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道:“好,那我们就回船上去。”
见他们夫妻要走,窦二夫人连忙挽留,连窦大郎也跟着挽留。蒋羡只好违心道:“我是来见姑母的,如今表弟回来了,我又何必再留下。姑母不知道,我还得早些赶去赴任呢。”
窦二夫人听了很是感动,准备了丰厚的程仪,还送了三个丫头给锦娘她们,锦娘不好生受,也回送了窦媛一本她自己画的花样,和两条上等的折枝花满绣的百迭裙送给了她。
蒋羡看了锦娘一眼,这么多纷繁复杂的情形之下,娘子还依旧记得家里添置人的目的。她这个人还真是,不管在什么环境什么情形之下,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也算是个奇人了。
第86章
回到船上之后, 锦娘就让方妈妈先教一下三个丫头的规矩,再分到各处。她又悄悄把阿盈喊过来,送了一对金叠胜的耳环给她。
“这几日, 我不在船上, 辛苦你了。”锦娘笑道。
阿盈赶紧摇头:“奴婢可没做什么。”
锦娘又说起从窦家找了丫头们来的事情,还道:“咱们家里虽说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到底有个什么事儿, 总人手不够, 如今等方妈妈调理好了,你们各自也活计轻省些。”
人少的时候好管理一些, 人多了就不好管了,如此, 就要让专门的人去管。
在扬州到苏州的路上, 锦娘又把财务梳理了一遍, 她正看窦夫人送的东西,除了给她的一套头面之外,就是二十两纹银的程仪, 另有高邮的咸鸭蛋两坛、点心六盒、干果六盒, 再有两方帕子。
如今正值酷暑,点心最是放不了,她送了一盒给船家众人,又赏了两盒下去给下人,再有一盒送到宋师爷处, 她这里留了两盒自家人吃。
“锦娘, 还有几日咱们就要到了。”蒋羡的口吻中带着些许兴奋。
锦娘也是松了一口气:“之前两个月真的是煎熬,如今总算是看到曙光了。我这几日让她们可以先收拾起来,到时候也别跟慌脚鸡似的。”
又说窦家来的三个下人, 原本也是窦家之前就教过一些规矩的,如今方妈妈说的又是蒋家的规矩,让她们记下:“我们娘子是个好性儿,最是明白事理的人。在她那里伺候还不用守夜,月钱一个月二钱,娘子还许诺,等将来出嫁,还帮忙置办一份嫁妆。只一条,人得本分些,不许背着娘子自作主张。”
这是顶顶重要的,蒋羡现在是官身,身边的下人若是偷偷收受贿赂,到时候也危及蒋羡本人。
“再有,分到哥儿姐儿身边的,且有些耐心,一个月的工钱也是二钱,将来等哥儿姐儿长大了,且有你们的好处。”
在临下船之前,分了个针线活不错,人看着内敛、沉稳到了锦娘那儿去,锦娘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青蓉,又把个唤作娇杏的温和、体贴的丫头派去筠姐儿那里,最后分了个貌美爽利的丫头到宁哥儿那儿。
方妈妈笑道:“娘子的人选选的真好。”
青蓉和阿盈互补,却又不爱抢风头,能力也不错。娇杏和习秋二人同时伺候筠姐儿的,习秋性子本来就不是强悍的人,若是再配个脾气泼辣的,还没开始小姐房里就吵的一团乱麻,再有宁哥儿才是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孩,马养娘独自一人照顾,若有个炮筒在旁边,她也会有所顾忌。
下人们若是互相不服气,就容易生事,一旦生事的多了,主母在的时候尚且能镇压住,一有不测恐怕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方妈妈,行李既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让她们各自把房里掉在地上的腌臜扫干净,桌椅板凳都得扶好。”锦娘前世出去外面住酒店,离开时就会把东西收拾好。
人的口碑都是一天天积累好的。
又说下了船之后,便有吴县的县令派出人过来迎她们,锦娘等人先上了轿子,又听外面来人正拜见蒋羡,这些人自报家门,锦娘只听得这里一共有两名都头,一名步兵都头,一名马兵都头,底下又有数十个坐马弓手护送。
却说从渡口进了平江城中,原来吴县和平江府府衙都在同一座城中,吴县知县侯知县还特地站在门口相迎,专门为蒋羡接风。这些接风自然与锦娘无关了,她们正要进入内宅,甬道上都铺着条石,二堂过了之后,便到了县尉眷属住的地方。
全程都是戴着帷帽,锦娘也不好在人前左顾右盼,好在县令侯夫人派了位老嬷嬷过来,倒是热心介绍:“娘子,这里是两年前修葺的,前门廊屋八楹,东西轩是书斋茶房,正房一共五间。”
锦娘进了正房,才发现明窗亮堂的很,她忍不住夸道:“这里倒是颇亮堂。”
老嬷嬷还笑道:“咱们江南一带多蚌壳,将这些蚌壳磨成薄片,很是耐用,不但透光,还能防火防水和防风。”
锦娘心想比纸糊的好些,又看看内室,这里面还真是家具齐全,帘子旁边放着的琥珀色的花边花几,黑漆罗汉榻,大理石的座屏,黑木嵌云石的小几……
一见这里,她倒是爱上了。
“嬷嬷,咱们旁边的院子是谁住的?”锦娘问起。
老嬷嬷一拍巴掌:“正是我们太爷和娘子住的儿,咱们两家就隔着一条甬道。”
锦娘又问起主簿等人,老嬷嬷则道:“韩主簿家住东边,韩家的大娘子也和娘子一样,最是好性儿了。”
二人交谈片刻,锦娘遂赏了这老嬷嬷一个精巧的荷包,荷包里装了几十个子儿,那老嬷嬷面上一喜,才回去覆命。
等她离开之后,锦娘才吩咐人开始洒扫收拾。
正房三间自然是她们夫妻住的,儿子女儿住旁边的耳房,前面八间廊房有三间是小厨房,锦娘便让橘香住进去,另外五间则分给下人住,方妈妈一间、阿盈和青蓉一间、习秋和娇杏一间、陈小郎夫妻一间,刘豆儿一间。再有马养娘和佩兰都住在宁哥儿屋里,不必再行安排。
而宋师爷和两位傔从多半是安排到吏员房舍去住,就毋须锦娘这里安排了。
至于她们正房,锦娘让人铺了竹席,软枕上铺了白鹤白玉兰的枕巾,帐子也是用同色的轻纱玉兰帐,大门口的帘子则换成了湘竹帘,内室的换成了玉色的轻纱帘。
她们家还有一座刘计相送的紫檀屏风,再有镜台、妆奁盒一一摆上。
这些年,锦娘的首饰比之先前多了三个匣子,再加上窦二夫人送的一套头面,再有她婚前置办的,一共六匣金银首饰。
几人正收拾着,又见外面来了两个穿青缎掐白牙的褙子的丫头,她们自称是韩主簿家的娘子打发过来的。
“我们娘子说今日天色晚了,怕县尉娘子没用饭,特送了几个菜来添置。”
锦娘见青蓉接了过来,两个丫头还帮忙摆到外面的八仙桌上,正好六菜一汤,红糟鲥鱼、烧鹅、春盘小菜、肥腊鸭、清炒枸杞、凉拌荠菜,再有一份熬的黄灿灿的鸡汤。
本来不饿的,见了这桌饭菜,倒是勾起了馋虫。她想这位韩主簿的娘子,还真是妥帖,锦娘笑道:“本该今日上门拜见诸位姐姐,但家下刚来,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身。多谢你们娘子送了席面来,明日我亲自去拜会。”
说罢赏了这两个丫头一人一串钱,二人方才退下。
阿盈笑道:“娘子,这位主簿娘子倒是不错。”
“这才头一日呢,日后相处久了才知晓她们真正的为人。”锦娘笑道。
正说罢,又见厨房送了饭菜过来,说是县令吩咐送来的,一共四十个菜,茶果甜食,蒸酥点心,细巧油酥饼,再有下酒菜色等等。
锦娘亲自挑了些能吃的送去给筠姐儿吃,又让方妈妈分给下人们吃了,她则继续去书房和儿子女儿处看摆设。
新来的伺候宁哥儿的佩兰,已经把房里收拾的利索了,锦娘夸了她几句。
她这边正忙,熟料衙门里的几位正头娘子也暗地里打探她,县令娘子正听老嬷嬷道:“县尉娘子箱笼就好几十个,她身上穿的是织金纱做的裙子,裙摆上绣着玉簪花,褙子则是捻了金线绣的,头上戴的是一排玉簪花的箍头,胸前带着水晶项链。看起来好生气派的模样,家里下人不多,但都规行矩步,没有蝎蝎蛰蛰的人。”
说罢,还把锦娘赏赐给她的荷包拿了出来。
县令娘子一看,这荷包也是缎子做的,心中已经是有数了,“我听官人说这蒋县尉十分年轻,少年英才,如今看你这般说来,定然也是个官家女儿。否则,也不会有这等气派。”
老嬷嬷也是赞同,“您说的是。”
“不过,梅县尉抢了东边院子的事情,你没有透露吧?”县令娘子皱眉。
老嬷嬷赶紧摆手:“这哪里敢说啊。”
原来这吴县是个大县,因此一般都有两个县尉,一个文县尉,一个武县尉,文县尉一般是科举出仕的进士担任,要求颇高,要识文断字还要通晓法律,如此才能减少冤假错案,而武县尉多半由武官担任,能够剿地方叛乱、缉拿罪犯、巡查地方、追捕盗贼。
梅县尉是顶他叔父的班,故而对衙门很熟悉,知晓西边的县尉内宅和小吏们的房舍挨着,而东边的院子则和主簿知县的院子挨着,所以他就佯装不知,直接让家丁把家俬搬到东院去了。
本朝文官地位一般高于武官,更何况蒋县尉进士及第,自然该住东院,可遇到这种情况,再让人家搬出来也不好,因为也没有明文规定东西院必须是哪个县尉住下。
县令娘子又问:“你看这位蒋县尉娘子性情如何?”
老嬷嬷想了想:“言谈清楚,说话都能说到点上,落落大方的。”
“好,我知晓了,明日她既然说要过来,咱们且等着看看。”县令娘子如是道。
比起县令娘子,主簿娘子虽然也打探,但她打探的是怎么交好,只听她那丫头道:“县尉娘子家里摆的紫檀木的屏风,床上铺着上等的簟席,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不菲,看起来倒是不寻常呢。”
主簿娘子点头:“我知晓了,正愁明日回礼送什么,看她这般,就把我那对牡丹花头簪钗拿了,用红木的盒子装着。”
一语未了,见门口一个纤腰袅娜的妇人过来,眉黛轻点、樱桃小口,穿着揉蓝的衫子杏黄色的裙子。
主簿娘子站起来道:“是包娘子来了。”
这包娘子是梅县尉的浑家,她们俩个的院子挨着,都在东边,主簿娘子素来大方,二人关系不错。
包娘子笑道:“今日天儿热,我是懒得出门,听说有新人来了。”
“是啊,前头县尊正在为蒋县尉接风呢,还带了妻小一起过来,日后咱们这些官眷们也都能走动热闹起来了。”主簿娘子倒是一幅很欢喜的样子。
这县衙里,唯一能称官的就是县令、主簿和县尉,其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吏。吏员权利不小,但是和官有天壤之别。
包娘子坐下来,摇着扇子虚虚扇了几下,又笑道:“不知新来的县尉娘子是个什么来路?”
“明日就能见着了。”主簿娘子温和笑着。
锦娘这里也正把明日要穿的衣裳让青蓉熨烫薰香,又派陈小郎请人去了解送水的人,知晓城中一共饮用的水井也不过七眼,一斛水七八文而已,她立即给二十文,让陈小郎赶紧让人送水过来。
家中有风炉,她把水烧开之后,装了两铁汤瓶水。
又听说大厨房有专门送热水的,锦娘则让悯芝去处理,如今她是妇人身份,倒是比小姑娘们方便一些。
橘香之前就是管着厨房,如今三间小厨房还是由她管,她的箱子里除了衣裳和钱,还背了一口铁锅过来,柴米油盐酱醋都带了一些,就是怕刚来一地,买东西不方便。
家里两处酒席,剩下的好的,她都一一放橱柜里去了,因为娘子曾经说过不能浪费,到时候娘子若是饿了,她还能够热一热。
娘子其实问过她要不要嫁人,她却不想,嫁人没什么好的。若是汉子不好,她日后又何去何从?还不如就跟着娘子。
吃穿住行都不愁,娘子给她的银钱也丰厚,她本来就是个好吃的,在厨房不愁吃穿,比外边哪里都强。
况且,娘子现在都是官家人了,她若跟着,将来前程更远大呢。
不过,厨房还是缺一些东西,她还得把铁锅洗一洗,明日还要去买菜,这些都得问娘子。锦娘听了之后便道:“你一个人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出去,我不放心。明日一早你熬些粥,把家里带的酱菜、咸鸭蛋做了,还有今日剩的还可口的菜先做了早点,我吃了早点要去拜访县令和主簿娘子,到时候去请教她们,到时候家下还要买一匹马和一匹驴车。到时候这驴车就可以让陈小郎带着你去买菜了。”
橘香笑道:“奴婢明白了,奴婢方才看风炉烧的水要烧半天,所以想在厨房烧些热水送到哥儿姐儿房里。”
“可是柴还没买呢?”锦娘道。
橘香傻呵呵一笑:“奴婢带了过来。”
锦娘自然夸她办事周到的紧,橘香如吃了蜜一样的甜。
在家里,锦娘是不许大家喝生水的,怕大家喝了肚子疼,故而是一定要烧开的。
诸事妥当之后,锦娘等热水送过来,就先沐浴洗头,又换了寝衣,才觉得舒服多了。方妈妈也是梳洗之后过来的,与锦娘一起商量过礼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数目送的一样,但是些微有些差别。”锦娘问道。
方妈妈点头:“虽说这县令娘子官位最高,可话说回来,主簿还有另一位县尉娘子也都不好得罪啊。”
锦娘心想也是,如果是爱多心的,怎么都会多心,此番送礼,一人送一匹提花大罗、一匹上等绉纱,两盒上等像生花、两坛会仙楼的玉醑酒、一饼龙凤团茶、一包燕窝、一包南香。
初次见面,礼太厚了也不是很好。
她又让阿盈把礼物拿来,特地用签子写好。
几人把事情打理的差不多了,蒋羡才醉醺醺的回来,新官到任,肯定是要吃酒的。她亲自调了蜂蜜水,递给他喝了,又让人送热水过来。
如此方妈妈等人就先下去了,蒋羡也是盥洗一番,见屋里都布置的极好了,他心中一松。又拉着锦娘道:“今日我观县尊为人擅专,对僚属似下人一番,身边的师爷都有一股傲气,我恐怕要伏低做小一段时日了。”
“郎君,县尊可是世家子弟?”锦娘问起。
蒋羡摇头:“我也着人打听了一番,这侯县尊原本是木材商人的儿子,后来家中发迹,供养子弟读书,他便中了进士,在吴县任职四年,却久未升迁。再有主簿姓韩,恩荫出仕,另有武县尉姓梅,本县武官。”
闻言,锦娘记在心间,又把自己和方妈妈拟好的单子拿过来给蒋羡看,蒋羡看了觉得并无不妥,夫妻二人方睡下。
早上,橘香把早点做好,青蓉端了过来,清粥小菜,倒是更有滋味。
锦娘又与他说起买马的事情:“日后咱们出入也方便一些。”
蒋羡笑道:“让曹大去相马,他们连战马都骑过,眼光可不一般。”
“这倒是可以。”锦娘如是道。
因家中一切有妻子操持,蒋羡压根就不必太费心什么,锦娘漱口完,换了身衣裳先去拜见县尊夫人。
县尊娘子姓齐,鹅蛋脸儿,高额广角,水杏眼,红菱嘴,看起来端庄持重。
锦娘让阿盈和青蓉一并奉上礼物,还写了礼单,并道:“昨日多亏娘子派人与我指路,才不至于让我们成睁眼瞎似的。”
这些礼单齐娘子很是满意,她又见锦娘穿一身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身条儿秾纤得衷,全身一股书香之气,看起来兰心蕙质,气质出众。
不仅如此,她并不目下无尘,反而极会说话,颇为小意。
寥寥几语,齐娘子等她离开之后,让老嬷嬷过来,预备下心爱的首饰衣裳作回礼。
又说锦娘再去见主簿娘子,这位主簿娘子性情温软,娘家姓田,倒似个荔枝美人,皮肤晶莹剔透,眉眼弯弯。
比之方才的齐娘子,这位田娘子显然很好亲近。
锦娘先是谢过她道:“昨日多谢娘子的酒菜。”
“你若欢喜,日后常来我这里便是,反正咱们都住一处,往来也方便。”田氏之所以这般,也是因为其来有自。
她家官人是恩荫官,这进士出身的官员三年升阶,恩荫官要熬够四年才可以升阶,甚至上升的渠道也受限制,因为荫补之官不得担任台谏官、两制官、经筵官、史官、外交官。
故而田氏帮丈夫结交上下,也是想得一个好评,日后好升官。
最后,锦娘去见的梅县尉之妻包娘子,这位包娘子打扮入时,身姿妖娆,颇有风情。见着锦娘就拉着她的手进来,二人序了年齿,包娘子比锦娘大一岁,故而喊锦娘:“魏家妹妹,原本是我该去拜会你的,怎好让你过来。”
“我初来乍到,还要请姐姐多提携呢。”按照正常的,应该是文县尉高于武县尉,但包娘子既然知晓,却还等着自己上门,锦娘就知晓她是要强的,故而也让她一头。
现下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四处树敌。
包娘子请人上了茶,又与锦娘拉起家常,她言谈伶俐,倒是说了不少事儿:“咱们吴县富庶,来了的官儿就不肯走了。”
这话似乎在说侯县令一家,锦娘眼睛一动,又笑道:“我与姐姐的夫君都是县尉,日后更是要和睦才是。”
包娘子听了这话也觉得备受尊重,又见锦娘并不乔张做致,倒是有几分好感,还与她道:“我也不多留你了,过会子,几位押司、录事还有都头的浑家都要和你磕头。”
果然,锦娘回去之后,两位都头的浑家都奉上水礼,都头是县尉的直属,这两人巴结之意极浓。听她问起平江城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人正说话时,县尊娘子、主簿娘子都回礼都送了过来。
锦娘一看礼单,见县尊娘子送了一套青色湖绫玉兰窄袖褙子,同色绫纱团花褶裙,再有一件抹胸和单衣,还有一对花瓶簪。主簿娘子送了一对实心的金花头式簪钗,一柄泥金柄的扇子、一匹八大晕提花锦的尺头,再有白鱼、银鱼、白虾各一篓。
须臾,包娘子才送了两屉蒸食,分别是一屉豆沙团子,一屉香蕈蘑菇馅的馒头,再有一匹纻丝尺头、一对葫芦荷包。
锦娘给来送礼的人都是给了一方帕子,二钱银子。
齐娘子还派人说过两日她们几家挨次给锦娘接风云云,锦娘也不扭捏,只说姊妹间同乐,她这一番行为,倒是让县衙其余几位娘子都觉得她是官家娘子出身。
但锦娘却已经决定先与包娘子交好了。
阿盈不明白:“这叫什么由头?押司娘子说包娘子此人不好相与,说此人尤好抱团,待下严苛,还嫉贤妒能,平日没少欺负主簿娘子性情好。”
“我自有我的缘由。其一是她夫君是武县尉,她这般搅风搅雨之人,若是因为女眷不和,导致官人在办公务时失和,将来后患无穷。二来便是,我若能暗地与她交好,如此,她灯下黑,倒也害不到我。”锦娘淡淡的道。
阿盈才恍然,娘子的身份已经转变过来了,怪不得人家在文绣院能当绣头,在绣作能当行首,靠的就是洞察力和果敢。官夫人和诰命就是人家奋斗的目标,甚至还能让十六郎君因为她的交际手段,反而还要求着她。
第87章
却说到了下晌, 曹大过来支钱买马车和驴车,他看中的马二十五贯,驴八贯, 一共三十三贯。她们内宅后面有专门的花园、亭台楼榭, 假山嶙峋,花园附近也有专门的马厩,出入也方便。
不过, 锦娘问那曹大:“一般在开封府, 一匹马中等价位都是十八贯左右,你说的这马二十五贯可带后面的车?”
曹大这才回去和商家要求加车辕车厢, 一共三十两买定。
驴车既然多用于拉货买菜,就用青呢布, 马车是她们出行要用到的, 就用上等布匹装饰。锦娘的绣铺曾经业务广泛的很, 做这些小意思,不过半日就做好了,陈小郎安在上面, 华丽极了。
有了马车, 锦娘遂对蒋羡道:“你可别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得把咱们的四千贯提取出来。”
蒋羡连忙道:“我自然记着,但是我刚履新,就去金银铺拖着那么多箱钱回来不好啊。”
“这次不必换成铜子儿,你在界身巷找一个有口碑的金银铺, 全部倾成十二两半的束腰金铤, 记住要十分金,不能被人哄骗做成九分金,如此三十多个金铤一个箱子拉回来就够了。”锦娘如此道。
蒋羡则道:“娘子, 全部换成金铤,平日花销呢?”
“这四千贯是咱们俩最后的救命钱,从现下开始就不能动了。我之前不是告诉你咱们有五千多贯吗?有四千贯存着,带着五百贯,另外还有五百多贯,我在汴京让金银铺的人跟我打了些金银器皿,即便是请人吃饭,也是拿的出手。”
说罢,锦娘又拿了一根钥匙,开了个箱笼给他看。
蒋羡望了过去,见里面都是银嵌栀子花的果菜碟,盘心各錾团窠折纸花纹,有牡丹、菊花、芍药、莲花、一把莲、茶花、木芙蓉、木槿、栀子、菱花。又有银鎏金的菱花盏五个,盏口分别做成梅花、秋葵、菱花、栀子、千叶莲花,盏心和内壁都一样的花纹。再有两个金盏、金芙蓉花和金葵花,还有银水仙花台盏和银菊花盏。
“真好看啊,咱们可以用来待客了。”蒋羡看着笑眯眯的。
锦娘则道:“那得看你招待什么人了,你初来乍到的,得低调安静为上。若是太过露富,容易招人怨恨。”
蒋羡也觉得可以,但听妻子道:“我们如今手里仅有二百五十六两,我打算用作一年多的开销,所以从现下开始得勤俭一些,如此方是长久之计。”
过日子不要太过勤俭,容易失去乐趣,但若太奢靡,容易不给自己以后留后路。
蒋羡自是没什么意见,家中一直就是妻子当家,反正钱是一直都够用。
夫妇二人把这些公事商量好,锦娘又说起县尊娘子明日要在园子里替她接风云云。蒋羡倒是说起一桩事情,还怕锦娘生气:“有人打听娘子的来历,我便说娘子家虽然不是高门显宦,却富而知礼,家中有书香之气。”
“我也打算如此说呢,这也没什么。”就像普通人去应聘还得把自己的简历写的完美一些呢。尤其是这是封建等级制度森严的古代,她很为自己骄傲,从小丫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但是,对着不熟悉的人,你实话实说,人家反而嘲笑于你,故而就得包装一下自己,只要不过分都成。
蒋羡松了一口气,娘子实在是深谙人情世故,倒是不是那种死心眼子。
又说齐娘子先让人在县衙的后花园中备下酒宴,锦娘今日身着墨绿地印金罗对襟香色杂宝纹绮褙子,又外罩一层纱衣,里面着松花色折枝花的抹胸,下穿牙白色褶裙。胸口戴一串水晶项链,手上戴着铺翠的手镯。
再看在场众人,齐娘子梳着多鬟髻,头上珠翠环绕,金凤簪、金博髻还有金插梳,看起来粉雕玉琢,倒是很有打扮。再有主簿田娘子,也是精心打扮,她梳着龙蕊髻,头上插着花钿、珠花,手上戴着两枚猫睛石的戒指。
比之这两位,包娘子首饰要逊色一些,但比她们打扮的更吸睛,她头发梳的云鬓叠起,斜斜的插着一只金步摇,银红的抹胸外罩素白的纱衣若隐若现。
几人厮见一番,众人看她又是另一番的场景,都觉得她打扮的雅致贵气。
按照众人地位,首桌是县尊齐娘子坐正上首,往下依次是主簿田娘子、锦娘、包娘子。
第二桌便是小吏们的娘子。
席间,齐娘子让家中两个会弹唱的丫头唱了一首《西江月》和《鹧鸪天》,站着把盏的押司娘子正凑趣热络。
“马上就要中秋了,县尉娘子远从汴京过来,不知晓咱们这地方虽小,可是热闹的紧。贵家张灯结彩,民间也是通宵达旦。”
锦娘笑道:“吴县为平江军的首县,历来富庶,我虽然只下船时看了人物风貌,亦是觉得人杰地灵。”
“魏家妹妹家中可有儿女?”田娘子笑问。
锦娘道:“有一儿一女,都还小,也不好让他们出来。姐姐呢?”
田娘子自道:“我头年生了个哥儿,没站住,好在后来又生了个哥儿,也堪堪三岁大的年纪。”说罢,又道:“前头姐姐倒是生了个姐儿,已经嫁到西京去了。”
没想到田娘子竟然是填房,锦娘倒是很惊讶,更没想到她这般坦诚。但她没有就这个话题说,而是谈起时兴首饰绢花胭脂布料这些比较安全的话题。
宴席已毕,大家到廊下投壶、打双陆、斗草。锦娘在船上已经是练过数次了,但和包娘子打双陆时,依旧不是她的对手,输给了她二两银子,包娘子赢了之后笑的是花枝乱颤。
却说趁着包娘子起身小解的功夫,秦都头的浑家拉了锦娘到假山后头道:“县尉娘子,您可是不知晓吧?那东边院子,一共二十间房,原本该是您的。是被梅家强占了去,我们听了这事儿,都很为您鸣不平呢。”
秦都头的浑家很有些看不惯包娘子,尤其是见她言行举止轻佻,再看后来的锦娘,明显谈吐不俗,待人大方和气,因此也是借着此事想博得锦娘信任。
锦娘对别人的投诚,她当然是欢喜的,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说话若是没个替你捧场的,你没有声势,消息也不灵通。
但是当着秦都头浑家的面,锦娘则道:“我们两家都是县尉,官位都是一样的,她们既然住了便住吧。我见包娘子人倒是还好,旧事便不必再提了吧。”
“娘子真是宽厚人。”秦都头的浑家赞道。
锦娘连忙摆手:“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我这个人便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来县衙后,包娘子对我并无不妥。”
她在说话时,听到后面树枝有响动,佯装不知,倒是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秦都头的浑家听了连连赞服,二人又听前头在喊她们,随一同过去了。
殊不知,等她二人离开后,包娘子才从那树后面走出来。
这包娘子原本是招宣府上招宣夫人的贴身丫头,倒是早早就被招宣梳拢了,这梅县尉本是招宣抚亲兵出身。那招宣毕竟年纪大了,夫人醋性又大,包娘子便私下和梅县尉有了些首尾,后来梅县尉给招宣送了二百两银子,才得了这个官职,招宣娘子得知这梅县尉浑家死了,遂一石二鸟把包娘子嫁给了梅县尉。
因她这个出身,偏偏她又不认命,刚到县衙时,知晓田娘子也是填房时,二人玩的还很有,有同病相怜之感。没想到田娘子不仅嫁妆巨富,还生了儿子,相貌还好看,县尊娘子也是明显更看重田娘子一些。
荫官和武官有什么区别,还不是都被进士出身的文官看不起。
但是齐娘子就是更抬举田娘子一些,前些日子节度使的夫人过来,都没有让她出席。
原本听说新来的县尉是正经进士出身,她寻思看看,不曾想这魏氏看起来颇有礼数,为人不掐尖要强,看她的举止言谈,应该也是出生书香门第,却难得没什么门第之见。
又说等宴毕之后,次日包娘子拿着针线过来与锦娘一起做,锦娘又把女儿筠姐儿喊过来拜会,还歉意道:“我那个儿子才一岁,不成体统,不好见姐姐。”
包娘子回去让人备了一份银项圈送来,次日锦娘就让女儿戴上,这让包娘子越发受用。
再说齐娘子请了之后,原本该田娘子接着请的,但是又正逢中秋,众人只说等中秋之后再一起吃饭。
蒋羡这边也把金铤换了回来,夫妇二人锁好,又密密的藏好。
锦娘笑道:“从此,就当这四千贯没有,咱们紧着用钱。”
“可是娘子,马上就要中秋了,还得备礼啊。”蒋羡兀自担心。
锦娘笑道:“不过是送些团饼果品罢了,耗费不了几个钱。”
蒋羡疑惑:“以前娘子不是还往刘计相家里送螃蟹吗?那个可不便宜啊。”
锦娘摇头:“那是因为你在人家家里啊,你如今是官了,咱们一开始过来拜会之后便罢了。我也问过包娘子、田娘子,她们都是这般的。”
说罢,又吩咐橘香去买西瓜、石榴来,又向秦都头的浑家打听本城有名的小饼店,亲自买回来尝了一些,遂选了两盒并瓜果送往县衙其余三家。
西瓜多籽,象征多子多福;西瓜瓤红,团圆、喜庆契合中秋节的家人团聚欢乐,故而这礼送去多欢喜。
田娘子当即回了一捧沾着露水的鲜花,两匣子玫瑰酥饼,再有一匣子葡萄。
阿盈笑道:“田娘子的东西真是新鲜,咱们都没见过,这玫瑰味儿的倒是头一次吃。”
“我看也是。”锦娘也拿了一块出来尝,没有寻常酥饼那油腻腻的味道,玫瑰味儿很容易发苦,可这个倒是很清甜。
田娘子正好带着儿子过来,听锦娘说玫瑰酥饼好吃,赶忙送了方子过来,锦娘兴致勃勃道:“等我日后有功夫了,一定让厨下做。”
田娘子的儿子叫冬哥儿,这孩子生的眉眼不俗,就是身体上有些弱,但小孩子小时候都很容易小病小痛的,连筠姐儿都拉了几天肚子才止住。
二人说起儿女经停不下来,锦娘还有专门的簿子记下儿女们平日起居,田娘子爱听这些。
又说中秋之后,齐娘子病了一场,锦娘过来探病,见她脸儿蜡黄,头上勒着抹额,忙道:“娘子快些躺下,我们来探病,哪里劳动您起来。”
齐娘子这病也多是妇人病,还是心病,她膝下无子,妾侍有儿子。虽然待她还算恭敬,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日后如何?
因此,她想出去烧香拜神,但她一个人出去不妥,又同锦娘道:“魏家妹妹过来这些日子,我也未曾带你出去走走,等我好了,咱们一处去紫金庵烧香。”
锦娘自是应下。
却说她出来时,见县令家中过来一个梳着丫髻的年轻女子进来,很是伶俐的样子,手上拿着扎针的用具,遂问齐娘子身边的丫头:“此人可是医女?”
“她是本县的女仵作,只是通些医术,我家娘子常常犯了寒症,就找她扎几针就好了。”丫头道。
锦娘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女仵作呢,还觉得有些稀奇。
晚上,蒋羡从外头回来,如今热气散了一些,家下做的都是些可口的小菜,鲜有肥腻腻的菜,她正与蒋羡道:“县尊娘子要我们三日后一起去紫金庵。”
“烧香拜佛?唔,也好,你也能出去走走。”蒋羡笑道。
他也乐意娘子出来之后,多与人来往,以前在京中的时候,他见娘子为人有些孤僻,现下外放,人缘反而好了起来。心想以前娘子是只需要刺绣就行,不需要麻烦的维持人际往来,但是到这里,人际交往反而是很重要的。
甚至有些事情从后宅,能够窥得前堂的事情。
“羡郎,你和梅县尉相处的如何?”锦娘帮他盛了一碗汤,又关心道。
蒋羡点头:“还成吧,我看此人倒是有几分精明强干,三教九流都能结识,与我处事也并不鲁莽。”
锦娘见他如此,遂道:“你们公门之中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就知晓凡事多留个心眼准是没错的。”
这就是锦娘,在涉及到别人的专业领域,她从来不指手画脚。
是日,锦娘随众人一同去紫金庵中,蒋羡派傔从丁三跟着她们一道过去保护,丁三赶马车,马车里则坐着锦娘和方妈妈,后面的驴车则是陈小郎在赶,坐着阿盈和青蓉。
锦娘这次就没有戴帷帽,而是在头上披了一层白纱,看起来倒似观音了。她不大信什么鬼神,但依旧手抄一本经书送过来。
方妈妈笑道:“这吴县倒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的。”
“妈妈,您说齐娘子刚刚病了初愈,怎么就要上这庵里拜佛。”锦娘不明白,若是她必定是好好休养才是。
方妈妈积年的老人了,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妇人最在意的还不是儿子,这齐娘子是个贤惠的,庶子女几个,自己膝下却空无一人,怎么不上心。尼姑庵里有些尼姑就捏有生子秘方,说不定就是讨要这个的。”
锦娘摇头:“天下哪有什么生子秘方啊。”
但是齐娘子瞒着她,她和齐娘子交情泛泛,自然不好相劝。
等到了紫金庵,又有庵里的姑子出来迎接,众人前呼后拥的一道过去。不曾想竟然是仵作娘子陪在齐娘子的身边,锦娘便没有往上凑,听得包娘子过来道:“一个小小仵作,好不晓事,巴结上了县尊娘子,还真以为自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女性仵作一般称作“坐婆”、“稳婆”等,主要负责对妇女的下身进行检查。
这仵作娘子原本年纪轻轻没有成婚,是不可能做仵作的,但她偏偏母亲是女医,她又爱破案,因此便女承父业,破格成了女仵作。
关键是县衙办案的便是梅县尉和蒋羡二人,锦娘对蒋羡倒是很放心,包娘子大抵是怕丈夫和女仵作接触太多,所以又说了不少闲话,锦娘只听着,并不附和什么。
不过,锦娘对包娘子道:“怎么前面仿佛还有一行人等在那里,似乎不是庙里的姑子啊。”
包娘子笑道:“那个是本县乡绅,城中有金银铺、布庄,生意做的极大。她家族亲在朝任官,等闲官员也不敢轻视。”
“包姐姐懂的真多,双陆打的又好,我那官人说让我好好跟在你身边多学学。”锦娘一脸服气的样子。
包娘子这个人虽然为人两面三刀,又心性狠辣,可她又是个非常真性情的人。
似田娘子知晓包娘子不好惹,反而软弱起来,一味讨好,以和气为上。锦娘虽然谦让她几分,但说些软话,却办硬事,就像在她跟前的秦都头的浑家,她就不会因为包娘子不喜欢,就和秦都头的浑家切割。也不会因为包娘子不喜欢田娘子,就不和田娘子来往。
前面的乡绅姓顾,其娘子顾夫人和婆母顾老夫人再有儿女媳妇都在一处迎接。
顾老夫人年纪虽大,却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她看来颇为精明:“老身为县尊娘子和几位娘子备下一桌素斋,这紫金庵的素斋娘子们可千万要尝尝。”
齐娘子笑道:“紫金庵平日香火旺盛,求素斋之人都排到明年去了,今日咱们能直接过来,还安排的如此妥当,真是多亏了顾老夫人和顾夫人啊。”
顾夫人连忙出来道不敢。
这庵堂依山傍水,古朴雅致,道路旁枝叶繁茂,小巧精致。她也曾经逛过汴京古刹,和古刹的恢弘不同,这里就是很有江南特色。
素斋果然很可口,味道极鲜,却没有夹生的感觉。锦娘最怕吃到看菜,就是那种看起来特别有食欲,摆特别漂亮的菜,吃起来却非常难吃。
顾家人十分周到,对两位押司的娘子都以礼相待,送给众人的礼物也不是非常粗俗的给,而是说天热了,怕众人热,送了一柄扇子来。这扇子乍看平平,却很有玄机,扇面上所用竹丝骨子细如鬃毛,扇柄则采用脱胎和剔犀工艺,柄把镂空,透雕对称的三组如意云头纹饰,镂空的花纹还能转动。
这可是雕漆镂空的技艺,锦娘在心里啧了两声。
用完饭,众人一路颠簸,便去客房歇息。锦娘只是陪衬过来,送是十两银子的香火钱,遂真的去睡觉了。
齐娘子自然是为了生子而来,又是送了香火钱,又是诚心叩拜,这才拿了两道符和几包药。这样私密之事,仵作娘子自然不便参与,只在门口守着,等齐娘子出来,才道:“娘子,走吧。”
“好。”齐娘子虽然忌讳这些跟死人打交道的人,但仵作娘子医术很好,每次她身体不适,也不找外头的人,就直接让她扎几针。
仵作娘子往前看了看:“娘子,包娘子在前面,咱们往前头走吧。”
那包娘子是个牙尖嘴利的刺儿头,齐娘子一想也是,二人从小路包抄过去,没想到途中竟然不小心绊倒一具女尸。
……
原本是去散心的,却遇到了命案。
女子听闻是被紫金庵附近的河水冲上案的,不知怎么尸身不腐。
这是蒋羡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案子,锦娘有些紧张,蒋羡却一点儿不怵,反而道:“这局应该就是那女仵作做下的,她的原意是帮这个女子揭穿真相。”
“难道是谋杀?”锦娘问起。
蒋羡摇头:“并非如此,你猜她为何月余还尸身不腐,因为体内水银朱砂颇多。”
“难道是失眠所用,我听说这朱砂有镇定清心安神解毒之功效。”锦娘道。
且朱砂不便宜,这具尸体的身份只是个丫头啊?难道是避子汤。
“避子汤,是避子汤吧。”
锦娘和蒋羡为了不生育,二人用的是羊肠,也就类似于现代的避孕套,要不就不弄到里面去。可有些男子自私,不愿意戴这些,大妇又不愿意丫头生育,便用麝香、水银这样的药物。
这可是内宅阴私,蒋羡看了她娘子一眼,“娘子聪慧,此女子本是按察使胡家大爷的通房,因妻室未曾嫁过来,又收用了此女子,故而常灌避子药。”
锦娘看向他:“那你打算寓意何为?如此不该查证证据,再行抓人么?给人下水银,那可是投毒。”
蒋羡见娘子这般看向他,认真道:“我自是立刻派人提审胡家。”
“如此,我就替天下女子谢过夫君了。”锦娘道。
蒋羡莞尔,他想直道行之也不错。
至于过程中如何取证,怎么和胡家周旋还不得罪人,这就要靠自己的智慧了。
……
三日之内,胡家表示此女子的确是胡大衙内的通房,然而吃水银一事,他一无所知,都是药房有个嬷嬷嫉妒她工钱高,故意换成避子药让她得不偿失,却没想过她竟然死了。
此嬷嬷自然判了死刑,胡家赔偿该女家中二百两纹银。
胡家欲打点蒋羡,此钱锦娘作主退了回去。
通过这次案件,对所有本县女子都有警示,避子药对身体损害极大,甚至可能会导致死亡。
只是不曾想女仵作不满意,她却不找蒋羡,只找锦娘:“魏娘子,此事主谋系胡大衙内,盼请娘子告知县尉。”
“仵作娘子,私门不谈公事,此事你若真的想作主,至少应该把证据找出来证明,或者是直接去找你的上官蒋县尉和梅县尉,我无能为力。”锦娘道。
仵作娘子脸上一片白一片红,她的确听闻此事县尉娘子很同情,所以有意想让蒋县尉诛杀胡大衙内。毕竟胡家在本地是大族,根深叶茂,她小小的仵作女,哪里能对抗胡家啊。
而蒋县尉,听闻颇有背景,他完全可以找他上面的人对付胡家。
但县尉娘子的话捅穿了这层窗户纸,根据现有的证据,只能这般判,若是你觉得不可,你可以继续找证据,或者找你的上官两位县尉,让他们继续追查,而不是来这里道德绑架她。
女仵作负气而去。
锦娘看着她的背影心道,也就是蒋羡还有点背景,若是没有倚仗的人,恐怕这个案子开始查的时候,人就已经被换了。
况且蒋羡只是佐贰官,最后审理此案的是侯县令,除非蒋羡官位不要了?然而你女仵作都不敢拼上命帮忙,却让蒋羡头破血流为一桩内宅阴私丢官,自然不太可能了。
第88章
深秋, 金黄色的落叶打着旋儿的从树枝上落下来,丫头们晨起把院子里廊下的枯枝败叶用簸箕装好,又洒水继续清扫。厨房已经炊烟袅袅, 外面送水的已经拉着板车来了,
院子里一片宁静祥和,锦娘推门之后,神采奕奕。
这些日子她不必埋首针线中, 身体的确好太多了, 今日是蒋羡旬休,他准备带锦娘和儿女们一起出去游玩一趟。
不冷不热的日子最舒服了, 穿一件夹衣也就够了。
筠姐儿现在在锦娘的教授下,把《千字文》和《论语》还有唐人名诗都学了不少, 因为现在她年纪太小, 家里准备在她六岁后再请先生。
好在孩子的记性特别好, 蒋羡也喜女儿聪明伶俐,常常教她读书。
只是凑巧看到那女仵作了,锦娘微微颔首, 方妈妈却很不喜欢她, 只道:“咱们这县衙里包娘子的手未必干净,怎么不见她出手,净会给别人找事。”
锦娘虽然不喜她道德绑架自己,但是这女仵作据说办事还是挺用心的,无论何时何地, 随叫随到, 从不推诿,比男仵作要敬业多了。
仵作娘子倒是有些羞愧,上次县尉娘子那般说她, 她反思自己也是欺软怕硬。
好在从那日之后,县尉娘子没有针对过她,方才还同她打招呼了。
又说一行人先到了一家瓦子,蒋羡特地让人寻了个好位置,点了一壶茶,几碟点心,就能看一些表演。
先是有唱曲儿的,唱的是一首《卜算子》,词儿倒是很好,锦娘还抄了下来。
蒋羡笑道:“没想到娘子还随手携带纸笔呢。”
“习惯了,再说你们读书人不也是去哪里都背着诗囊。”锦娘写好之后,递给蒋羡看。
蒋羡则是看了锦娘一眼,写了一首《念奴娇》,锦娘看了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写什么情诗啊。
抬眸看到对面的酒楼张灯结彩,她对蒋羡道:“看来平江也不比汴京差嘛,这里的正店也是很恢弘的。”
“那是本县顾家开的。”蒋羡道。
顾家?锦娘笑道:“上回去紫金庵,倒是见到顾家的人了,还送了我们一柄扇子,就是我拿回来的那柄。”
不知怎么,见蒋羡神色莫名,锦娘不解道:“怎么啦?你对顾家可是有疑虑?”
蒋羡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顾家子嗣不丰,顾老爷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若生前不能选好嗣子,恐怕将来争产又得到衙门打官司。”
锦娘也是一声叹息,不过今日出来就是游玩的,她道:“咱们看完相扑,就去乘舟游玩一趟吧。”
“好。”蒋羡自是作陪。
要知道蒋羡心里也是很苦闷的,顶头上峰侯县令大事小事都插手,此人也是个酷吏,让他觉得有些烦恼,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但这是他初履新,许多事情都得忍耐,再忍耐。
还是和妻子儿女在一起时放松,但这样的日子还是很少,次日,听说有一处盗贼。梅县尉却又不在吴县,因为有人上报一桩争坟的官司,蒋羡让人请梅县尉回来,他又推说有事。
蒋羡则道:“既然如此,我带着人马过去。”
他本就是世家子弟,弓马娴熟,甚至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就不能总是受制于这个梅县尉。
锦娘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她自己就是个在事业上颇为用心之人,见蒋羡如此,也颇为支持。大家都住在县衙后宅,前脚蒋羡刚走,包娘子后脚就过来了。
“魏家妹妹,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我还以为你家官人在家,不敢过来呢。”包娘子道。
锦娘担忧道:“还不是说有寇贼作乱,他带人去追捕了。”
包娘子忙道:“这可不成,蒋县尉斯斯文文的,哪能做这个啊。我还是赶紧同我家官人说。好妹妹,你就放心,我这就让人传信。”
“那就拜托姐姐了。”锦娘心道原来梅县尉是想施恩给自家啊。
也是,他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军官,要往上升可不容易,而蒋羡他们这样的进士,科名如此靠前,日后只要有人提拔,必定飞龙在天。
但他还要卖个好,让你承他的情。
锦娘见包娘子快步走了,心道,你们是真的不了解蒋羡。别看他看着瘦,除了怕鬼之外,玩鹰、赶车、舞剑、射箭什么都会,还挺厉害的。
却说包娘子派人传信给丈夫后,梅县尉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去救人,只是没想到赶到杨树村的时候,贼寇奸猾往河里跳了,据说蒋羡直接跳河抓人。
梅县尉都惊呆了:“兄弟们,赶紧找人啊。”
若是蒋羡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可是众矢之的了。
他往前冲时,却见蒋羡抓着人游了回来,还道:“贼首抓到了,贼首抓到了。”
梅县尉目瞪口呆。
……
锦娘让厨下熬了姜汤,亲自递给他:“来,喝一碗热乎乎的姜汤。”
“不辣。”蒋羡喝了一口,有些讶异。
锦娘笑道:“太辣了,怕你不爱喝啊,我还放了些红糖在里面。”
秋天下水抓贼,锦娘自己都不敢想象,回来时,众人都说本以为蒋羡是文官,不曾想人家武力值也是很可以的。
锦娘不会去斥责蒋羡,也不会过度关心,只是他很奇怪:“你怎么会泅水的?我在江陵长大,其实都不敢随意下去。”
“我小时候听说王羲之养鹅练字,所以我也要在园子里养一只鹅,结果那只鹅太坏了,老是啄我,有一次还追我追到池塘里了,还好我娘拉我起来。后来娘想起八姑母差点溺死的事情,故而专门让人教我泅水。”蒋羡想起当时鹅啄他的屁股,现在还觉得恐惧。
以前锦娘很少问蒋羡小时候的事情,她见到蒋羡的时候,年纪不大,人家就能打马球还能不动声色解决问题了。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趣事,锦娘则道:“娘真的对你好好啊。”
蒋羡点头:“可是等我现在有能力了,也没法孝顺娘。”
锦娘跟着他唏嘘了一回,又看向他道:“那你现在还怕鹅吗?”
蒋羡心有余悸:“你们没尝到鹅的厉害不知道,那啄起人来可真是厉害。”
“这鹅可真坏,小时候我随爹娘在陕西时,我娘养了几只大公鸡,大公鸡可好了,还给我当坐骑呢。”锦娘刚穿越过来的九年都是独生女,她娘对她十分溺爱。
蒋羡看了锦娘一眼,咋舌道:“你真的坐过大公鸡?”
他曾经听周家有人说起说锦娘原先胖嘟嘟的,后来不知怎么瘦下来了,当时甚至有人私下在他面前说起说锦娘可能是流产之后才变瘦了云云。
蒋六夫人和蒋羡都不信,认为那些人是恶意中伤,事实上成婚之后,蒋羡也知晓那些人更是无稽之谈。
可是想起娘子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骑一只瘦弱的公鸡……
这画面太美,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锦娘撅嘴:“大公鸡还能飞起来呢。”
蒋羡听的哈哈大笑,但心情也舒畅许多。
却说这次蒋羡擒获贼寇,在县令面前并没有说梅县尉的不是,反而说有梅县尉的配合,他才能够办案顺畅,因此此案写的是二人联名。
梅县尉本以为蒋羡会报复他,没想到蒋羡如此,从此心悦诚服。
蒋羡自然也是偶尔透露他上头有人,若是做出政绩,到时候能帮梅县尉言语几句,梅县尉至此对蒋羡无比配合。
因为梅县尉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武官,若能攀上蒋羡这样的进士,至少二十年官场生涯都不愁。
身为县尉,蒋羡除了刑狱之事,也同时肩负河工一事,扯到河工,自然是一等难事。
但是蒋羡早已想好自己要做政绩的事情,怎么可能退缩,也不甘心做侯县令的傀儡。况且,他夜里与锦娘道:“我在任上时必须要做出些成绩来的,若是侯县令与我和平相处,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但他若是阻碍我前程,我必定不会放过他。”
今日第一日去河工,他就发现木材商还有一些要塞都插满了侯县令的人,这些人早已经一条藤上的,全部是高价出售,河工拨下来的银子又有限。
“羡郎,你身为佐贰官,应该先安静为上,不能贸然出头。”锦娘忍不住劝了一句。
蒋羡笑道:“嗯,我正派人在查此人底细,放心吧。”
立冬之后,天气猝然阴冷起来,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不同,南方的冷是冷到骨头缝里的冷,锦娘本人就是南方人。但真正非常冷的时候,也就那个把两个月,平日穿夹衣夹袄就是。
宁哥儿穿的都是筠姐儿一两岁时的夹衣,浆洗了一遍,还是很新,这些衣裳本来也就上身过几次,当时就是洗好了收着,如今再把它们一件件找出来。
“宁哥儿的衣裳用蔷薇香味的肥皂荚洗。”锦娘如是道。
佩兰忙应下,又去大厨房挑热水过来洗衣裳。
两刻之后,阿盈过来道:“娘子,佩兰说她去大厨房的时候,途经东院,那包娘子正揪着杨都头的娘子奚落,说她不置办酒席还席云云。”
锦娘来了之后,齐娘子先置办了酒席,后来中秋之后,田娘子、包娘子、锦娘又各自请了一席,之后便算是押司的两位娘子也请了,甚至连同为都头娘子的赵娘子都请了,杨家娘子却始终不动。
可能因为锦娘她们这里紧挨着吏员院舍,也知道一二,这杨都头的娘子不还席不是杨家缺钱,而是这都头娘子不受宠,杨都头早有外室,她带着两个孩子只不过是吃穿不缺,但多的就没了。
一件褙子就翻来覆去穿,哪有钱置办上等酒席。
“这也过了些。”锦娘摇摇头。
阿盈笑道:“可不是,包娘子也不过就只比杨家娘子好一些罢了。”
因为阿盈负责锦娘这里迎来送往多年,可以通过各家往来就几乎能判定人家家底如何了。比如县衙四官,田娘子应该是最有钱的,她嫁妆还很丰厚。其次就是自家娘子,汴京两家铺子,两座庄子,还有现钱好几千贯,更别提金银首饰六匣、衣裳、布料、茶叶、香料好些东西。
其次就是齐娘子,齐娘子娘家听说也不大富裕,做着个穷官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嫁给商家子。
包娘子却是家底最薄的,却反而嘲笑人家。
“别扯闲篇了,你自个儿冬日的衣裳先拿出来拆洗一遍,到时候冬天就没太阳了。”锦娘道。
世上有三种东西是藏不住的,贫穷、咳嗽和爱。
贫穷首当其冲,所以,过冬的衣裳如果不准备好,就容易受寒,到时候感染风寒就受罪了。
阿盈的衣裳是不缺的,她曾经和姑子静安关系不错,锦娘知晓她要迎来送往,都会特别留些上等料子给她,她月钱虽然没有绣娘多,但是有赏钱,她又爱俏,故而,她冬日的袄子也有一箱呢。
甚至,她还送了一件自己不喜欢的给青蓉做人情。
锦娘忙活了半天,又练了一会儿子,才在绣架前绣佛像和佛经,在做绣娘的时候,她别的如修补缂丝都学会了,但是绣佛像这事儿总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所以她总是如鲠在喉。
现在有专门的功夫了,她便在窗下绣白衣观音坐莲台。
她先以传统的平针绣开脸,平针法如今是主流,但是仍旧要以画像为主。锦娘得到的这幅观音坐莲台是紫金庵的主持送的,说是名家所画。吴县此地,又称姑苏,锦娘上次随蒋羡出去,还逛过一些绣铺,也有所得。
据说唐代则天皇帝时期,还曾经下令绣佛经四百余幅赠予寺庙和邻国呢。
刚绣了一个半时辰,就听外面说齐娘子那里请她过去,锦娘又忙换了身衣裳过去。
原来是本府通判的夫人过府了。
通判官位在县令之上,齐娘子早已请通判夫人上座,她在陪坐。然而众人都知晓,齐娘子虽然为官家女出身,平日也颇有些架子和心机,然而不擅长言辞,故而便请田娘子和锦娘一处帮忙热场子。
锦娘进门先拜见,又听齐娘子引荐:“这是本县刚上任的蒋县尉的娘子。”
通判娘子见锦娘行礼如仪,又多问及来历,锦娘笑道:“外子弟兄二人同年进士。”
一家出了两位进士,更何况蒋羡还如此年轻,通判夫人哪里敢小觑,言谈之中,又见锦娘穿一件杏黄抹胸,外罩墨蓝色的褙子,头上盘了髻,用细细的金桥梁簪插入正中髻中,发顶上插一件松塔簪,两边各插两股金钗,看起来端庄贵气的很。
于是,通判夫人与锦娘说的话更多。
众人也不过是闲话家常,通判夫人这样的上官夫人上门吃茶,齐娘子和田娘子还有锦娘自然都有贽礼相送。
锦娘送的是一匹阆州莲绫的尺头,一个定窑的梅花瓶。
等这位通判娘子离开之后,锦娘回家和蒋羡说了,蒋羡消息颇为灵通,他与锦娘道:“通判几日就要回京述职,恐怕不得在此留任。”
“你的意思是她过来,最后捞一笔吗?”锦娘道。
蒋羡笑了:“恐怕也有这个意思。”
锦娘笑道:“还好我送的也都是一些寻常之物,不过,你近来在修河?若是钱财不趁手,把我那个箱子的茶叶胡椒香料都卖了去。”
官员的俸禄半年或者一年才发一次,蒋羡要在明年才能领,钱财自然不太趁手。
现在锦娘是坚决不用手中的那四千贯,只把能够用的东西先当用了。
蒋羡也同意,夜里让刘豆儿拿去卖了,一共到手三百两。这些钱他也不会立马就用,肯定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冬至这日,女仵作倒是头一个过来的,她送了两盒鲜花、一盒是茶花,一盒梅花,都是送给她戴的,再有半篓蛤蜊。
锦娘笑道:“我怎么好要你的东西。”
女仵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人虽然做的是穷仵作,可是常常也做医女帮人看病,所以诊金丰厚。”
“原来如此,我也不是看轻你,咱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锦娘笑道。
女仵作原来姓姜,家中排行第六,性子有些嫉恶如仇,又爱破案,还因为如此退了亲事,她倒也不恼,如今更能光明正大的留在衙门。
她见锦娘如此和气,丝毫没有芥蒂,也十分开怀。
锦娘送给她十对桦木蜡烛,还道:“你们做仵作的,有时候晚上还要验尸,用灯油太暗,不如用这个。”
姜六姐很是欢喜的走了。
至于她送来头上戴的鲜花,锦娘分了些给府中下人,一人分了两朵戴。除了姜六姐外,县尊娘子、主簿娘子还有包娘子也都派人过来,大家相互送礼。
有些布匹生丝她就收下,至于果点,让青蓉收下,等来人的时候能够拿出来吃。
自然,收下多少,也得往外送。
这是普通的人情往来,也不过就是些吃食酒水,如顾家还有陶家这样的乡绅富贵人家送的名贵的物件儿,锦娘是不收的。
不过,顾家两位姑娘倒是很讨人喜欢,机灵又不多话,还很有分寸,锦娘都夸她们:“唯独有这般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养出这般钟灵毓秀的人。”
顾家倒是送了两张喜帖过来,原本顾老爷身体不大好,唯一的心愿是看到两个女儿成婚。但是,顾家不准备选嗣子,而是次女出嫁,长女招赘。
招赘在家,日后就是长女打理家业。
自然,顾家还请了锦娘做全福人,方妈妈是极力劝锦娘接下:“您道为何六房原本只是有个三进宅子,后来的花园是怎么做的?就是我们六夫人做全福人赚的。”
“真的么?”锦娘问道。
方妈妈笑道:“您看官员收受贿赂不成,可是似咱们十六郎字写的好,就有润笔费,这是光明正大收的,谁也不会说什么。娘子您克己奉公,堪称内助,并不贪墨,可您身份在这儿,普通的媒人全福太太都拿这些,您拿这般,也是光明正大的。”
如此,锦娘方才答应。
全福人和媒人还不同,媒人在中间穿梭男女送节礼以及婚仪,而宋朝的全福人便是在女家收到定礼后,全福人挑巾开启男家送礼盒,放在正屋厅堂上,备上香烛、酒果,告祝天地祖宗就行。
顾家住在城南,宅子布置的的很精妙,山水相映衬,还有幽径小桥,树叶飘零,西边甚至有茅屋人家,假山前的院子猿鹤相鸣,仿佛置身于山水画之间。
锦娘都忍不住赞叹:“我见过不少园子,此园修的最为精妙。”
她见过周家的园子,还有刘计相家中的园子,甚至还有蒋羡他家的,好看是好看,但是有一股匠气,此处却天然去雕饰。
领路的婆子道:“我家老爷便是建园子的方家,一手本事都传给我家大姑娘,大姑娘平日最擅造景。”
“那我可要多讨教了。”锦娘当然知晓她甜水巷的宅子虽然很新,当初也用了巧思的,但是人多了,日后住不下,还得另外置办一处新宅。
宋朝赘婿并不禁止科举,况且顾家大姑娘生的貌美能干,又有偌大家俬,那些郎君们自然趋之若鹜。拖着病体,顾老爷为长女选的是长洲县县令之次子,锦娘在院子外面看到新郎官生的白皙英俊,一股书卷之气,据说还是国子生,倒是微微点头。
没想到为了财产,堂堂知县之子都愿意入赘。
这让锦娘对宋朝的婚俗“娶其妻不顾门户,直求资财”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她自己不也是因为嫁资还算多,故而才能嫁给蒋羡的么?
新郎官也是官家,定礼送的颇多,锦娘揭开巾布,就看里面有金瓶酒八樽,装以大花银方胜,红绿销金酒衣簇盖酒上,以罗帛贴套花为酒衣,酒担以红彩缴之。另外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及缎匹茶饼自不必提。
锦娘也得了全福太太的报酬,官铤白银二百两、一担茶饼、八匹时兴缎子、两匣子香料,两根十根参须的河东潞州府的党参。
……
锦娘离开之后,顾老太太对顾大姑娘道:“你娘还是小气了,这些太少了。”
顾大姑娘不好说母亲的不是,只道:“祖母,不知为何您青睐这位蒋县尉的娘子?咱们之前送去的东西她都不要,可见并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胡说,这是官家娘子爱惜名声,俗话说娶妻不贤毁三代,娶妻贤惠旺三代。人有定力才会走的更远,况且蒋县尉兄弟二人都是进士。我也打听过,这县尉娘子也是商户出身,有我们在汴京的掌柜曾经说过她不仅是文绣院的女官,还做过汴京绣行的行首,不是寻常女子。你要知道蒋县尉年纪轻轻就中进士,还能运作到我们吴县这样的地方,可不容小觑啊。别人常常说在咱们这里一年宁可换别的地方十年,多少官员来了就不愿意离任。况且,县尉娘子持家有道,房下只有她一人,连侍妾通房都没有,这是个有手段的女子,蒋县尉若还有四十年仕途,你若县尉娘子交好,能保你四十年。”顾老夫人缓缓的道。
顾大姑娘方才明白祖母苦心,含泪拜下:“祖母为孙女殚精竭虑,孙女实在是无以为报。”
顾老夫人笑道:“快起来,都笑话咱家是娘子军,娘子军就娘子军,咱们巾帼不让须眉。”
顾大姑娘心想本城富商多投靠侯县令,据说他背后是集贤相,再有攀上平江军的知军或者通判的,祖母看重蒋县尉,竟然是通过他娘子判断的。
第89章
包娘子爱吃鹅, 故而她这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鹅,田娘子送的水晶鹅、锦娘送的烧鹅、齐娘子送的炖鹅汤。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是最高兴的, 一边吃着鹅, 一边翘脚看礼单。
外头裁缝送了三套衣裳来,都是上好的洒金的衣裳,包娘子连忙让人给了这裁缝工钱, 又喜滋滋的试了一遍, 又从账上支钱让人打了钗环耳坠,如此还尤嫌不够, 从私房钱里拿了三十两,打个四个金镯子。
只是打了金镯子后, 才发现钱袋里只有零碎几两银子了。
“娘子, 您怎么把私房都拿出来了?”巧儿作为包娘子的贴心人, 一心为她算计。
包娘子待巧儿与别人不同,自然说心里话:“你不知晓,新上任的通判夫人请我们去赏梅, 通判夫人的花宴之后, 知军夫人的女儿及笄,我总不能金镯一对成日戴一样的吧。”
她嫁妆薄,浅浅两口箱子还是些“西瓜装”,都是丫头的装束,水红的裙子, 翠绿的褙子, 哪里穿的出去。
巧儿也觉得是,主仆二人又商量回礼,包娘子想别人送的布匹直接从嫁妆匣子里拿就罢了, 她却只有再从公中支钱买去。
要说梅县尉有没有钱,他常常缉拿犯人,替主簿催收税款,手里自然是有钱的。但这些钱大头都在梅县尉本人手里,一部分用于公中走礼,还有包娘子和妾侍们的吃穿用度,但这些不是钱,要攒一份私房钱也不容易。
包娘子一心想着那日出风头,自是早早筹划。
却说顾家二姑娘的定礼,锦娘又去了一趟,两次一共得了四百两,两担茶饼、十六匹时兴缎子、四匣香料、两根老党参和两盒翠花。
锦娘先把东西都收拾到箱笼里,再从手上拿了八贯替蒋羡和她自己各买了一双皮靴,冬日在外行走,穿皮靴鞋子不容易进水。
蒋羡的皮靴外面是湖蓝地仙鹤纹,锦娘的皮靴外是正红折枝牡丹锦,蒋羡穿上很合适,问了下价钱,方道:“娘子总是想着我。”
“我也买了一双,今年要去参加新任通判夫人的梅花宴。”锦娘笑道。
她有个打算,吴县土地肥沃,良田每亩三贯,若是买上百亩,也不过三百贯。这次做全福人得了这些钱,其实已经尽够了,但她也不能把手里活钱用完,等明年蒋羡的俸禄来了,再有汴京的赁钱送过来,不如索性置办一个庄子。
但是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也不能贸然买,买了管理也是有问题。所以还得慢慢寻摸,无论是田还是人。
吴县一斗米六十文左右,一亩良田约莫每亩收获两到三石,也就是一年就入账六万钱,大概六十贯左右。若是汴京发灾,这边的米面也能运过去,不至于饿肚子。
可是将来若是不在这里做官了,不可能为了六十贯来回,不如多存些钱,日后也多买些。
好歹也是个进项。
想到这里,锦娘平复了一下自己进账的喜悦,又继续去绣观音了。
蒋羡正吃茶,见锦娘还在绣观音,不禁道:“娘子,你如今少做些针线,仔细眼睛。”
“我现下每日也就闲暇的时候做一下,平日两个小鬼头缠着我,我还没那个功夫呢。”锦娘笑道。
夫妻二人间或说几句话,多半还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等到午饭时,锦娘才放下手中针线,和孩子们亲香。说起来筠姐儿聪明记性好,弟弟宁哥儿记性却更好,不过才一岁多,锦娘教过的图册,他看了就会读,着实让锦娘也惊讶了一番。
但姐弟二人比起来,筠姐儿性格更讨喜一点,宁哥儿有自己的个性。
“娘,我还要听《晏子使楚》的故事。”宁哥儿央求道。
锦娘点头:“好,等会儿我就讲。”
一岁多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她跟小孩子们说的都是什么《一鸣惊人》《晏子使楚》或者是《孙敬闭户》的故事。跟宁哥儿这样小的孩子,便是教蒙学所学的《急就篇》《太公家教》。
她自己会先写一个教案出来,会用浅显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这也是蒋羡很佩服锦娘的原因,她是真的永远活的非常充实。
下午陪了会孩子们,锦娘又把自己去花宴的衣裳找了出来,让阿盈熨烫之后又薰香,再把首饰拣出来,到时候直接让阿盈梳妆。
很快就到了梅宴这日,齐娘子约定了出门的时辰,去府衙参加宴会,自然得戴冠子,锦娘成婚时有一顶冠子,后来蒋羡中了进士之后,她打了一顶如意云形银冠,银底上用金银错錾入花纹,胎底轻薄不会压脖子,同时因为银质地也便宜不少。
冠子两边再簪时兴绢花,髻前用金梳篦,发髻后插花式并头金簪。
等发髻梳好后,再换衣裳,抹胸则着白色梅花暗纹罗,又穿同色中衣,再穿天水碧缎面绣折枝茶花的丝绵夹袄,外面再罩一件柔粉色素锦貂鼠皮貉袖,腰间系张九郎曾经送的花鸟玉佩手腕上戴的婆婆刘氏送的玉镯。
没办法锦娘就两件皮袄,貂鼠太贵,因此只做短装,能少一半的钱。过几日去知军夫人家中还要穿的,所以她今日先穿貉袖。
头饰,衣服穿完,最后脚上再蹬上新买的茜色的挖金羊皮小靴。
打扮妥当她才去齐娘子那里候着,齐娘子今日戴着缕金银团冠,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袄,其次就是田娘子,戴着如意云纹金冠,身着紫色猞猁皮袄。
她们俩都是戴着如意云冠,但锦娘的是银底的,她的是金做的,锦娘倒是不以为意,反而道:“姐姐也是在汴京的沈家铺子做的么?看起来成色不错。”
田娘子笑道:“不是,我是在临安府做的。”
“咱们俩的样子是一样的,就是我的是银的,姐姐的更好看。”锦娘心想金冠价钱是银冠的十倍,何须浪费那个钱,自是一笑而过。
田娘子情商极高,连忙道:“我看妹妹的更好看,錾金进去更显得波光粼粼。”
三人如此说着,见包娘子最后来的,她戴着金冠,衣裳倒也华丽,洒金的云锦长袄配着鹅黄的长裙。
这几日都下了雪,地上又有些雪水融化,所以鞋子很容易浸湿,锦娘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穿了皮靴,否则鞋子肯定全部要湿透了。
包娘子见田娘子和锦娘都同样戴的如意云冠,只是二人一金一银,又笑道:“你们俩倒是凑一块去了。”
锦娘道:“我们俩眼光很像。”
田娘子听了有些不过意,听锦娘这般说还笑道:“是啊,怪不得我与妹妹这般投缘。”
包娘子平日与锦娘交好,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妥,见好就收,倒是又岔开说起别的来了。等齐娘子收拾妥当,见众人到齐了,立马招呼大家上轿或者马车,一齐去府衙。
一般旁的县衙的属官当然没这个机会和府衙官眷频繁往来,但吴县是首县,和府衙的官眷同住一城,就便宜多了。
却说吴县的县衙都已经是有花园,颇为富丽,府衙更是更上一层楼。
白雪皑皑之地,点点黄色的腊梅,如冒出的新芽似的。通判夫人卫娘子年纪三十六七上下,穿戴不俗,通今博古。
齐娘子领着锦娘她们过来行礼后,这外面冰天雪地,内里却是一溜雁翅似的火盆烧的旺旺的。大家也不比去雪地里赏花,而是透过菱花窗,捧着热茶,看簌簌的雪落在腊梅上。
当然重点不在赏花上,还是大家联络感情更重要。
锦娘等人自然都跟着齐娘子一起奉承这位通判娘子,包娘子以为自己打扮的十分光鲜,今日别人会高看她一眼,只是却事与愿违。
她们一行人在这里,完全说不定几句话,不过是投壶、打双陆,吃了一席酒,还弄的她们都得送一份礼来。
包娘子不免回去时,怨声载道,她底下鞋子全部湿透了,巧儿还仔细取下她的冠子道:“我替娘子收好,免得被人摸了去。”
“嗯,去完知军家里,就先替我还了当铺去,万万不能让人看到。”她倒是有个银冠子,但戴过一次就被田娘子比下去了,自然得在当铺借了一个金冠来戴。反正她们是官,当铺的也不敢随意过来讨要。
当然,她为了怕人说闲话,也是戴完就还了。
之后,又去知军家中,锦娘这次戴了当年成婚婆家送的百花如意鎏金银冠,身着粉紫镶边淡紫折枝梅花纹样缎面羊皮长袄。这次去,又是陪坐陪聊,还说不得几句话。
锦娘倒是不着急,还对阿盈道:“这就是冷板凳,冷板凳坐热了就好了。”
方妈妈笑道:“您说的极是,既然她们也给您下了帖子,那就表示她们也是知晓您的,若是咱们刻意表现,就太露骨了,人家还会拿你取乐。娘子这般,才有官家娘子的样子。”
除了知军通判娘子外,还有推官娘子和本地大户,也不打肿脸充胖子,把顾家送的翠花拿出来,配成一套戴,又有她之前成婚的嫁妆里有一套金累丝的首饰,也是拿出来戴。
当然,其中锦娘也看出了不少门道,有些人是利用筵席交际,有些人是游走其中帮人保媒拉纤,还有些人纯粹为了结交人,多拓宽一条人脉。
锦娘之前在船上学的投壶、双陆也有用武之地,女眷们都是玩这些,或者打打叶子牌。当然,她也会从中套取信息,就像在推官家里吃到的鲜藕、腌的晚菘都是自家庄上产的。甚至她家还有柑橘园,种的是宋朝最有名的平江府洞庭柑,贵的时候一颗就一百文,价钱是现代大家耳熟能详的耙耙柑数倍。
推官家见她爱吃柑橘,还送了一角黄柑酒给她,锦娘回来之后立马做了笔记,她若买了地,不能只种粮食,还要种一些经济作物才行。
蒋羡从外回来,见锦娘穿着桃粉的夹衣,嫩绿的半臂袄儿,正在书桌上认真写着什么,娇俏的让人心动,他连忙走了过来。
锦娘听到动静,把册子放在一旁才道:“外头好冷的,你们今儿如何?”
“衙门倒还好”蒋羡拖了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锦娘身畔,他那些公事自己都觉得无聊,所以也甚少说给锦娘听。
二人闲话几句,主要是蒋羡撒娇,锦娘羞他,两人闹做一团,满室温馨。
另一边却是凄凄惨惨,包娘子也是跟着出去了些时日,每次都脚上湿透了,回来便得了风寒,只觉得头重脚轻。
梅县尉从外回来探望,包娘子点着眼角道:“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的这汉子哪里疼我?别人都穿着皮靴皮袄,一日一套,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却不妨梅县尉见她哭的越发楚楚可怜,只笑道:“我帮你发发汗儿,等会儿让皮靴店的人上门就是了。”
说罢按着她,行了一回事儿。
隔壁的田娘子正与杨都头的浑家送了一件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还道:“你若有不趁手的,只管来寻我,总不能让孩子跟着受罪。”
这杨都头实在是不像话,妻儿穿不暖,都没个体面衣裳,钱全都贴到外面去了。
杨都头浑家平日拎不清,却每每承田娘子的情,只道:“只有娘子待我最好。”说完,又与田娘子说了一件事儿:“那包娘子的金冠子都是从当铺借来的,我是亲眼在当铺当东西的时候,看到巧儿去的。”
之前杨都头娘子受到包娘子的奚落,早就怀恨在心,恨不得把包娘子的糗事到处说。
却没想到田娘子不是个爱说是非的,她这桩亲事原本就得来不易,婚后还夭折了个哥儿后,又生了个冬哥儿,丈夫也恩荫到官,对她很是爱重。这般好的日子,她活在蜜罐子里似的,她管人家做什么。
可杨都头的浑家见田娘子不接招,知晓她是个宽厚的,少不得自己做这个恶人,又四处与人说了,就连锦娘都听说了。
阿盈讽刺道:“这人实在是太虚荣了。”
锦娘却想自己若是不会赚钱,即便凭借美貌嫁入富家了,也是如此。男人对没有到手的女子都大方,对娶回家里的舍不得花一分钱。这包娘子嫁妆不丰厚,事事都要手心向上,自己想买些什么也不便宜。
推此即彼,锦娘倒也明白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似田娘子那样菩萨似的人,是因为她什么都有,就不愿意和人生事,能用些小钱摆平的事情,自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去争,还能够赢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便似包娘子这样张牙舞爪,还不是一无所有,所以要闹,找存在感,从自卑到自负。
这个年是头一次在外地过的,蒋羡他们衙门也休衙了,说起别的家事锦娘还可以,做菜她就不如蒋羡,蒋羡也是许久没做菜了,一时技痒,做了几样小菜。
“郎君,你要是每日做菜给我吃就好了,我最喜欢你做的菜,咸淡适宜,美味可口。”锦娘很是捧场。
蒋羡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道:“娘子,我打算今年过来专门打击拍花子的,如今专门有些人拐卖妇女儿童,有的卖往别处,有的则是敲诈勒索。所以,年节下怕是不能随你们一起过了。”
锦娘笑道:“这也没什么,你若做好了,这绝对是你的政绩。”
“我也这么想的,你不知道明年县学考试,县令要自己亲自录取,河工他也是爱插手,我只能够另辟蹊径了,等我有些功绩,日后咱们也不必总受他的气。”蒋羡如此。
这般说锦娘也赞同,只不过她有些担心:“这些拐子们,可不是一个人,你要带足人手啊?”
“这你就放心吧。”蒋羡笑道。
他打拍花子的头一个是为了政绩,第二也是能够和本地大户卖好,毕竟那些拐子们偷的妇女都是那些生的漂亮好看的,但能够养的很好的,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居多。后面这个理由他就没对娘子说,以免娘子对他的好印象破灭。
在娘子心中,他可是玉树临风、才学出众,心地善良,胸怀天下的好郎君呢!
过年蒋羡甚少在家,锦娘也难得不需要应酬,遂在家中看书做做针线,清静的反而很舒服。应酬过的人就知道了,头一次从家里出门,会觉得特别兴奋,但是这么出去好几次了,筵席菜色差不多,慢慢的就觉得还不如在家待着。
又因为功夫多,锦娘可以完全的功夫用来绣观音坐莲像,在绣佛像的空隙,就和孩子们说说话。两个孩子在一起是个伴,姐姐能讲故事给弟弟听,弟弟也很依赖姐姐。
筠姐儿真的是她的小帮手,有时候宁哥儿喊叫一声,她就会用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咱娘在做正事,不许吵到娘。”
“姐姐,我是小猪,我会哼哼哼。”宁哥儿做怪样子。
筠姐儿再懂事也是个小孩儿,和弟弟学狗叫猫叫,吵的锦娘脑仁儿疼,让乳母丫头们带他们去别处玩耍,自己才能静下来。
这么一绣就是绣到元宵节,这般灯会,正是拐子出没得时刻,蒋羡早就设下埋伏,连抓十三起拐带案,从官家千金到乡绅女童,甚至还有男童不小心走失,几乎都被蒋羡一网打尽。
上次蒋羡从锦娘这里拿了三百多两,就是在下面打点,他手里自有一班人驱使,又有衙门的梅县尉想倚靠他,故而几位都头都听他的。
办下这样的大案,且连夜审问,拿到供词,安慰亲属,宋师爷又雇了些闲人在市井中传扬蒋羡的功劳,这传到侯县令的耳中更是怒火中烧。
打了拐子好不好,好!安慰受害者亲属对不对,对!
可这些只有我侯功才能做。
因此,他立马就把蒋羡叫了过来,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
若是以前蒋羡必定唯唯诺诺,此时蒋羡先是认错,又笑道:“县尊,这吴县的安危,原本是我分内之事,我在来时,舅舅叮嘱过我,要我好生办些事情,否则绝对不饶过我。”
之前蒋羡一直表现的跟没依靠的寒门士子一样,侯县令曾经打听过,只知道蒋羡父祖都白衣,只有他弟兄二人同年进士,但也才刚初出茅庐。据说他师从黄学士,但黄学士早已辞官归乡,他妻室也是普通人家,连他外祖曾经是翰林,现在却早就过世了。
所以,侯县令并没有太把他当回事。
现下见蒋羡态度如此,侯县令不由问道:“不知县尉的舅舅是谁?”
“舅父正是三司使,和集贤相比起来差远了,不过新任集贤相的儿媳是我嫡亲嫂嫂的姐妹。”蒋羡微微一笑。
官场就是这样,你没后台都想抢你的功劳,但别人都不会这么过分,侯县令太蛮横了。
你是进士,我也是进士,你的后台是如今的集贤相,我蒋羡经营多年也不是没人。
侯县令再看蒋羡,和以前的柔顺不同,此时他乃一等衙内气质,他素来不苟言笑,有些下不来台。
又听蒋羡道:“县尊,我只想做些政绩来,早些回京。”
你做的这些事我不管,但你别碍着我的路,你侯功在这里已经是盆满钵满,舍不得走,我却是有追求的。
我要的是权,你要的是钱,大家互不干扰。
官场规定,欺老不欺少。侯功虽然蛮恨,却不傻,他想蒋羡想早些做出成绩离开,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因此,侯功觉得自己憋屈的忍了回去。
……
被救的人家纷纷上门感谢,但他们送来的厚礼,蒋羡“忍痛”全部退回去了,就像娘子说的,头一年就收受贿赂,自以为自己做的小心,但万一被御史抓到,日后便是污点中的污点。
蒋羡还顺藤摸瓜,把这些拐子们的上线找到,又在一个窝点救出二十多个人,跑了的拐子则发了海捕文书。
此事大快人心,锦娘也欢喜不已。
自然也有哭笑不得的事情,被蒋羡救下的还有富商之女,那富商想让女儿进门做二房,服侍蒋羡和锦娘,还要陪嫁丰厚嫁妆以身相许。
据说蒋羡当场往后退了一步:“老员外,你这是报恩,还是害我?”
富商不解,这不是好事儿么?
蒋羡回来才对锦娘道:“明明是救人的好事儿,反而还要增添些风流,让我的名声都不好了。”
锦娘想此人是个事业脑,这事儿蒋羡要的是考评,若真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旁人大做文章起来,反而不美。
而蒋羡觑着妻子的脸色,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信了,否则她若不信,觉得自己只耽于情爱,可怎么办?
第90章
阳春三月, 锦娘从驿站收到罗大的信件,剖开信里的夹层,里面还夹带着金梁桥铺子的赁钱和两个庄子的银钱, 一共是六百贯的。她甜水巷铺子的赁钱在五月份才能收租, 所以现下只有两处的银钱。
但这也够了,锦娘让蒋羡先去提钱:“我手里原本有四百两现银,如今家里送了六百贯, 咱们不如拿些钱在此地置办个庄子, 买些良田、果园。”
“咱们怎么又有这么多钱了?”蒋羡还想问锦娘,她之前不是说只有二百多贯要用一年, 到了去年年底才帮他买了一双皮靴,今年这就又有一千贯了。
锦娘点头:“是啊, 还有呢, 我的观音坐莲台的佛像画好了, 我还绣了佛经在底下,这幅我让陈小郎问过,能卖二百多贯呢, 再有我甜水巷铺子那边还有二百多贯没送过来。”
蒋羡想起自己刚领的俸禄, 忍不住摇头,“娘子,我这做官了,还是得靠你养啊。”
“胡说,我赚的那四百两, 人家不就是看在我是你娘子的份上才请我做全福娘子的么?”锦娘眨了眨眼。
蒋羡感叹:“娘子可是比我有钱多了。”
锦娘笑嘻嘻的:“那你要陪我去看看田亩, 我虽然了解了不少,但是总觉得只是纸上谈兵。”
选田可是重要的事情,不能够随意, 况且,锦娘又道:“你现下做亲民官,不是也得了解民生疾苦么?”
“好,娘子说什么,我绝对支持。”蒋羡举双手支持。
买田这不是一时的事情,得细细察看,锦娘则给自己裁几尺缎子给自己做一件新衫,这缎子还是顾家送的,都是最时兴的缎子。
至于筠姐儿和宁哥儿各做两套,便让悯芝做。悯芝如今有了身孕,正好也不必出门,锦娘只管让她好好养着,只做些针黹。
她先做了一件嫩黄地兰花暗纹的抹胸,再做一件天青色缎子领抹绣玉兰花的对襟长褙子,下边银红的裤子配白纱裙。
这是现下吴县最时兴的穿法,嫩黄配天青色,她手艺好,可以省下绣匠的钱来。
锦娘不喜欢有钱就挥霍,她父母当年就只是有点小钱,她就能读书识字在汴京典房,让她学刺绣学做工都比别人要强几分,只是最后没什么嫁妆给她,她也辛苦。如今锦娘也希望能够替女儿存一份嫁妆,不会让她将来过的太辛苦了。
自然,现下她也是为了她们夫妻,钱财不投资那等太过冒险的,虽然获利大,但容易打水漂,还不如买些土地宅子来的实惠。
阿盈则道:“娘子,你为何不打一顶金冠子啊?”
“你呀,不知道那金冠子多贵,就是田娘子那顶八两重的就要四百贯,我的当年打的时候还要四十二贯呢。有那些闲钱,我还要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锦娘摇摇头。
想到这里,锦娘手中做着针线,说真的天天做厌烦疲倦,隔一段时间做,还有点兴奋,锦娘开始绣领抹。
外头有人递了一封梅红的帖子过来,锦娘打开一看,竟是通判娘子的,这是请她去昭德寺赏花。
“难得,竟然请了我。知军大人年初回京述职,如今平江军都是由通判代理,卫娘子可谓是先声夺人啊。”锦娘笑道。
阿盈最喜欢打扮入时了,连忙撺掇锦娘道:“娘子不打金冠子,总得做些时兴的冠子带吧?”
锦娘想来也是,又让人套了马车,专门去了绢花巷,金银冠子她不打算再做了,想做像生花的冠子。只是进去了几家,都觉得太过繁复,要不就老土了,好在有一家的荷花冠子做的极好。
阿盈忙上前问价:“不知这一顶荷花冠多少钱?”
“您看咱们这荷花冠子底座饶了两圈的珍珠,荷花顶上也缀了一颗珍珠,给您说个实诚价,最低六贯,要不然我这价卖不起。”掌柜的见进来一位年轻妇人戴着帷帽,身边跟着下人仆从,立马就喊了一个价。
锦娘虽然喜欢,但不是冤大头:“这圆熟的小珠子我在汴京就买过,一颗五十文,两浙路的湖州就产珠,你们做生意的恐怕买的更便宜。加上你这么点绢纱,三贯六钱,我就直接买了。”
掌柜的欲哭无泪:“娘子,算你有见识,但这冠子您还的价也太狠了。”
“我这个价钱已经是很公道了,我也是诚心跟你买啊。”锦娘看这珠子也不是什么名珠,就是很普通的珠子。
掌柜正欲说话时,见一青年女子走了出来,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头上簪了几朵绢花,很是素雅好看,她身条极长,倒生的秀丽。
“东家。”
原来是这女子才是东家,她原本神情淡淡的,就跟见到客人还价,司空见惯似的。只是没想到看到方妈妈,立马上前道:“方妈妈,未曾想在这里碰到您,真是有缘。”
方妈妈见了她,倒是有些尴尬:“是蔺娘子啊。”
说罢,又在锦娘耳边耳语几句。
锦娘方知原来这就是今年元宵节被拐子掳走的富商之女,当时还要自备嫁妆嫁给蒋羡做二房,吓的蒋羡赶紧阻止了。
这边方妈妈又介绍道:“这是我们娘子。”
蔺娘子连忙请了锦娘去内室坐,锦娘和蒋羡成婚之后,丈夫比她小几岁,又生的这般俊俏,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多半人知道他已经成婚,便作罢了,如今蒋羡已经做官了,要做二房送美人的肯定会多许多。
甚至有人觉得人家家里没有妾侍通房,女人名声不好,反而劝女子接受。
可这种事情,锦娘不是相信蒋羡是相信自己。
故而,她对蔺娘子还很正常:“不曾想是你家的本钱,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蔺娘子经此一遭,日后必定否极泰来。”
蔺娘子却十分尴尬,她早年许了一门亲事,那男子却死的早,故而今年元宵原本欲放花灯求良人不曾想被拐子拐走了。她被拐走的那一刻,简直是万念俱灰,没想到后来峰回路转被县尉救下。
蒋县尉据说出身名门,少年进士,人又英俊,虽说有正室,但他们这样的子弟,便是三妻四妾也是寻常,蔺娘子没有太在意,岂料天下还真有那等只对老婆好的痴情种子?蔺娘子不知蒋县尉正妻是何等人,今日却偶然道左相逢。
不曾想人家开口就是安慰她,蔺娘子先称道一声好心胸,又偷偷打量锦娘,见她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薄施脂粉,只觉得肌光胜雪,眸光潋滟,端看脸只觉得清雅可人,颇有书卷气,再看体态却是隆胸纤腰,与相貌完全相反,真是样样都长在了男人的命门之上。
蔺娘子有些自惭形秽,只干笑:“您说的是,奴家也希望能承您吉言。”
锦娘也不是什么人生导师,但是怕她被掳走后,有心理创伤,倒是忍不住多劝解了一句:“蔺娘子年纪轻轻,体貌康健,家资富有,你如此鲜亮明媚之人,将来必定也能有鲜亮人生。”
蔺娘子愣了一下,笑容漾开了来。
锦娘就准备告辞,蔺娘子立马要把方才锦娘看中的珍珠荷花冠送给她,锦娘哪里能白要,一定要出钱,要不然就不要了。
好说歹说,蔺娘子只肯收下三贯,多的就不肯收了。
荷花冠买到手后,锦娘又去绣巷转了一遍,这毕竟是她的老本行。苏绣真是瑰宝,锦娘逛的流连忘返,见人家有的在绣双面绣,之前她没功夫研究,现在借着要买绣品看人家绣,她似乎觉得也不难。
她看到双面绣常用的针法包括绕针、抢针和滚针,那绣娘起针时,将线尾剪齐,从上面刺下,又在离针二三丝处起针,将线抽剩少许线尾,正式下针时将线尾压住,连线几次短针,将线尾藏没,使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
再有她们绣的习惯把针垂直,不刺破反面的绣线,确保双面针脚、丝缕、针迹点滴不露,达到两边一致,天衣无缝。
锦娘自然也不吝啬,买了一把双面绣的扇子和一把双面异色绣的扇子。原来所谓双面绣,最主要的便是藏针。
出了绣巷之后,锦娘又去了附近的果子行,给两个孩子带了两份樱桃煎,自个儿则买了些荔枝、新胡桃、嘉应子和金桔。
她不知道别人家孩子是如何,便是她自己小时候,如果爹娘出门去,每次回来的时候小孩子都会期待爹娘带些新鲜的东西回来。
故而,她出门一定会给孩子们买些吃的,甚至是丈夫她也没忘记,买了几盒点心回去,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很快就到了去昭德寺的日子,这次她们要坐船过去,锦娘今日穿的是几年前做的芰荷装,当年她做芰荷装的时候,完全以《离骚》中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抹胸是韶粉色莲瓣状的,外面则是荷叶绿色的对襟罗衫,底下则是比浅粉要稍微深一点的菡萏色,如此层层叠叠,又配上荷花冠,连宁哥儿今日都闹着要锦娘抱。
可外面天还微微有些凉,锦娘里面穿了一件绵裤,外面则把自己貂鼠的貉袖披在外面。
包娘子还未见过有这样的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不是普通的绣匠能够做的出来的。甚至把田氏今日穿的衣裳,都比下去了。
以前蒋羡初来,锦娘低调谨慎为主,现下蒋羡办了几桩大案,受到上面褒奖,这又有不同了。锦娘做人依旧低调,但是却不会太过小心了。
她们坐的是一条画舫,能欣赏到沿岸的风光,桌上的小几摆着果碟点心。岸边杨柳依依,锦娘忽然似有所感,她还能帮蒋羡做一套柳叶的纱绸袍子。
还是出来好,出来会有灵感。
画舫上包娘子正和田娘子打双陆去了,锦娘突然发现田娘子虽然有许多好东西,但是却没有铺子和田亩收入,似乎多半出自于她的箱笼之中。
她曾经听蒋羡提起过,这田娘子的夫君韩主簿也出身世家,也有些办事能力,但只是个站干岸的,左右不得罪,端着世家子的身份,平日催收税款,县里的河工赈济都是蒋羡带着梅县尉在办。
正想着,见齐娘子身边的女子捧了一杯酒水过来:“娘子,请吃酒吧。”
锦娘一看,竟然是侯县令的妹子,侯三姐儿。这姑娘听说是她母亲的遗腹子,比侯县令小了二十几岁,如今到了将笄之年,据包娘子说箱笼都带来了,可能想到吴县寻摸人家。
她遂笑道:“怎么好让姑娘替我把盏子,你坐下,咱们且说说话。”
侯三姐腼腆坐下。
锦娘知晓她是姑娘家,不好多说话,又寻着些家长里短和她说话。
说话间,就到了昭德寺,这也是一座古刹。众人又坐轿子上去,到了一处大殿,锦娘又跟着出了十两的香火钱。通判夫人请了众人进去坐下,锦娘以为还和之前一样,反正做个陪衬就好,等会儿她得溜出去自己逛逛。
没想到通判夫人对锦娘却异常礼遇,不仅对她道:“县尉娘子真是和蒋县尉郎才女貌十分的般配。”
锦娘笑着谦虚几句,又听通判夫人问起:“听说你还有一双儿女,不知可曾许配人家没有?”
“孩子年纪太小,并没有。”锦娘虽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想着应该是因为蒋羡之故,只是现下要做亲,她也不愿意,亲事是结双方之好,也要儿女们自己愿意。
通判夫人见锦娘说完不再搭话,言辞间更热切几分,她当然是打听到蒋羡乃是刘计相的外甥,姑母还是扬州窦家和杭州府周家,可谓是姻亲遍地。自然,这些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蒋羡进士出身,家中殷实,她见到锦娘五次,每次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完全不同,都看起来名贵异常。
即便蒋羡日后仕途一般,姻亲不得力,就凭这份殷实,结亲肯定没错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判夫人这次的抬举,从此县衙里称呼她就是县尉娘子,直接否认了同为县尉娘子的包娘子。
这包娘子平日无事还要生三分事,原本她和锦娘关系还算不错,可后来同时做县尉娘子,真是处处比不得人家。
尤其是杨都头浑家与她吵架时也嚷嚷:“你也只与我们这般斤斤计较,对我们颐指气使了,看人家县尉娘子,那才是真的县尉娘子呢。从不打骂咱们,对咱们客客气气的,怜贫惜老。不像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上不得高台盘。”
包娘子一拍桌子,对巧儿道:“我这次若不制服她,她还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巧儿也不喜欢杨都头的浑家,刚来的时候还被欺负过,主仆二人也慢慢定计。
说到最后,包娘子道:“说到底也是那魏娘子的事,她也真是的,处处都要压制别人,比别人强。”
若她能让那魏氏出一回丑就好了。
**
锦娘从昭德寺回来之后,见蒋羡在家,就把通判娘子的言下之意说了,蒋羡听她嘴巴翕翕合合,什么内容他没听到,只觉得想亲她,因为她今日实在是太美了,就仿佛坐着莲台下凡的仙女似的。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锦娘被他青天白日的抱到内室,都无语了:“色魔。”
二人云雨一番,蒋羡最后情到深处,想起锦娘不想有身孕,最后还是抽身出来……
事后,他才与锦娘道:“你想的是对的,通判虽然现在位置比我高,但将来又不一样了,再者结亲还得日后等孩子们长大再说。”
像他大哥娶了许氏之后,许氏总觉得名不符实,日夜催逼大哥侄儿。
儿子将来若是不成,岂不是要受那等妇人的闲气?连同妻子也受气,做梦。
他想的这么远,锦娘摇头:“我是想如今新任知军大人还没来,通判夫人俨然就有一等大家都要听命于她的意思,日后新夫人来了,还不知道如何呢?”
“也是。”蒋羡赞同。
锦娘又问他:“如今你和县尊相处的怎么样啊?算上今年,他就在吴县县令的任上待五年了,再晚也不会继续任下去吧。”
即便上头有人,也没有这么个任法。
蒋羡笑道:“我不管他别的事情,他也不会怎么样,况且,如今我亮明底牌,他不敢对我如何?”
官场上喜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是他可不是小虾米。
锦娘这才放心,当年她同意蒋羡也是这个原因,蒋家各处关系还是有的,说出来也够唬人。否则,若是找个穷书生,她早就嫁了。
二人从官场又说起置办田地的事情,锦娘道:“原本打算这次旬休出去的,偏偏通判夫人捣乱,那下一旬咱们约好。”
蒋羡点头:“也好。”
这一旬,锦娘早起先发会儿呆,躺在榻上看看书,再开始绣双面绣,顺便裁了些嫩绿的绸子替蒋羡做交领上衣,在白色的领缘处绣同色的柳叶,底下配墨绿色褶裙,裙子裙边用金色的线绣柳叶,外罩一件白色绉纱做的对襟褙子,褙子左边的领抹绣绿色的柳叶,右边则绣白色叶子以绿色缀一些,如此清新自然。
只不过这次又没去成,因为顾家二姑娘提前出阁,锦娘作为她的全福人,当然也要去参加。
这次婚宴,县衙的官员和押司们也都被请了过去,这次锦娘穿的是上次她做的新衣裳,脖子上戴着窦二夫人送的玛瑙珠串。
包娘子只管和黄押司的浑家道:“人家是富家小姐,咱们是贫民丫头。”
县衙一共两位押司,秦押司的浑家和锦娘关系不错,包娘子遂抬举黄押司的浑家,那黄押司的浑家本来受杨都头浑家的气,包娘子帮她出过几次气,二人关系很好。
黄押司的浑家声音尖细,她又是个水□□调侃的妇人,听包娘子说完,轻轻一笑:“您别气,要生气不应该是有的人么?”
这个人说的当然是齐娘子了,齐娘子可是被抢了风头啊。
包娘子摇头:“她素来不管这些。”
齐娘子之前也被田娘子挑衅过,二人关系反而越来越好,却只针对她一人。
席间,顾老夫人还问锦娘是不是要买地,锦娘知晓顾家生意极大,自己找牙人问,她们顾家肯定也知晓了。锦娘倒也不遮掩,只道见吴县水土肥沃,想置办些庄子,将来丈夫归隐田园之际,也不愁吃喝。
顾老夫人笑道:“老身有位亲戚在常州定居,正好有几顷地托我家帮忙卖,县尉娘子可要看看?”
“那感情好,等下一次旬休,我们去看看。若是成了,我给您抽一成,您别嫌少。”锦娘笑道。
顾老夫人是打算送给锦娘的,但见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公事公办,她想也得看看这县尉娘子到底是真的清廉,还是所图者大,这么快就被腐蚀了。
等顾家二姑娘出阁之后,锦娘和蒋羡就跟着顾老夫人一起去看了看,却是个三顷的田亩,鱼鳞册和庄家把式都有,锦娘原本只准备买两百亩就尽够了,不曾想这三百亩还修了三进的大庄院。
其中还喂养着鸡鸭鱼鹅、水禽果蔬,锦娘和蒋羡四处看了看,二人都觉得不错,况且顾家是有诚心结交他们,就不可能故意卖坏田。
如此两顷良田作两贯一亩,一顷良田作三贯一亩,一共七百贯,还有那个庄院,作价一百五十两,总共八百五十两。
顾老夫人和顾夫人都道:“不过是我们小小心意。”
锦娘却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您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我要买田必定是备下了钱的,大家有来有往,如此才是长久的往来。”
顾老夫人一听,越发觉得锦娘可交,便作主八百五十贯,抹个零头,再把十几个庄户的卖身契送给锦娘,做个顺手的人情。
锦娘当场让人抬了金银过来,一共八百贯,当场点清。
在一旁的蒋羡就是县衙,衙门里的那些手续办的非常齐全,红契就到了锦娘手中。锦娘自然也不是真的占人家便宜的人,在顾二姑娘归宁时,送了她一床闍婆簟,这还是蒋家大伯父送给她们的,是十分上等的凉席,来自闍婆国。
人情还了回去,锦娘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花了这么多钱,她们家得节衣缩食一段时间了,但是她笨胆子小,放印子钱,在商贾那里出股拿分红或者是买盐引茶引那些,她做不来,也不愿意干。田亩租子少了些,但是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