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胜几乎是一眼就发现蒋家人的身份不一般,尤其是看到了蒋羡,眼睛一亮,这分明是哪家衙内。蒋家也是送了男方草帖过来,冯胜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曾祖,原参知政事,追赠户部尚书,祖父某和父亲某某。
几人正寒暄着,冯胜立马上前陪着说话,倒是让罗玉娥和荣娘都咋舌不已。
又听门外吴翰林夫妇过来,吴老夫人是媒人,吴侍诏又是翰林院画院的,他跟蒋六老爷还有蒋羡的兄长都有话说。
众人闲谈间,吴侍诏问魏雄:“昨日你们送扬哥儿去鹿鸣书院,如何了?”
“托您的福,犬子考进去了,本以为能进去就没错了,不曾想进了内舍。等过几日,我们夫妇就送他去。”魏雄如今也学会应对。
冯胜又疑惑,魏扬那个只爱买玩意儿玩木工的小孩子,竟然是什么翰林的徒弟,还进了鹿鸣书院,要知道鹿鸣书院可是仅次于开封书院的。
怎么二房发生这么多事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蒋六老爷本来来一商贾家还觉得有些拉不下脸,乍然听得家中有读书人,又把魏扬叫过来,魏扬生的清秀,为人虽然老实,但是一看就是好学知礼之人,也就满意许多。
蒋家今日带了一担“许亲酒”,以网兜裹上酒瓶,装饰八朵大花、色彩鲜艳的生绢、八枚银作彩花,再用红绸系于酒担,称之为“缴担红”。魏家则把准备清水两瓶、活鱼三五条、筷子一双,放入男方送来的酒瓶中,叫作“回鱼箸”。
这些忙活完了之后,蒋六夫人亲自上楼去见锦娘,锦娘立马起身要行礼,蒋六夫人扶住她:“好孩子,上回我就觉得我们有缘分,如今倒是真的要成一家人了。”
锦娘笑道:“小女也是没有想到,小女年轻,日后还望您多提点。”
蒋六夫人则道:“该说的,我也与你母亲说过了,其实只要你们做儿女的好好地,我们做爹娘的就好。来,这根钗,我帮你插在头上。”
锦娘起身,见蒋六夫人手上拿的是一枝双股钗头凤凰金钗过来,她微微低头,蒋六夫人插了上去。
二人又客气了几句,蒋六夫人准备出去,在门口的时候,转过身道:“十六郎今日把冰鉴拿来了,要记得搬去绣房,可别热着自己。”
锦娘脸微微一红。
第56章
蒋羡正和冯胜安平这些魏家女婿一桌, 他们三人互通了年纪表字,安平“咦”了一下:“说起来十六郎比二姨姐倒是小三岁。”
“这有什么挂碍。”蒋羡自己都不在意,他还在想安平为什么会对他这么说, 若是故意的, 说明此人不可交,若不是故意的,那说明这个人真有点傻。
安平还真的只是好奇, 就问出来了, 见蒋羡淡淡的,他觉得有些尴尬, 借着吃酒掩饰一下尴尬。在一旁的冯胜心里笑的肚子都疼了,笑安平是个棒槌, 难怪连莹娘都能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他肯定不会出来打圆场, 他也莫名不太喜欢锦娘, 总觉得她心机城府太深了,蒋家这样的簪缨世族都不知道她怎么攀上的?方才他看草贴,还真以为蒋家连续几代不行了, 不曾想听蒋六老爷说起他叔父如今在御史台做官, 女婿还出自名门之家,他倒不敢说的过分了。
可总会有些不甘心,他们这些人努力奋斗,这些所谓的官家衙内们却天生就坐拥其成。
不过,锦娘的亲事真的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这些所谓的官家子们其实也缺钱, 原来钱还能买到一桩好亲事。
罗玉娥倒是对女婿关怀备至,亲自送了一碗莲藕排骨汤过来,还道:“这可是我们老家的九孔藕, 若非是找一位南北铺子的老乡,还寻不到这个。十六郎你尝尝,这样的莲藕汤最是粉了,我亲手炖的。”
蒋羡尝了一口,还真是藕断丝连,且粉糯极了,他笑道:“多谢您,还真的好吃。只不过,这么热的天,您还是歇歇吧。”
“你们吃就行,别管我。”罗玉娥最喜欢别人夸她了,偏偏她儿子扬哥儿是个闷葫芦,女儿从早到晚都忙,难得陪自己,女婿嘴倒是很甜。
蒋六夫人又让儿媳妇许氏把罗玉娥拉过去坐着一道说话,罗玉娥其实在经济没有太大的困难之后,其实脾气发的很少了,甚至还颇风趣。荣娘和莹娘也在同一桌上,看着平日常常竖着眉头的二叔母(二伯母)笑的跟狗尾巴花似的,觉得有点讽刺。
尤其是荣娘,她能发现蒋家对魏家看起来和气,其实是居高临下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陈小郎迎了一位女官进来,这女官身着圆领缺胯袍,袍上有绿色缬染图案,腰上束扎黄色腹围,用勒帛系扎。
作为女主人,罗玉娥先站起来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我是文绣院女官,有些事情找魏娘子。”
罗玉娥赶紧把锦娘喊了下来,蒋羡立马看了过来,只见锦娘看到了这女官,倒是松了一口气,二人到一边说话:“朱廷芳,你是考上女官了吗?”
“是啊,您走了之后,我这个监察就无事可做了,正好宫里有一批女官走了,我就侥幸考上,本是分到了尚服局,但是后来文绣院新来的绣头得了病,便让我兼任了。那个绣头在的时候,浑然不管,以至于八月十五中秋了,好些衣裳没有赶制出来,我便想让魏娘子你帮忙做些,你本是文绣院的熟人,还不必讲那么多规矩。”朱廷芳笑道。
说着,她还道:“你的地址还是我找程牙人,她告诉我的。”
锦娘心道,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她连忙答应下来,只是道:“你们要的急,可我这个绣铺本钱小,只有我一个人,恐怕接不下来。”
“没事儿,统共只有七件,到时候我拿布和丝线来,工钱您知道多少的。”
文绣院的衣裳都非常繁复,比外面的衣裳繁复许多,但若是辛苦一个月,做这七件,就有三十五两,倒也划算,当即她就答应下来。
其实朱廷芳只是个文绣院的女官,但她因为穿着官服过来,大家竟然都以为锦娘和宫里的人都认识,甚至还揣测她有什么背景,等朱廷芳离开之后,她感觉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还是罗玉娥问道:“这位女官找你有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让我帮着替宫里赶制几套衣裳。”锦娘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但是这对于根本没接触过这个行当的人来说,甚至有些不明觉厉。
蒋家的人用完饭走了,罗玉娥把没吃完的菜全部打包了,又让酒楼的人过来撤桌子和碗碟等等。她们小户人家都是很会过日子的,有一半留着明日用,另一半则留着下午吃。
“小郎,你去开门吧,我换身衣裳就去前面开始绣。”她得把手中的活计做完了,剩下时间还要绣嫁妆和文绣院的活计。
毕竟过了草贴之后,男方就要开始过定礼了。
这还是头一回莹娘和荣娘察觉锦娘其实混的不比她们差,因为她就一个下午便把一件衣裳做好,也绣好花了,七八种丝线纵横交错,真的非常了不起。
只不过荣娘好心提醒道:“锦娘,我看你总这样低头,颈椎和腰不疼吗?”
谁知道锦娘很是坦然道:“所以要趁着年轻把自己的名头打出来,再攒一笔钱,日后就不必如此辛苦劳作了啊。”
其实她现在做老板已经是活计比之前少一半,钱能多赚许多了。
“二姐姐,你们宅子有赊贷的事情,有没有同蒋家说过?”莹娘问道,她方才听她那位二伯母一直吹嘘锦娘买地起屋,说的天花乱坠。
锦娘笑道:“这都是我自个儿还,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莹娘心道这不是骗人的么?她本就非常嫉妒了,毕竟原本她是姊妹中唯一一个买宅子的,结果锦娘后来居上,她也是姐妹中丈夫最听话最英俊的,现在锦娘又后来居上了。
当然,荣娘和锦娘她们顶多也就是姐妹之间的比较,回去的路上多说几句,平日根本也无甚交集。
锦娘压根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晚上用饭还告诉大家蒋家拉了冰鉴过来,等最热的时候就能用上冰鉴,到时候还可以冰绿豆汤、瓜果了。
家里人都欢呼不已,魏扬是最爱喝饮子的,最是高兴了,橘香也笑道:“这下菜也不必天天买了。”
关于冰鉴,冯胜也对荣娘说起:“不如咱们也托人买一个吧。”
荣娘摇头:“那可不便宜,买了来还要买冰。算了,我们家可没这么些钱。”
要说荣娘的物欲非常低,像她的衣裳,都是二百文都不要,除非去什么地方,才会穿好一点,平日送的礼也多半是人家送给她们的。
冯胜深知妻子的性子,倒也不多责怪,也正是她这般安贫乐道,自己生病,她也能安之若素的照顾。
比起冯家不敢买,周家已经开始用冰了,四姑娘这里清凉的都有些冷了,让丫头拿了衣裳披着。
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是父亲同年蔡州知州的儿子,嫁不成韩效之后,家中也没什么人重视她,嫡母还巴不得她嫁的不好,这般嫁妆也能少备一些了。
玉杏捧着盒子回来了:“姑娘,老太太让人给您送了头面过来。”
四姑娘打开盒子一看,金银玉一共三幅头面,每一幅都有二十八件,各种花样应有尽有。
又听玉杏笑道:“听说每一件都重五十四两,给姑娘戴着玩儿的。”
四姑娘闭上盒子:“祖母对我真是很好。”
只可惜祖母年迈,对她的婚事已经无能为力,好在听人说她那位夫婿相貌不错,才学不错,已经发解成了举人,这也是父亲为何下嫁她的原因。
以前她的女红不好,甚至非常厌烦这等手工费事,现在却要开始自己做绣件了,说起绣件她又想起锦娘了。只不过,除非有人传话出来,否则四姑娘也不好去打听一个丫头。
却说锦娘这边开始专门用一个绣架做文绣院的活计,文绣院的活看起来很繁复,其实做熟了的人就大概清楚怎么下手,她一般先看图拆解再找丝线再在袍褂上把花样用勾线勾一遍,按照区块开始绣就行了。
但更多的功夫,她要开始预备嫁妆和定礼,媒人已经说了,蒋家聘礼送的颇重,所以她们的回礼也不能太轻了。还有给媒人的礼,也得预备下,这些爹娘也是无力管的,都得锦娘自己准备。
一张小巧的螺钿床就十六两,圈椅绣凳美人榻书桌那些买的略便宜的也花了八两,如今已经让木匠开始做了,定钱都下了。
至于绸缎,她拿了三十贯专门出来置办,定亲给蒋家的是一匹正红牡丹花罗和一匹折枝芙蓉花罗花了六贯四百文,两匹紫纱三贯六钱、一匹折枝牡丹小绫和一匹缠枝葡萄小绫共三贯,两匹暗花绸一共五贯,一匹提花缎五贯。
剩下的八贯还要给媒人两匹绸四匹纱两匹绢,这些就可以比上面的稍微差一些。
还有首饰,她本来在周家的时候,就攒了金钗两根、珠钗一对、珠花一对、耳坠子三对、戒指七个,银簪子三根。后来这几年也买过鎏金的插梳,还有银帘梳、如今只准备了一幅头面,共费了二十九贯,一共八件。
又花一贯五百文买了一顶鱼枕冠。
锦娘这边花钱似流水,还想着自家钱不多,所以帮夫家各自做了些绣件,蒋家亦是如此,八月十五之前,锦娘正好把文绣院的差事交付,得了三十五贯。
蒋家下聘礼时则送了一顶鎏金的银冠,还有“三金”,金钏、金镯和金帔坠,还有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长红裙的衣裳,另有些细杂色彩缎,疋帛,自然也少不了花茶、果物、团圆饼这些茶果点心。
锦娘暗自对罗玉娥道:“您看蒋家对咱们家是按照仕宦人家的规矩下定礼的。”
罗玉娥非常满意,谁不喜欢有钱说话又好听,还长的好看的女婿。
黄褙子的媒人把锦娘这边的回礼也带了回去,蒋家人也觉得不错,一匹紫纱、一匹折枝芙蓉花罗打头,后面是葡萄紫的藤箧上五双鞋子,两双女鞋都是大红色缎子鞋面的翘头履,还在鞋头镶了一颗珍珠,另外三双男鞋皆是云头履,还有一个红色的藤箧上放的是一套男子的衣裳,镶白边的唐三彩色的直裰,一条白绸做的裤。
蒋羡看了一眼,想起那日锦娘说的话,有些欢喜,再看媒人介绍道:“瞧,这底下还有一件素绢做的直裰,这针线是真的好。”
再有一盒素色的木藤箧里放着十双白绫袜,另外还有一个匣子里装着各色精致的荷包。
还有绢花绒花各一盒,两对扎顶髻的带子、两套女装,再有果酒茶饼等等就不再分说。
锦娘这边算是亲事定下了,她也松了一口气,这个月算是忙疯了,除了文绣院的衣裳,还有店铺里的工钱差不多赚了二十贯,这个月赚了五十五贯,六贯交赊贷,还有四十九贯,一贯照例开工钱,生活开销两贯,还有四十六贯全部存下了。
但是过了中秋到重阳之后的一个月,生意就极淡了,一个月不过十六贯,但锦娘也有更多的功夫把被面绣出来了,在夏天花十贯买的西夏的羊毛礼佛毯,还有三贯买的毛衣、毛裤、毛袜等等,到了冬日却是好东西了。
礼佛毯可以做坐垫,还有榻上做垫子,还很舒服。
至于她夏天穿过的衣裳,都让阿盈洗好,薰香,熨烫好之后用箱笼装上。到时候送箱笼过去,这一箱做模特的衣裳都尽够了,全是夏天穿的。
到了十月,生意稍微回暖一点了,这得意于锦娘的坚守,除了不得已的情况,她是每日从早到晚都把店开着的。
不像有些住在绣巷的尼姑们,她们多是没有铺面,只能在相国寺开放的时候去卖一些领抹翠花。
十月一日是暖炉会,北宋的民俗,家家户户都要开始烤火取暖,宴饮。
小户人家不过是吃饭多添几个菜,大户人家则是族人聚在一处说话,蒋氏的丈夫这次放了外任,她正好回了娘家,才知晓蒋六夫人竟然真的和锦娘订亲了。
“六嫂真的是不成名堂了,竟然和那商贾结亲。”蒋氏道。
蒋大舅母倒是不想说妯娌的不是,只道:“姑太太,莫说是十六郎要娶商户女了,便是十三郎之妻还不是家中开香料铺的,这些事儿她们自个儿觉得好就行了。”
蒋氏皱眉:“话虽如此,十三郎不学无术,十六郎如今却是才识极好的。”
在一旁的香茗听到了却是心中一喜,很是庆幸,预备了两匹缎子,一副银三事,两朵绢花做贺礼,没办法,如今周家也不是以前的周家了,蒋氏的手比之前紧多了。就连四姑娘的亲事,家中顶多能出个三千贯,其中老太太那里还拿了五百贯出来,还另外找二房拿了五百贯。
锦娘收到香茗的贺礼自是很感动,她常常是未雨绸缪,在十月开始就得寻几张皮子了,之前穿棉袄,棉袄里面多放绵和乱麻,臃肿极了,得穿好几层。这让在现代穿羽绒服穿习惯的她,每次冬天都觉得路都走不动了。
因此看十月还赚了二十六贯,又把被面绣完,嫁衣做了一半了,她就早起去了大相国寺,花三贯买了一张羊皮,做了一件裘袄,还把多余的做了一顶羔羊暖风帽子。
阿盈去帽子店看过,不禁道:“他们卖一顶羔羊帽子要十贯呢。”
“什么东西稍微弄好看点,都卖的贵。”锦娘把外面用了山茶如意纹的布,还用了印金制法,再缝在帽子上,这顶准备作为冬至节礼送给蒋羡。
也因为锦娘穿的轻便,样式好看,还有皮货商找上门要合作,送了几样皮子给她,当然能穿的起裘衣的人不多,冬至之前也不过两个人做。
冬至之前,蒋家让媒人过来下彩礼,送了五百贯过来,又约定明年三月二十八成婚。之后冬至又送了两套织锦的衣裳过来,锦是很贵的,一般的人都穿不起锦,在锦娘这里做衣裳的能穿锦袍的寥寥几人,只有官宦人家或者富商大贾才行。
锦娘这边则回了一顶风暖帽,一件牙色素缎长袄、两条印金勒帛、一件蓝地仙鹤纹锦旋袄。这仙鹤纹锦一两重就一百零八文,一匹十六两,锦娘只裁了几尺做短一些的旋袄,再在领抹上绣了灵芝纹。
这衣裳是先送到蒋夫人那里,蒋六夫人正在屋里咳嗽,方妈妈喜道:“魏娘子的手艺是真好,也不枉您把家里的云锦拿出来做衣裳送过去。”
蒋六夫人喝了一口热茶,才缓缓笑道:“是啊,八郎媳妇背地里还埋怨我疼小儿子,也不想想,当年我家送聘礼过去,她家陪送的什么破铜烂铁,还把我送去的财礼全部置办了田亩,当成自己的嫁妆陪送过来。可这魏氏不同,人家几千贯的嫁妆进门,我送两套织锦的衣裳过去,人家就送印金、锦袄过来。去,把这些送到十六郎那边去。”
方妈妈立马送到蒋羡那里,此时他正在写字,他的字姿媚妍美,笔触很轻盈,宛若游龙一般。
见到锦娘送来的衣裳,蒋羡立马上身试了试,尤其是风帽,戴在头上,比他之前那顶帽子要好看多了。
刘豆儿笑道:“哥儿正说那帽子不好,总是塌着头发,如今这风帽做的倒是很巧。”
“那是,你也不看是谁做的。”蒋羡很是高兴。
定亲之后,男女二人是不能相见的,蒋羡就是想去甜水巷也去不了了,都得通过两个媒人传递消息。
锦娘乍然多了这五百贯,有一股冲动把赊贷全部还了算了,但觉得还是不能这样,这是蒋家给的银钱,她若是全部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人家又会怎么想自己呢。
更何况婚后还不知道如何,现在这些钱都得先放好,反正她自己还能挣钱。
冬至之后,天气异常的冷,锦娘给弟弟缝了一件猪皮的皮衣让爹送去书院御寒,没办法,上次让她娘趁着天热,这些便宜卖的时候买一些,她娘非不买。
好在她爹娘早上在店里干的热火朝天,中午回来就能烤火御寒,这些柴和炭火,锦娘是提前备足了的。
门帘直接用毡子挡着,锦娘正把之前做冬装的册子找出来,这么冷的天,做冬衣的人肯定会多,若是可以,她宁可少赚些这个钱,否则天冷,不少人衣不蔽体,肯定会冻死的都说不定。
只是没想到荣娘这个时候跑过来了,她进来店里之后,因为里面暖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上倒是牵着两个儿子过来。
“锦娘,我方才去接了莹娘家里,路上冻的实在是受不了了,来这里暖和暖和。”荣娘打了个哆嗦。
锦娘连忙让阿盈上热茶,“你们吃点热茶吧,今日要不然就在我们家里歇下,扬哥儿不在家,正好两个小子去他房里睡,你跟我睡。”
她也是好心留人,否则这么大的雪出事儿了可不好。
荣娘自己倒是想走,但是想起方才在车上的场景,还是同意留下,只打发车夫回去跟冯胜说一声。
一切妥当后,荣娘看向锦娘:“你怎么穿的这么轻薄,不冷吗?”
锦娘还未说话,阿盈就道:“我们娘子穿的是羊绒做的袄儿,肯定是不冷的,就是熬到二更都不冷。”
荣娘想起她自己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在衣裳里多充一些绵和乱麻进去,冯胜最贵的衣裳也不过一件纸裘,锦娘现在越来越奢侈了,再去后面看罗玉娥还是穿的旧棉袄。
她不免道:“怎么锦娘没跟您也做一件裘袄?”
“那东西可贵,锦娘自己给自己置办嫁妆,本来我们就什么都没出,哪能要这个。”为何他们和女儿相处的很融洽,就是因为大家把钱的事情说清楚,便是连臭水巷的赁钱,锦娘让她们先拿着给扬哥儿读书,又请下人帮忙做饭洗衣服,嫁妆她们夫妇拿了二十贯出来,其余的钱都是她自己掏的。
气的荣娘带着孩子还是回家去了,锦娘这里没想到天冷还有人上门要做冬衣,见锦娘这里工价还是未变,不禁道:“多谢魏娘子了。”
“没事儿。”锦娘看着天冷,就买了不少绵放着,如今正好用的上。
她总觉得在古代能穿暖吃饱就不会生病,不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报,因为这是个一场风寒就会夺去人家性命的时代。
果不其然,荣娘并不认同她,结果那天大雪回去之后她和两个孩子都冻着了,尤其是小儿子身体更差,竟然得了严重的风寒。
即便冯胜是大夫,回去之后救治了七八日,却还是咳嗽,冯胜认为只是咳嗽没什么,还是可以读书,荣娘却觉得就是把孩子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所以孩子生病,坚决不同意。
两人为了孩子又大吵一架。
倒是蒋羡冬日坐轿子到樊楼,等蒋羡进来时,众人已经热闹上了,见他退下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披风,露出蓝地仙鹤纹锦旋袄,配着同色的百迭裙,中间系着印金的勒帛,头上的风暖帽也是泥金的。
这里面坐的都是世家子弟,别看漫不经心,其实都留心着呢,有人暗道都说蒋十六这小子结了一门好亲,如今看果然如此,人显得更飘逸出众了几分,尤其是风帽倒是比他们的毡帽看似轻便暖和多了。
甚至蒋羡取下来的时候,头发丝儿都没怎么乱。
有人就问道:“这风帽倒是极好,不似我的,总是压着头发。不知在哪儿做的?”
蒋羡在心里暗道:“我娘子做的。”
第57章
“好, 做貉袖是吧,我记下了。”锦娘又记下一笔。
这是冬月的最后一日了,这个月挣了四十贯, 从去年腊月开张到今年快腊月了, 总共挣了四百五十八贯,除去还赊贷的七十二贯,还有嫁妆一百贯, 买下人生活开销下人的月钱一共花了六十贯, 还剩两百二十六贯,加上之前手里一百多贯的本钱, 一共也有三百二十多贯。
也就是离出嫁还要赚一百八十贯才行,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
这一百八十贯既是压力, 也是动力。
晚上, 阿盈备了洗脚水端过来道:“姑娘, 您可知道前面那个沈婆被冻死了。”
“沈婆?就是那个很擅长苏绣的那位吗?”锦娘有点印象,因为有人悄悄告诉她,当年就是沈婆在行首那里举报的她。
阿盈点头:“是啊, 她就是抠门儿。火盆不点, 只穿缊袄,明明赚的不少,连件像样的袄儿也不做,听说晚上做到三更半夜,上床躺着就那么去了。”
唉, 遍身绮罗者, 不是养蚕人。
“不管别人了,你们几个都要留心保暖。”她以前在周家的旧袄分了一件给阿盈,又分了一件给橘香, 就是怕她们生病了。
阿盈笑道:“您就放心吧,今年我一个喷嚏都没打过。”
锦娘梳洗完,又仔仔细细的涂抹茉莉膏子,天天在炭盆前做绣件,皮肤太干了,得好好地护肤才行。
阿盈把水倒了,两人在一处睡,她有些睡不着,又问锦娘:“姑娘,依奴婢看,姑娘的这些姊妹亲戚一个也靠不上,家中老爷太太虽好,但他们恐怕也无力管您。蒋家那边门第又高,还有兄弟几个,日后不知有多少要用钱的地方”
这话说的当然是为了她好,锦娘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懂。”
次日一早起来,准时开了门,就见黄太太过来了,她是要销金领抹,锦娘看了一下:“您这是长褙子,领抹也长一些,六贯。”
“六贯?”黄太太有些犹豫,因为太贵了。
锦娘则道:“您不知道我们用的是真正的金箔,而不是那金粉糊弄人,您看这是在最大的金银巷买的金箔。”
锦娘把金箔拿给她看,那黄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们是做买卖的,好不容易丈夫带她出门去,她怎么都得体面些。
“嗯,那您过三日来拿就好了。”锦娘如此道。
黄太太的男人原本是个卖干果的厮波,干了多年,人也能干,夫妇二人开了个铺子,时鲜的东西别人那里没有,她们那里总有。锦娘就喊住她:“您家有没有荸荠?”
听有生意,黄太太就笑道:“有,就是一盒六十文。”
“好,那我过几日让人去拿。”锦娘笑道。
黄太太打趣道:“你们可得快些,有些刁货好些人都抢着要呢。”
“一定一定。”锦娘对陈小郎看了一眼,陈小郎明白。
这一年都是他帮着自家小姐打点,也明白些眉眼高低了,人家蒋家的下人都不领月钱,他们都照样每个月三百文月钱领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绒线铺和丝线铺的掌柜今年都提前送了年礼过来,俱是一只鹅,两盒点心,锦娘遂回他们一人一包上等茶叶,蒋家送了不少茶叶来,她们吃也吃不完正好拿去送人。
装背匠龚头送了三篓鲜果来,他是给所有在他那儿装修的客人送,锦娘遂没有回礼。
腊八时,荣娘那边送了腊药过来,锦娘则让陈小郎驾车去送了一钵腊八粥去,殊不知陈小郎回来时很气愤。
“怎么了?”锦娘问道。
陈小郎道:“冯家给外人送的腊药都是用屠苏袋装着的,外头用五色丝线扎成的‘四金鱼同心’结子或者‘百事吉’的结子,给咱们直接用草纸包着。”
阿盈也气愤:“是啊,平日里她们总是指指点点的,好像咱们家没她们有钱,什么都没她们做的对,如今看来自己还不是区别对待。”
蒋家
许氏看着今年收的租子,两百亩地不过才四百多石的粮食,卖出去两百多石不过一百七十贯,铺子上交来的一年的赁钱一百八十贯,一共三百五十贯。
这在普通人家的收入算不上少了,但是在蒋家实在是算不上很多,先是赊的细炭,肉和菜还有柴火,还有各处的礼都要周到。
“今年增了甜水巷的魏家,且与我娘家送一样的,也免得婆婆说我。”许氏道。
她身边的常伺候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丫头是个不爱说话的,婆子姓葛,因自小奶大她的,故而对许氏的利益比许氏自己看的还重,只道:“我看那魏娘子一介商贾娘子,也就生的有几分姿色,做个二房顶天了,如今却登堂入室,还要和您平起平坐的,也难怪十郎君宁可被过继也不愿意回来的。”
“噤声,此事可是家中逆鳞,若是被人听到,反倒是我说是非了。”许氏摇摇头。
虽说她也觉得不成体统,但那魏氏若是个大方有钱的,倒也是好事,将来不必与她们争这些三瓜两枣。
蒋家的礼很快也送过来了,也是一钵子腊八粥,锦娘便回了一钵腊八粥再添了一盒点心过去,陈小郎按照锦娘的吩咐,正对二门的妈妈道:“我们娘子说盒酥饼,里面有芝麻有肉还有梅干菜馅儿的,配着甜腻的腊八粥吃反而解腻。”
许氏账目还没盘清,就见锦娘那边回了礼,挑眉道:“倒是挺快的。”
很快半个月过去,锦娘把前面要做的袍褂都赶制出来了,一共赚了二十五贯,过了腊月十五,生意就缓下来了,正好锦娘把嫁衣赶制的差不多了,又开始让阿盈纳鞋底,她糊了几双正红银红的鞋面,到时候做新鞋。
罗玉娥她们店里也停下来,她正问锦娘要送什么节礼送到蒋家,锦娘道:“我都安排好了,您就歇歇吧,一年到头的,也不容易,正好看扬哥儿要什么,帮他置办一些。今年我这嫁妆不凑手,就不能管家里了。”
“还要你管什么,本来,我们也没能帮你什么。”
“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尽可能的对我好了。”
人生在世,有些人就是不太甘心于过于平凡,但这些要承受的,也应该由自己承受。家里人也不欠她什么,反而都很爱她。
蒋家送过来的年礼是一副猪蹄、两尾鲜鱼、两只烧鸭、一坛桂花酒,锦娘则回送了一盒干桂圆、两篓鲜果、两只鹅、一盒荸荠、一盒枇杷果、一坛遇仙楼的玉液酒。
这等礼物自然比许氏哥哥要送的周到,蒋六夫人本就爱吃荸荠,上回在锦娘家里喝荸荠做的汤都难得喝了两碗,她正跟蒋羡道:“也不知道那孩子从哪里弄的来。”
蒋羡也是与有荣焉,“娘欢喜吃,儿子也弄些来。”
“你快别出去了,小心着了风雪。”蒋六夫人最担心小儿子。
蒋羡连忙道:“好,儿子等会儿陪您多用些。”
只是周家的节礼那里,蒋羡道:“二姑母不满意我的亲事,但总不能这般僵持着,到时候他们都去周家的时候,您万一受到冷待,那就是儿子的不孝了。”
蒋六夫人内心很是感动:“你也别低声下气,若她横眉冷对你就回来。”
“儿子知晓。”蒋羡笑道。
这次蒋羡携着节礼到周家,蒋氏当然还有气,只不做声,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倒是在一旁的四姑娘赶紧推说自己有事离开了,她其实心中也是非常震惊。
蒋羡虽然知道以后是大奸臣,下场也算不上很好,但家世还不错,怎么娶一个商贾女?她二叔有一房妾室还有绸缎庄呢,人家还不是做妾。
这个魏锦娘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要说让蒋羡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蒋氏就让他进来了,蒋羡一进来道:“姑母,侄儿知晓您定然是生侄儿的气了,侄儿也是知晓您对侄儿的期望,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故而,侄儿虽然踟蹰还是来了。”
这一番话让蒋氏的气消了不少,她按了按太阳穴:“你坐下吧。”
“侄儿是来聆听姑母教诲的,哪里敢坐下。”蒋羡望着蒋氏,一脸的愧疚。
如此,蒋氏就是再大的不满,也平息了,她道:“在我心里,对你和放哥儿都是一样,平日对你反而更好,如今在娶妻上你却矮他一等不提。你还年轻,日后在官场上有什么关系比姻亲更牢靠呢。”
“是,您说的是。”蒋羡深谙与人说话,少说不是,要先肯定再否定,等肯定完,他接着微微颔首:“可是如今木已成舟,魏娘子她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侄儿并不能负她。”
蒋氏对锦娘本人没什么看法,只是怕蒋羡吃亏,又道:“她商贾人家,心思最多,我不是说心思多不好,只是咱家都是老实孩子,怕你们吃亏。”
“天下的长辈,看自家子侄都是好的。”蒋羡笑了笑。
蒋氏又叹了口气:“日后真怕你们哥几个在一起不自在。”
蒋羡此时才正色道:“如今二哥已经过继,早已是不同房头的,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况且自古夫荣妻贵,我若不成,忝居其中本来就不会自在,若侄儿成了,那她和我将来也受人敬重。侄儿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若是真的见着好的就弃了魏娘子,那将来姑母也必定觉得侄儿不是可信赖之人啊。”
一番话说的很诚恳,蒋氏也是忍不住把郁气都消了,还笑道:“你的确是个有担当的人,罢了,锦娘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过年让她也来给我请个安。”
站在蒋氏身后的香茗,听到这些很为锦娘高兴。
只见蒋羡起身作了长揖:“多谢姑母,小侄方才送的节礼都是送给府上的,另外还带了两盆垂丝海棠来特地送给您的。”
蒋氏起身,姑侄二人又去看了一回花,蒋羡才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如此蒋氏又留他用饭,他陪着用了一处饭,蒋氏还多吃了一碗。
四姑娘在上房浸润这么久,当然也能打听出来 ,但不曾想蒋羡这样的人竟然会帮未过门的妻子在打通关系,这就更让她咋舌了。
锦娘哪里知道这些,她为了凑嫁妆钱,正在想别的法子,“腊月过完就是新春,不少人肯定要去寺庙还愿,如此绣佛经倒是很好。”
听说前面绣巷有一位专门绣观音的老绣娘,接单都到明年去了,一幅就三十到五十贯,等明年她尘埃落定,也开始研究如何绣这个。
这些佛像和佛经很受贵妇们青睐,无论送礼,还是自己拿回家做摆设都极好,今年又是灾年啊……
还好她也有拓片,真是人生积累的就是经验,不过,这次也可以增加道教的经文。之前锦娘都是天大亮起床,晚上也很少熬夜了,如今是拼了。
你必须十分努力,才看起来毫不费力。
白日就把棉袄的袖口,领抹处都绣好了,夜里在房里点着蜡烛绣佛经。阿盈都看的打哈欠了,锦娘催道:“你去睡吧,我子时就上床。”
“姑娘,那您的绣鞋还来的及吗?”阿盈担心道。
锦娘笑道:“不是明年三月底才出嫁吗?我已然是提前做出来了大半,现在赚钱最重要。”
一直到除夕,锦娘才把一卷佛经绣完,年底生意很好,原本就赚了四十三贯,佛经本来是挂在那儿看正月有没有人卖,不曾想有人直接花十贯买走了。
这个月真的是超额完成任务,锦娘对陈小郎道:“咱们正月就别歇业了,就正常开门做生意,哪儿都不去了。”
陈小郎到底还是个少年,跑到后院哀嚎一声,被阿盈骂道:“你且只管你自己,也不想想咱家姑娘若是凑不到那么些嫁妆,咱们去人家家里,是不是都受排揎。况且,你也只是跑跑腿,又没让你做什么,你比我们还清闲,月月还给你发钱呢。”
顿时,陈小郎就不敢说话了。
如今路上到处都有冻病或者冻死的人,魏家虽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每日三顿饭管饱,每个月还发月钱。
打一巴掌,阿盈也给个甜枣:“再说了,等娘子出嫁后,肯定要关门几日的,到时候自有我们休息的时候。”
“是,阿盈姐姐。”陈小郎道。
大年初一其实没什么生意,但是锦娘待在绣房,心就安定一些。虽说没生意,但是她自己倒是设计出百迭裙裙摆的花样子,这次百迭裙的颜色选的是绫的料子,海棠和牡丹的暗纹,有玉堂富贵之意,她就在裙摆处绣满池娇花色,越发有勃勃生机。
就是有点烦恼的是她娘总送吃的来,桌上都堆了糖炒栗子,桂花糕和炸的肉圆子了。锦娘只好喊阿盈进来道:“你端去前厅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一直到初三都没什么生意,她还没急,她娘就抱怨起来了。
其实锦娘知晓她娘是何意?这么多年她都被人嘲笑婚事的问题,如今好容易许得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自当得意一二,出去到处转转,否则就如锦衣夜行。
锦娘则道:“娘,上回插钗就已经让她们自惭形秽了,凡事也不能过犹不及。否则,就真的遭人怨恨了。”
她如果跟她娘说专注自己别管别人,以她娘的性格肯定不够解气,因为她这大半辈子就没舒心过,总是被人看不起或者打压。所以,锦娘只能这般说,让她娘能够消消气。
“您看您现在儿子也上了鹿鸣书院,女儿呢也嫁进书香门第,谁不羡慕您啊?”
罗玉娥心想也是,她也只能和丈夫儿子一道过去荣娘家中了,但荣娘问及锦娘为何没来时,罗玉娥道:“她都定亲了,也不好出门啊。”
“这倒也是。”荣娘见罗玉娥她们拿过来的礼,不过是寻常的一只鸡,一篓果子,她如今也知晓从人家送的礼去看人家的态度,顿时有些觉得二房没把她们当回事。
罗玉娥则想你送的那糕点还吃的我肚子疼拉了半夜呢,我给你送只烧鸡算便宜你了。
不过,见到官哥儿还在咳嗽,又道:“怎么还没好啊?”
荣娘也是提起这个就心烦,她现在其实是有些心力交瘁了,因为冯胜对她的要求太高了,孩子生病的锅全部甩在她身上,没有人去问冯胜孩子怎么这般了?
但她也不会对长辈挂脸,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倒是莹娘的婆母正问起她来:“你女儿婚期定了没有?”
“定了,今年三月二十八,到时候亲家可是一定要过来。”罗玉娥现在最热衷的就是说自己女儿的婚事了。
安母是跟着儿子们走亲戚,她这个年纪也是爱聊这些,又问道:“半年前插钗我也没去?那户人家我听说是大户人家。”
罗玉娥道:“只是说祖上是当官儿的,现下还好,主要是我那女婿生的好,也会说话。”本来还想夸几句,但想起锦娘的忠告还是住了嘴。
她娘这里是住了嘴,香茗却是把蒋羡如何去蒋氏那里说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还道:“今年我们大老爷二少爷都放了外任,冷冷清清的,正好大夫人让你上门一趟。我估摸着,也是想赏些东西给你。不过,这也真是多亏了十六郎君。”
“我记得十六郎并非是大夫人嫡亲的侄儿,怎么大夫人对他如此好?”锦娘有些不解。
香茗摇头:“我也不知晓,之前我只是一个三等丫头,有时候房里都进不去。”
锦娘笑道:“好,那我收拾一下随你过去。”
随即,阿盈帮她打扮起来,锦娘正想蒋羡竟然亲自去蒋氏那里去说项,若非香茗和自己关系好,可能她都不会知晓这些,无论如何,主动解决问题的男人还是很好的。
要说爱情,她根本没想过,与其去找一个只对你好的,不如找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她能这么快和蒋家定下,完全是因为蒋家有诚意,人家直接把家底告诉她娘。蒋羡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的确有才有貌,说话也很符合她的心意。甚至整个定亲的流程走完,蒋家都没有任何一点有瑕疵的,不像别家因为聘礼财礼吵架。
蒋羡年纪虽然小几岁,但很小的时候就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样的聪明人交往起来才不费劲。至少人家知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就像婆媳问题,儿子在中间转圜的好就没事儿,儿子隐身起来,婆媳关系更容易恶化。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日后嫁过去蒋家,若是遇到蒋夫人怎么面对?现在台阶来了。
她把瞿凤霞送的两样时兴的尺头还有一盒干桂圆一盒红枣拿了去,私下给了香茗一件她新做的水红色的旋袄,这旋袄上是用贴布绣的牡丹,看起来富贵好看,香茗得了也高兴。
阿盈一口一个香茗姐姐,叫的很好听:“我们姑娘一直都说我笨,针线总是学不会,没您当年那么聪明。”
香茗笑道:“你若是能学的锦娘姐姐三分,也是受益无穷了。”
几人说话间收拾好了,就先去拜见蒋氏,蒋氏看到面前的锦娘,藕荷色的袄儿配着百迭裙,头上戴着一簇绒花,整个人看起来就鲜嫩可人,难怪蒋羡喜欢她的。
“起来吧,真没想到咱们再见,又是这般身份了。”蒋氏笑道。
锦娘则装出害羞的样子,蒋氏见她不自在,遂道:“我听说你们婚期定了,日后大家见面就更方便了。”
“您说的是。”锦娘笑着。
蒋氏便不再说什么了,赏了她一对银闹蛾簪子,锦娘赶忙又福了一身。那边吴氏的人过来请锦娘过去,蒋氏就让她先过去。
看着锦娘的背影,她眯了眯眼睛,从蒋羡那里说不通,她就从锦娘这里下手,否则,她就跟自家女儿成为妯娌了,周家怎么能丢的起这个脸。
锦娘见了吴氏之后,吴氏送了个奁盒给她,二人说了好一会话,锦娘方才离开,从二房假山那里走过就听见两个下人在说什么,言语中还提到了蒋羡,说的隐晦暧昧龌龊,锦娘驻足听了一会儿就拉着阿盈离开了。
二人回程途中,阿盈忍不住问道:“姑娘,龙阳之兴是何意?他们为何这般说姑爷?姑爷他有这个什么龙阳之好么……”
锦娘勾了勾唇:“自是没有。”
“您是怎么知晓他没有的?”阿盈不解。
锦娘非常肯定的道:“反正我敢肯定他没有,这些话是中伤之语,你如今也大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听到了就把嘴巴闭紧当作不知道,知道么?”
阿盈挠了挠头:“知道了,姑娘。”
第58章
上元节当天, 锦娘当日卖了三条褶裙,一条白绮印金的褶裙,一条白绫百迭裙绣玉兰花的, 还有一条白山茶暗绣璇裙, 一共进账九贯。
这个月过半,卖了一卷绣件,两件貉袖, 二十对荷包, 加上刚刚卖出去的三条,一共二十四贯。但是这般也是很累, 她这日倒是头一回没有夜里再绣了,准备歇下。
不料, 这个时候陈小郎上了楼, 只喊阿盈过去, 说是刘豆儿专门送了一盏灯来。
刘豆儿是蒋羡的小厮,这定然不是蒋家大人们送来的,是蒋羡自己的意思, 金色的鱼鳞配着红融融的烛光, 竟有一种难得岁月静好之意。
“好美。”锦娘笑道。
她很难得专门欣赏什么,因为有生活的压力,总是觉得停不下来。
阿盈见锦娘披散着头发,脸只有巴掌的大小,看着灯的样子发愣, 她不知怎么有些心酸。在魏家, 事事都是姑娘操心,她虽然赚的多,但比她们都累, 但即便累也从不随意发火,总是很讲道理。
这一年生意,绣坊的回头客特别多,几乎都是她自个儿撑起来的。她能最快速的知道客人们的需求,做出符合客人们期望的衣裳,且做的又快又好,从不懈怠。
她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没客人的时候在一旁看书,但别以为她就很文弱,事实上,阿盈发现魏家父亲看着老实,其实有些糊涂固执,魏母性情特别情绪化,她们俩都是姑娘镇压下来的,不仅仅是她的父母,连很多难缠的客人,同行也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但现在她看着这盏灯的样子,又很纯真。
蒋羡此时正在樊楼,与人斗诗,见刘豆儿去而复返,微微颔首,又继续写诗。
兴许是有一盏可爱的灯作伴,锦娘睡的很安稳,早上起来,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酸痛感了。锦娘伸了个懒腰,起身开始梳洗准备上工,哪里知晓刚开门就遇到不速之客了。
“魏娘子,怎么我昨儿派丫头买衣裳,说你不卖呢?”一位年轻高挑的小娘子进门来。
她打扮的很是入时,梳着云尖巧额髻,顾盼之间倒是个美人,只不过这美人搞过几次事儿了,每次定下衣裙,付了钱之后,拿回去不过两天又要退回来,还要退钱,明显就是白嫖衣裳,锦娘当然不愿意跟她做衣裳了。
故而笑道:“我们给您做了三次衣裳,您就退了三次,您不知道,这三件退回来的您又穿过了,可不就没人买了么?我都亏了好几件在手里了,哪敢还卖给您啊?”
有些脸皮厚的人,就得把话说明白。
这位傅娘子听了之后,很是不讲道理道:“你开了们就是做生意的,我试了不满意可以退啊,这不是你说的么?要不然我告到你们行首那儿去。”
“那你就去告呗,谁也不是吓大的,我一个女娘能在开封开得起店,也不是被吓大的。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想在我这儿耍横,也得掂量掂量,阿盈去把军巡铺的高铺头叫来,再喊几个伙计过来。”锦娘一拍桌子,怒瞪着她。
似这样占便宜的女骗子,听了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阿盈则出去叉腰又骂了几句,进来更是遏制不住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女骗子,还好意思告诉行首,咱们应该告诉行首,让大家都别给她做衣裳了。”
“说的没错,等会儿你就去行首那儿说道一番。”锦娘可不怕事儿。
开门被人一闹,人的心情也是很难好的了了,锦娘索性就停了一会儿,吩咐橘香熬桂圆水给她,最近熬夜加上吃的不规律,月事迟了好几日。
只是没想到橘香又用那荷叶盏盛来的,上次蒋羡过来绣屋,那时正值夏天,她没想到当时一下就漏到胸前,倒是让蒋羡又面红耳赤,又艰难转移视线。
这也是她早就知晓蒋羡只是生的漂亮,打扮的比寻常男子精致些,脾气比较体贴风趣,不介意让女子展示自己掌握主动权,可并非其他缘故。
平息了一下心情,好在有客人登门,是想为她母亲做一件大寿的衣裳,锦娘贴心道:“要不然在领抹处绣寿桃,黑色的缎子打底,绣上喜气的寿桃,更能显老人家的尊贵。”
那人也爽快应下,锦娘跟她推荐了几种料子,让她自己选了一样,如此去处布料和丝线外,工钱作价一贯八百文。
只不过客人寿辰的事情也让锦娘想起仿佛三月初六是蒋羡十八岁的生辰,她也得做一套衣裳提前送过去,这次还是做印金的,但是只在牙子上做细细的一条。
如此,她便做了一件球路纹直领对襟褙子、一件深褐色的百迭裙,袜子两双,和白绸交领上襦这般一套送过去。
月底正在盘账,锦娘算了算,这个月只赚了三十三贯,远不如预期,她月事来了几日又晚上歇息了快十日,佛经也没绣,进项就少了。
不曾想刘豆儿却送来两盆牡丹花并一对荷包,荷包里竟然各装了一对金银牡丹花开的锞子,刘豆儿道:“我们郎君说让娘子费心了,正好看到这些锞子寓意好,合了娘子的品格,就让小的送来。”
牡丹雍容华贵,端庄典雅,象征着富贵,有富而能仁,贵而有品,贵能济人之意。
她外表清雅纯真,实则并非人淡如菊随遇而安之人,平日总以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自诩。
锦娘笑着道:“那就多谢你家郎君了,我也祝他生辰快乐,一直都平安顺遂。”说罢又让阿盈赏了八分的银子给他。
陈小郎还用帕子包了些零嘴给他,这小子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锦娘则是高兴看着手里的金银锞子,这可值十几两银子呢,本来说这个月的钱没攒够,不曾想还有意外收入。
那边蒋羡也正穿着锦娘做的衣裳,衣裳的纹路是球路纹,寓意路路通达,官运亨通,魏娘子肯定是觉得自己将来必定能仕途通达,这松叶绿的颜色也好看,对襟上的领抹绣的是翠竹,也是寓意节节高升之意。
他穿着新衣去爹娘处请安,再见哥哥还是穿的前年的直裰,颜色都褪色不少,兄弟二人站在一起似两辈人。
蒋六夫人当然也发现了,但是长子成了家,他的起居都是许氏打理,即便她是婆婆,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幼子这里,魏氏虽然还未进门,但是很妥帖,平日的节礼就不说了,知晓十六郎生辰,还特地送衣裳来,这一件褙子恐怕都十贯了,还别提里面的衣裳了。
老话说的好,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蒋六夫人的女儿七姑也回来了,她倒是很会做人,送了一方瓦砚、两册新书、一担寿桃面糕,还与蒋羡道:“若有不懂的,只管请教你姐夫。”
蒋羡笑着应是,方才出去。
等他离开之后,蒋七姑则对母亲道:“您快歇息一下吧。”
蒋六夫人摇头:“我哪里歇的下去,下个月十六郎就要娶妻了,总觉得一切都弄的寒酸了些。”
这些话可就不是一个回娘家住的小姑子该说的话了,七姑知晓如今家中早不比她小时候那般了,那时候父亲还有伯父照看,还有祖父故旧都给面子。
现在伯父都远去福建当哥学官,其余的堂伯父叔父也都混的很一般,甚至还有不如自己家的。
七姑只能劝她娘道:“您也放宽心。”
“我有什么不宽心的,你嫁的姑爷人好,家风也好,我看我那外孙读书更是比他几个舅舅还强。”蒋六夫人笑着。
女儿没有对蒋羡的亲事说东道西,并非是赞成这桩亲事,而是她们一旦不同意,就会揽事在身。姑爷还在读书,女儿当年出嫁虽然有三千贯的奁产,但转眼这么五六年的功夫,她能敏锐察觉女儿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果然,七姑的养娘私下跟蒋六夫人请安的时候说道:“薛家老太爷出自河东望族,是名门之后,又是名臣,家中朴素勤俭为上。姑娘嫁过去亦是孝敬公婆,绩麻针黹样样都来,只是前些年薛老夫人生了病,大夫须要服用人参和蕲州产的白花蛇做药,为了治病,吃了一年的药,看着好些了,结果一场风寒又去了,丧事咱家姑娘还拿了嫁妆出来才勉强操持下来。如今手里的钱还要供姑爷和少爷读书,还要四处打点,日子也不好过。”
若是以前蒋六夫人必得贴补一些,毕竟这是女儿最艰难的时候,帮她越过这道坎。就像之前儿女们还小的时候,她的日子也过的颇为滋润,从不为钱发愁,后来儿女亲事就几乎是破家败业。
薛家是名门,很有名望,但亲家做官素来清廉,官声也很好,原本吃药延医就是一笔极高的费用,白花蛇四两可就要花十贯,人参更是不菲,葬礼还有诸多规矩,女婿也没个进项,女儿恐怕现在贴嫁妆过活。
可现下自家也不富裕了,小儿子财礼五百贯,各种定礼聘礼也要出,她唯独还有点私房也得留给他。
故而,蒋六夫人听了,也只能狠下心道:“等姑爷考中进士,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养娘有些失望的离去。
而锦娘这边则把牡丹花搬了一盆放在绣屋里,另外一盆送给她娘,罗玉娥是非常爱莳花弄草的,只不过常年要做生意,没那么多功夫罢了。
她看着这盆牡丹就忍不住道:“十六郎也是惜花人,不似你,总说花太香了都是臭味,桂花树也不让我种。”
“娘,您可真是的,那么浓烈的香味,我若非是无法,真的是掩鼻而过。”锦娘不爱太馥郁的香味。
罗玉娥偏还搬了一盆三角梅在锦娘绣屋,还道:“你看这样多好看啊。”
母女二人说笑着,一抹春光从窗棂里晒了进来,暖洋洋的。
如此,她又画了一套春衫,春衫要薄,最好是用罗做,桃红的薄衫,水仙绿的丝裙,在薄衫上绣宝相花暗纹,显得更大气些。宋人特别喜欢在领抹处下功夫,锦娘这次却只是掐了一下白牙,却在桃红衫子背后绣上相应的桃花,腰带处做了桃花花苞做系带。
这套衣裳废了锦娘不少功夫,头一日穿上之后,还梳了双髻,两边插从树上剪下的真桃花两三朵,中间则买了一簇桃花像生花的绢花。
“姑娘若是天上的仙女,那必须是桃花仙子了。”阿盈笑道。
锦娘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若是真的有人买,那才是最好的。”
春衫的订单超出预料,锦娘用笔正在记:“城西米铺的梁娘子要一套、会仙楼住在天字号的客商要一套还有……”
总共要做四套,一套四贯,成本三贯,四套就是赚十三贯。
以锦娘这么快的手速,也差不多得十二日,毕竟绣花也很需要功夫的,但同时还得推陈出新,故而,她在做这一套的时候,想下一套春衫怎么设计。
正拿着画笔在想的时候,就见陈小郎跑进来道:“姑娘,不好了,那边王家的绸缎庄竟然也新雇了绣娘做衣裳,好些人在那里选了尺头缎子后,就直接在那儿做。您这边刚推出春衫,她那边出的衫子跟您的非常像,但是她们只要一贯就买一套。”
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这种跟风的,还能利用别人的创意打低价。
“所以咱们都得推陈出新,这几套卖完,我还有别的衫子,有本事她全部跟着学啊,她们有这个手艺么?”这也是锦娘一开始定位在中阶价格之上,不走低价的原因。
她进的罗是两贯一匹的,完全不褪色的,那边舍得用这么好的料子么?
陈小郎道:“是啊,她们还说送帕子呢,买一贯以上的都送帕子,真的是无耻,完全照着咱们做。”
当即,锦娘又大大的写了八个字让陈小郎放外面。
同行莫入,面斥不雅。
大抵是这般刺激,锦娘还真的有了创意,第二套她打算用银红缎子做抹胸,水红薄罗大袖衫子,底下却配着白色纱裙绣零星大红蛱蝶,外面罩一件白色半臂纱衣。
高贵典雅却又飘逸空灵,有红色,但红色只是点缀。
她赶工把衣裳做好之后,亲自把线头剪了,又让阿盈熨烫好,次日让陈小郎挨家挨户按照地址送上门去。
送完之后,锦娘开始把新的春衫换上,戴上她的鱼枕冠,这件衣裳非常适合戴冠,戴上冠子简直自带气质。
阿盈在前面拿图册介绍时,客人还在犹豫,倒是锦娘一出来,人家就立马要下定。
“不知这套多少银钱?”
“您看您要什么料子的,我这一套的纱是织金纱,若是要一样的,这套的料子加工钱至少得五十贯,但若是换成绉纱,三十六贯,若换成春纱,就二十五贯。不过,提醒您,若是用太差的纱,就没有这种笼星罩月之感。”锦娘笑道。
那人道:“那我换成一般的纱,二十五贯全部包含在内,是吧?”
“没错,布料钱和丝线的钱我们就全部包了。阿盈,把绉纱给这位客人看一下。”锦娘如是道。
那人道:“多久能做好?”
“正常半个月左右,您可以留下地址,我让人送府上去。”锦娘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付,锦娘倒也不勉强,这个价钱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付的起的。
陈小郎很快进来道:“姑娘,我看她往王记绸缎庄去了。”
“让她去吧。”锦娘并不是很担心。
“万一她又学咱们的衣裳怎么办?”陈小郎愁道。
锦娘笑道:“我就是知道她们有这招,所以故意把价钱抬的很高,这件衣裳我实际上卖十贯就好。”
王记绸缎庄那边自以为打探到了价钱,王记的掌柜道:“那魏娘子定价太高了,咱们定个十五贯,肯定有赚头。”
王记请个六位绣匠,工钱普遍都是一个月四贯的,她们不眠不休的赶制十套出来了,反正魏娘子店小,但绣铺颇有名气,设计出来的衣裳都很畅销,王记当然也不是只抄锦娘一个的,前面绣巷的鬓云楼更是王记模仿的素材库。
鬓云楼原先是卖假髻的,经营不善后,其妻开始卖绣品,行首请大家见面的时候,当时还特地介绍过。
锦娘当然还另外又设计了一套,藕荷色的抹胸,珍珠白的纱制百迭裙,又搭配上松花色折枝桃花纹两破的褙子,掐上粉白的牙子,更是素净典雅。
至于之前做的那套红的,被韩国公家的娘子来相国寺游玩时,逛到这里,为家里的两位小娘子一人定了一套。
王记的十套却无人问津,阿盈不懂:“他的比咱们的便宜,为何一套都没卖出去呢?”
“傻丫头,你也说了他要卖便宜才行,但是我这一套是做给那些能戴的起冠子的人穿的,他那边的受众就是觉得再好看也不会买,即便他卖十贯人家也不会买。而我这里原本来的就都是小有资产的,这个价钱大概咬咬牙也就买了,所以,我就是给他个教训。”锦娘如此道。
据说王记这十件衣裳一直挂着,反正也无人买。
王记的东家不仅不反思自己全盘照抄,反而压低绣娘们的工钱,从四贯压到一贯,也是听的锦娘目瞪口呆了。
锦娘这里虽然不似别的绣楼那样客似云来,但是客户粘性很高,可能就是那种她们不知道穿什么衣裳的时候,就过来自己这里,选的衣裳总是不会出错的。
就像现在白娘子又过来了,她是一位官家娘子,父亲任通判,听闻刚从外地回来,据她母亲白夫人暗自抱怨,说她爹太过耿直,导致家中寒薄。
而白娘子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还未许婚,却需要衣裳妆点。锦娘这里价钱适中,衣裳又精细,很适合她这般精打细算的官家娘子。
穿在锦娘身上松花色的这套衣裳,她竟然要直接买过去。
“魏小娘子,我明日急着过去,我们俩身形差不多,就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我吧。”白娘子道。
锦娘只好作价把这一套以六贯全部卖给她了,包括从抹胸、褙子、裙子一整套都给她了。
这一套绣花不多,价钱也不贵,看起来白娘子也十分满意。
从魏家绣铺出来,白娘子和她娘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白夫人道:“你爹和刘计相是同年,幸而刘家请咱们过去,我听刘夫人那个说法,似乎是想与你说一门亲事。”
白娘子害羞一笑。
锦娘则筹算了一番,二月已经是过了二十六日了,还有两日这个月就过完了,这个月成衣全部卖完,赚了三十九贯。
如此,只有三十三贯,她才终于把嫁妆银五百贯赚到手了。
还有两日没想到她曾经在锦绣阁的那些成件,陶掌柜盘货时发现都有人买了,一共送了四贯过来。
锦娘笑道:“我发现我每次在凑整钱的时候,总会有点运气。”
阿盈则道:“哪里是什么运气啊,我还看您完全是挣辛苦钱,这么多日,没有一天是休息的。”
“不说了,别人那么多辛苦的人,也未必有我赚的多呢。好了,咱们俩去绣嫁妆,我记得帐子我还没怎么绣呢,算了就把别人看的见的地方绣点。”锦娘觉得她跟厨师们差不多,为别人做衣裳尽心尽力,对自己懒得做。
却说刘夫人新得了几盆名贵的花,请关系不错的诰命们往来,蒋氏带着四姑娘还有儿媳张氏一道过去,四姑娘马上就要远嫁,老太太想让她跟着蒋氏出来,也是多认识一些人,日后对丈夫仕途有帮助。
哪里知晓四姑娘见到了白娘子,听人介绍她才愕然,这白氏原本应该是蒋羡之妻,书中说蒋晏蒋羡兄弟二人不和,皆因白、许二人妯娌不和,导致兄弟阋墙,然而后来蒋晏成了名臣,蒋羡成了奸臣。
可这辈子蒋羡已经定亲,白氏再无瓜葛了。
人生之际遇倒是真的很难说。
锦娘也在感叹,人生真是世事难料,正如素来还算恩爱的冯胜和荣娘夫妇竟然要和离了。
第59章
罗玉娥和魏雄作为荣娘仅存的长辈, 还得过去帮忙主张一二,却说罗玉娥原本脾气比较暴烈,但是听他们俩各自分说, 也是为难。
荣娘说她发现冯胜和她吵架几次之后, 就想让媒婆寻下家,还找的都是官家娘子,冯胜则说荣娘和赁在她们家住的一个小吏眉来眼去, 情投意合。
罗玉娥想的却是自家女儿, 她女儿成婚在即,若是被爆出堂姐和离, 女儿名声也会受损,更何况素来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
于是, 她也只好拿出杀手锏:“你们俩作父母的倒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麟哥儿和官哥儿怎么办?冯姑爷, 你平日见识比我大, 我大道理不懂,只知道这人心隔肚皮,后娘能对隔了肚皮的好吗?荣娘, 我也说你一句, 你平日为人甚是热心,太热心了也就没个分寸,你爹娘已经去了,世上与你血脉最亲的就是你两个儿子,你也舍得他们?”
冯胜则道:“二叔母, 我不求官家娘子, 只求妻子深明大义。荣娘总是对孩子太过宽容,她没有赚过一文钱,不懂汴京立住脚有多难。”
“你总是这样, 难道一口气就能吃个大胖子?麟哥儿是读书的料子,官哥儿却身体弱,总不能不管不顾的都要他读书吧。”荣娘也是针尖麦芒根本不让。
其实自从他得了一回病,就能感觉荣娘对他不耐烦了,冯胜便有了意动,而荣娘也从那个鳏夫小吏那里寻到了慰藉……
罗玉娥也是过来人,夫妇二人最艰难的时候反而很容易齐心协力,一旦日子过好了,都有选择了,就开始都找下家了。
看着两人吵起来了,罗玉娥也是扶额。
其实若非是真的决定和离了,荣娘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丑事告诉外人,二叔和二叔母本来就和她不是很亲近的关系。
罗玉娥夫妇见她们都僵持着,只能先带荣娘回家暂且住上一晚,否则她们自己都得耗在这里,明日还得起早床,顺便也是想让荣娘冷静一二。
她们回来的时候,锦娘刚刚和客人聊天,眉飞色舞的:“您看,您要是不加披帛呢,就比较呆板,就只是一条裙子而已,但如果加了披帛,整个人就会更有一种飘逸之感。您可以不用我家的披帛,您自家如果有相似的,就用您那个就好,如此还能省钱。”
那客人还握着锦娘的手道:“太谢谢你们了,今儿又帮我梳头发,又帮我搭配衣裳。正好我家有一条鹅黄色的披帛……”
“那建议您换成白色的,您看这么多钱的衣裳都付了,因为一件披帛,反而犹豫了。若不然,您再回去找找,一定要白色的。”锦娘道。
客人一想也是,也下了决心:“那我就定一条披帛吧。”
锦娘笑道:“成,一件抹胸,一件窄袖褙子,一条百褶裙,再加一条披帛,绣花八处,抹胸给您用的是鹦鹉玉兰图,褙子的领抹处绣同色的鹦鹉玉兰,布料都是用最上等,如此,一共二十贯,一共二十天左右来拿。”
客人爽快的付了钱,锦娘开了货单给她,又笑道:“您可要把货单收好,我们认单不认人的。”
……
荣娘在一旁看,才知道锦娘做生意其实也挺厉害的,表面上以退为进,其实步步紧逼,终于完成一大单的生意。
锦娘本来守了一日都没什么生意,没想到现成的,来了个大主顾。
再看荣娘回来了,她也听说了荣娘的事情,也不问她们是不是真的和离,只道:“姐姐要和离可以,可你和离之后住哪儿?吃哪儿?还有你还这般年轻,你若再嫁,那嫁妆又怎么分?这些可想好了。”
荣娘一时语塞。
她们姊妹二人如今共同睡在一张床上,荣娘看锦娘的梳妆台上又摆了个螺钿的奁盒,箱笼又放了几箱在地上。
故而,她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妹妹准备了多少嫁妆?”
锦娘倒是不避讳:“总得凑三十六抬过去,再过些日子我的家俬就得再送一幅来,还有四季衣裳、布匹、瓷器、珠宝、竹器好些呢,都是我自个儿准备的。其实还差好些呢,我也只能多做活儿了。”
“这般多……”荣娘咋舌。
锦娘笑道:“大姐姐,嫁妆也是我的底气啊,而且都是我自个儿赚的。这也是我问你,和离之后的准备啊?”
“我,我其实也没想太好。”荣娘只是不爱冯胜了,但别的都没想过。
锦娘叹了一口气:“大姐姐,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你就说我吧,如今是要成婚了,可若是将来夫妻感情不好,我总还有我自己的产业铺子,便是自己单独养孩子都完全可以,离了谁都能活。可你怎么办?那个小吏都三十了,还赁你家的屋子住,即便他人再好,可贫贱夫妻百事哀,总会有许多问题。你若不想好自己将来准备做什么,换个男人也肯定是解决不了你的问题的。”
这么深远的问题,荣娘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有些迷糊了:“可我不像你,还会绣花,我什么都不会啊?”
“胡说,您哪里什么都不会啊,你饭不就做的挺好吃的么?你还会做胭脂呢。”锦娘说到这里还一笑。
荣娘一会儿觉得自己想自立自强,一会儿又泄气,迷迷糊糊的。
在北宋讲女性独立,锦娘也只能点到为止,毕竟就是二十一世纪也不少女人很难独立。但至少能够让她想清楚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荣娘叹了一口气:“你姐夫其实知道我不爱钱,所以把地契房契都给我放着,但家里的钱也没多少,毕竟还得还赊贷。我们家除了那个宅子,也没什么能分的。”
“大姐,也不是这么说的,你若真要和离,就准备让姐夫把房子卖了,一人分一部分,孩子到底是姐夫还是你带着,也得想好。”锦娘可不能让她含糊过去。
荣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锦娘,你说的对,我现在什么都没想好,实在是太冲动了。”
“大姐,既然你想通了,等回到冯家,你想想我说的安身立命的根本,等时机成熟,你就知晓如此方自在。”
到了次日,锦娘让魏雄和罗玉娥按照她说的,又去问冯胜,有没有想过和离之时,如何分财产,将来孩子怎么抚养?冯胜心中一凛,房契都在荣娘那里?
这个时候魏雄出来道:“我看你们俩都没想好,不如我劝劝荣娘,你们还是好好在一处过日子。”
冯胜此时倒是反应过来,头一次真心实意的对魏雄道谢。
据说荣娘回去之后,原本想找人学厨艺,但是觉得学厨大多数是童子功,且很难拜到真正的师傅,她又学人制香粉。
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锦娘一家送走荣娘之后,锦娘把手边这一套花八日赶制出来之后,才发现她上个月把自己的绣鞋都做完了,结果忘记给男家的针线了,成婚次日得向长辈献上彩缎、针线。
这些针线就包括鞋子、枕头、荷包、扇套等等。
“不行,已经是来不及了,鞋子我糊几个鞋面,拿几个样子,找前面的小尼姑静安帮我做了,至于荷包扇套那些就直接去锦绣阁、鬓云楼各买一些,花不了几个钱。”锦娘可不想作践自己。
她想赚够五百贯,那是因为进门前的说好了的,赚的多那也是跟自己赚。若是为了给那些几百年见不了一次面的长辈不顾自己死活做针线,她就不愿意了,这些去买又不贵。
本来去年定亲的时候送过鞋子的,她以为就不用送了,不曾想还要送。
阿盈给了静安尼姑三钱银子,只道:“这双橙色的你要绣上梅花竹叶,做成弓鞋,紫缎子的绣兰花纹,也是做成弓鞋,另外这黑缎的和这红缎的做一双‘错到底’,再绣一双‘凤头履’,另外一共绣八双罗袜。”
静安人胆小,每次做的活计都被师姐们拿去卖了不给钱,这事儿锦娘也知晓,故而直接让阿盈给钱到她手上,还特地送了一盒栗子糕给她。
“你替我多谢魏娘子。”静安道。
阿盈笑道:“你这次若是替我们姑娘做的好,日后有活计必定找你,不过你且要快些才是。”
静安认真点头:“你们放心,我肯定会快些做的。”
鞋子的问题解决了,锦娘去鬓云楼转了一下,发现样式虽然精致,但是已经不时兴,只好去老东家锦绣阁那里淘,上等荷包一百文一只,锦娘买了两对,正好蒋六夫人和许氏一人一对,扇套中等的送公公,六十文一件,锦娘直接买了六件,再有剩下的几百文,全部买下等的荷包,三十文一个,正好好了六对。
一贯三钱,全部搞定了。
至于锦娘自己则把客人那套二十贯的绣完之后,又接了两件做窄袖褙子的活计,共进账四贯。
时兴的家具也送来了,都放廊下摆着,用一张布幔铺着,怕沾上灰尘。
当然,她的亲事操持爹娘也在忙,罗玉娥专门请了轿夫们抬嫁妆,准备婚宴,喜糖,家中上下的布置。
看看日子,已经是三月十八了,也就是还有十日,锦娘就要成亲了。
可是现在还差九贯。
她想起前几日出门,看人家穿帔帛的场景了,有些人不爱穿抹胸配褙子,倒是可以穿襦裙搭配帛,正好她还有一匹白色重莲纹的绉纱。
上面用梅子青折枝海棠花罗上襦,里面穿茜红色鸡心中衣,裙子则搭配茜色葡萄鹦鹉纹的石榴裙,再搭这条帔帛,之前是好看,现在搭配这身就是古典仕女的模样,看起来愈发高贵端庄。
“这套若是卖不出去,我自个儿穿也是可以的。”锦娘对阿盈道。
阿盈笑道:“不知怎么,人家成婚都是想的进门后如何如何,成婚如何,您满腹心思都在这个赚钱上了。”
“那我得一直保持,若是真的成了婚就当真以为一劳永逸,那就完蛋了。”锦娘道。
二人说笑一番,橘香送了鸡汤过来,锦娘让她在前面坐了一会儿,只叮咛道:“过些日子咱们就去蒋家,怎么着也得在蒋家那边住一阵子。你也把包袱收拾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同去。”
原本橘香也是丫头出身,只不过来了魏家之后,都是在灶上干活,她倒也落了个自在。
如今要跟着锦娘去蒋家,橘香又有些无所适从:“那我去了蒋家之后做什么呢?”
阿盈瞟了她一眼:“自然是伺候姑娘了,过几日铺床,嫁妆也要送过去,不得你守着么?大姑娘和三姑娘虽说是姑娘的姊妹,但她们未必尽心,到时候还不是咱们俩帮忙。”
橘香这才点头,大抵知晓自己要做什么了。
果然,在罗玉娥说起去蒋家铺床时,荣娘上回闹着和离,是锦娘劝的,她为人倒颇热心,当下答应下来,还同罗玉娥道:“您放心,到时候我就在新房守着。”
莹娘本答应了,结果听说还要那里过一夜,又觉得辛苦推说不去了。
“说到底,荣娘这个人吧,到底还没什么坏心。莹娘就不同了,平日话说的好听,却不是个真正能帮忙的人。”罗玉娥感叹。
要知道莹娘成婚的时候,魏雄可是跑前跑后忙活的很。
锦娘笑道:“我早就料到她是这样的人了,其实我对大姐姐都没抱什么期望,到时候让橘香和阿盈过去帮忙铺床就行。”
罗玉娥则道:“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做个什么也没人帮忙,都得我们自己做。蒋家肯定是比咱们家好点儿的,人多干起活来也方便。”
蒋家各房的确人多,但是帮忙的人却算不上很多,许氏看扎的喜棚歪了,连忙让人道:“赶紧让人把那个扶正。”
不一会儿,蒋六夫人的丫头又过来道:“八奶奶,夫人那边说催妆的物件儿问您准备好了没有,让您送过去她看看。”
许氏笑道:“放心,准备好了。”
丫头才含笑而去。
许氏不由掰着手道:“销金的盖头,还得要德胜楼的,一方盖头就十九贯,还要买上等的花髻,就花了四贯,还有送六盒香粉楼的花粉,一小盒就三百文,催妆礼就花了二十多贯。”
全部都要用好的,但是家里钱是有限的。
更别提还要办水酒,但她不敢敷衍婆母,因为婆母也是个精明的。
年少时父亲也爱抱着她在膝盖上写字,她的一笔字也写的很好,可现在开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还有闲心写这个。
但她是六房长媳,怎么也不能让人挑理。
路上倒是遇到了蒋羡,许氏笑道:“十六郎从哪里回来?”
蒋羡笑道:“是从黄学士家中回来。十六郎还要多谢嫂嫂帮忙操持亲事,嫂嫂辛苦了。”
“十六郎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许氏含笑。
蒋羡一拱手:“那弟就不打搅您了,我还得去母亲处问安。”
许氏也回了一礼:“请便。”
蒋羡去了蒋六夫人那里,又道:“我虽然未曾拜入黄学士门下,但帮黄学士的兄长解决了一个棘手之事,日后也是迟早的时期。娘就放心吧,儿子学业定然不会落下的。”
“好,娘知晓你的本事。只是为了读书,你父亲兄长都辛苦这么些年,奈何科举这条路不好走,你也不必过于执着。”蒋六夫人自己也是极其好强的人,但如今也不得不信,穷达皆由命。
母子二人说了些私房话,蒋六夫人道:“再过几日,新妇就要进门了,你也要多陪陪新妇。”
如此蒋羡也有些为难:“儿子正拜师的关窍之处,若是常常在家,疏远了就不好了。”
蒋六夫人心道,八郎那里是许氏功名心更甚,出继的十郎却是天性聪颖,生而知之之人,唯独十六郎,倒是自己功名心更甚,也不必别人催了。
但她也不好再提这个话题,只道:“你十五哥年底成的婚,他那个媳妇懒得跟蛇似的,羹汤不会做,针黹做的粗糙,每天得派人催三四遍才起床。亏得你七叔母把家底掏空娶了这么个穷官儿的女儿,变着方儿的今日打钗,明日要衣裳,现下正苦不堪言呢,喏,方才还在我这儿坐了许久才走的。”
当时相看时,蒋七夫人见这姑娘生的尤其白皙,相貌秀丽,知书达理,烹茶调香都会一些,十分高兴,当下就决定把人快些接进门来,不曾想这般。
蒋羡笑道:“要不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儿子原先听人说起不少落魄官家子弟也是为了娶一门好亲,当了家里的东西充门面。女子如此,男子亦是如此。所幸,儿子看母亲一眼能瞧上魏娘子,魏娘子不是这等人。”
“这是自然,周二夫人还与我说她原先在周家的时候,那周家四哥儿不知误食了什么,憋的满脸通红,无一人敢跳出来担责,还是锦娘救了四哥儿。事后大家都问她怕不怕,她却说也没想过怕不怕,反正就先做了。”蒋六夫人赞许道。
这让蒋羡倒是更期待了。
……
锦娘这边则是把刚刚绣完的一条领抹卖了出去,一抬头,见进来一位客人,她正看着锦娘身上的衣裳。
“你这样的做帔帛的衣裳还有其他样式吗?”
“自然有,我设计的图册在这儿,您可以看看。”
锦娘笑着拿图册上前,那位客人翻了几页,满是惊艳,“如此,我能不能一样做一套,这五套我都要了。同为女子,你也知道那抹胸实在是不太适合我。”
古代没有塑形内衣,所以如果非天然挺拔,又肩薄的,穿起来却是很灾难。
“好,我会在二十七日让人送到您家里。”锦娘道。
客人不解:“为何是二十七日?”
锦娘莞尔:“因为二十八日,我就要成婚了。”
五套衣衫,除去成本,一共能赚四十贯。要在七天赶制五套出来,实在是不容易,还好她不必刺绣,这次的衣裳全部是搭配得当。
她不敢轻忽大意,量完尺子就开始做,真是没想到,三月份看起来生意一般,最后却来了个大主顾。
只不过这位客人只付了二十贯,还有二十贯要等到交付当天给,然而锦娘却已经是提前完成任务了。
她在做针线之余,也是告诉阿盈铺在床上的是哪一床,盖的被子准备的是哪一床。
成婚前三日,蒋家送来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洗项、画彩钱果过来催妆,锦娘则回了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过去。
成婚前一日,阿盈和橘香跟荣娘一道送嫁妆到蒋家,之前定亲时其实就已经把奁产写上去了,现下却是写的更清楚。
蒋家人也都过来观礼,打头的先抬着十个红木箱子进来,阿盈拿钥匙打开,只见众人看了过去,里面放的几乎都是四季的衣裳,全部是绫罗绸缎纱的,手都插不进去,全部是高档的衣裳。
见蒋家管家登记好了,阿盈才把锁锁上,让人抬进去新房。
随后进来的便是家具、竹器、瓷器等等,之后又是被褥、竹席、帐子、门帘、毯子等等,听阿盈道:“这被子是六铺六盖,各色竹席八张,门帘也有十二挂,锦帐两顶、纱帐两顶、罗帐两顶……”
原本准备的是三十六抬,到现下已经是四十抬了,之后还有各色绸缎,后面还有珠宝首饰。
绸缎就有三抬左右,后面两抬便是珠宝首饰,先是一幅头面,都是金累丝嵌宝的九件,再有一个首饰盒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珠花、梳篦、金钗、戒指、耳坠子、镯子、帘梳等等,更别提蒋家送的首饰,最后两抬则是放的房契、地契。
许氏心道,她小看魏氏了,竟然有四十八抬嫁妆,当年她嫁进来时,也不过三十抬。
另外还有一份压箱底的嫁妆银写的是一千贯,全部陪送过来了。
就连蒋大舅母都道:“依照我看,新娘子的嫁妆恐怕有三四千两之多啊。”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蒋七夫人对蒋六夫人道:“当年周家以女许配给放哥儿,我也去观礼过,仿佛也只有五千两。”
蒋六夫人笑了。
……
却说锦娘这里,正等取衣裳的人上门,把剩下的二十贯付了,她才把账归拢,没想到自己竟然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仅赚了五百贯的嫁妆,还多了三十贯。
陈小郎见锦娘神色,心想咱家姑娘见着蒋姑爷也没这么激动,到底还是钱亲。
第60章
嫁妆丰厚, 送嫁妆的人也有面子。
荣娘也带了两个丫头过来忙,橘香把桌椅摆正,又见阿盈开了箱子拿了一顶红罗帐出来, 帷幔上绣的是鸳鸯戏水, 刺绣十分精美,似游龙走线似的。
“这是锦娘亲手绣的吗?”荣娘问起。
阿盈笑道:“自然是,还配上这白玉钩, 煞是好看。”
几人七手八脚的把帐子安好, 又开始铺床,阿盈提前得了吩咐, 拿了一床软缎的被子出来,被子上绣的是鸳鸯牡丹。
接着又把椅披、桌帘、门帘依次安上, 橘香把铜底座一人高的瓜瓣橘红轻纱灯搬到床边, 又用布擦拭, 阿盈见她用力太大,不免道:“你仔细些,这盏灯可花了三贯呢。”
还是前几日姑娘说嫁妆钱凑齐了, 才买了这盏灯, 肉疼了半天。
但不得不说,有了这盏灯,这屋里的气氛完全不同了,姑娘的眼光是真的好。
荣娘也感叹:“没想到锦娘一个人攒了这么些钱。”
“还不是历年积攒下来的。”阿盈笑道。
说罢,她又把这些日子要穿的衣裳都放在衣柜里, 其实这些都是姑娘传出去吸引客人的, 但是几乎都是九成新的,熨烫一下就跟簇新的差不多,拿出来时, 她都能看到荣娘两个丫头艳羡的样子。
荣娘也是觉得整理的差不多了,也看看周围的环境,这里有正房三间还有两间耳房,出去就是蒋家的花园,这个园子里的花开的花团锦簇,约莫有一亩的大小,前面还有一小方池塘和水榭楼台,真不愧是大户人家。
以前她也觉得她家三进的宅子就够大了,现在才知晓三进和三进也是有区别的。
也难怪锦娘要卯起来置办这样一份嫁妆的。
如此,自己也要努力了。
荣娘的丫头也小声道:“太太,这个院子像是跨院,主院在东边,但这里更好。”
“嗯,蒋姑爷听闻是家中小儿子,自然把这样的好地方给她们夫妇住了。”荣娘如是道。
她们在外面檐下坐了一会儿,再进去时,见阿盈把茶具都拿出来了,放在美人榻前的鹤膝案上。荣娘都忍不住夸道:“阿盈真是很能干啊。”
年纪小小,井井有条。
阿盈则笑道:“多谢您夸奖,我们姑娘让我带了些点心过来,正好拿出来大家都吃点。”
谁知道刚把点心拿出来,就见一个脸圆圆的丫头过来,她梳着鬟髻,看起来很亲切,她先对着荣娘福了一身:“姨奶奶,我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孟冬,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的吃食,请你们先吃一些。”
荣娘笑道:“蒋六夫人真是客气了。”
说罢孟冬让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摆膳,倒也不是什么饕鬄盛宴,就是四菜一汤还多了一份点心。阿盈见荣娘没动弹,以为她不想出钱,连忙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孟冬:“多谢姐姐。”
孟冬还推辞,阿盈上前拉着她道:“姐姐,这是我们娘子让我带来的,明日她过来,恐怕还要厚赏。”
一听说是锦娘给的,孟冬就收下了。
等出去之后,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装着八十文沉甸甸的,还用红绳串着的,孟冬心道,果然魏娘子是有钱的。
荣娘不免道:“今日新娘子还未进门,怎么就开始打赏了,也太破费了些。”
“我也是听我们姑娘吩咐的,那个丫头是六夫人身边的人,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阿盈这一年,天天应对各种客人,姑娘每日晚上都会跟她一起复盘,哪个人应该怎么应对,她现在自然变得厉害许多。
夜半之时,阿盈则要回去了,她还得明日一早伺候锦娘上花轿,遂叮咛橘香:“你好好在门里守着,这里面都是贵重的物件儿,可别让人偷摸了去。”
虽说在魏家二人有些不合,但在外面,橘香还是很听阿盈的话:“你放心,我绝对不出屋子。”
阿盈又对荣娘道:“大姑娘,就劳烦您了。”
荣娘摆手:“快去吧。”
阿盈出去的时候,陈小郎正守在门口,不由笑道:“大忙人,回去吧,姑娘还让我买了你最爱的酥油鲍螺犒赏你呢。”
“还是姑娘记得我。”阿盈有些得意。
回去之后,阿盈自然对锦娘说蒋家宅子三进还有园子,如何漂亮如何宏大,锦娘听了却并不是很动心。
蒋家六房唯一能出仕的男子已经过继了,六老爷以读书人自诩,却又不通庶务,附庸风雅,她向香茗打听过,说蒋家六房如今只是个空架子了,蒋六夫人身体很不好,还对她母亲说了分产的事情,恐怕不是一两日的打算。在蒋家住,恐怕也不一定会住长久。
但这些她还不能跟阿盈分说,只道:“那些何娄头面是不是唬住她们了?”
“可不是,您想的真周到,别的那些装衣裳的大箱子都上了锁搬不走,这首饰都是用匣子装着,奴婢一转身,有些轿夫还有些看热闹的都挨挨蹭蹭的想偷偷顺几个走。”阿盈道。
锦娘的首饰都放在自己身边,真金白银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那些做的逼真的何娄头面本来也只是让她们看一眼,等到时候她戴上去也都是真的,谁还会说什么不成。
新婚期间专偷新娘子东西的可不少,还多半是熟人作案,你抓到了也不好,不抓就吃哑巴亏。
锦娘笑道:“今日辛苦阿盈了,我有阿盈一个,抵挡千军万马。早些梳洗睡吧,明日插戴婆还要上门给我梳妆。”
其实在阿盈回来之前,锦娘已经用框子装了不少利市钱,这是明日要散给男方那边的人的。锦娘一共让小郎换了三千个铜子儿,这些钱是她爹娘出的,怎么都不让自己出这个钱。
不能想了,还是早些睡吧,锦娘闭上眼睛,想起她娘拿的避火图又有些睡不着,男女之间可不仅仅是搭伙过日子的,还得有肌肤之亲,男欢女爱的……
可是要说和见了几次面的人就能爱,她想想都抗拒。
然而蒋羡却是与锦娘是完全相反的心情,他晚上过来新房看过一眼,专门送利市钱过来的,这里已经布置的很好了,门口挂着崭新的门帘,帘幔处用的是松青色打底,上面绣着各色梅花,帘体则是上下两幅喜上眉梢,都是软红的轻缎,看起来雅致又喜气。
中间没有用落地罩做隔断,也没有用屏风隔开,而是两边用竖着的小巧的博古架隔开,博古架上放着些瓷瓶、书籍、绢孩儿、傀儡儿、泥叫叫,两架博古架中间撒着芙蓉轻纱帐,进来便是设了桌椅,还有一方小榻,榻前放鹤膝案,美人榻前还放着一个大的落地春瓶,春瓶里插着粉白两色的月季。
再掀开一处月白洒金帐,这里便是起居之处,放着一张螺钿床,床前面放着一盏橘瓣纱灯,很是温馨,灯旁边放着一张细细的牙桌,桌上摆着几样点心。西边放着绣架和针线尺头,东边则放着一张长案,文房四宝、笔架、书画都在上面。
临窗又放着小巧的梳妆台,上面放着红木嵌八宝奁盒……
他越看就越是期待锦娘嫁过来了,但面对荣娘她们,他还得镇定些:“今日就劳烦您几位了。”
荣娘笑道:“妹夫客气了。”
蒋羡又行了一礼,负手出去,静待明晨的到来。
而荣娘打开蒋羡给的利市钱看了看,忍不住坏心想若莹娘知道守一晚上就有二两银子会不会深悔自己没过来呢。
次日天还未亮,锦娘就从被窝里被她娘喊醒。
橘香不在,早上是娘亲自做的茶饭,让她多吃些,马上要准备沐浴,梳妆打扮。锦娘打着哈欠起来,对罗玉娥道:“女儿昨晚都没怎么睡好?”
“要成婚了,总是有些心情激动的。”罗玉娥很能理解,她也是那个时候走过来的。
锦娘笑道:“也不是因为这个,就是乍然从自家去人家家里,总是觉得不自在。”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索性姑爷是个好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娘虽然心中万分不舍,恨不得你留在家中,可爹娘总不能长久的陪着你啊。”罗玉娥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
锦娘也无意辩驳许多,即便是现代的父母,逼婚的都比比皆是,在古代,她爹娘已经算是一定程度上很尊重她的了。
用茉莉肥皂擦拭了身上,又在身上厚厚的涂了一层膏子,锦娘先穿上印折枝花卉纹绢黛青色的抹胸,又穿上合裆裤,在裤子外面穿上正红色灯笼纹的销金裙,陆续穿上泥金牡丹纹缘边的绛罗长褙子,等梳妆上粉之后,再穿上大红牡丹玉兰纹大袖和霞帔。
若是无诰命的女子,只能在新婚这日穿上霞帔才是被允许的。
锦娘这件婚服便是在霞帔上下了大功夫,霞帔的底色和大袖一样,均是正红色,上面亦是绣的牡丹玉兰纹,多用枝叶连接,叶子的颜色便绣的和抹胸一样的黛青色,锦娘再在叶子外面用金粉描了。
便是周大姑娘当年出嫁的嫁衣都未必有她的好。
嫁衣对于自己而言,只能穿一次,却是人生非常重要的时刻穿的。这辈子可能很难成为诰命,但是成亲的时候穿穿还是可以的。
“姑娘,潘婆子来了。”阿盈道。
锦娘笑道:“请她老人家过来。”
潘婆子就是插戴婆,她一见着锦娘就纳了万福,不知怎么拿了两根交叉细线,在涂抹了脂粉之后快速滚动摩擦脸颊和脖颈,锦娘还有些疼。
那潘婆子笑道:“娘子,这是开脸,新娘子都得开脸,这样脸上就光滑的跟剥壳的鸡蛋似的。”
锦娘拿着铜镜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的脸仿佛还真的细腻白净许多。
潘婆子又替锦娘描眉化妆,见锦娘准备了鱼媚子,只笑道:“这东西贴在眉心之间,才是真的光彩照人。”
锦娘看了阿盈一眼,示意她跟着偷师,将来自己这里若是插戴和绣衣都能筹备好,完全可以做婚庆一条龙。通过自己这次成婚,她真的发现了不少商机,平日再抠搜的人,在成婚这样的大事上都要讲足排场。
在锦娘神游太空时,潘婆子替她梳了个云尖巧额髻,又戴上蒋家送来的百花如意鎏金银冠,冠子上放绢花,冠子两边插上当年吴氏送的缠枝牡丹纹拨子式金簪,两鬓则饰以珍珠梳。
这两样珍珠梳是锦娘用一卷绣的佛经换的,当时绣的佛经卖出去两卷 ,还有一卷没卖出去,正好有个珠宝商人来店里制衣,就直接换了两样珍珠梳和钳镯式戒指和荔枝形戒指以及十枚来自南洋的虫葛子。
正好今日全部拿出来戴,耳朵上戴着当年周家赏的金荔枝的耳环,腕上则戴的是蒋家送的花草纹的金钳镯子。
途中,潘婆子还想要推销她的首饰花朵,锦娘抵挡住了诱惑。
梳妆完毕,就起身把大袖穿上,又把金帔坠挂在霞帔的底部,阿盈扶着她在床上坐下,把盖头放在一旁,等上花轿的时候戴上。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蒋羡业已从家中出发了,他原本就生的极好,此番戴着罗花的幞头,穿着新郎的袍服,更是俊逸出众。刘大郎君也过来参加大婚,见蒋羡准备迎娶新娘子,也幽幽叹了一声,真是迟了一步。
刘计相自觉当初因为风言风语迫使蒋羡不能上门,准备为他说一门好亲,那白氏亦是官家女,其父为人耿直清介,没想到这么快蒋羡就定下了亲事。
但此时,他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祝蒋羡将来鱼跃龙门,宏图大展。
蒋羡正骑着马前去,身后带着蒋家子弟还有鼓吹之人,别看同为蒋家子,也有不少混的不好,有的人去六夫人那里求着过来,到时候新娘这里还会发些花红、利市钱,甚至还安排酒款待。
甜水巷在大相国寺附近,此处人烟阜盛,大的商行林立,众人见蒋羡勒马在三间阔面门面处停下,东侧两掩小门,门口放着几盆花,门上贴着喜字,原来是这家。
蒋羡自是下马叩门,守门的是冯胜、安平还有扬哥儿,扬哥儿正笑道:“早听闻姐夫才思敏捷,不如作一首催妆诗。”
蒋羡不费吹灰之力念了出来,众人都叫好,只听里面冯胜 说:“诗是做了,也要看咱们新郎官有没有诚意。”
蒋十五几人立刻递了两匹彩缎过去,魏家很快就把门打开了。蒋十五都震惊了,悄悄拉着蒋羡道:“上回我去邓家娶亲,足足花费了快二十两才进门,魏家不错啊。”
至少都不是那等贪婪之人。
蒋羡笑的就更开心了。
此时,魏家正在廊下备了两桌酒席,请蒋家人赴宴,还没人发了一份伴手礼,有人偷偷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喜糖、点心、茶叶、香包,包装的很精美。甚至,魏家还给吹鼓手,都是一人用红纸包了二十文的铜子儿做赏钱。
作陪的冯胜能说会道场面人,扬哥儿读书人斯文有礼,安平是热心肠帮众人倒酒,场面倒是不拉胯。
蒋十五还暗自嘀咕,不是说魏家商户么?怎么办事如此周到,竟然比官家女邓氏家中好太多了。
锦娘听说新郎来了之后,就把自己的首饰盒装好,让阿盈等会儿带过去。
阿盈也是手忙脚乱的把盖头替锦娘盖上,只等吉时送人出门。蒋羡没怎么吃酒,只草草吃了几口,看席面上的菜色倒是都不错的,也暗自点点头。
反而是蒋延劝道:“十六弟,你这一闹晚上都吃不了饭,现下还是能吃便吃点吧。”
蒋延是过来人,他娶彭氏的时候便是如此,饿的前胸贴后背。
蒋羡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只等人家说吉时已到,他就立时如闪电般站了起来,到看见锦娘被扶出来的时候,他手稍稍握了一下拳头。
锦娘因为盖着销金绛纱盖头,实际上看的很清楚,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看不见人的样子。她看到蒋羡了,穿的自己做的绿袍,戴着罗花幞头,一动不动的等着自己下来,走到前面还转身过来看自己一眼,不知怎么心就轻松下来。
走出魏家,她由阿盈扶着上了花轿,盖帘放下来后,这里又是一方天地。锦娘只听到外面鞭炮声不绝,她似乎听到行首在说话的声音,还有冯姐夫差遣安妹夫再放一架鞭炮。
“起轿。”
轿子抬了起来,锦娘就感觉慢慢走远了,蒋羡在前面数次回过头看看花轿,他总觉得八嫂素来吝啬,请的轿夫都是些次等的,又觉着喜轿太小,很是委屈新娘子。
这轿子的确不是很大,锦娘原本就穿的多,现下后背更是闷出了汗,她赶紧拿靶镜出来,用粉扑这样拍了几下,要不然就脱妆了。
好在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南薰坊,只是外面围着的人不让她下轿子,阿盈拿了利市钱给她们,下了花轿之后,喜娘手里拿着花斗,则开始撒喜糖、铜钱,小孩子们都争着捡。
橘香从门口出来,同阿盈一道一边一个扶着锦娘在青布条上走进去,听闻新娘要脚不沾地才行。锦娘则透过纱盖头看着蒋羡的家,她们从正门进,进来之后,穿过游廊,走过月亮门,又走上另一边抄手游廊。
走到尽头便是新房,房外已经是挂着灯笼,还放着一架马鞍。
喜娘笑道:“新娘子跨过马鞍,如此日后定能平安顺遂。”
只是锦娘发现自己出了个错,她自认为算无遗策,可是今日穿的裤子太窄了,马鞍又太大,天呐,她好像跨不过去啊……
蒋羡见锦娘顿了一下,没有似方才健步如飞,他心道,难道魏娘子不愿与我成婚么?
“怎么了?”他还是走近问起。
锦娘没想到走在前面的他会过来,小声道:“马鞍太大了,我怕跨不过去。”
蒋羡恍然,他直接把手上的芴板递给丫头,直接抱着锦娘从马鞍中飘了过来,锦娘过来了,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心想还能有这般操作……
喜娘领着她进了新房后,让她先稍作歇息,蒋羡则还得到外室中堂行高坐之礼。这高坐之礼便是新郎坐在高座上,众人要斟酒请新郎下来,媒人斟酒,新郎饮上一杯,再是姨母或者舅母斟酒,新郎各饮一杯,最后丈母娘斟酒,新郎方能下座回房。
阿盈笑道:“难怪方才太太也跟了过来。”
锦娘左右看了看,见她们把房间收拾的极好,忍不住夸道:“等明日我好好打赏你们。”
两刻之后,蒋羡回来新房,他坐在左边,锦娘坐右边,同时,喜娘在外面门帘挂上一匹新缎子,新缎下端一片片撕裂开来,外面的客人们纷纷争夺新缎的小碎布,这便是所谓的利市缴门红。
“咱们还要出去吗?”锦娘小声问喜娘。
喜娘似乎没有听见,没有回答,倒是蒋羡耳朵尖,立马回道:“咱们还要出去拜见父母高堂,再由全福人揭盖头。”
“哦。”她还以为是男方揭盖头呢。
果然,喜娘拿着红绿彩缎,绾成同心结,一端挂在蒋羡手中的笏板上,另一端搭在锦娘的手中,蒋羡牵着她至中堂参拜家庙。
全福太太上前替锦娘揭开盖头,锦娘心道自己是不是妆花了,怎么大家都盯着自己看。
再看蒋羡,毕竟这屋子里,她和蒋羡的关系最熟,他亦是盯着自己入神,锦娘微微低下头,蒋羡在想太白的诗“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倒是很合今日的妻子。
按照全福人的指示,在家庙行礼之后,这个时候就是女方牵着男方回来,二人再回新房坐下。喜娘向她们撒金银钱、彩钱、杂果,同时嘴中念着祝福之词。锦娘还不小心被核桃砸到脑袋,还要忍住疼痛,又要行合髻之礼。
两人各剪下一绺头发,用彩缎、钗子、梳子绾成同心结,放在木盒里,之后又是合卺礼。
喜娘把一对用绸子系好的杯盏递给他们,此时,蒋羡离她很近,锦娘看到了他的额头仿佛也有印子,倒是心理平衡了些。
二人喝完酒,喜娘把酒盏一仰一合的交叠放在一处,扔在床下。又让蒋羡把她冠子上的花拿下来,蒋羡拿了半天,还有一缕勾到头发了,吓了他一跳,等他摘完花,锦娘还要把蒋羡绿袍上的扣子解下来。
这绿袍上的纽扣是她南洋买的玉石做的,她拿剪子熟练的剪了下来,随同花冠一起放在床下。
二人又跟陀螺似的再去拜见公婆,父母还有亲友们,此时,蒋六老爷夫妇,魏雄夫妇都在,连蒋氏和三姑娘等人都过来了。
蒋家人倒是都在夸:“真是男才女貌,跟金童玉女似的。”
蒋七夫人正对蒋六夫人道:“原先我们都说十六郎生的好,还不知什么人来配,如今却寻了这么一位画上的人,就这容貌身段,怕是把咱们孙媳妇辈的都比下去咯。”
这话罗玉娥和魏雄听了也觉得受用。
又有长辈打趣道:“看新郎官看咱们新娘子,眼睛都挪不开了,这热乎劲儿。”
“十六郎别急啊,马上就要入洞房了。”
在众人的起哄中,蒋六夫人隐约松了一口气,从此儿子身上的谣言更是不攻自破,而罗玉娥也松了一口气,女儿总算成婚了,有了这么好的小丈夫,可得好好的受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