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端午节之后, 天气燥热,间或下几次雨,锦娘让原本绣喜被的朱绣娘改做书袋, 马上就是解试, 解试之后便是省试,读书人的生意可是好做的很,也很少有人讲价。
锦娘还打出招牌, 说卖的这些书袋诗囊都在大相国寺开过光, 反正她们这里离大相国寺也很近,到时候肯定是趋之若鹜。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去年七夕, 她设计的桃花香囊,卖到断货了。
蒋羡也是悄悄为锦娘打广告, 出门身上常常背着锦娘做的书囊诗袋, 他原本人就十分出挑, 最近又名躁京师,他的穿戴当然有人模仿。
蒋羡让刘豆儿假装不经意的说出去,说在甜水巷的魏家绣铺做的, 众人趋之若鹜。
锦娘不知晓这些, 原本她正带着女儿在铺子里玩,筠姐儿现在是店里的小模特,何时穿新衣服在店里坐坐,都能招揽生意呢。
刚刚送走一位买童衣的客人,便见陈小郎在外面不知晓和谁说话, 锦娘她们店因为都做女客生意, 所以让陈小郎专门支个摊儿在外面卖士子用的东西,如此,两相不打搅。
陈小郎平日多半送送货, 迎来送往罢了,今儿他支的摊子却是接二连三的有人光顾。
因此晚饭时,锦娘还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蒋羡:“你知道吗?今日那诗袋卖了十几个出去了,真是没想到一扫而光。”
十几个卖出去可接近二十贯呢。
蒋羡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委婉的表示可能是自己的功劳,锦娘自然是一枚香吻奉上,蒋羡搂住她的腰:“别激动啊,你现下可是有孕在身。”
肚子快八个月了,再有一两个月孩子就要生出来了,产婆请的还是孔婆子,乳母则是让牙人帮忙请的,面试了两三位,最后一位特别会哄孩子,经验也充足,连怎么缓解打嗝都知晓。
但是鉴于上次那个养娘编造凄惨家世,这次蒋羡亲自去调查了一番背景,家世倒是很清白,如此锦娘才挑中了她,等孩子出生前几天让她过来,但这次只签了一年的契约。
楼上的房子的杂物间改成孩子的房间,把悠车床铺还有两口旧箱子都搬了一份过去。
之前她家一家四口住的时候,还觉得家里很大,如今生了孩子之后,又觉得紧巴巴的。
锦娘素来把家事都打理的很妥当,她便把自己对父母的打算对蒋羡说了,蒋羡非常诧异,还道:“便是让岳父母住下又如何?要我说这样反而更热闹呢。”
“我们既然有了我们自己的小家,爹娘也不愿意打搅我们,只是我想若是你考中进士,若是外任的话,咱们的宅子也不能空在这里,故而就让他们先等一等。”锦娘笑道。
蒋羡内心对锦娘就更满意了,因为妻子的确一心在自己的家上。
原本这宅子是妻子的,妻子要怎么处理他都没什么意见,他甚至还没想到这些问题,但妻子样样事情都拎得清。
如此,倒也没什么烦恼了。
“可是咱们真的如此,岳父母没有意见吗?”这是蒋羡担心的事情。
锦娘笑道:“凡事总是一体两面,哪里能事事周全。如今说开了,大家还是最亲的关系,等到日后咱们孩子大了,下人多了,我弟弟也要娶妻了,人多口杂必定会有龃龉,肯定会有更多的事情,甚至会闹翻,多年情分还会消磨掉,这样真的好吗?况且,我爹娘也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一时恼,大家也是小恼,若是把亲戚们情分全部消磨掉了,那反而得不偿失。
这事儿也给了蒋羡不少启发,原来有人也不必这般周全妥帖,甚至事事都要圆满。
就像彭三郎的事情,难怪锦娘也不怎么劝他一定要和彭三郎交好,反而道:“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阶段就有一个阶段的朋友,他若避而不见,并非是真的讨厌你,而是双方差距太大,相见反而是折磨。”
他想若是一般人肯定会怕别人说自己不孝顺,根本不敢让自己爹娘出去住,可娘子不畏惧这些,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如果这件事情快要发生不好的时候就立马打住,即便一时不喜,但从长远来看是有好处的。
他从娘子身上学到好多处理事情的做法。
蒋羡也是反哺回去,带着扬哥儿参加诗会,甚至还介绍他给一些博学之士认识,将来若是让妻弟拜一位名师,也是好事。
六月初八是锦娘的生辰,自从成婚之后,锦娘觉得日子过的特别快。以前在周家的时候,她是怎么觉得度日如年的?可能是辛苦的日子觉得很难过,快乐的日子就过的特别快。
蒋羡替她做了最喜欢的酥肉饼,之前锦娘吃多了上火,并不敢吃,已经禁嘴好些时候了,现下能吃到这个,自然心生欢喜。
今年她正好二十四岁,也是她的本命年,锦娘摸着肚子里的孩子:“你可要平平安安的生出来啊。”
锦娘这边很平静,老宅那边却热闹的很,蒋放夫妇正上门说话。郑氏让人准备了茶点果子,蒋晏和许氏夫妇也带着宣哥儿过来,大家在一处其乐融融。
蒋放还夸许氏道:“嫂嫂把宣哥儿教的真好。”
许氏谦虚的说了几句,郑氏也跟着夸,但郑氏说话的时候,许氏一直沉默不语。
从时疫过了之后,她们这对婆媳都互相恶心对方,许氏觉得郑氏浪费奢侈,故意谄媚公公,郑氏则是觉得许氏为人擅专。
甚至许氏常常故意穿的差,外人都以为她掌家后苛待儿媳,有嘴都说不清。
婆媳二人关系乱糟糟,还得在外人装亲热,等人走了恨不得互相啐对方一口。但许氏还必须要恭恭敬敬的退下,郑氏还要笑着宽容几句。
回到屋子之后,许氏觉得背痛胸痛,但也没有停下来,立马对宣哥儿道:“今日见了你叔父,玩了半日,快去书房写字吧。”
她们许家一门双进士,自有专门读书的法子。
不过,许氏也心疼儿子,天儿太热了,儿子今年长的特别快,旧年的衣裳已经穿不下了。她问葛婆子道:“甜水巷那边可有送衣裳过来?”
往年都是甜水巷的魏氏送一幅上好的墨砚和衣裳给自己的儿子的。
葛婆子摇头:“没有,今年魏娘子有身孕了,怕是忘记了吧。”
“她那铺子里好几个绣娘呢,又不是让她送。”许氏觉得自己是很知礼的,魏氏生辰她还送了些水礼过去。
实际上锦娘今年都没怎么跟蒋羡做,一来是以前做的衣裳够多了,二来,她很注重自身的身体。
今年有孕感觉比上次有孕要沉重许多,所以她除了白日做店里的活计,晚上和闲暇时候都不再动针线。况且,绣铺的两位绣娘也很忙,锦娘自己就是从普通绣娘做起的,也不愿意人家私下熬夜替她做私活。
阿盈也私下跟锦娘道:“这样也好,她每次就送点不到五十文一盒的糕饼来,您每次对宣少爷都送的不少。”
“今年我自顾不暇了,除了四时八节,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她生辰的时候,我还送了几尺时兴的料子过去呢,反正我也不欠她什么。”锦娘不在意。
至于宣哥儿,她对宣哥儿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家中今年开销颇大。自然是不能同往日一样了,更何况若是蒋羡中了解试,一路连捷,恐怕需要的银钱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刚刚付的乳母的钱,这次托牙人找的乳母不便宜,一年十几两。
最重要的是许氏可没给自家女儿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那她也是礼尚往来。
尤其是她生了筠姐儿之后,大家觉得她跟宣哥儿送礼好像是因为自己没儿子要讨好人家一样,所以锦娘也很烦,这也是她之前没有继续反驳她娘的原因。
去年中秋锦娘还是行首的时候,商会各处送礼颇多,今年却只是一些绣铺往来的商家送礼。罗玉娥还有些感慨,锦娘笑道:“这才是正常的嘛。”
话音刚落,却见江状元家里送了厚礼过来,锦娘让陈小郎记下后,又去跟蒋羡说了一声。
蒋羡笑道:“娘子,这还只是刚开始,你别怕。”
以前,一般都是锦娘说,蒋羡听着,不知怎么,今日见他这般,说话间眉宇有些侵略性,锦娘脸微微红。
中秋之后,锦娘虽然快临盆了,但仍旧帮丈夫准备考篮,考篮可是很讲究的。考篮有篾片、柳条、荆条或者藤做的,她选的是正方形三层的荆条篮子,四角包银,编成玲珑格眼,以便搜检,提梁上还镶嵌的金花片。
没办法,她家夫君就是一个喜欢花团锦簇的人。
头一层放着的号顶、号围、号帘,还有装食物的袋子,卷袋、笔袋以至包菜包蜡的油纸,都收拾得妥贴。第二层则放着碗筷,茶盅,风炉、蜡剪、钉子、锤子,第三层则放剥好的桂圆肉、煮好的莲子、冰糖,再有点心、切破的咸蛋、小块的火腿还有烤饼、米还有几样腌菜,如糟茄子、小鱼干这些。
自然还有许多小细节上的,比如油布,防止下雨的时候,雨淋到卷子上。另外誊写的时候怕写错了得补错,所以还得带补刀和糨糊。
锦娘还准备了上好的秉烛,又专门让罗玉娥过来看:“到时候弟弟若是发解,您也要准备的,现下正好看个清楚。”
罗玉娥看着就发晕:“怎么连钉子和锤子都得准备啊?”
“一进考院,就得把这些钉上啊,可以避风雨,夜间御寒。”锦娘笑道。
说着,她又一拍脑袋:“我忘记准备香袋了,听说有人科举若是靠近臭号,或者出恭,身上可臭了。您女婿您也是知道的,特别爱干净的。”
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几帖药,治咳疾的,还有治霍乱上吐下泻的,又是装了不少。
本以为小小考篮一会儿就准备好了,没想到准备了两三日。
到了开封府解试这一日,锦娘睡的迷迷糊糊之间,听蒋羡摸黑起来了,她知道自己若是醒来,丈夫肯定又要安抚自己半天,索性她就眯着。
蒋羡离开之前,俯身亲了锦娘的额头一口,大踏步的离开了。
罗叔驾车,罗大和刘豆儿帮着提东西上马车……
却说蒋羡解试第一日,锦娘却是发动了,好在有她爹娘在身边,孔婆子又是老手,她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说真的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幸运儿。
好在孔婆子极会安慰人,只道:“魏娘子放心,你这胎位很正,肚子又尖尖的,保管是个男孩儿。到时候,你家郎君若是得中,还真是双喜临门。”
“那就承您吉言了。”锦娘也希望蒋羡能够发解。
这次生孩子比之前生筠姐儿的时候还要顺利,但就有一点,可能是腰太用力,生完孩子之后,腰椎似乎脱落了,完全只能躺着。
可是大家都为她高兴,因为这次生了儿子。
连阿盈都松了一口气,虽说之前守孝不能生孩子,可外人哪里管这些。郎君今年才二十一,还有大好前途,娘子却二十四了,若是不生下个儿子,如何巩固地位。
再看筠姐儿,阿盈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姑娘,娘子在里面睡觉呢,我带姑娘出去你外婆那里,好不好?”
“好,谢谢阿盈姐姐。”筠姐儿乖乖的任由阿盈牵着她的手。
她是个特别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这几日锦娘身子笨重,很少下楼,她都自己让罗妈妈和习秋带着她去书房看书。
但筠姐儿这般好的性格,也是娘子培养出来的,就连阿盈自己来到魏家之后,学会识字、算账还有办事,都是娘子教的,所以,她们都希望娘子好。
小哥儿生下来后,锦娘因为身体不适,只见过儿子几眼,但是她让罗妈妈阿盈和悯芝轮流看着。一来怕孩子被掉包,二来怕乳母不尽心。
罗玉娥刚去看了小外孙,又欢喜的进来道:“都说儿子像娘,我看小哥儿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
“如此女儿是真的不想生孩子了。”锦娘扶额。
罗玉娥替女儿擦汗:“知道你受苦了,好生坐月子,月子坐好了,比什么都强。”
“嗯,女儿知道了。”锦娘躺了下去,又想着蒋羡不知道考的如何了。
此时,蒋羡已经在考房里待了一日,他用娘子帮他特制的书袋把誊写好的文章装好,总觉得肚子有些饿。遂拿了风炉出来,拿出几尾小银鱼,让军士帮他煮桂圆莲子羹,蒸小酥饼。
有了钱,人家办事也很爽快,一会儿就端过来了,蒋羡拿起调羹吃着,不免想起妻子。妻子是也不知道身体如何?
甩甩头,把这些繁杂的事情甩开,还是先好好准备解试,若是发解不成功,娘子还得忙碌。
娘子九岁开始进绣坊,已经做针线活十五年了,别看从外面看不出来,其实娘子非常需要休养身体了,否则眼花体虚,等再过几年气血不足更会加速衰老。
想到这里,他快速吃完饭,又继续埋头写。
一直到考完,他出了考场,虽然体力有些不支,但还是飞奔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铺面正开着,陈小郎正站在门口的摊位前面,蒋羡知晓这是娘子的主意,她一直都是希望扩大店面,如此大家都能赚钱。
阿盈刚送走一位客人,还笑道:“您的衣裳是我们魏娘子亲手做的。”
蒋羡绕道旁边的侧门进去,家里才热闹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岳母正在二楼的小厅里跟筠姐儿翻花绳,看到他了,激动道:“十六郎,锦娘生了个小哥儿,现下正在里面呢,一直担心你,不知道你考的如何呢?”
蒋羡谢过岳母赶紧进去,见妻子躺在床上,他赶紧半跪在地上,“锦娘,我回来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锦娘看到他,眼泪都流下来了:“我生孩子的时候腰椎仿佛有些脱落,我怕极了,以后我都不想再生孩子了。”
“那就别生了。”蒋羡一锤定音。
他家倒是有三个儿子,家里条件一不好,二哥就想着过继自己。娘一死,位置就被人占据了,爹也不过如此,他宁可要妻子好好地,也不想要她受苦了。
她平日来月事都会烦恼的人,现在却是受这么久的苦。
锦娘要抱他,但是蒋羡凑进了,她赶紧捂住鼻子:“你身上馊了,好臭。”
蒋羡哭笑不得:“好,我去梳洗。”
他对别人都很计较,对锦娘却是无偿的同意,什么都同意。
锦娘等他走后,才发现一件事情,他现在不喊她“娘子”,而是喊她“锦娘”了。
这次的月子也是坐了一个半月,腰也完全好了,锦娘再出月子时,儿子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单名一个宁字。
而锦娘惦记绣铺的事情,到了绣铺,就先吩咐朱绣娘:“书袋别做了,开始做盖头、喜被、嫁衣、喜帐。我与你们一起做,也快些。”
朱绣娘不明白:“解试的名单还未出来,明年还有省试呢?士子的诗袋这些肯定卖不过来啊。”
“错啦,这次解试这么些年轻的举子,还有大户人家的女子已经开始榜下捉婿了,咱们铺子的婚庆物品是有口皆碑的。你们听我的,书袋不必做了,童衣喜被咱们几人多做些,提前备下,你们就听我的吧。”锦娘笑道。
朱绣娘还奇道:“娘子,你这又是生了儿子,相公可能会发解,怎么我看你跟没事儿人似的,若是旁人肯定心神不宁的。”
锦娘笑道:“我现在就担心咱们生意的问题。”
即便蒋羡中了,真的说多了,人家未必会高兴分享你的喜悦。
就连她跟她娘说了好几天之后,娘就问弟弟能不能中,说弟弟也很行如何。
中午的菜又是蒋羡做的,他嘴刁,自己随意学一下,也很会做菜,几乎看几遍就会了。他们夫妻对坐而食,蒋羡叹了口气:“外面酒席的饭菜吃多了就腻味,还是家中清粥小菜好吃。”
“咳咳,你在说什么混话。”锦娘看了他一眼。
蒋羡不明所以。
锦娘才道:“不知道的以为你去秦楼楚馆了,才说这些话。”
“咳咳,娘子,你千万别冤枉我。”蒋羡倏地站了起来,但想起自己说的话,他指着锦娘道:“你可真是的,污蔑我。不过,你也不是清粥小菜就是了。”
锦娘本身就是故意逗他的,听他这般,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解试要两个月之后才出结果,这些日子,锦娘就让蒋羡在家读书,还道:“《孙子兵法》上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蒋羡是无有不从的,他想就像娘子当上行首了,人家都格外镇定,自己这还不知道中没中呢?
绣铺原本也是极其平静的,可过了半个月后,却见有一家人要上门退喜被,还道:“这喜被我们可是一日都没盖过,全新的拿过来的。”
锦娘翻到他们购买的记录,忍不住冷笑:“你们三个月前拿货的,当时我让你们验货了,你们也说无误,还按了手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盖没盖过,我凭什么退?你们退了,我是卖不出去的。”
“你这东家怎么这样啊?我家女儿出嫁时,死在花轿里了,自然是没有盖过了。”那人扯着嗓子喊道。
阿盈都忍不住了:“你们人死了,还把东西拿进来,真是晦气,快滚,我们可不会和你开玩笑。”
锦娘自然也不同意,悯芝和朱绣娘出来助威,这人看魏家绣铺的娘子军都很有气势才讪讪退下。
不过,等这人离开之后,锦娘还很奇怪:“这杜家不是有女儿嫁给咱们南城首富家吗?怎么就突然死了。”
阿盈打听道:“娘子,这城南首富家里原本在杜家家中做下人,后来发达了,便要娶曾经主家的女儿。您也看的出来,杜家早已破落了,巴不得嫁过去。可那家小姐,怎么都觉得羞辱,在家就寻了几次自尽,后来在轿子里吞金而亡。”
锦娘嗤之以鼻:“这等门第之见,简直是害人害己。杜家往上数三代,兴许也是农门或者寒门出身,食古不化。”
她说完,阿盈还看了锦娘一眼,怕她想到自己身上,却见锦娘泰然自若。阿盈想娘子仿佛从来都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很少会自怨自艾。
却说二人话音刚落,却见外面敲锣打鼓过来,原来是报喜的人来了。
蒋羡解试过了!还是开封府的府元。
第82章
府元?那就是开封府解试的解元。
蒋羡之前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如今这次十分顺利的解试得中,还是府元,忍不住跳了一下, 锦娘欢喜的搂着他的胳膊道:“我已经早备下散钱, 快去打赏那些报喜鸟儿吧。”
还好她们绣铺常常收现钱,倒也不必去哪里换钱,锦娘亲自开了箱子, 装了一筐散钱, 让罗大和刘豆儿抬着下去。
此时,蒋羡也重新换上锦娘给他做的新袍褂出来, 接受众人恭贺。
锦娘这里自有附近绣作行会以及各处上门拜见她这位府元娘子,去年接替她的行首也过来拜见, 锦娘倒也不摆架子, 待众人一如往常。
又有蒋羡的一帮衙内朋友, 张九郎、韩效等人都备了水礼送过来,张九郎还亲自上门过来。更有蒋羡的外家刘家,这些人原本是只和许氏关系不错的, 嫌弃她们商贾人家, 如今刘家舅舅和舅母亲自上门来。
这个时候她们对锦娘又是另一番态度了,刘家舅母笑道:“我早说羡哥儿聪明绝顶,你婆母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她的这个小儿子,如今果然出息了, 日后必定给你挣一个诰命, 你就等着享福吧。”
蒋羡的兄长蒋晏也中了,但是名次在弟弟后面,且蒋羡还年轻, 有无限可能。
锦娘闻言,连忙谦虚道:“如今只是解试过了,还有省试呢,舅母切莫夸的太早了。”
刘家舅母见锦娘如此狂喜之下,还能颇为冷静,倒是佩服起姑太太选媳妇的眼光了。许氏节俭自持,敦促丈夫儿子上进,魏氏则是心灵手巧,虚怀若谷。
好容易送完这一批人,锦娘和蒋羡开始商量打点的事,又见习秋带着刚睡醒的筠姐儿过来了,白嫩嫩的小脸蛋,睡成自然的酡红,夫妇二人就这样看着女儿都觉得不腻。
却说那边江状元听说之后,也松了一口气,宋娘子笑道:“看来郎君眼光极准,我想亲自去一趟甜水巷。”
“劳烦娘子了。”江状元很满意这位大家闺秀的娘子,人家不仅看人准,同时笼络人也很有手段。
宋娘子笑道:“这有什么,郎君在外,总要有些帮手。幸而那魏家娘子虽然商妇出身,但亦是明白事理之人。”
江状元见他家娘子折节相交,不免道:“不若把与你关系不错的周家娘子带上?”
多个人,倒也不显得低就。
宋娘子却笑道:“你不知道这其中有个缘故,这魏娘子曾经在周家做过几年绣娘,虽说后来雇期满了她就走了,但终究主仆名分是有的。我带周娘子过去,如此岂不是打她的脸?”
原来如此,江状元感叹,他这样的寒门之子哪里知晓这其中曲折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他娘子宋氏之前挑剔,如今为了自己能够有这么大的转变,也是辛苦娘子了。
又说蒋六老爷两个儿子都发解了,要在老宅请亲朋好友相聚一番,蒋羡和锦娘都知道老宅那边捉襟见肘,遂送了十两银子过去。
郑氏本来还想大肆操办都得花钱,不曾想蒋羡夫妇送了十两过来,倒是满心欢喜。蒋六老爷亲自写了帖子,遍请众人,就连素来穿的清汤寡水的许氏,也是特地把名贵一些的衣裳,让人从箱子底挖出来,重新薰香。
锦娘从出月子之后,发现她的衣裳五口大箱子加顶柜都装不下了,就没有再继续做,把之前上过一次身的衣裳拿出来穿。
秋高气爽的,穿一片牙白色的抹胸,抹胸上用银线绣着蟹菊,松青色的夹衣,外面罩着蜜色的貉袖,领口处缝了一圈兔毛。
脖颈处戴了一串白水晶的珠串,头上戴着青鸟牡丹镶嵌珍珠的绒花,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奢华。
在马车上的时候,蒋羡就各种挨挨蹭蹭,见娘子正襟危坐,还有些生气呢。锦娘被他闹的没法子,牵着他的手,他才消停点儿。
今日蒋六老爷喝了好多酒,锦娘看到许氏脸上也露出些许微笑,她想若是蒋六夫人还在该多好啊!
这大抵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蒋羡也是受邀去过几次文会,他这般年轻英俊,不少人打探他的亲事,蒋羡都道:“吾家有贤妻。”
众人只得作罢。
省试在明年二三月份举行,这才是大比之年,蒋羡参加过开封府准备的举子宴请后,又送了几份礼给提携过他的人,之后便钻进书房了。
锦娘倒是没有特殊对待蒋羡,弄什么山珍海味,还是正常吃喝,让他尽量不要那么大的压力。
生意仍旧照常做,她猜的不错,解试过后,开封府的媒婆们热闹起来,锦娘这里的生意也是兴旺起来。
“娘子,花开富贵的四色牡丹被一幅。”阿盈道。
一幅就是四床,锦娘应下,因为她们这里有现货,出货很快,一床十三贯,四床五十二贯,除去成本六贯,还能赚四十多贯,现下不必还赊贷了,一切都入账。
再有蒋羡在开封府发解之后,因为是府元,还有官府奖了五十两,她都收了起来。
今日倒也巧,有周家的人上门说是张氏想做衣裳,锦娘让阿盈上门量尺,又带着图册上门去让张氏挑选。
不曾想阿盈回来之后,有些诧异道:“您可知晓香茗姐姐既然做了周家二少爷的通房。”
“难怪这两年我很少见她出来了。”锦娘倒也不奇怪,香茗,也就是四儿,脾性不错,模样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她是蒋氏身边的丫头,蒋氏和张氏斗法,就会安插自己人过去。
之前可能是周家守孝,守完孝了,怕就把人送过去了。
阿盈担心道:“那张娘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啊。”
“香茗被卖进去是死契,如今张家大不如前,周家却又出了一位进士,恐怕情势调转过来,对她而言未必是坏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不给主子做小娘,就拉去外面配人,还不知道配个什么吃喝嫖赌的穷汉,那些品行不错的家生子,早就被有根基的人家预定下了。
如此,锦娘倒是对阿盈道:“说来,你也快十八的人了,你的亲事你怎么想的?若是要往外头嫁,我替你销籍。”
阿盈忙道:“娘子,我想留在您身边伺候您。”
“嗯,那就等你遇到可心人再说。”锦娘笑道。
阿盈心道如今外头的世道很是不好过,就拿上次的时疫而言,普通小户人家都难以撑下去。况且如今郎君是举人了,将来是进士,蒋家立马要发达了,她可不会走,再说了,她早已把娘子当成自己的家人来了。
话说阿盈这边的亲事,锦娘想再等等,悯芝和陈小郎的亲事却很顺畅。锦娘自然同意这桩亲事,她们月钱都不少,锦娘还赐下十贯给悯芝添妆,又让罗妈妈替她们操办,二人都是下人,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很快悯芝就已经换上妇人装扮。
陈小郎从此身上的衣裳平平整整,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整日咧嘴笑着。
莫说陈小郎乐呵,便是儿子宁哥儿百日,身上康健,眉宇之中倒是很像锦娘,戴着一顶虎头小帽。别以为三个月的小婴儿听不懂你说什么,锦娘昨日说他哭的声音太响,人家今日看见锦娘还生气了。
“宁哥儿,你还生娘的气啊,娘给你道歉好不好?我家宁哥儿是最棒的小婴儿。”锦娘亲了亲儿子。
人家才愿意往锦娘怀里钻。
宁哥儿的乳母姓马,是个非常擅长养婴孩的妇人,比以前照顾筠姐儿的那个养娘好多了。她还教锦娘怎么帮孩子拍奶,怎么照看孩子,锦娘也是个认真的,每日观察女儿和儿子,写了厚厚的笔记。
刚把宁哥儿哄好,只见阿盈在楼梯口喊道:“娘子,韩侍制的妻子刘大娘子来了。”
锦娘心想这刘大娘子还是几年前来她这里做过一次衣裳,后来就没有再遇到了,现下过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于是,她理了理衣裳下去。
这刘大娘子原本是韩效续弦,家世显赫,之前她觉得折节相交,反而让两家都不自在,如今上门来,就是见蒋羡已经是府元了,中进士几率非常之大,这个时候还不过来,那才是真傻到家了。
“魏娘子。”刘大娘子笑道。
锦娘见她不似来做衣裳的,遂请她到一楼的小厅吃茶,刘大娘子再见锦娘时,只见她头上的发髻用粉红的头巾包住,头巾前插着几样别致的鲜花,两边用的珍珠小梳帘。妆容虽淡,脸显得很嫩,举手投足之间还有少女的感觉。
“魏娘子如今店铺还在开么?”刘大娘子好奇问道。
锦娘笑:“这是自然。”
除非蒋羡放外任,她要跟着去了,才把铺子租出去,否则她是不可能关门的。只要开铺子就进账银钱,怎么可能关啊。
刘大娘子也变得善解人意了起来:“这倒是,你们魏家绣铺可是极有名的,正好我有一桩生意介绍给你。”
原来是韩效有位堂妹要成婚,正在置办嫁妆,她还觉得是送了一份大人情过来了。
锦娘却为难道:“多谢您跟我们介绍生意,只是吧,您说的这些恐怕明天春天才能做好。我们接的单子已经排到明年了,今年过年我想关门都关不了。”
连悯芝现在都把童衣的业务都几乎放下了,全部人都在赶制。
刘大娘子愕然,没想到人家生意这么好。
锦娘歉意道:“要不我介绍您去附近一家,我这里实在是……”
“不,就在你家做。”刘大娘子就越发要在这里做了。
锦娘则去前面把图册拿出来,先翻到一页给她看:“这是做的最多的,花开富贵。”又翻到另外一页:“这是我新设计的百年好合,用的是百合花的纹样,被封绣的是折枝百合花,边上用银线勾勒。”
她们专门有床可以放喜被,还有喜帐等等,刘大娘子还看这里标上工期和价钱,刘大娘子立马就下了定钱。
以前是身份有别,如今身份差不多了,刘大娘子发现和锦娘很投契。
锦娘当然也意识到了,人与人相交,原来不是看志趣相投,完全取决于身份之上,再看性格。
对于这个问题,蒋羡倒是想的通:“娘子,你就别想那么多,记住一点,天下熙攘皆为利也。你也不必太当真,但是也别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话倒是有道理。”锦娘笑道。
转念想来,若她只是个最普通的平民,没有置办宅子铺子,不会手艺,就是生的再漂亮,恐怕很难嫁给蒋羡。甚至是蒋羡本人,即便他是官宦之后,如果他不读书,不知礼,锦娘也未必看的上她。
甚至二人能够常常谈情说爱,也是因为锦娘生意做的不错,不缺钱,不为钱烦恼,孩子有人带,没有任何婆媳矛盾……
可这些不也是她一双手创造出来的么?这么想,也是她自己厉害啊。
内耗了一盏茶的功夫,锦娘又起身:“我得赶紧去绣铺赶工了。”
“不多睡会儿吗?”蒋羡问道。
锦娘笑道:“那可不行,你不知道现在咱家生意订单太多了。”
冬至时,锦娘没让厨下做饭,而是在鸿宾楼包了两桌,一桌在外间给下人雇工们用,一桌则是她们家人自己用。
朱绣娘还把吃不完的打包了一份回去给丈夫,她们夫妇两个都有手艺,朱绣娘这个月的提成就拿了两贯,更别提人家绣铺送的米面炭火柴还有尺头不算。
他丈夫一见桌上的菜,顿时狼吞虎咽起来:“这一桌不便宜吧。”
“不便宜,一桌就花了差不多一贯多,酒水还是自家带过去的,我们东家很舍得,待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只是……”朱绣娘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丈夫不解道:“既然很好,怎么你还叹气呢?”
朱绣娘则道:“我们东家的夫君今年中了开封府的府元,想来中进士也是不远了,将来东家肯定是要跟着外任的,咱们这铺子哪里还开的下去呢?东家如今接的单子,最晚就是五月。”
为何是五月呢?因为省试是二月,结果出来得两个月之后,就是四月份了,四月还要交际选官可不就是五月了么?
因为明年二月的省试,大家年都没怎么过好,今年还是被蒋六老爷强烈要求回去老宅过的。蒋羡是万分不愿意回去,但也没办法,父母在,只是分产,又没分家,还得回去。
不过,这次回去唯一好玩的是,之前许氏自诩官家女,如今蒋羡是府元了,蒋晏名次在其后面,许氏又开始摆嫂子的款儿了,可如今锦娘却不会相让了。
就比如许氏在年前就让锦娘过来准备祭祀的食物,锦娘则问她要准备哪几样,她们从甜水巷这边做好了送过去就行,许氏又说要摸黑起来做,要亲手做云云。
这完全就是许氏自己自找苦吃,还要拉别人下水。
这些不合理的要求,锦娘直接去问郑氏了,还道:“太太不知道,我那边孩子还小,夜里还得带着孩子睡,白日还要在绣铺做活,还要专门赶过来这边,恐怕不成啊。”
本来郑氏和许氏就斗的厉害,听锦娘这般,忙道:“你且不必过来了,若说出去,别人还以为家里苛待你们做儿媳妇的,我们家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郑氏此话一出,让许氏气了个倒仰。
正月过完,马上就进了二月,蒋羡夜里熬的越来越晚,还有些失眠。
锦娘帮他把被子早就用汤婆子捂热的,见他躺在身边,就帮他按摩太阳穴,拍肩膀,如此这般蒋羡才能睡着。因为锦娘曾经有段时间也是老失眠患者了,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按摩一下就好了。
也因为如此,蒋羡是越来越依赖锦娘,是真的非常依赖。
这次的考篮也是锦娘亲自备下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就更熟练了。她在准备的时候蒋放和周三姑娘还上门了一次,锦娘心道之前蒋放可没上过门,但她面上不显,还是让人好生招待。
蒋放见蒋羡刚写好的字放在一旁,弟弟的字倒是写的越发好了。
蒋羡知道蒋放性格和周存之很像,二人都桀骜不驯,又成了姻亲,故而笑道:“十哥,坐吧,我让娘子过来见礼。”
说罢,又让人请了锦娘过来,蒋放在她们成婚之前,很不赞同这桩亲事。但到如今,经历许多,再见锦娘,见她目光清澈,容貌出众,待人和气,倒也增添了几分好感。
“二伯不如和嫂嫂在此处用膳,我听郎君说二伯爱吃驴肉,正好附近潘大家的驴肉远近闻名,我让他们送来。”锦娘笑道。
蒋放虽然和蒋羡说话不太客气,但见锦娘这般热情懂礼,也忙道:“弟妹不必太忙。”
锦娘道:“二伯是哪里话。”
反正让陈小郎定一份过来就是,而且蒋放爱吃驴肉也是周三姑娘曾经聊天时说过的,锦娘听了一句,正好记得。
他们兄弟俩在一处用,锦娘则和周三姑娘一起用饭,期间也觉得很感慨,曾经三姑娘坐着,她只有站着的份儿,现下都可以同坐一桌了。
不仅是锦娘这么想,周三姑娘也是意有所感。
人生之际遇,还真是难以预料。
蒋羡省试当日,锦娘亲自送他过去,又帮他拢了拢皮袄:“风帽一定要戴好,如今虽然立春了,但还是冷的人发颤。”
“我有娘子做的新皮袄,怕什么。”蒋羡看着身上新做的貂鼠皮袄,压根感觉不到冷。
锦娘是用开封府发的五十两买了皮子,外面缝了黑金漳绒,看起来华贵,但是怕显得蒋羡年纪大,锦娘又帮他在里面搭配了一件湖蓝色的夹袄,看起来贵气十分,甚至怕他冻着耳朵,还帮他做了同色湖蓝的暖耳。
到了地点,蒋羡跳下马车,果然一阵寒风吹过来,他忙道:“娘子,不必下马车了,外面太冷了。”
“知道了,那你好好考,别担心家里。”锦娘叮嘱。
蒋羡点头。
二人正说一些话,却见有些南方上京的举子有的开始咳嗽流清涕,还有请大夫的,甚至锦娘还看到了冯胜也提着药箱侯在旁边,他素来是极其拼的。
其实娄四娘也是在想这个问题,她送药材过来时还问冯胜:“你对孩子们要求高,希望他们将来能读书中进士。可现成的人脉放在眼前,怎么不用起来?我看他蒋家姨母人也不错啊。”
冯胜淡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娄四娘心道丈夫平日可没少往上结交,现在这是怎么了?
……
省试考了三日,锦娘在家中盼着,但手上还是没停。
阿盈给她们都端了菊花枸杞茶来,这是明目的茶,做绣活的一定要保护自己的眼睛。放下茶盏,她又问道:“娘子,贾家的是不是今日就能出货了?”
“是啊,贾家的被面都绣好了,只等缝上了,等会儿我和朱绣娘一起缝。”锦娘揉了揉眼睛。
她们把被子缝好后,悯芝用包袱包好,和陈小郎一起送货去。
此时,锦娘看了看天色,心道蒋羡应该要回来了。蒋羡的确很快就回来了,只是考的筋疲力尽,吃了一碗鹌鹑馉饳,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两日才缓过来。
锦娘等他醒过来,看他脸色有些不好,忙问道:“这次考的如何?”
省试若不过,可要重考解试啊,可省试若是过了,殿试就是排名的问题了。
蒋羡也不愿意妻子白高兴一场,只道:“我考的如何,还得考官判。”
他嘴紧的跟蚌壳似的,锦娘也忐忑的很,好在绣活多,她事情也不少,有时候就忘记这件事情。
到看榜的那一日,大家都换上春衫,蒋羡舍不得锦娘去挤,忙雇了几个闲汉看榜。锦娘却不听她的,她头上戴了头纱,硬是挤到前面,简直是一目十行,终于看到了蒋羡的名字。
让才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又回去找蒋羡,看蒋羡在偷笑,忙道:“故意骗我是吧?害的我担心的很。”
蒋羡举起手来:“我可太冤枉了。”
到了殿试后,锦娘心情平复后,再去看榜时,让闲汉看了榜单,还抄了出来。
一甲第八人,蒋羡,字叔时,小名羡哥儿。严侍下,年二十二,三月初六丑时生,外氏刘。治赋一举,兄晏,同科进士,娶魏氏。曾祖灏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追赠明国公,祖耀、父天成。本贯开封府父为户。
锦娘看了三遍,蒋羡看娘子高兴,只觉得比自己看榜还要高兴。
“天呐,从此,我就是进士夫人了吗?”锦娘总算是开怀了。
蒋羡微微一笑:“是啊,娘子把为夫可是养的很好啊!”
第83章
中了进士之后, 按照习俗得摆烧尾宴,锦娘素来都是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总觉得日后还有好多日子要过, 不会真的发疯似的, 为了面子办十贯一桌的大席。
但是甜水巷的宅子太小,家里都满满当当的,锦娘就同蒋羡商量, 要不要在会仙楼包下一层专门置办酒席。
在会仙楼办有面子, 且人家也有相应的菜单,也不至于寒酸了宾客。
“我去问了一下, 他们愿意把二层包给咱们,宾客一共二十六桌, 每桌四贯三钱, 酒水包含在里面, 每桌还送果碟六盘。另外,我还准备了伴手礼,一盒樊楼的点心, 这个倒是不贵, 一盒八十文。”锦娘算了算差不多要一百多贯。
锦娘还把菜单给蒋羡过目,蒋羡见这里有鲜果六碟,干果六碟、咸酸小吃、蜜饯不提,十道主菜,有羊肉、鸡肉、虾肉、螃蟹都有, 另外还有六道下酒菜。
蒋羡自是同意, 亲自拟了帖子,让刘豆儿、罗大、陈小郎三人帮他去送帖子。
周家当然是第一批收到帖子的,蒋氏欢喜的很, 原本她父亲故去之后,兄长不过恩荫小官,还不耐烦做官,蒋家门庭衰落,现下倒好,她娘家这次一次中了两位进士。
当然,这次她女婿孙世琛也中了,可蒋羡是一甲第八名,蒋晏是二甲第五名,孙世琛则是第四等,差点落到第五等同进士出身了。
如此想来,还是娘家人可靠。
蒋氏正喊了儿媳妇张氏过来,婆媳二人此时倒是摒弃前嫌,开始准备贺礼。
更别提蒋放家中,蒋放之养母,也是蒋羡的表姨母,连忙打发人去周四姑娘那里请周三姑娘回来,准备一起去甜水巷帮忙。
却说,周三姑娘正和周四姑娘说起摆酒的事情:“肯定是要摆的,妹夫的同年,师长,还有咱们娘家亲戚们,都得请的。”
周四姑娘从未办过这般宴席,只好准备要请四司六局的人过来,正好听三姑娘的婆母派人过来说起,蒋羡准备在会仙楼办。
“会仙楼?”她不禁咋舌,应该不便宜吧。
这周四姑娘平日甚少出门,顶多就是往官眷处走动,她只知道京中似樊楼、会仙楼这样的酒楼都是大地方,肯定不便宜。
周三姑娘笑道:“去会仙楼也好,甜水巷位置太小了,那里恐怕招待不好。”
此次宴席之后,锦娘这里收到不少好礼,刘计相送了一扇紫檀屏风过来,蒋家大伯父送了阇婆簟,这是上等的凉席,睡在上面凉如玉,一床十五贯左右,再有就是收到各种上等香料,上等绸缎、茶叶、胡椒等等。
锦娘带着阿盈、悯芝二人收拾了半天才登记在册。
殊不知众人对这次酒席印象也很深刻,红木正中就用大的篾篮摆满各种能插戴的鲜花,宋人最爱鲜花,锦娘把自己旧年的一件褙子拿去和卖花娘子做了交易。
且每一个花篮都不相似,有的摆着秋葵、栀子、百合、广玉兰、石榴花、蜀葵等等,看起来美丽热烈。有的呢,在黑藤的篮子里放着樱花、白牡丹和绣球花清新雅致。
再有琳琅满目的菜色,酒水,大家都吃饱喝足,还带伴手礼回去,自然满意的不得了。
蒋羡这边只请了晚宴一顿,不欲抢蒋晏的风头,蒋晏则是要办三日流水宴席,蒋羡和锦娘还得去那边帮忙。
这次,蒋氏对锦娘可算是亲热的紧,还关心道:“期集之费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了。”
期集费不菲,但怎么也要出,锦娘笑道。
蒋氏夸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您以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但就像蒋羡说的,面上还得应付一二,她道:“您真是过誉了,我还年轻,好些事情还要四处请教呢。”
“快别这么说,你那酒宴就办的很好的。”蒋氏也突然很会说话了。
许氏为了这次的流水席拿了不少本钱出来,却见席上众人都和锦娘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当然也被周四姑娘看在眼里,她丈夫孙世琛和蒋晏是同榜进士,原本从蒋氏这里论也是亲戚,她便随嫡母来了。
周四姑娘见锦娘还是挺平静的,没有什么打脸蒋氏的举动,反而还道:“我还多谢您送了我一道度牒。”
一道度牒,一百三十多贯,这可是宋朝的有价证券。
“那也算不得什么。”蒋氏大方起来是真大方。
锦娘心想丈夫成了进士之后,身边所有的人都成了好人,其实四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她丈夫两次不中,此次一举中了进士,个中滋味大概也只有自己能够品味了。
不过,此次倒是见到了随张氏一起过来的香茗,二人对视了一眼,寻了个机会在一处说悄悄话。
香茗笑道:“姐姐真是有福气,蒋家十六郎君如今得中进士,等将来授官,姐姐就是官夫人了。”
她是真的非常欣慰,头一次看到靠自己改命之人。
锦娘道:“这也要多谢你呢。对了,你怎么样啊?”
“我,我挺好的。”香茗低头不语。
锦娘握着她的手道:“你别骗我,到底如何呢?”
香茗莞尔:“锦娘姐姐,做人通房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本是签了死契的丫头,去二爷那里也是一条出路,况且他对我也颇维护。”
“这就好,你也多留心自己的身体,若是生个孩子,便是如吕小娘那般,也有个依靠。”锦娘也是站在香茗的位置上替她着想,没有子女的通房或者妾侍,下人们都会看人下菜。
别说下人们了,就是上人们也是如此,那时候蒋羡没出头时,她们对自己是怎么一幅面孔,如今又是怎样的一幅面孔,她清清楚楚。
香茗听的认真:“好,锦娘姐姐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锦娘又想起后宅多寻人看病,也不认识谁,她倒是觉得娄四娘的品行不错,医术也颇高明,故而道:“我之前产后调理靠金梁桥的一位叫娄四娘的女医,你日后若是调理可以找她看看。”
这么多年,锦娘姐姐还是这样,想的很周到,香茗早就被卖到周家,当时一直如姐姐般关爱她,教她手艺的就是锦娘姐姐。如今,自己做了通房,二者身份已经有这般大的鸿沟,锦娘姐姐却依旧为自己想的这么周到。
“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姐姐你了。”香茗道。
锦娘笑道:“我也没真的帮你什么,不过是随口说几句,你的路终究还是你自己走,日后别让人抓到把柄。忍一时之气,怎么都要好好活着,坚强的活着,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再难得时候都得活着,才有转机。”
她一直在想嫣红,那是她在周府的时候对她很不错的人,提点她许多,可惜后来……
香茗也说起曾经针线房的旧人:“秦霜儿受不了守寡的日子,奚三娘子看她受不住,就打发她出去了,我听说她给一个布商做外室了。”
“她其实手艺还挺好的,为何不去找个地方做针线呢?”锦娘想起自家绣铺的朱绣娘,在她这里做的这几年,都攒了快百贯的家资了,人家完全是靠自己双手挣的。
香茗不屑道:“她曾经和我说最痛恨的就是做针线,她只想过那些享福的日子,想要人伺候,花红柳绿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其实是香茗所向往的,锦娘姐姐的人生才是她想复制的。
“不提她了,我可能等我家官人的官位下来,就得外放了,家里我爹娘你都认识的。若是你有什么麻烦,只管去找她们。”锦娘握着她的手道。
香茗点头,“也只有姐姐你一直记挂我了。”
这么多年,她们共同话题还是周家,所以还是说来说去绕到了周家来,香茗有些怜悯的道:“大姑娘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听说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王家那边准备选续弦了,大夫人很生气。二姑娘这几年却是被打磨的圆滑多了,来信也是越来越客气,三姑娘和四姑娘却成了赢家,日子都过的挺好。”
蒋氏为了长女次女几乎把周家钱财掏空,三女和四女反而几千两就打发了,然而嫁出去之后际遇完全不同。
但锦娘则道:“大姑娘嫁入宰相府邸,听闻当年生孩子差点就难产而去,是周家让人拿了老参天山雪莲在旁,才缓过来,又过了这么十年。二姑娘呢,脾气也并不好,却嫁到姨母家,人家总能原谅她,其实她们已经很好了。”
人家有试错的成本。
锦娘想若是她生孩子难产,家里哪里买的起那般名贵的药材,即便全部钱拿出来买了,恐怕家里就得破败了,如此可能还救活不了呢。甚至是三姑娘这般,蒋氏也不会那么上心,其实大姑娘和二姑娘很幸运了。
香茗一想,也是这般。
二人还欲说几句,阿盈在门口道:“娘子,筠姐儿醒来正急着找您呢?”
锦娘这才和香茗告辞,今年筠姐儿已经三岁了,断奶之后,都是她在带,怕女儿等着急了,赶忙出去。
此时习秋正抱着筠姐儿过来,筠姐儿今日穿的一身紫色纱裙,右肩从脖颈到手都是缝的已经做好的蝴蝶上去的,衣裳上绣着各色花样,就似蝶恋花似的,十分可爱。
“娘。”筠姐儿揉着眼睛。
锦娘温柔的蹲下道:“怎么了?是不是眼睛里进睫毛了。”
小孩子总是有些莫名的孩子气,锦娘哄了她半天,她语气温柔,自带一股母性,蒋羡正和周存之蒋放在说话,听到妻子的声音就暗道不好。
不是他草木皆兵,实在是妻子太招人了,相貌清纯似露珠,性情却异常善解人意,可又不是那等绵软软弱的,有主见不强势。
“娘,小猫咪和我打架了。”筠姐儿突然道。
锦娘看向习秋,习秋忙摆手:“娘子,姐儿根本连猫都没碰到过。”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会把自己做的梦,还有别人的只言片语全部当真,所以锦娘给了个抚慰的眼神给习秋,又看向女儿道:“那你和小猫咪谁赢了呢?”
习秋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是伺候蒋羡的下人,后来到甜水巷这边,针线、厨艺她都不拔尖,远比不上悯芝,好容易娘子把她安排在姑娘身边,还说日后让她做姑娘的陪房,算是指了一条出路给她,若是连小姐都照顾不了,那她所有的后路都没了。
“猫咪变得很大,她就这样喵喵喵的冲了过来,我就和她打起来,它用爪子挠我,我也挠它,我把它还挠出血了。”筠姐儿越说越真了。
锦娘没有戳穿女儿,反而竖起大拇指:“我家女儿可太棒了,都可以打赢猫咪了。”
话音刚落,见蒋羡走了过来,锦娘又惊喜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在前面吃酒呢。”
蒋羡当然是甩了其余两人,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才过来的,见锦娘这般问,连忙扶额:“酒喝多了,头疼的很。”
“那咱们今儿早些回去吧,我帮你按摩一下头。”锦娘也是很心疼他。
蒋羡勾唇一笑:“那可太好了。”
自家庆贺之后,在闻喜宴之前,进士们自行参加期集,也就是各种大宴小饮,让大家熟悉起来。这些钱耗费巨大,锦娘直接装了二百贯让蒋羡自取,至于他身上的锦衣倒因为平日做了不少,一日一套都有富余。
当然这其中也有上门借钱参加期集的,因为期集有门槛,比如再过三日的什么曲水流觞宴,一宴就与会的进士每人六十贯。
这些钱花的连罗玉娥都心惊:“怎么要这么多?”
“是啊,要不说一般的贫寒子弟很难出头。”锦娘摇头。
也是因为锦娘知晓这些,所以一直没停过赚钱的事情,手底有钱,心里才不慌嘛。
她现在做的最后一批货就是到端午,所以喜被那些都没有再接单子了,还有就是要把以前的货折价都要卖出去,再有就是找了牙人来开始准备赁铺子,最好是赁给布店或者绣铺的,这般铺子也干净一些。
还有把以前伺候过婆母刘氏的方妈妈请了回来,这样积年的老人懂的又多,比外头买的愣头青要好多了。
方妈妈原来伺候刘氏时,几乎一言九鼎,后来被郑氏赶出去之后,还好她这么多年手里有些积蓄,在城郭置了几亩田,但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哪里好过?赋税,豪强还有生计,日子过的很艰难。
如今锦娘和蒋羡商量后,请她老人家过来,方妈妈是赶紧就过来了。她老人家家里还有个孙女,却没有带来,锦娘忍不住点头,这才是明事理的。
这方妈妈是自小就伺候刘氏的,见识自是不一般,锦娘并非是官家女出身,这是她的短板,贸然上门请教,很容易被人拿捏,更何况,每个人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同,也无法照本宣科。
正好悯芝和陈小郎成婚后,空出一间房来,给方妈妈暂时歇脚。
方妈妈拭泪:“若是六夫人还在,看到十六郎和娘子你儿女双全,不知道多欢喜。”
“是啊,郎君如今能中进士,也是多亏了婆母的栽培。”锦娘如此道。
闻喜宴结束之后,便是吏部铨选授官,蒋羡被授吴县县尉,其兄蒋晏则被授太平州司法参军。吴县属于平江军,也就是现在的苏州,两浙路是天下人口最多的地方,经济富庶,倒是个好去处。
“你的差事下来,那咱们家的店就得快些盘出去了。”锦娘如此道。
蒋羡点头:“咱们在路上也不必带太多人过去,到当地再赁房子买下人。”
“好,我也这般想的。”锦娘如此道。
蒋羡又把罗叔一家四口留下,罗叔夫妻帮着看房子,守着库房,白日魏雄夫妻不在家的时候,前面又赁出去了,难保不会有人偷摸。至于罗叔的儿子罗大则管着家里的两个庄子,以及两处铺子的收租。
家下仆人则带了阿盈、橘香、陈小郎悯芝夫妻,方妈妈、习秋、刘豆儿还有宁哥儿乳母八位下人,再有便是两位傔从,听闻武艺颇为高强。
从开封到吴县,这么长的一段路,肯定要有人保护。
再有,蒋羡毕竟从未担任过亲民官,因此他还得请一位懂刑名的师爷,这也是蒋羡这等官家子弟熟悉这些,才能够有人脉把人请够。
只不过,蒋羡初任官,薪俸并不高,自家恐怕还要倒贴。
一个县尉,永业田两顷,职田两顷,禄米一年五十二石、月俸一个月一贯,吃食一个月贴补二百五十文,傔从两人每个月四百余文,杂用一个月两百文。
好在如今她们夫妻也算是置办了一些家业,锦娘的铺子原本朱绣娘想接手,但是她没有本钱,还是想用锦娘的铺名,到时候分红给锦娘,如此锦娘就不同意了。她虽然和朱绣娘很熟悉,但是在商言商,这个绣铺到今日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她的手艺和创造力。
你的绣技再高,每年时兴的样式不同,得时时变通。
朱绣娘很遗憾,但锦娘也只能抱歉了,于是乎,通过中人把三间门面赁给一个想开绣铺的老板,同时还把店里的绣架货柜全部转让。她的铺子在大相国寺附近,本来生意就好,地段也不错,约定一个月二十贯赁钱,转让绣铺的物件一共八十贯。
签了三年契约,一年一付,赁她铺子的人倒也爽快,遂先付了一年,一共三百二十贯。
再有刘大郎君、江状元还有韩效、张九郎、周存之还有蒋放等人送的程仪,一共一百两。
家中现在现钱一共就有五千多两了,再有香料、茶叶、白蜡条、胡椒等等。
这些钱自然运输不便,要知道锦娘这么大的卧房堆了这么多箱子,可全部装的是金银铜钱。她只好让蒋羡去兑换飞钱,蒋羡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忙道:“娘子,咱们到底有多少钱啊?”
“不是跟你说了么?五千贯啊。其中有两百贯的交子用作路途耗费,再有一百贯的铜子儿和二百两的金银咱们戴着身上,其余的钱财全部换成飞钱,到了平江军,咱们再取出来,我已经差人问过,平江军多专门兑钱的地儿。”锦娘如是道。
蒋羡咋舌:“我们有这么多钱吗?”
他可是从未料过,因为妻子常常还同他说什么年成不好,且平日亦是精打细算,从不露富,没想到他们有这么大一笔钱,这还不算两处铺子,两个庄子,蒋羡突然想躺平了。
锦娘掐了他一把:“这可是我没日没夜做出来的,咱们俩的衣裳一人差不多就有五六箱子,这一二年也不必做新的了。到外面得赁房子,上下打点,这些钱还不够呢。”
她之所以把家底告诉蒋羡,就是怕他为官之初,有了些许权利就开始贪心,到时候一辈子都是污点。
蒋羡不敢置喙,听锦娘的把钱带去平江军进奏院兑了一张半联赁证,等到了平江军安定下来再兑现。
又说蒋羡去雇船,锦娘则在家让人收拾行李,让大家只带紧要的,又让橘香备下酱菜糕饼咸鸭蛋腊菜等等。
准备的差不多了,临出发时,却见罗玉娥过来了,锦娘正笑道:“您过来就好,我正有东西给您。”
自从蒋羡中了进士后,亲友们多有彩缎相送,锦娘早已备下八匹送给母亲,还道:“您若不要,便去典当所换钱也成,共值当三十多贯呢。再有,我之前买的那些蜡烛,拿了八十根给弟弟,让他不必再买。”
“我不是来说这些,我是说你大姐姐的事情。”罗玉娥听到女婿到吴县做官,就想起荣娘了。
锦娘忙问怎么回事,只听罗玉娥道:“那一年,你生筠姐儿坐月子的时候,你大姐姐被你姐夫抓奸,你姐夫当时要我们俩把她带回家来。可是你这位大姐姐生的貌美,且出墙了几次,之前就和一个小吏勾搭,后来又被人抓现形,自己都无法辩解,我怎么敢让她住咱们家?故而,你姐夫就说已经把奸夫打发,只要和你姐姐和离,让她嫁入外地,别沾染孩子坏了名声,让大家知道麟哥儿和官哥儿是声名狼藉的女子所出。若咱们不同意,他就直接休了你姐姐……”
锦娘愕然:“冯胜当日为何如此着急,难道是为了娶娄四娘么?”
“可能是吧,但当时我们如何知晓。我们更怕他休了你大姐姐,到时候咱们所有人的名声都受牵连,还要被迫收养她。所以,我和你爹便和荣娘商量,我们假意答应冯胜说把她外嫁,实则把她送回安陆府去,如此还能够得冯胜退还的两百贯嫁资,便是再嫁,她也有本钱。”罗玉娥和魏雄还让人写了一封信,准备带给魏雄在安陆府的同袍,日后也有个照应。
锦娘心想这也的确是个办法,冯胜为了娶娄四娘,也不愿意掰扯,荣娘拿钱走人最好,自然这也有可能是冯胜下套,但话说回来,你若不上钩,他也无可奈何。或者再坏一点,冯胜见荣娘不上钩,会不会下药谋杀……
主要是荣娘自己都无法辩驳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抓奸了?
冯胜这一番威逼利诱,也着实动人。
又听罗玉娥道:“□□娘不知怎么,让我和你爹找她之前那个相好的小吏,那个小吏倒也痴心,连差事都不要了,说带你姐姐回家乡吴县去。俗话说,一嫁归父母,二嫁自由身,我们也只是她的叔叔婶娘,她打定主意要嫁,我们也没办法,看了他的凭由和状身,也就许了。我和你爹还花二钱银子替她买了些路上吃的食物,从家里取了些腊肉给她,就把她们送走了。”
锦娘心想怪不得娘这几年提起荣娘的死都有些不自然,但她不明白的是:“您为何不告诉我呢?”
“若告诉了你,你和冯胜闹起来怎么办?此事泄露只言片语,蒋家怎么看你?你娘我虽然脾气暴躁却不傻,此事我们也答应过冯胜再不会提起,况且冯胜对麟哥儿官哥儿也很好。若非你们现下去吴县,我怕到时候你们碰到荣娘诧异,才把这些说与你听。”罗玉娥藏了几年的秘密说出来也松了一口气。
第84章
一艘大船在河道行驶,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窗户已经支了一条缝,透过窗隙往外看, 似薄雾没有化开, 蓦然有一等杳霭流玉之感。
锦娘现下已经在船上三日了,大人适应过来了,孩子们也没有生病的, 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以坐在窗边放松一下了。
好久没有这般闲暇了,锦娘做活差不多十六年, 无一日是真正歇息的。
阿盈端了一壶茶过来,不一会儿又用小梅花攒盘, 装了松子、荔枝、圆眼、香莲、榧子、榛子在方桌上。她又很感慨的道:“娘子, 咱们日日在绣铺忙着, 乍然清闲下来,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锦娘笑道:“傻丫头,绣铺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即便在汴京也做不了几年了。”
“为何?”阿盈不解。
锦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九岁开始进绣坊, 现下都十六年了,我的身体已经不如之前了,大部分久做的绣娘,三十岁左右,眼睛就开始模糊不清, 无法看清楚一丈以外的地方。”
阿盈想起朱绣娘, 似乎就是如此,远处走近个人都看不清楚。
她明白了,也不得不说娘子想的是对的, 于是她道:“日后我就好好伺候您,把身体养的好好地。”
锦娘笑了笑,说真的,她不再日日做针线后,腰酸背痛的情况好了很多,甚至睡眠都好了很多。但她握着阿盈的手道:“你平日多跟着方妈妈学学,将来和官家娘子们应酬,你可是我最大的帮手。”
“嗯。”阿盈重重点头。
主仆二人喝了一壶茶,锦娘又把窗户关上,到榻上看书。她还是很满意这艘客船的,不大不小,里面床铺齐全干净,从汴京到平江军,据说无风浪大雨的情况,二三十天就到了,但锦娘专门问过那人,一般都得两个多月才能到。
甚至价钱还不菲,包含吃食杂费在内,她们这一趟就得花三百贯。
不得不说是真的昂贵,但是这也没办法,孩子太小了,坐船可以减少换乘。这也是有些官位为何孤身上路的原因,可以省下不少钱。
不过听说周四姑娘随丈夫到富阳县任主簿一职,富阳县在杭州,耗费更多。
要说吴县和富阳县谁好,肯定是吴县,宋朝的县按照除赤、畿外,有望、紧、上、中、下划分,吴县是望县,富阳县是紧县,且吴县更为平江府的首县。
看了会儿书,又吃了几口饭,很快就到了夜里,蒋羡从外面回来,锦娘指了指铁汤瓶:“里面替你装的热水。”
旅途中洗漱不方便,还好锦娘的铁汤瓶解决不少问题,夫妇二人每日让厨下打了热水过来,梳洗洗漱不在话下,因此身上也颇洁净。
蒋羡把铁汤瓶拿到屏风后面,先细细的洁牙,又把热水倒出来,兑了些许凉水,把身上洗了个干净,换上寝衣,才喊阿盈进来收拾。
好在晚上她们夫妻不必丫头守夜,阿盈这边清扫了房里之后,就回房歇息去了。
她们是包的船,也没有闲杂人等,大家倒也放心,况且蒋羡有官身,些许人并不敢造次。
“娘子,你睡了没有?”蒋羡问道。
锦娘打了个哈欠:“怎么了?是不是坐船坐的太疲乏了。”
“不是,我是问你是不是还是因为花了三百贯心口疼?”蒋羡道。
锦娘知道他是打趣,遂笑道:“也没有啦,我只是没想到要花这么些钱,还好咱们带的银钱够。”
蒋羡搂住妻子道:“我哥哥是一人赴任,嫂嫂留在家中,可我就希望娘子陪着我。”
“我也希望陪着你啊,所以我从未想过同你分开。”锦娘钻进他怀里,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忍不住贴在他身上。
蒋羡有些得意,这是他离开汴京时亲自去挑的澡豆,还的确好闻,瞧他娘子这般,就是很有用。
二人一夜睡的黑甜,早上锦娘起来时,窗外有小雀儿打架叽叽喳喳的,她和蒋羡才起身。早点是船娘做的,因为船上一般只吃两顿,所以都很扎实。
早上一盅五味肉粥,一份煎白肠、猪胰胡饼两张,再有栗糕、乳糕,还有糟黄芽、糟瓜虀等等。锦娘和蒋羡还有女儿筠姐儿三人都吃不完,还分给阿盈和习秋吃。
方妈妈又在一旁的小几上吃,正听锦娘和蒋羡说道:“我见有官员从家乡到汴京,总会带些土产去卖,不知咱们能不能也沿途带些特产到吴县去出售一笔呢?如此,好歹抵一些差旅费。”
蒋羡原本嫌麻烦,但娘子发话,他自然觉得很有道理。这船家也是两浙路的人,蒋羡与他们相谈,也不说自己要买什么,只是问吴县人喜欢什么?
打听回来之后,蒋羡才道:“我听说平江府城十分热闹,城内有米行桥、果子巷桥、鱼行桥、丝行桥、谷市桥、药市街、豆粉巷、大酒巷、油巷、绣线巷、毡巷、幛子巷、巾子巷等,未必比汴京差。”
锦娘只好作罢,在一旁的方妈妈道:“娘子,要我说那里的人钱不差,差的是对汴京娘子们的敬重。”
这话倒是,锦娘很快反应过来,又笑道:“既然如此,郎君和方妈妈有空多教我如何有气派些?”
蒋羡就喜欢妻子这股劲头,那些所谓的贵女,无非就是投胎好些罢了。
“锦娘,我教你投壶,我很会投壶的。”蒋羡忙道。
方妈妈笑道:“老身教娘子打双陆,老身不是自夸,以前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我还常常赢几盘呢。”
锦娘喜道:“有你们相助,我就没什么怕的了。”
船靠岸后,蒋羡就让人买了双陆棋过来,锦娘是个认真的人,她白日看书学投壶双陆,投壶的技巧在她看来就是唯手熟尔,只能勤加练习,自己找诀窍。双陆懂规矩之后,便是和方妈妈还有悯芝习秋甚至是蒋羡开始车轮战。
大家都很喜欢锦娘这样很勤奋好学之人,她很少找下人的麻烦,几乎都是有事说事,也不轻易折辱。
“郎君,你看这船一靠岸,咱们就吃上绿油油的菜了。”锦娘笑眯眯的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女儿,这孩子总是不爱吃青菜。
筠姐儿吃了想吐出来,见锦娘盯着,大口大口的吃了下去。
宁哥儿如今十个月了,长了八颗牙齿,不必总吃糊糊,他的饭菜是橘香专门做的,鸡蛋馒头丁、几根菜叶、用猪油下的小碗清汤面。
没办法之前把宁哥儿吃的便秘了,加了猪油,孩子就通畅多了。
锦娘当年带筠姐儿的时候就观察过,因此带宁哥儿的时候也有经验。
吃完饭,乳母把孩子抱回房里,锦娘则站起来开始投壶。先把铜壶放在离他二矢半处,用竹矢投向壶口,以先得一百二十筹为赢的一方,她每日吃完饭这般,还变瘦了不少,如此她愈发爱投壶了。
她现在最好的战绩,就是连投两箭到壶中。
蒋羡在旁指点:“你的手这般,要拿稳,别放出去的时候偏了,如此贯耳了。”
锦娘听的很认真:“好,我再试试。”
对于别人的指点,锦娘从来都是感恩,其实人生的际遇本来就一直在变,如果总待在一个环境里,反而容易丧失斗志。
可是蒋羡又觉得锦娘实在是太过公事公办了一点,他教她的时候,她真的可爱的把自己当学生,特别谦卑的跟自己学习,完全不会用娘子的身份撒娇,这也算是个奇人。
投了一个时辰的壶,锦娘到榻上看了会书,眯了一下,又让方妈妈进来陪着打双陆。
她这样每日操练,半个月左右进步神速,日子还觉得过的很快。就在船靠岸补给时,却听闻孙世琛和周四姑娘想让她们载一程,原来是她们雇的船漏水,这里要等一条船至少得等十天半个月,并不容易,故而求助蒋羡。
蒋羡下意识看锦娘,锦娘则道:“咱们这艘客船倒是还有空地方,只是要劳烦她们挤挤了。再有,你让人问问船家的饭菜够不够这么些人吃,若是添了她们这些人,要多少耗用,若是不多,咱们付了算了,如此也算他们欠我们一份人情,若是多,恐怕得他们自理了。”
“好,我这就去说。”蒋羡觉得锦娘想的很是周到。
他立马出去和孙世琛笑道:“我这船就是不大,你们若是赶路,恐怕要劳烦你们挤挤了。”
孙世琛船漏水了,行李都湿了不少,还在附近驿馆住了几日,虽然没有耗什么钱,但他们还得赶着赴任,行李又实在是太多了,找不到大船,还好见到熟人了。
“这可太好了,叔时兄,劳你搭救一番。”孙世琛很是高兴。
蒋羡又问起他家带了多少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竟然带了二十多个人。他忙把船家喊过来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我与他们道左相逢,只是他们带了二十多个人,你们储存的食物可够,若是不够,可得再补一些。”
那船家故作为难道:“蒋县尉,这……这多了二十多人,咱们船上的东西恐怕不够吃啊?再者,也只有几间空房了。”
其实他们就是在婉拒了,不知孙世琛是听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连忙接话:“这倒是不难为你们,我家带了几个厨子上路的,东西自己准备就是。”
既然他没意见,蒋羡就只好道:“那就辛苦孙兄了。”
孙世琛哪里会说什么,至于银钱他都根本没想过要给,反正是蒋羡包的船,即便不捎带他们,他们自己也是要坐的,况且这点钱说出去也是太小家子气了。
西边几间空屋就舍出来给了孙家人住,这些自然不用孙世琛烦恼,他正和蒋羡一处在饭厅吃酒。
周四娘子却要让人把铺盖收好,钱财锁好,还得安排炊饭,如此,才让人准备了几样水礼亲自拿来锦娘。
先是月白纱一匹、又有梓州的白熟绫一匹、白花绫一匹,蓬州的综丝绫一匹,阆州的莲绫一匹。再有两盒龙凤团茶,再有两盒精致的面果子以及一盒苏合香丸。
锦娘笑道:“你也太客气了,不过是捎带一程罢了。”
“我们人多,倒是打搅你了。”周四娘子知晓她雇的船也并不大,但还是捎带自家,肯定也要准备好水礼才行。
锦娘不解:“怎么不到了地方再去雇下人?”
周四娘子道:“这官员不能够买属地的奴婢的,所以我们才把人都带上了。”
锦娘非官宦女子,自然不知晓这些,心道自己失策了,下人带的少了。果然是世事洞明皆学问啊,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你们真是想的周到。”锦娘由衷夸道。
周四娘子见锦娘看起来气色不错,人也看着颇有些气派。不过,再如何也看的出来,她到底还是丫鬟出身,对官场交际了解的不多,连官员不能买属地奴婢的道理都不知晓。
二人交谈几句,周四娘子甚至发现锦娘连县尉要住县衙都不知道?只有被贬谪的,被人打压的,可能才要在外面赁房子。
锦娘则是觉得和周四娘子交谈,自己也是查漏补缺。
因此,夜里和蒋羡说起,蒋羡还笑道:“我是忘了,汴京的官员多半都是在外面住的,毕竟衙门太多了,官员也太多。”
“嗯,所以官员的儿子称为衙内,就是这个意思么?”锦娘出身不如别人,要比别人多进步才行。
蒋羡捏了捏锦娘的脸:“就是这个意思。”
另一边周四娘子身边的丫头比她还要激动,丹荔忍不住道:“方才那锦娘看到您,都没有起身相迎。”
周四娘子摇头:“如今她的身份变了,你们也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说实在的,只要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之下,人家逆袭也没怎么样,更何况她们还在人家的船上呢?也是人家好心带她们一程。
她这般说了,底下人虽然心气不平,但也不敢胡闹。
只不过每次孙家的人吃饭都比蒋家的人迟一些,这就又是个矛盾了。这船毕竟是蒋家雇的,船家要保证把蒋家人的饭做好,才能把灶头让给孙家的人做饭。
所以每天蒋家人都快吃完了,孙家人还没米下肚,如此就有了矛盾。
锦娘刚打了两盘双陆,就对蒋羡道:“我看到了下一个大的渡口,让船家多停几日,否则,再这么住下去,肯定是要闹起来的。”
原本锦娘以为孙家会奉送一些路资,不是她小气,实在是孙家人多,搞的闹哄哄的。周四娘子送的那些布,其实锦娘也有差不多的,就是江状元之妻宋娘子送的,她那里也有一份,甚至连苏合香的盒子都一模一样。
虽然也很值钱,但算来算去顶多值当二十贯,还显得不用心。
蒋羡也觉得很不便,人多就嘈杂,远没有之前她们一家人的宁谧安静。
故而,他道:“娘子当初就不该答应。”
“那你直接拒绝就好了,干嘛又看我?我还不是碍于名声罢了。不过我说的也是气话,这些年我清静惯了,所以一点麻烦事儿也不愿意沾,其实都是小事。”锦娘笑道。
蒋羡也知晓,这是碍于姻亲关系,不好拒绝。
做官了就是这样,得爱惜名声。
好在周四娘子也觉得很不方便,遂对丈夫道:“到下一个渡口,若是有船到杭州的,咱们就直接赁下过去吧。”
“嗯。”孙世琛这几日也是饿了好几次肚子,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蒋家雇的船。
而她们夫妻没有当成座上宾看待,其实孙世琛心里清楚,他和蒋羡共同在黄学士、江状元那里都明里暗里争过,后来蒋羡胜出,以一甲第八名选官,科名完全在他之上,他若非朝中有人,绝对不会立马分到两浙路这样富庶的地方为官。
只要上头有人,熬几年资历,就回去做京官了。
双方都不满时,凑巧却在船上看到他家姻亲了,他兄长娶的是蔡州瓷商的女儿,这正好是去两浙路拉瓷器的船,还是他兄长的小舅子亲自押船去江南西道,也自然途经杭州。
孙家人一溜烟全走了,弄的满地狼藉,自然要船家清扫,让人家怨言颇多。
锦娘则让悯芝和陈小郎帮忙清扫一二,人家的气才稍微顺了一些。
蒋羡道:“这货船可是不少水匪跟着啊,他们胆子真大,之前赁了一艘漏水的船,现下随便敢坐货船。”
锦娘正愁前些日子人员嘈杂,如今正好也能静下心看看书,还想幸亏从周四娘那里打听到了要提前带下人过去的事情,也就不计较了,反正也就是一些过客。船上倒是波澜不惊,很快到了扬州。
方妈妈倒是提起一个人:“郎君有一位堂姑就是嫁到扬州来了,我记得她在闺中的时候,有一年不小心跌落水中,还是咱们六夫人让人救的她呢。”
蒋羡故而写了一封信,让渡口的闲汉送去,不曾想蒋羡的堂姑人倒是十分热情,直接打发人用轿子马车专门接锦娘夫妇二人过去。
锦娘则准备了一份礼过去,先是两坛开封府宴会名酒瑶泉,又让橘香做了她最拿手的菊花鸭签,用海棠花的食盒装着,再有一条她亲自绣的领抹,和两盒正要戴的纱堆花,以及大花罗两匹。
这份礼物既不会太薄,也不会显得过于贵重,对姻亲见面正合适。
蒋羡对这位堂姑母印象不深,就看打发来接他们的人,一路都恭敬有加,还有这马车轿子的外饰都非常华丽,看的出来也是用了心的。
这个时候方妈妈的作用就出来了,她见着蒋羡堂姑窦夫人派来的婆子,连忙上前喊道:“你可是云萝?”
“芍药姐姐。”蓝妈妈已经许久都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说起来很感慨。
方妈妈和她叙旧完,又介绍起锦娘:“这是我们十六郎君家的大娘子,极是有孝心,听我说八姑太太在娘家时爱吃菊花鸭签,特地让人备了一些。”
锦娘笑着对蓝妈妈颔首。
这蓝妈妈笑道:“方才奴婢见着十六郎君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娘子又是容貌品行出众,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蒋家八姑太太住在扬州城里,一路行来,只觉得人声鼎沸。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还有什么烟花三月下扬州,都是富贵迷人眼的地方。
思绪拉回来,正听方妈妈在打探八姑太太窦夫人的情况,那边蓝妈妈正道:“我们娘子有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十七还在读书,女儿十二岁,生的很是出挑。”
“那敢情好,儿女双全。”方妈妈凑趣。
蓝妈妈则叹了口气:“若真是这般倒好了,我们娘子老实贤惠,又无个心机。老爷又是个风流的,家中就有几房小娘,成日闹的乌烟瘴气。”
这就是人家的家事了,锦娘不好插嘴,但窦夫人肯定不至于这么惨,若是这么惨还能这般大张旗鼓的招呼客人么?
显然,蒋羡也察觉出来了,窦家的人看向自己都隐约含着期望,这种眼神,通常便是他们遇到什么事情了,要他说他完全是基于亲戚拜访一下,并不想涉入到什么麻烦的事情中去。
马车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到窦家,窦家住在扬州城的内城,从外无法窥测到里面。原本应该是蒋羡去见窦家姑老爷,锦娘见窦夫人,但是他们几乎从未见过面,故而,蓝妈妈先带他们一家四口先去见窦夫人。
锦娘和蒋羡并排而走,她小声道:“你这位姑母恐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想找你撑腰,你小心点儿。”
“娘子,你也看出来了吗?”蒋羡故意露出一种有点“怕怕”的样子。
锦娘看了他一样,有些好笑道:“你既然要做县尉,若是真的有事,你也能拿来练练手。否则,你天天看那些断案的书籍也没用,正好咱们家下人太少了,我好在扬州雇几个过去。咱们各忙各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别呀,我还是要娘子在我身边。”蒋羡眨了眨眼睛。
锦娘又安慰道:“放心,我肯定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蒋羡其实就只是想撒撒娇,但每次即便是玩笑,娘子都这般在意他,和他共进退,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前面带路的蓝妈妈正和身边的人道:“十六郎和他娘子真是恩爱。”
第85章
窦府四处走来, 只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好一派富贵景象。锦娘心想这位窦夫人是在蒋家最鼎盛时期嫁的,蒋氏还只是蒋相的侄女, 她可是嫡亲的孙女, 择的丈夫应该也是很不一般的。
思及此,只见迎面走来一位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 身上穿着广袖, 头发束起,只随意用一支乌木簪簪住, 看起来有些落拓不羁。
蓝妈妈赶紧行礼:“四老爷。”
又赶忙为蒋羡引荐:“十六郎君,这是我们家四郎君。”
蒋羡走上前行了一礼, 忙唱喏, 表现的很是谦逊, 并不以自己中了进士就倨傲。
那窦四老爷见蒋羡生的俊俏出众,锦袍玉冠,一看就是世家子弟的做派, 又有读书人的样子, 忙向蓝妈妈道:“若二嫂放心,我带他侄儿在扬州城出去游玩一番。”
蓝妈妈笑道:“十六郎君能够来见我们娘子,都已经是万幸了,他正欲赴任吴县呢。”
窦四老爷惊了一下,没想到蒋羡还是官员, 脸上越发堆起笑容, 更热情了。锦娘在旁看的很清楚,时下果然是科举为上,尤其是在文风尤甚的江南。
“四老爷, 娘子那边还等着呢……”蓝妈妈道。
窦四老爷这才寒暄离开,他走路时,颇有些落拓不羁,倒有些魏晋之风。
蓝妈妈则同他们介绍道:“四老爷是我们太夫人的幼子,最好诗词,十二岁时就名声响彻扬州。但不知怎么长大之后,反而科场平平。后来,索性就没有科考了,他最喜结识读书人。”
蒋羡只是一笑,他很少轻易去评价人。
窦夫人的正房在在第三进的院落里,粉白的墙,乌黑的瓦,似一幅水墨画似的。
锦娘来不及细看,就随蒋羡一道进去,一楼便是专门用来待客的花厅,很快就见一四十来岁上下的女子由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出来,从衣着判断,这位应该是窦二夫人蒋氏。
果然,蓝妈妈立马介绍,这位就是八姑太太。
锦娘正准备和蒋羡一起行礼,却被窦二夫人一把拉住:“快别多礼,我在这扬州,许久不曾见娘家人,这般倒是好了。”
一面说,又一面吩咐人上茶。
说是亲戚,其实蒋羡自出生以来,窦二夫人就已经出嫁,双方并不熟悉。然而,还得装出特别熟悉来。
这就得考验双方功力,蒋羡便是个中高手,他不由道:“日后小侄在吴县就职,虽然只是微末小官,但日后姑母有事,只管差遣便是。反正吴县和扬州也不远,如今还让表弟表妹一起过去,侄儿房下怪贤惠的。”
这番话对于本来就想求助于蒋羡的窦二夫人来说,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她重新看向这位年轻的侄子,少年得志却谦虚谨慎,看起来就很靠谱。
如此熨帖的话,甚至让她红了眼眶,她身边的小姑娘忙递上帕子:“娘,您别哭了。表哥来了,咱们就都有救了,您有事儿只管说。”
窦二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下,有些不好意思道:“看这丫头就是嘴快。”
“姑母,您有事儿只管说,亲戚之间,不就是互相帮忙吗?”锦娘道。
原本应该喊八姑母,但是蒋羡省了“八”字,锦娘也如此说道。
窦二夫人拉着锦娘的手道:“听你说话就知晓你是个贤惠人。”又着人送了锦娘一套头面。
这幅头面有缕金的凤簪、金插梳、花丝嵌宝的耳饰、玛瑙珠串、铺翠手镯。
全部是最上等的,锦娘连忙推辞:“姑母也太客气了,如此重礼,侄儿媳妇不敢生受。”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寻常小忙帮忙说话,若是杀人放火违背道德或者影响官声的事情,那可就不成了。
蒋羡很满意,因为他娘子虽然爱赚钱,但是更喜欢赚属于自己的银钱,不属于自己的都不想要。
窦二夫人见锦娘怎么都不肯收下,又鼻酸流泪,锦娘只当没有看见。
如此,窦二夫人才屏退下人,方道出事情来,原来是窦二老爷颇有些宠妾灭妻,窦二夫人进门之后,那侍妾也后脚进门,二人还前后脚生下儿子。甚至那小妾还生了两个儿子,在家中颇有地位,三年前还把侄女接进府中。
“那个侄女生的花容月貌,人也不尊重,我家博哥儿本来对她几番偶遇都不假辞色的,但慢慢的,竟然同我说要娶她。”窦二夫人简直气的头发昏。
蒋羡道:“少年慕青艾,这也实属正常,把女子送走不就成了。”
一家子里面总有些“情种”,蒋家七房的十五哥不也是如此。
窦二夫人道:“前几日他再次同我说,我还是不同意,昨日他就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那位女子。”
失踪?锦娘道:“既然失踪了,直接去找不就行了。”
窦二夫人摇头:“不行,不能大张旗鼓的找,还得瞒住。”
蒋羡跟锦娘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窦二夫人则道:“再过两日大伯就要回来了,长房无子,原本是很看重你表弟的。”
“姑母,您家妾侍的两个儿子读书如何?”蒋羡突然问道。
窦二夫人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道:“也有几分狡猾罢了,都是些小聪明。”
如此说来,蒋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起身道:“好,我知晓怎么把表弟找出来了。”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为何很快就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就是他为了讨人喜欢,专门办棘手的事情。
锦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主意,只先跟着蓝妈妈到了客房歇息,又对蓝妈妈说了自己要买人的事情,问她有没有相熟的牙婆云云,蓝妈妈则笑道:“有什么妨事儿的,到时候咱们家送几个人过去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锦娘道。
蓝妈妈把她们安置好后,就把窦二夫人的女儿送了过来,锦娘见她在学针线,还能指点一二。窦姑娘单名一个媛字,性情颇心直口快,知晓蒋羡是来帮她娘的,她就很开心的和锦娘叽叽喳喳:“汴京是什么样的?也和我们扬州一样么?”
“汴京和扬州有相同的,也有不一样的。”锦娘尽量和她说一些轻松的话题。
“金明池附近不少人打马球的,有些还是女子呢。再有就是大相国寺,每个月开放五次,简直是万姓交易,各种珍奇异兽,珍稀之物,在那里都能找得到。”
对一个在深闺的小姑娘而言,外面的吸引力很大。
锦娘又笑道:“也不打紧,等我们去了吴县,安顿好了,就请你们过去玩儿。”
窦媛叹了口气:“我肯定是想去的,但我娘走不开。表嫂,你不知道,我们家的这个小娘总欺负我娘,我爹什么都听小娘的,常常与我娘吵架。”
大户人家妻妾相争,锦娘也见过不少,她只好开解窦媛:“大人们总有她们自己的处世之道,你好好把你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就像她爹娘的人生,她即便能管一时,也无法管一世。
或者她自己的人生,此刻的幸福美满,日后也未必一直如此。
听蓝妈妈说八姑母刚进门的时候,窦二老爷虽然有妾,但是和她亦是举案齐眉呢。
窦媛倒是很喜欢锦娘,她的针线活计看起来很好,方才还教自己绣扇面,比买的都好看。且总是那样笑笑的,和她待在一起好呢平和,这和自己家完全不同。
家中总是充斥着母亲和父亲还有小娘们的混战,父亲抱怨母亲没有容人雅量,小娘们煽风点火,母亲则抱怨父亲不仅无能还宠妾灭妻。
“表嫂,筠姐儿的衣裳真好看。”窦媛见筠姐儿穿着一身嫩鹅黄的扇子,领缘处绣着黄色的风铃,下身穿一条鲤绿色的百迭裙,裙摆处绣的是枇杷金雀,枇杷上还洒的金粉,看起来波光粼粼的。
锦娘笑道:“你若喜欢,等我有闲工夫了,帮你做一套。”
“那就多谢表嫂了。”窦媛搂着锦娘的胳膊道。
却说她们准备在窦家歇息一日,窦家颇知道礼数,窦二夫人还带她去见了窦家其余长辈,倒是收获了不少见面礼。蒋羡则和窦家儿郎们一起吃饭,到兴起时,还要去驾一叶扁舟。
锦娘歉意的看着窦二夫人道:“郎君他玩兴大,姑母可别见怪。”
窦二夫人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妾道:“十六郎素来有魏晋风度。”
“还要多谢姑母多宽心。”锦娘笑着。
她先带着孩子们睡了,今日是方妈妈跟在身边伺候,她把阿盈打发回去和悯芝夫妻照看船上的行李。好在她们雇的船原本就要在扬州的渡口多停几日,锦娘也抱持着享受的心情。
一大早,蒋羡精神抖擞的回来了,还专门给锦娘带了扬州城两样有名的细点回来。
锦娘此时正在梳洗,见他回来,立马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着什么急啊。”蒋羡笑着。
其实锦娘知晓蒋羡到底在做什么了,他的确深谙人心,恐怕是早已知晓窦家哥儿不见甚至是突然私奔,就是那小娘捣鬼,既然如此便也吓吓那小娘,把她的儿子也弄成失踪的假状,如此小妾肯定着急。
若那小妾上当,窦家哥儿肯定很快就找到了,若是那小妾坚持不说,如此,窦家大老爷回来时,都讨不到好。
蒋羡来看过锦娘和孩子们之后,又去见了窦二夫人。
窦二夫人本来和无头苍蝇似的,现在有了蒋羡相助,顿时支棱起来。我儿子不是被你侄女勾引走了么?
那么现在你的儿子也被我的侄儿带出去了,大家别装了。
小妾自然上门来问过一次,但她是女人不好和男眷说话,只好派人找窦二老爷,但是蒋羡又和窦二老爷还有窦四老爷一起在外宴饮,她也寻不到人。
晚上,因为有蒋羡这个娘家人在,窦二老爷自然来窦二夫人这里歇息,这就更让小妾恐慌了。
蒋羡酒量很好,即便吃了不少酒,但是回来喝了蜂蜜水后,人清醒了许多。
锦娘拧了热帕子给他:“这几天你也吃了不少酒吧,好好歇息一觉。”她是很心疼丈夫的,因为知晓他这个人虽然爱小酌几杯,可并不爱酗酒。
“还好,今日写了几首山水诗,心情好多了。”蒋羡把自己的心情说给锦娘听。
锦娘摇头:“文人墨客到了江南,总是有许多写江南的诗词,令人赞叹不已。不过我读庾信的《哀江南》感觉还好,可是读《枯树赋》时写到‘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时却十分惊艳他的才华。”
这话说的挺有意思的,你在此情此景中写的未必是最好的,但是你若在别的地方想江南时,在脑海中美化江南,可能会写的更好。
“娘子平日总不肯与我讨论诗词,还说自己不懂,可我看娘子手不释卷,说话总有出乎意料,又很有道理。”蒋羡看着锦娘。
锦娘摆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这三板斧可不够耍的。不过,你还未曾履任,一切当谨慎。”
蒋羡点头:“放心,明日那小妾恐怕就按捺不住了。”
因为马上窦大老爷就要到家了。
“可她若是不上当呢?”锦娘最担心会发生的事情。
蒋羡看向锦娘,认真的道:“如果是你未必上当,也未必做这么蠢的事情,但如果是一般的后宅妇人,恐怕能够做的出来。”
锦娘惊讶,看向丈夫,哭笑不得:“多谢你对我的夸奖。”
“不过,此事若是八姑母单独处理,恐怕是有问题,到时候二房彻底完蛋。但是有我在,必定能够帮她一把。”蒋羡道。
到了次日,锦娘先去见窦二夫人,窦二夫人心里着急,对外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找些事情和锦娘说话,锦娘之前是见蒋羡在管,所以并不多说,怕引起误判,但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
可她知晓蒋羡虽然有手段,但他毕竟是男子,有些后宅的弯弯绕绕看不明白,故而她吃了一盏茶,才故意引出话题:“姑母,昨日我见了你们家的三夫人,人看着很是和气。听说她也有个儿子,不知才学如何?”
“烨哥儿?烨哥儿倒是不错。只不过,他这孩子七月生的,身子总不好,不是被这个冲撞,就是那个冲撞,病恹恹的。”窦二夫人每次看到三弟妹的孩子,都庆幸自己的儿子身体倒是很好。
锦娘暗自思忖,这窦家四房,长房无子,四房只有三个女儿,唯独二房的儿子多,若是二房的三个儿子自相残杀,恐怕就便宜了三房。
三房的儿子病恹恹的,无法科举,将来靠着窦大老爷还能得一个恩荫,即便不过继,也照样可以。
甚至窦三夫人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随意挑拨几句,那小妾眼窄贪图利益,下手就快了。
当然,这些只是她的猜想。
“表嫂,你再帮我画个花样子吧。”窦媛笑眯眯的道。
锦娘又在里间的八仙桌前,帮窦媛画着牡丹花的花样子,从临摹到脱稿,她很快就能找到感觉了。窦媛看了心里欢喜,一个劲儿的围在锦娘身边。
而窦二老爷和那小妾上门来,锦娘才带着窦媛一起出去。
窦二老爷进来就一脸焦急的问着窦二夫人:“人呢?二郎和三郎怎么都不见了。”
窦二夫人摊手:“老爷这话问的奇怪,他们不见了,你们便去告官,与我什么相干。这两个孩子从来都是养在小娘房里,不许我管,如今不见了还找我。”
小妾忍不住跳出来道:“可是我儿子是跟你侄儿他们出去一起吃饭就没回来了,我的儿子啊……”
“你也别说你儿子,就连我儿子和你侄儿不是也不见了吗?”窦二夫人看向她。
窦二老爷皱眉:“什么?大郎也不见了。”
“多稀奇啊,儿子不见了三天,做老子的却什么都不知道。”窦二夫人都气笑了。
小妾连忙装死,窦二夫人则看向她:“大不了的玉石俱焚。”
“夫人在说什么呀,我怎么知道这个。”小妾慌乱往后退。
窦二老爷则看向柔弱的小妾,对素来刚强的妻子道:“她一个妾室奴婢,你自己儿子不见了,也不做声,倒是怪在她身上了。”
有时候,窦二夫人想夫妻过成这个样子,真的不知道是谁的错。故而,她冷下心肠看向窦二老爷和那个小妾:“我再说一遍,我儿子要是不在我跟前,大家要死一起死。”
小妾看到她这样,有些怕了,小声道:“既然是跟雪儿一起不见的,我去问问吧。”
连路引都没有的两个人能跑多远,甚至他们出门都很少,出了扬州城,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在哪里。小妾连夜就让她哥哥把人找回来了,同时,小妾的两个儿子也回来了。
小妾慌张跑了过来:“我的儿啊,你们有没有受苦啊?”
那两个儿子却笑道:“没有啊,蒋表兄带我们去一处采风,正好我们还带了画回来呢。”
小妾想向窦二老爷告状,窦二老爷反而喜道:“把你们的画展开我看看。”
两个儿子又展开了画,窦二老爷看了立刻赏析起来,小妾却觉得自己没个好娘家人,窦二夫人却是看明白了,窦二老爷分明是不敢真的开罪蒋家。
但她对丈夫看明白了,对儿子却无条件的宠溺。
这位窦家大郎也是个被宠坏了的,被找回来之后,不仅不觉得母亲含辛茹苦费心找回他,反而道:“娘,您就成全了儿子吧。”
窦二夫人气的头脑发昏,还是蒋羡颇会说话:“这是表弟吧?你和那位姑娘的事情,我听说之后十分感动,真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窦大郎正值青春叛逆期,别人越反对,他就越是沉迷其中,如今见蒋羡也赞同他,神情完全轻松起来。
不过,又听蒋羡道:“说起来,我有位亲戚,也是和你一样,后来却是抱得美人归,你猜是怎么样?”
窦大郎忙问起来:“还请表兄教我。”
蒋羡笑道:“我这位亲戚原本家中不同意,后来考入太学,被一大户人家选中做了女婿,那女子嫁妆就五千余贯。后来,妻子又十分贤惠,见丈夫原本有心爱的女子,主动帮丈夫纳入门中。你这般私奔而去,实在是太过莽撞了,你二人凭引没有,身份没有,到了外地怕是难以存活。她若真的爱你,便是做小又如何,只要你们不分开,不就好了?”
……
锦娘听了半天,咋舌道:“你这人也是缺德带冒烟的。”
“我想窦大老爷马上就要回来,将来大郎若是真的出继,于我而言,岂不是好事?”蒋羡只把自己的盘算说给妻子听。
妻子却是摇头。
“娘子不同意么?”
锦娘笑道:“我总觉得人不要太过涉入别人的因果,就像是好话救不了要死的鬼。咱们此次过来是帮亲戚的,既然帮了,就早些赴任而去。这窦大郎,这么大一个人,看不见母亲为他付出,妹妹都为他着急,即便真的中了进士,此人我看也是个草包。”
她素来不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话,故而又道:“一来他是非不分,那个是他母亲对头的侄女,他却视若无睹。二来明明知道他爹不中用,母亲妹妹前途命运都系在他身上,却毫无察觉,更是无情无义。你们把实情告诉他,说是那小妾作祟,他还混混沌沌,只想自己的小情小爱,此等人,对自己的亲娘都如此,你还能指望他不成?”
“娘子,真知灼见。”蒋羡恍然。
锦娘又把自己在窦家内宅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窦家水深着呢,我让蓝妈妈帮我打听窦三夫人去没去过那小妾的院子,没想到还真的悄悄去过。我们也只能提醒到这里来了,若是姑母和窦大郎自己不行,这次咱们帮了忙,下次她们恐怕再要落入算计。”
这点蒋羡还没想到,他以为只是妻妾相争,没想到却是这般。
“娘子是什么意思呢?”蒋羡是真心请教。
锦娘则笑道:“我知晓你想结识人脉,可你别忘了我同你说的,参天大树我自为之。咱们这趟既然只是帮姑母,那就到此为止,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尾大不掉,反正我是不看好窦家的。”
为了短期利益,将来豆腐掉在灰里,不知道帮他们擦多少屁股。
不知怎么蒋羡突然觉得妻子其实比自己更适合做官,她看起来和姑母还有表妹相处的非常好,可是做起事情来,却非常冷静从容客观,甚至犀利,他都不知道这背后还有窦三夫人的事情。
难得的是窦家这般富贵,娘子却根本不想从中捞富贵人脉,反而觉得从长远看窦家必定不成。
因此,只让自己做普通亲戚来往,不让自己过分亲近。
“好,我答应娘子。”蒋羡乖乖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