今离开之后,还好张家有魏家这门姻亲,张九郎的荫官没被削除。但是差遣很难派到,没有差遣,就没有薪俸,不过是靠着家族余荫。
但是锦娘又知晓张九郎绝对不是什么穷孟尝,他家虽说没有百万贯这么多,但几十万贯指不定是有的。
故而,锦娘莞尔:“那点钱对你们家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你也是,发发牢骚也罢了,若是在你家官人面前说了,反倒是惹得不快。”
张夫人感叹几句:“你说的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们张家的事情他们自己去主张。”
“气话休说,前些日子我底下掌柜孝敬我一些新茶,我觉得是你喜欢的滋味儿,让人拿来给你也尝尝。”说罢重新让人看茶。
吃了一盏茶,张夫人平缓了不少,又见筠姐儿过来请安,拉着她道:“这样好的姑娘,只恨魏家早早一步定下了。”
锦娘以前多是谦虚,今日倒是道:“她爹这一走就快一年,我的身子骨素来不好,全仰赖女儿操持。”
张夫人又夸了几句,锦娘留她吃了一顿饭,她才告辞。
等张夫人离开,母女二人去园子里散步,筠姐儿问道:“母亲,张亲家的来意是什么?”
“张氏原先送过假料子给我,周家又倒了,她在我面前先奚落一番,数落一番,就避免了我日后落井下石。”锦娘淡淡的道。
筠姐儿没想到还有这层来意。
她自以为现在管家人情往来都手到擒来,没想到总是有些新的事情出来。
“娘,张夫人还挺聪明的,真是人人都不可小觑。”
锦娘笑道:“这张夫人原先也是枢密使的女儿呢,要不是旧时王谢门前燕。可见你一开始即便门槛比人家高,未必一直如此。”
筠姐儿若有所思:“娘说的是,就像咱们蒋家似的。”
“就比如你父亲弟弟都博学,但是到了下一代沾染上富贵习气,兴许就又败了。”锦娘自己倒是看的开,哪里有千年的富贵的,就是做皇帝的二三百年气数都尽了。
此时,春夏之交,花圃里海棠开的茂盛,似花瀑一般,桃花在旁边倒是显得单薄了几分。
“娘,您让女儿又读书,又学管家,又给这样一份嫁妆,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筠姐儿看着一片花瓣掉下来,抬头看向母亲。
却见锦娘摇头:“这些都是外在,如果你心智不够坚韧就不行。你看四儿,寻常人或许觉得有了孩子,靠着大家族过活,就毋须再愁,她却敢打破藩篱,不怕失败。娘这么多年培养你的这些全部都是辅助,最为重要的是只要一口气活着,就坚持下去,不断突破,总会有转机。”
要说张九郎因为是荫官,本身就是挂着官职混日子,还没有差遣倒也罢了,孙世琛却差点官位被夺,还好有蒋放保住,还算相安无事。
周四娘子也没想到官场这般凶险,宋朝虽然不杀文人,但是人一失势,底下的人就一拥而上,恨不得把你挤下来。
就连孙世琛这样的小透明,都有人千方百计罗织罪名,站队也不是,不站队也不是。
“我若是和蒋十六一般倒好了,有个靠得住的岳家,表舅家也是显赫,他这一回来,恐怕加官进爵少不了了。”孙世琛只觉得老天不公。
周四娘子心想,从来都是登高跌重,还不如似她们这样,不太冒头反而长久,故而她笑道:“要我说集贤相、昭文相哪个不是显赫一时,可一旦失势,周围的人如鱼虾似的被碾压。还不如咱们,少做少错。”
虽说孙世琛纳了若榴,夫妻感情僵硬了数月,但到底若榴年纪大了,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了,孙世琛嫌弃她年纪大了,让周四娘子打发她出去。周四娘子则让人把她领了出去,这等背叛她的人,没有真的卖了她,还把卖身契给她,已经是给了她体面了。
若榴离开之后,孙世琛和周四感情好了不少。
这次孙世琛能够保住官位也是靠周家姻亲,孙世琛也是附和一二。
又说锦娘这边进了端午,和筠姐儿一起先把端午节礼分派好后,便见跟着蒋羡去的虎头回来了,他笑着道:“娘子,郎主已经进了城,要先进宫述职,让小的先回报报喜。”
锦娘倏地站起来:“果真?”
虎头重重点头。
锦娘道:“你也辛苦了,你爹娘正想你呢,先回去见了你家人,再办差事。”说完,又让青蓉看赏。
没想到蒋羡回来了,锦娘先把房里让翠环璎珞分别收拾了一下,又换了帐幔,新点了线香。再有园子里花木修剪,庭院洒扫,还亲自带人去蒋羡书房收拾,把新买来的地毯都给铺上了。
厨房更不必说,吩咐橘香做几道蒋羡爱吃的菜,茶点也要多做些。
筠姐儿心道,娘平日也仿佛不似特别想爹,今日怎么这样的用心。她这么想,也问了出来。
锦娘笑道:“真是个孩子,你爹爹千里跋涉回来,若是家中凌乱,书斋一股霉味,哪里能够舒适的起来?一个家,就得有一个家的样子。平日倒也罢了,但是他快一年没与我们见面,指不定还有些近乡情怯,咱们就得让你爹爹知晓家里多么温馨。”
当然了,蒋羡若是不声不响带个女子回来,还别说温馨了,就连他这个人都被扫地出门。谁让如今房契地契都在她这里的?
蒋羡从宫里出来,已经黄昏了,坐在轿子里,摸了摸自己的脸,久在边境,又多食荤腥,常常骑马,脸上早已粗糙了许多,腰围似乎也胖了一圈,虽说外人看着不明显,他自己心里有数。
娘子不知是否会嫌弃我?
想到这里,他自己踟蹰半天,到家时,天微黑。
不想回到家后,娘子正在二门站着迎他,提着一盏纱灯,雾蒙蒙的,如梦似幻。蒋羡三步并作两步,朝锦娘飞奔而来:“娘子。”
锦娘牵着他的手道:“浴房早已备下热水,给你新做了一件寝衣,你先去沐浴,我安排饭食,到时候我陪你用饭。”
“嗯。”蒋羡重重点头。
浴房木盆里果然放着换洗衣裳和洗漱用具,洁面、洁牙、洗头膏都调好放在一边,还都是很好闻的味道,他迅速洗了头发,洗了澡,穿上衣裳出来神清气爽的。
小花厅已经摆了饭,娘子看他过来,盛了一碗绿豆排骨汤:“清清火。”
蒋羡就觉得这一天和以往的很多天没有任何区别,还是一样的,似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吃完汤,他就拉着锦娘的手不放:“在外头什么都好,就是日夜思念娘子。”
“好油滑的嘴。”锦娘嗔了他一眼。
蒋羡忍不住想搂着妻子入怀,但见有丫鬟送菜上来,不好如此。因此二人只谈最近的事情,蒋羡提起周家似乎已经在意料之中。不过,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道:“圣上已经升我做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迁转之阶么?正五品”锦娘想这就是没有实职。
蒋羡笑道:“是。”
锦娘连道:“那我就恭喜你了。”
“锦娘,圣上说我差事办的好,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我说想荣膺家人。”蒋羡道,他也怕锦娘生气,因为他帮生母请封的,如此一来,锦娘却没了诰命,娘对他的恩情自不必说,然而妻子和他同甘共苦。
哪里知晓锦娘却在不知道他请封的是生母的情况下道:“这也好,若没有婆母,就没有咱们这个家。若追封了婆母,她老人家就是在地下也会为你欢喜的,正好我上回带着宁哥儿祭拜,看到坟茔有些破了,不妨咱们也拿钱出来修缮一番。”
蒋羡咬唇:“娘子,我还以为你心里会不自在呢。等日后我官位升的更高了,就能一起册封你了。”
锦娘压根没想到自己,听他这么一说,只是笑:“好,我拭目以待。”
第135章
等饭毕, 夫妇二人又漱口净面,方才到床上去。
蒋羡亲自掌灯,拿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锦娘, 锦娘打开一看, 竟然是一盒北珠。她知晓北珠昂贵,故而看向丈夫:“这是在哪儿买的?”
“是那国的大王赏赐给我们使臣的,这你放心, 不止是我, 另一位礼部的官员也是有的。”蒋羡知晓锦娘是向来不收贿赂的,对自己看管的也严。
锦娘才放心:“那我就收着。”
蒋羡道:“别都给孩子了, 自个儿留着,你也没什么好东西。”
“知道, 我留着打首饰用。”锦娘笑道。
蒋羡又知晓宁哥儿已经在府学了, 适应良好, 连声夸奖:“不愧是我儿子,就是厉害。”
“看你这样子。”锦娘托腮笑盈盈的看着他。
蒋羡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见妻子这般, 小声道:“东西泡了么?”
锦娘指了指旁边的碗, 蒋羡瞬间抬起妻子的下巴,青纱帐里,鸳鸯交叠,好一番旖旎,不足为外人道。
次日起来, 蒋羡又往老宅去了一趟, 跟蒋六老爷说起赠封之事,蒋六老爷也可以因为儿子得到官身,已故的蒋六夫人当然也是如此, 郑氏这里也不好争什么,因为蒋羡说连他妻子都没有请封。
蒋家族中自然赞赏,蒋羡又说起要给母亲修坟的事情,以前有蒋晏在,蒋晏是长子,他不好越过兄长,如今蒋晏去了应天府,他官位最高,做这些事情也没人会多嘴。
蒋延素来和蒋羡交好,二人在园子里吃酒,虽说现在蒋羡身居高位,但是在族人面前从不拿大,锦娘也是准备了好酒好菜来。
“在辽国吃的太多荤腥,现下就想吃些萝卜青菜。”蒋羡笑道。
蒋延道:“十六郎,我看你是壮实了不少。”
蒋羡心道我还得保持好身形,娘子若是丰腴些很可爱,但自己就不成了,只打了个哈哈。
二人又说起修坟的事情,蒋羡听锦娘的先哭穷一番:“唉,我家大娘的嫁妆几乎把家中耗光了银钱,之前又买了这宅子,修坟的钱还得筹措一二。”
蒋延倒是想起一件事:“当年你和八哥中了进士,我爹把族中拨了六百亩地给你们家——”
其实蒋延哪里不知道许氏所作所为,但正所谓疏不间亲,可如今蒋羡缺钱,他就悄悄说了。
蒋羡心道果然和娘子说的吻合,大嫂捏着他们的田亩不放,然而这个时候要回来极难,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故而摆手:“这些都是嫂嫂在操持,如今哥哥辞官去了应天府,我就更不好要了。”
“十六郎,你家里这些事情族里谁人不知,也亏得你们夫妻宽宏大量。”蒋延也是聪明人,举杯道。
蒋羡笑道:“自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哪一条做到都不容易。延哥知道我的心事,比什么都强,这些苦水我也只能对你吐吐了。”
蒋延也是人到中年,最忧心的是子嗣的问题,蒋羡则道:“延大哥,我认识一位大夫,到时候让你们夫妻都一起调养一下。有时候,夫妻身体都没问题,偏偏就差那么点。”
蒋羡听妻子说过,生不出孩子多半其实是男人的问题,女子一般行经正常,生育而言问题就不大。但他也不好说蒋延有问题,便这般提及,蒋延想要孩子,自是同意。
二人酒过三巡才散,蒋羡把蒋延送走,才进书斋,眼眸清亮,但见锦娘送了解酒汤来,吃了一盅,又指着面前的椅子,让妻子坐下。
锦娘笑嘻嘻的坐下:“我的好郎君,刚回来,就让你忙这忙那的,为何不休息一下?”
“还有好些事情呢,娘子今日陪我。”蒋羡就想让妻子坐着陪他。
锦娘当然道好。
三日之后,蒋羡走马上任,亲友们同侪都上门来贺,锦娘自然又备下酒菜,把府学的宁哥儿接了回来。姻亲魏家、张家,族中蒋家一行,倒是很热闹。
魏家兄弟三人也一起过来了,魏大郎正和魏七郎道:“你岳父如今生了正五品的官,这是转阶之官,恐怕还得往上升,咱们这桩亲事还真是福气。”
魏七郎道:“兄长这话可莫到我老泰山面前说。”
“此事我自然知晓。”魏大郎心中也有些计较,他虽然荫官了,但锁厅试未过,故而这二三年还没有差遣。
因此看到人家升官进速,不免有些难言。
魏七郎却一语中的,魏大郎只好岔开说别的事情,至于魏六郎是庶出,平日兄弟三人看着和睦,但也各自有计较。
再说张九郎夫妇也道:“幸好咱们结了这门好亲。”
虽说张九郎和蒋羡是好朋友,可若是没有这层姻亲关系,终究远了一层,如今周家倒台,他们过来也能抱住大腿。
张夫人更满意了:“姑爷今年从舒州司户到松阳县做县令,亦是因魏家之故。”
“是啊,这也是平君有这般的福气。”张九郎笑道。
张夫人夸丈夫:“还不是郎主当机立断。”
家中高朋满座,锦娘招呼客人都忙不过来,好在还有侄儿媳妇小邬氏帮忙。许氏推说身子不舒服,但锦娘当然知晓她是心病,纯粹看不得别人好。
好在小邬氏待人接物都不错,宣哥儿上回在宁哥儿考上府学后,亲自拿了几架鞭炮来放。
虽不至于十分亲近,但语言态度都是好的,许氏面上也是顾着的,锦娘如今丈夫身居高位,只在族中揭露了许氏霸占他们田产的事情,没有多加苛责。
为何呢?若是逼的太狠于名声有损,就像冯家两位外甥过来,锦娘推说不见,但也送了一份颇厚的表礼,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表面上看起来受些委屈,族中的人反而更倾向自己,又有何不好?
“宣哥儿媳妇,你也歇会儿。”锦娘道。
小邬氏笑道:“婶娘请的这会仙楼的人好生利索。”
“可不是,而且比四司六局的人要便宜,菜色也多。”锦娘和会仙楼也是老交情了。
其实宣哥儿年纪也不小,正是当年,但他说来有些可惜。小时候许氏坐在他桌旁,手执竹鞭敦促他写功课,然而等他正是好学时,许氏却又撒手不管了。原本蒋晏托宣哥儿在一位名士家中读书,然而人家辞官归故里,现下宣哥儿也是不上不下。
蒋羡也有自己的儿子,操心还操不完,哪里顾得上这个侄儿?
况且连他自己的儿子也没寻什么名士读书,都是考入府学,甚至和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吃二等饭,都没有任何特殊照顾。
就像妻子所说,若自己能上青云,何必非要借重别人。
倒是小邬氏为自己丈夫考虑,不仅和锦娘关系不错,还引荐他给自己的姑父、父亲。
锦娘很赞许她,还道:“自古夫荣妻贵,若能让宣哥儿一朝中第,将来也是有你享福的。”
小邬氏想丈夫过来到底能和魏家范家甚至是申家的人打交道,也是好事,人家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得抓住。
外面宁哥儿吃的欢,他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府学吃的很一般,自然埋头吃起来,还对魏七郎道:“七哥,还好我娘每隔三日给我送饭,要不然我真的是发馋。”
魏七郎笑道:“何不出来打牙祭?”
“那要大家一起出来吃才好,若我一个人,到底不好。”宁哥儿也是很注意分寸,本来他就是官家衙内,还搞特殊化,到底不好。
魏七郎暗自佩服的紧,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他:“来,多吃些。”
“谢谢七表哥。”宁哥儿笑道。
一顿席面下来,外面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蒋羡留了魏七郎说话,这毕竟是他嫡亲的女婿。魏七郎和锦娘相处的极好,在他看来岳母虽然性情不是那等很随和的,但却只心热之人,你对她好一分,她必定回报你十分。
然而岳父不同,他看起来圆滑,喜好不显在面前,他反而有些发憷。
“七郎近来学业如何?”
魏七郎道:“小侄正学……”
蒋羡听着,指着一本文籍道:“这是范学士家中昨日几位青年才俊所作诗赋,我见不错,你也拿回去琢磨。”
魏七郎躬身接过,从书斋出来,又来锦娘这里辞行,但见锦娘此时还在读书,有些赧然:“姑母家中真是文风极盛。”
“我不过是无事时打发光阴罢了。怎么,你姑父询问你读书之事么?”锦娘笑问。
魏七郎点头:“是。”
锦娘看他有些紧张,便道:“你姑父对你期许很深,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素来长辈们都是这样的,你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便好。”
这话说的妥帖,魏七郎也是心里一松。
夫妇二人白脸黑脸的唱,倒是让魏七郎回去之后不敢轻忽。
深夜,蒋羡从书斋回来,随意洗漱一二,便到床上来。但见妻子睡的香甜,乌发散落在白皙的面庞上,他忍不住俯身吻了一口。
又说锦娘家里对门的宅子也新住了人,原本一直是几个仆从守着 ,如今主人调回京中,顿时热闹起来,还派人送给自家一盒桂花米糕,两只片好的烧鸭。
锦娘也派人送了两盒时兴点心过去,又打探了一番。
很快阿盈回来道:“娘子,对门也是一大家子呢,郎主姓孟,现任户部员外郎。孟夫人约莫四十余岁,还是皇亲出身,她的亲妹妹就是宫中的乔婕妤。”
婕妤是三品命妇呢,新帝也刚登基不久,就已然封了婕妤,看来还是不错的。
“听起来不错。”锦娘暗道。
孟家很快又下帖子请人,锦娘带着女儿过去吃温居酒,孟夫人圆盘子脸,眼袋很大,声音很洪亮,她长女已经出嫁,女婿是内殿直,还有个次女,年纪和筠姐儿差不多大,有个小女儿十二三岁,据说是庶出。
“贵府的姑娘们都生的水葱似的,倒是让人羡慕。”锦娘笑道。
孟夫人反倒是拉着筠姐儿的手道:“您家的女儿才是真的生的跟水葱似的,这般的标致,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妇人们见面多半都是问这些,锦娘笑道:“去年定了亲,定的是我娘家侄儿。”
“亲上加亲,真好。”孟夫人叹道。
二人说话间,姑娘们都被请出去外面说话。
锦娘呷了一口茶才道:“我们做娘的,就怕闺女受苦,这舅母做婆婆,总是比旁人要强。”这话半真半假,魏夫人规矩大,但好在锦娘和筠姐儿能摸清楚她路数,总比抓瞎好。
“蒋夫人说的是,我也有这个打算呢。”孟夫人似乎找到同道中人了。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仆妇期期艾艾的,孟夫人皱眉:“又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黄小娘那边要生了。”
锦娘一听说人家家里要生孩子,连忙喊了筠姐儿先回去了,气的孟夫人道:“一个小娘生孩子,生就生呗,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惹得对门蒋夫人回去了,李夫人走到门口也转回去了。”
那仆妇道:“可是黄小娘仿佛难产……”
孟夫人起身:“真是麻烦,去请个大夫来就是了。”
且不说对门孟家刚到这里,妾侍就难产,那小妾拼命生了个儿子,自己却丧了性命。孟夫人草草让人装殓了,丧事都没怎么操办。
筠姐儿不免道:“娘,这孟夫人也不宽厚。”她所见到的贵妇人,即便是心里不喜欢妾侍,也都暗自解决,没这般放面子做的。
就像张氏对郭小娘和香茗都不喜欢,但是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锦娘却道:“这事儿还不是男主人闹的,若是男主人发话了,孟夫人敢不听么?这孟夫人和这小娘本也无甚瓜葛。”
若男子不娶好几个老婆,哪里有这番事态,小妾虽然位卑,但也生儿育女死的,男人却隐身了似的。
筠姐儿想起自家爹爹是没有小娘的,所以家宅安宁,一家人齐心协力过日子。可见男人其实不娶小也是可以的,娘也不是外人说的悍妇,相反张弛有度,爹爹死心塌地。
一直到中秋,孟家又歌舞升平了,孟家次女定下了亲事,孟夫人请了娘家嫂嫂做全福人,锦娘和李夫人一起送了一回礼。
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筠姐儿同锦娘说,死去的黄小娘是孟家三姑娘的生母,很是同情孟三姑娘:“娘,您知道么?听说孟家老爷要把她许给自己一个门生,一个寒门士子。”
说到最后,筠姐儿突然很珍惜自己的生活了。
锦娘从孟夫人嘴里听到的又是另一番话,孟夫人现下和锦娘已经颇为熟稔了,也没什么利益关系。但是黄小娘的事情,倒也是让孟夫人的形象有所贬损,故而,她装作不经意提起。
“这黄小娘原本是我婆婆身边伺候的,我进门后,就到了我们老爷身边伺候。先是生了一个儿子,又生了个女儿,在家和我分庭抗礼起来,你们别看我在京里管着家看着威风,往常哪里是这般啊。我在家里上有婆母苛责,下有妾侍挑衅,硬生生熬过来的,那黄小娘有孕时她管着家,什么好补品好吃的都扒拉自己房里。到了京里,得知我妹妹做了婕妤,有了身孕,又惧怕起来,成日饭食检查三四遍,自个儿吓她自己。”孟夫人说到最后,自己都气笑了。
别人家妻妾的事情锦娘不感兴趣,但是听到乔婕妤有身孕,锦娘状若不知道:“我看孟夫人通身气派,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吧?”
“蒋夫人哪里话,我父亲正是进士出身,我出嫁时,正任节度使呢。只我妹子是遗腹子,否则也不会进宫啊。”孟夫人提起妹妹来,也是唏嘘,一入宫门深似海。
锦娘微微点头,又道:“正所谓清者自清,等将来大家都了解您了,自然知晓您肯定不是那等人。”
孟夫人见锦娘肯听她说话,谈吐又文雅,人看起来雍容,气度又好,连忙笑道:“您说的是。”
等孟夫人离开后,锦娘晚饭时和蒋羡说起乔婕妤:“此时还是婕妤,生了孩子之后恐怕就地位不同了。”
“皇后无子,这乔婕妤虽然不如兰妃受宠,但已经生了一位公主,如今肚子里若产下皇子,恐怕地位就再进一步了。”锦娘道。
蒋羡知道锦娘从来不无的放矢,刚去吴县的时候,还爱交际,后来到了大名府之后,就慢慢开始选择性的应酬,知晓什么叫做强强联合。
所以才有和魏家的交往,还帮女儿挑了一门好亲事。
到现在,他本见锦娘平日淡淡的,并不怎么出去爱交际,原来是这个缘故。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啊。”蒋羡道。
锦娘笑道:“我们也不是结交后宫,只不过孟家是我们邻居,我们若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也好。”想到这里,她摇摇头:“一换皇帝,从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威名赫赫的集贤相下台,又换了申参政。
若是数年之后,申参政不在位,又当如何?
蒋羡听锦娘如此说,也是点头:“娘子素来言不轻发,你就按照你自个儿的心意来吧。”
二人用完饭,又看到郑家送来的帖子,锦娘笑着递给丈夫:“自从你请为婆母请封诰命之后,郑家的人就走动的愈发勤快了。”
蒋羡这个人其实不是那种原则性特别强的人,但是在为郑氏请封诰命上,他却十分排斥,打从心底里排斥。
但将来他升官,礼法上为继母请封还要在锦娘的前面,就更是让他很难受。反正他还有大哥,郑氏留着他去封,自己完全可以说没有侍奉过郑氏,他还是想为锦娘先封诰。
郑氏其实和他无冤无仇,但他就是不喜欢郑氏鸠占鹊巢。
这种心理上的别扭涉及到蒋六夫人,锦娘也就不劝慰了,毕竟她一直觉得蒋六夫人对她有知遇之恩。女子的婚姻大事涉及一生幸福,蒋六夫人给了她这么好的夫婿,又提前分产,让她们夫妇清清爽爽的和大房分开。
郑氏当然想要诰命,诰命就是女子的身份,女子的体面,她是做梦都想。
但锦娘也不常去郑家,三次去一次,算是给面子了。
郑氏的妹妹看姐姐这般,忍不住道:“你就是太老实了,你虽然是继母,但继母也是母。你如今这般懦弱,反倒是怕了她们了。”
“这怎么叫怕了她们,十六郎也没为魏氏请封啊,皇帝现在只给了一个名额,他不过五品官。”话是这般说,郑氏终究心里渴望着。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家老三和老大似的,将来当不成官了,好歹死人都得了个诰命,你却什么都没有?”
是啊,官场浮沉,周家曾经还不是显赫的很,到如今被贬到岭南那种地方。继子蒋晏之前又是多么受到器重,去宰相家里犹如自家,可现在不知道在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修书。
这才让郑氏着急起来。
显然蒋羡夫妻并没有太把她当回事,郑家宴请几乎很少去不说,郑家子弟遇到什么问题,蒋羡也并不是那么上心。
再有个许氏,因为蒋羡和锦娘公开打脸她占据他们的三百亩田,本就不高兴,又看蒋羡升官,帮蒋六夫人修坟,大出风头更是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