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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小丫鬟 春未绿 34818 字 3个月前

第51章

天刚蒙蒙亮, 院子已经扫完了,橘香把扫把扔到一旁,进去屋里看面醒发的差不多了, 开始从盆里剥出来, 揪了剂子,用擀面杖擀了之后,很快包了荠菜馅儿的饺子, 放上蒸笼。

今日绣铺开张, 东家特地吩咐要做干的,这样不容易饿肚子。

等蒸锅上汽的时候, 橘香又去打了一桶水来,魏家还真是方便, 厨房门口就是水井, 且井水甜滋滋儿的。

看饺子快蒸熟的时候, 她又把灶里的炭放底下,上面铺了细炭,又不甘愿的把铜的汤婆子装进水。炭当然是给姑娘的, 但是汤婆子是给阿盈的, 这东家什么都好,就是对下人太宽容了,不过,自己也是下人,这般一想倒也平衡了。

锦娘因为这大半年减肥有成效, 胃已经饿小了许多, 这般好吃的饺子,她也不过吃了五六颗。

倒是陈小郎正在长身体,一口气吃了十六颗, 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进了前厅后,锦娘跟阿盈陈小娘对视一眼,都各司其职去了。阿盈先把炭盆端来锦娘这里,又提了个红泥小炉过来,用攒盒拣了些狮子堂、西川乳糖、林檎旋、桃圈、牙枣、梨圈放在茶柜里。

陈小郎则把门打开,站在门口招揽客人,他这个年纪正是腼腆的时候,喊不出来,姑娘倒也不勉强,只说让他时不时出去问问人家有没有要做针线的就行。

“小郎,去把这架鞭炮在门外放了。”锦娘道。

门口这架鞭似青烟一样放了,过了一个时辰,都没人上门,陈小郎和阿盈都急不可耐,锦娘则笑道:“两个小鬼头,我正在做领抹,你们别着急,都是这样的。”

甜水巷可是在绣巷的后面,旁边都是珠子铺、绸缎庄、茶行,这里的人甚至比前面逛绣巷的还有钱,要不然锦娘不能花上千贯买一块地。

说罢,她又喊陈小郎进来暖和一下:“别冻着了,去你阿盈姐姐那里拿汤婆子暖暖手。”

一语未了,见个穿湖色缎子的丫头进来,阿盈和陈小郎都颇激动,却听那丫头道:“二姑娘,我们娘子说今日起来头晕,不便前来,特地派我送了礼来。”

这丫头是荣娘的丫头,锦娘当然知晓荣娘是不会来的,她们这些人表明看着云淡风轻,只允许她们自己热闹,喜欢让别人看她们的热闹去,别人一旦可能超过她们,她们就心里不舒服。

再看荣娘送的是五钱左右的一匹绢,锦娘让阿盈收好,又赏了五分的银子给这丫头。

又见莹娘的丈夫安平过来了,他正道:“二姐,这是莹娘让我送来的,我这会子要给城东的人送药去,怕是今日来不了给您捧场了。”

莹娘素来是步调和荣娘她们一致,荣娘不来,她便是想过来也不会来,她送的是两罐茶叶过来的。

“没事儿,其实我们这里的生意也是细水长流,你去忙吧。”锦娘不好直接和他说话,隔着门道。

两拨人离开之后,锦娘继续绣着领抹。

阿盈又凑过来想说话,但是想起锦娘的吩咐,只暗自坐着,头伸的老高,一只鸟雀在门口扑扇一下翅膀,她也要站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陈小郎才引了一位妇人进来,这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婢女,婢女手上还拿着帷帽,应该是大家妇人,今日专程出来逛街的。

锦娘缓缓站起来,那妇人见锦娘身着米白色的中衣,下面配着光缎浅紫百迭裙,裙摆绣满牡丹,上身着粉色漳绒缎披袄,头上梳着垂挂髻,前面插着金插梳,后面发带长长的飘着。妇人往后退了一步,以往自己进到什么神仙洞府。

看到锦娘的影子才笑道:“我是想进来看看。”

“没事儿,您想看什么,我可以帮您介绍。”锦娘道。

那妇人见锦娘生的这般动人,还言语中透着和气,也陡生几分好感,又见阿盈点了茶送过来,她呷了一口,又见自己坐着的榻上竟然用上等的织锦。

又看锦娘拿了几件绣品过来,也不怎么推销,反正就是让她自己看。

太过热情,客人也受不了,如此正好。

这妇人却指着榻上的引枕道:“我想买这对引枕,不知可否?”

这些引枕花了锦娘许多功夫,自然是非卖品,锦娘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拿来卖的,但是您若要做一个,我可以帮您做一个。”

那妇人也有些尴尬,起身看了一片抹胸,脸上面露惊喜,这绣功真的好,栀子黄的缎子上绣的玉簪花,真的耳目一新。

“这件作价几何?”

“我们都是明标价钱,这一片二百五十文。”锦娘笑道。

妇人立马觉得划算,平日她去绣巷买,这样的至少三百文左右,样子还俗气,有的花都不绣,如此就付了银钱。

阿盈看的目瞪口呆,难怪小姐不着急的,这真是轻易不开张,开张就所赚不菲。

但今日却只做成这一笔生意,阿盈跟陈小郎都跟着着急,锦娘反过来安慰她们。因为今日是开张的日子,锦娘特地让橘香做了四盘四碟,还让陈小郎打了一壶酒来,下了一锅面条,大家倒是都吃了个肚饱。

吃完晚饭,锦娘又在自己房里继续绣领抹,让阿盈先去歇息。刚开始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坚持,所有的店都是守出来的。

所以,即便次日和第三日连一百文进账都没有,锦娘依旧埋头画花样子做针线,丝毫不停。阿盈和陈小郎都暗自着急,她们巴不得生意好点,若是姑娘赚不到钱,他们俩恐怕在这里就待不下去了了。

还好在第四日的时候,突然有人买了梅兰竹菊四枚荷包,又买了一条百褶裙和抹胸,一共正好一贯。

两人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正好送走这位客人,只见有人上门,拿了布料要做两套织锦衣裳,锦娘的工钱就收了一贯八钱。

“这是您下定金的单子,到时候凭这个过来取,我们是认单不认人的。”锦娘说完,还盖了一枚章子。

单子上列明了取货的时间和取的货物,锦娘又在自己的底单上记了一笔,如此才算放心。

等人走后,她便直接上手开始剪出几块布料,这么直接剪的还得是她们这种比较有经验的人才能胜任,多出来的边角料就存放着,以备到时候做牙子的时候用。

正坐着,见门口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双颊旁有一对酒窝,笑起来很是甜美。锦娘连忙笑道:“凤英来了。”

瞿凤英是附近绸缎庄的大小姐,满嘴的生意经,锦娘的布料就是从她们那儿拿的。三个月结一次账,用多少算多少。

同时,她也很会做人,锦娘开张的时候,根本没和她说,她见到了还主动送了一只花篮来了。

不知怎么,锦娘就想起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话虽然是有些势利眼,可的确如此,现下她自己有铺有宅,接触到的人层次也更高一些,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至少不会表现的出来。

总而言之,大家都是体面人。

瞿凤英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她见锦娘生的十分面善,一个人不靠家中,却能自己起屋造铺,不免惺惺相惜。她家原本是江西人,做瓷器发家,攒下数万贯的家业,只可惜爹娘横死,她由祖父母养大,期间亲戚觊觎,各种明争暗斗,才保存了千亩良田和这处一万两本钱的铺子。

“又在做什么呢?”瞿凤英坐下见锦娘已经开始上手了。

锦娘笑道:“这是人家要做的织锦大袖衫,领口要用金线绣,瞧,金线都跟我拿过来了。”

瞿凤英道:“这得要几日啊?”

“快的话一件一天,慢的话就差不多两三日,我的价钱算是最公道了。”锦娘摇摇头。

但是对外统一说十日,这样便是避免有时候突发什么状况的时候来不及,做生意就是要规避很多可能未知会发生的事情。

“阿盈,上茶来。”

若是找个出挑些的丫头,锦娘倒是不必自己去外面介绍衣裳了,这样一起一坐就容易浪费时间,但没办法,若是请一个稍微有些姿色又能干些的女使,最少就二十两。

阿盈很快点了茶送过来,瞿凤英呷了几口,锦娘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倒是闻弦歌知雅意的问着:“怎么了?我看你是有话要说。”

“也没什么,就是家中替我说了一门亲事,相看了一处,我——”说到这里瞿凤英低下头来。

锦娘看她这般,就道:“是不中意吗?不中意也正常。”

“可我今年都二十一了。”瞿凤英扶额。

这样的私房话她不好对祖父母说,倒是跟锦娘能说的来,因为二人年纪都差不多,也都未曾婚配。

果然,锦娘道:“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若一开始就不太中意,恐怕就很难共度余生啊。”

到了瞿娘子这个地步,手里颇有钱,自然想选一位合自己心意的。

这话算是说到瞿凤英心里去了,她疑惑的问锦娘:“你就不着急吗?”

要知道锦娘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

锦娘却摇头:“我爹娘兄弟与我关系十分亲厚,我自家学刺绣也是一学就通,说真的,我的人生其实也没有太多遗憾,不是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么?此番,我的婚事不谐,恐怕对我而言更是利好,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是我什么都圆满了,恐怕大祸临头了。”

她对今年能够顺利减肥,宅子能够顺利的修好,就已经是非常非常完满了。

这话听着倒是有些意思,人生太完满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瞿凤英道:“也不知怎么,每次与你说话后,总觉得心情舒畅许多。”

“那就常来。”她玩笑道。

话音未落,见有人进来要做官袍,锦娘连忙道:“官袍只能改大或者改小,民间是不许私做的。”

但凡做哪一行,都得把规矩搞清楚,不要为贪图蝇头小利,到时候把自己整进去了。

瞿凤英见锦娘如此谨慎,不免出主意道:“我们绸缎庄有位主顾,听闻近来想给家中女眷做衣裳,你要不也去我那里晃晃,若是能搭上线,不愁没生意啊。”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下走不开啊。”锦娘现在还不打算被一家套牢。

她现在才开始,应该积累属于自己的回头客,如果只替一家做,想必年前就要,她就得没日没夜的赶工,到时候赚的工钱也是跟自己这里差不多。

瞿凤英见她虽然不知变通,但也隐约松了口气,互利互惠当然关系长久,但是人品可靠之后,将来自己若是落魄了,她们也必定能伸出援手。

人嘛,什么样的朋友都得有。

经锦娘这般说,瞿凤英更信任她了,反正没什么利益纠葛。

她正说起自家放贷的事情:“有位夫人,从我们家借了五百两,之前借的几次倒是还了,现下却还未还。”

“你使人去要过吗?”锦娘低头扎花,径直问道。

瞿凤英摇头:“昭文相公的家里人,只能算了。”

汴京一些大的铺子,后面几乎都有官员的背景,否则生意就不可能做那么大。所以,这也是锦娘也不太愿意太猛进的意思,她对自己的规划是,每个月最低赚二十六贯足矣,六贯还赊贷,其余的银钱几乎能存一大半,一年下来,也是两三百贯,还足不出户。

自古,民不与官斗罢了,瞿凤英离开之后,锦娘看了一眼领抹,这次她打算用雕绣的方法绣,这还是在文绣院的时候学的,用绣线营造出凹凸有致的效果。

比起锦娘的小心谨慎,冯胜却是闯了祸,赵太丞这次让他治病的病人的病症酬劳虽然高,待遇也很不错,但病症却很磨人,常常三更半夜不能回家,数九寒冬甚至连如厕都没空。

但尽管如此,冯胜在麟哥儿请西席的功夫还是抽空回来了一趟,没想到被赵太丞怪罪,以至于他吃饭不敢多吃几句,甚至连如厕都难,甚至到了全身难受的地步。

荣娘倒是劝他:“要不就算了吧,让别的大夫去治,正好过年了,你也歇歇。”

本来冯胜就烦,听她这般说更是怒不可遏:“我如何歇?我们医馆的哪个大夫不是一样的,好,不说外人,就你两位姊妹,你二妹妹自己开店,据说早上天亮开店,晚上深夜还在绣铺里做绣活,怕夜里还有需要缝补的人,你三妹妹之前大着肚子还要卖药,为了讨好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给人家刮脚皮送补品什么不做。你若是能干些,我又何必需要如此?”

吵架起来总是话无好话,荣娘眼睛里噙着泪,指着他道:“我真没想过你是这么看我的?我都说了让你别买这么大的房子,你非得买,每个月还赊贷三十多贯,家里根本就不敢有什么大的支出,如今倒是都怪在我的头上来了?”

“哦,怎么你跟着享福的时候就不说了呢?”冯胜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荣娘气的跑了出去,她本打算去莹娘那里的,毕竟她和莹娘往来密切许多,但是想起莹娘家里住着公婆好些外人,便随即去了锦娘那里,到底锦娘是一个人开店,二叔和二叔母也不是外人。

她过来的时候,锦娘已经做完一套织锦的衣裳,又接了一单,要做牡丹团花纹的袍子,胸口双肩需要刺绣,工钱作价三贯,也是需要十日做完。

正把单子给别人之后,见荣娘过来,鬓发还有些不整齐,还问道:“大姐怎么来了?阿盈,看茶。”

荣娘不敢说实话,只是扯了个幌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生意如何了。”

“混口饭吃罢了,姐姐进来坐吧,里边有炭盆,暖和些。”锦娘请她进来。

荣娘本以为锦娘看她这样会追问,甚至会多问什么,没想到锦娘根本头都不抬在忙自己的,她这里还有一个丫头和一个少年,比东家还清闲。

“怎么不请个熟练的女使来,如此你也能松快些啊?”

锦娘捂嘴直笑:“姐姐,难道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吗?稍微有些姿色的女使要价二十贯以上,若针黹女红极其好的,就更不是这个价了。”

我不上清华是因为我不想吗?

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请的人帮她处理杂事,让她没后顾之忧,能安心刺绣即可。

荣娘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但听不惯锦娘这个语气,觉得她似乎在嘲弄她不懂行情似的。她想起自己平日交好的那些太太们,她们都和自己似的,靠着丈夫呼奴唤婢,出入有轿子有马车,日子过的看着很舒坦,其实都管不住丈夫。

有的甚至还同她说什么:“你看我家那位最近开始打扮换新衣裳,保管是看见哪家姑娘了?我就巴不得外头的让他心情好点,他呢,对我愧疚许多。”

每当遇到这些人的时候,荣娘甚至还有些优越感,因为冯胜并不花心,且积极上进,甚至不嫌弃自己的家人。

可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嫌弃没用。

正欲说什么的时候,见陈小郎进来道:“娘子,珠铺的程老板送了一坛会仙楼的玉醑,两只烧鸭,两只鸡,一篓鲜鱼,一肘蹄子,十盒桂花糕来。”

锦娘道:“你把它们誊到礼簿中,再替我准备一坛时楼的碧光酒、两盒鲍螺细点,再把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与百合各送一样过去。”

陈小郎用鸡毛笔拼命记下,又匆匆跑出去购置。

荣娘见锦娘不存思忖片刻就能立马说这么多名头,不禁道:“怎么珠铺的程老板要送东西给你?”

“哦,是我这里有客人要买珠子,正好我见程老板为人不轻狂,他家珠子成色也不错,便介绍人去了。有时候客人要在领抹处镶珠子的时候,我便让她们过去买,程老板人倒是不错。”锦娘笑道。

荣娘点头,她又问起锦娘的生意,但也不敢打探的太过分:“你这么下来一年能赚两百贯吗?”

锦娘笑道:“差不多吧,不过这生意啊,说不好,有时候赚的多,有时候赚的少。”

荣娘突然有些怔然,其实冯胜现在一个月差不多五十贯左右了,但是赊贷就三十几贯,儿女仆从还有他都要用钱,反而所剩无几。而锦娘虽然月钱只有冯胜的一半,但人家赊贷不过几两,下人也就这么两三人,也没那么累,都是自家的店铺,反倒更好。

“你觉得累吗?”荣娘看着锦娘手没停下过,不免问道。

锦娘想了想:“刺绣本就是我喜欢的事情,我虽然累但也值得,况且也是它给了我现在的一切。况且,我现在辛苦也是有收获的。”

是啊,别人累是因为别人自己就能挣到钱,而她累到头,什么也得不到,丈夫埋怨自己无能,即便是孩子们,明明她付出的最多,他们也都崇拜敬仰他们的爹。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她立时站起来就走了,锦娘正在劈线,等她劈完线抬起头来,发现荣娘不见了,问阿盈,阿盈说她回家了,锦娘倒也没多在意。

不管荣娘是家事上不顺还是什么,自己最好别管人家的家务事,否则枉做小人。

中午用过茶饭之后,锦娘品了一杯清茶,又准备小憩片刻。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挑选,锦娘见来人颧骨高,三角眼,眉头紧锁,恐怕并非什么好说话的人,顿时出去看看。

“你们这儿就这么点绣品啊?”女人撇嘴翻了翻。

锦娘笑道:“我们这里是绣铺,并非是成衣铺,您看您需要绣什么呢?”

别说挑货是买主,有的人纯粹是过来找茬儿的,根本不是买主,这种人别多废话直接打发走。

“我就是来看看。”女人见锦娘绵里藏针,也怯了些。

锦娘道:“好,您若有需要就同我说。”说罢也不进去,就坐在柜台。

看那女人左看看,右挑挑,不是说配色丑,就是说不时兴了,甚至还说料子太差,甚至两只指甲挑起一个抹胸道:“羞也不羞啊,绣这个,我得出去多宣扬宣扬,你这儿卖的东西不正经。”

这般连图册都不必给她看,要知道锦娘的图册可是杀手锏,上次绣牡丹团花纹的夫人就是看到她的册子,立马定下来的。

她大声嚷嚷,却发现锦娘低垂头,阿盈和陈小郎都想着绣铺守则第三条,若是无其他客人在,有客人无理取闹,只管不理。

那女人见众人都不理她,悻悻然的骂了些污言秽语就走了。

她一走,阿盈就受不住了:“方才我差点忍不住跟她对骂起来,抹胸哪家不卖啊……”

“这种人跟疯狗似的,不必理会。来咱们绣铺的,这种人,十个人中都很难有一个。”锦娘淡淡的道。

哪知这疯女人离开后,又有绣巷的行首过来,说有人举报她□□邪之物,锦娘明知有人捣鬼,故意生气道:“实在是冤枉,我可是在文绣院做过的,您看,这是当年文绣院的牌子,我还做过绣头的人,岂会不知晓这些?”

行首又看了看她的绣品,都是十分精湛的绣功,倒是猜道:“定然是同行之人检举到我这里来了,你放心,没事儿。”

锦娘才松了一口气:“有您老作主就好了,这宅子铺子都是我的,什么契约文书我都有。”

“别放心上。”行首也是很同情,这一行就是有这样的人在,自己不做好自己的,总嫉妒别人。

有不少钟灵毓秀的新绣娘们,就这般被逼走了。

锦娘又把程掌柜送来的桂花糕,让阿盈拿了两盒过来,送给行首,不禁道:“日后托您照顾了。”

等行首走了之后,陈小郎道:“她们还会不会找麻烦的?”

“不管她们找不找我的麻烦,我都会做下去的,我可不是被吓大的。”锦娘可不会退缩。

阿盈心中佩服不已,若寻常女子被人骂那么难听还冤枉,肯定是心中郁郁,甚至恨不得关门大吉,姑娘却跟没事人似的,甚至被人告到行首那里去了,她也不怕,这般坚韧的人还真是罕见。

第52章

连续过了几日, 风平浪静的,阿盈还问锦娘:“咱们怎么样把那些举办的人给查出来呢?”

“那些人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好几个人。她们若是真有本事, 也就不会使这样的手段了, 这些不过是蛇虫鼠蚁,大家也不要放在心上。”锦娘道。

爹娘听说此事后,她娘让她爹曾经的同袍来店里转了一圈来吓阻宵小, 那位叔父如今是殿前司副都头手下任职, 特地穿军装过来走了一趟。

但是锦娘知晓,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因此,她就让陈小郎更机警些, 每日离开柜台之前, 钱要拿到自己房里, 名贵的缎子让锁起来,绣房里的炭盆出去的时候用水浇灭。

陈小郎有些紧张,还道:“姑娘, 万一有盗贼来怎么办?”

“不会的, 纵火伤人,牢底都要坐穿。还有外面的缸里有水可以灭火。再者,还有家里我爹在,你就往后面喊人,听到了么?”锦娘看着他道。

橘香拿着烧火棍道:“没什么好怕的。”

锦娘笑道:“你们不必草木皆兵, 我也就是习惯先把坏事儿想在前头, 可能那些人根本都不敢做什么。”

大家听了她的话,也是松了一口气,罗玉娥也笑道, “我们家七口人,谁不要命了,敢来咱们家。”

阿盈很喜欢这里,家中老爷憨厚老实,太太脾气爽朗从不作践人,少爷诚实好学,姑娘更是抬举她,对她很和气,且一家人和和气气,没有任何的阴谋算计和一些污秽之事。她挎着锦娘的胳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那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锦娘道。

罗玉娥又在绣房的隔间帮陈小郎的底下多垫了一层稻草,用手摸了一下更暖和了,才去自己房里。

这般过了七八日,风平浪静,众人才放心下来。

此时已经要过小年,爹娘已经停了早点摊,他们明年准备再在甜水巷附近找地方干,毕竟现在的店铺总是涨价。

早起是罗玉娥做的早点,熬的猪肚阴米粥,这是安陆人常吃的,她们也是在一家南北货铺买到的,很是欣喜。

吃了早饭,开门后陆续有人来取货,锦娘核对好货票后,让阿盈递给人家。

开张半个月,锦娘已经入账十四贯,阿盈看锦娘把绣好的蝴蝶剪下来,不禁好奇道:“姑娘,这也有人要吗?”

“有啊,这叫贴布绣,我进文绣院当了绣头之后,别人教我的。前面绣巷也有人专门卖这个,我打算做一盒,年底若是有人让我做绣功,直接缝上去就好了。”锦娘现在也不后悔去周家和文绣院。

在周家,她是发奋了三年,练就了她低调内敛,在文绣院她学会了反思自己,学会怎么管理人,知道你处在什么位置该说什么,到了什么位置会看到不同的风景。

不过,她想要的布料这里没有,就去瞿凤英她们家去选去,阿盈赶紧把她的披风披上,主仆二人很快就过来了。

“我要看看云霞色。”锦娘让伙计拿出来,她刚挑完出来,竟然见到了熟人。

倒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的匡三哥,他正指挥人搬了不少彩缎上马车,锦娘看他现在采买的样子,应该是当上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家要办什么喜事?

算算年纪,三姑娘十七,四姑娘十五,不知道是哪位姑娘?

坐在梳妆台前的四姑娘,正看着丫鬟梳着她的头发,她乌发顺滑如绸缎一般,镜子里的相貌更是清丽可人。

若榴笑道:“姑娘这头发生的真好。”

三年前,蒋放中进士,外放州府当官,三姐还小,周家也不愿意三姐嫁出去受苦,就延迟了几年,这次蒋放回来婚事也要操办起来。

只不过周家已经不如以前了,三姐的嫁妆听闻总共才五千两,两千两置办嫁妆,压箱底才三千两。到了她可能就更少了,但是好歹她保住了大姐的命,如此她也不必嫁过去辛苦做填房了。

可惜,梅表姐一场风寒要了命,老太太那儿缠绵病榻许久,她如今也只能借老太太那里栖身。如此,爹和蒋氏算是看重她一些,毕竟老太太一去,她们都得丁忧。

“走,我们先去太太那里请安,再去老太太那儿侍疾。”四姑娘起身。

只是到了蒋氏的门口,见外面打帘子的丫头说里面是蒋氏娘家侄儿送节礼过来,四姑娘就先在次间等着,不一会儿就见一位锦袍少年走了出来,这少年玉袍金冠,相貌出众,让人见上一面就很难忘怀。

“四姑娘,这是太太娘家的十六郎君吧。”若榴道。

蒋十六,蒋羡?

周存之辈贬官之后,后来起复多亏了此人,四姑娘是在小说的番外篇看到过此人。说他年少时便是外相既美,内性又机敏,又说他为官权谋深沉、狡诈阴险、贪慕富贵、结交权宦,是个十足的大奸臣,当然最后下场也是很惨,连连贬官,最后客死异乡。

四姑娘去了正房,果然,见蒋氏笑靥如花。近来,蒋氏兴许是到了更年期,脾气很大,但蒋羡都能把她哄成这样,足以见人家的功力。难怪以前都是蒋延和蒋羡一起过来的,到现在却只有蒋羡来了。

“太太。”

蒋氏颔首:“孩子,如今你三姐的婚事我要忙,老太太那里让你多费心。”

实际上操持三姐姐婚事的人是嫂子张氏,二哥周存之外放,家中一切大小事都是她在打理,哪里用的着蒋氏,不过是她不愿意侍奉婆母罢了。

可四姑娘还得帮着圆:“太太辛苦,府上皆知,女儿不敢担费心二字,都是女儿本分。”

“嗯,见你这般懂事,我也放心了。好孩子,你侍奉你祖母这般孝顺,我和你爹也不会辜负你的。”蒋氏意有所指。

四姑娘心跳漏了一拍,这说的是自己的亲事了。

三年前,父亲约莫看中了韩效,然而人家这样的少年进士早就被集贤相选为女婿,只是那女子命薄,嫁过去一年就病殁了。

难道是他?

**

南方小年是二十四就过了,北方真是冰天雪地,锦娘就让陈小郎每日把门口的雪扫了就进门来。

锦娘今日绣了八只蝴蝶,都放在盒子里,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大家道:“今日咱们早些收摊,外头这么冷,肯定也没太多人过来。”

熟料,只见有人进来,她们朝外看去,见是个清凌凌的梳丫髻的姑娘,她手里抱着包袱,冒着风雪进来。

阿盈连忙上前替她拍打雪粒子,又去端了热茶过来。

“我们家夫人有一件缂丝的衣裳被扎破了,不知道能不能修补?”丫鬟道。

锦娘看了她半天才道:“四儿,你是四儿吗?”

虽然长高了不少,人也丰腴了一些,但相貌很熟悉。

那丫鬟惊了一下,她以前叫四儿,后来改名叫香茗,怎么这位娘子也知晓她的名姓,但她很机警,还是道:“请问您是……”

锦娘如今瘦下来,打扮也不同了,如今天色又有些黑,她想四儿肯定看不清楚她,故而笑道:“我啊,锦娘,你还认得吗?以前我们一起在针线房。”

香茗惊了一下,不可置信,二人互相说了各自的境遇,都唏嘘连连。

针线房自从锦娘她们走后就裁撤了,后来她就被调去伺候蒋氏,如今已然是蒋氏房里的三等丫头了。

“真没想到锦娘姐姐有如此造化。”香茗还沉浸在过往中。

锦娘见外头不早了,遂先说正经的:“你是要补衣裳吗?”

香茗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啊,三姑娘马上要成婚了,这是夫人最心爱的衣裳,哪里知道被钉子挂了个口,去前面绣巷寻了人也没人会补这个。”

“这是宫制的缂丝,莫说是外头的绣娘,就是文绣院的会补的也是少数。”锦娘看了看。

香茗一惊:“那姐姐可会?”

锦娘笑道:“这样的缂丝补起来,少说也要五日,多则十日,但既是你拿来的,我就晚上熬夜五日替你补好,除夕前一日你派人来取就是了。只是价钱就不便宜了……”

她得先说清楚,免得因为钱把两人关系坏了。

香茗道:“姐姐能绣便好,不知作价几何?”

“三贯。”锦娘看了看这衣裳,上头的线在外面都买不到,她还是在文绣院的时候攒了一些在手上。

香茗听到这个价钱,暗道不贵,又出去外面拿了钱匣子进来,绞了三两过来,锦娘倒也不要多的,拿戥子称了一下,拿了多的二百文给她。

香茗推说不要:“姐姐就收下吧。”

“哪有这个道理,还是你拿着吧。”锦娘知道她现在还只是个三等,蒋氏房里的大丫头们都把位置守的很严,要出头很不容易,且丫头们之间人情往来非常之多。

见锦娘坚持,香茗倒也没客气,只是天色已晚,她也要回府了,锦娘便让她把票拿好,到时候派个人过来取就是了。

送走香茗,锦娘便和她娘商量往周家送些年礼过去:“若她们没发现我倒也罢了,如今按照礼数,我们也得置办些年礼送去。”

罗玉娥也觉得有礼,但她也为难:“只是她们高门大户,恐怕寻常物件人家也看不上啊,咱们送些什么呢?”

送礼也有很多门道,锦娘对周家别无所求,自然也不会送太过贵重的,否则这般也容易让人觉得你挣了很多钱似的,故而这礼必定得新巧有趣才好:“若普通的米面猪肉那些人家也未必看的上,不如明日我们去大相国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母女二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会儿,见橘香已经把饭做好了,又先去厅中用了饭。

次日,一早母女二人先去点心铺子提前定了酥油鲍螺、甘露饼各四盒,又差陈小郎去高阳楼定了两角流霞酒,如此她们方去大相国寺。

一群寺尼在那儿卖头箍、假发、珠钗那些,稍微看的上眼的都不便宜。

锦娘摇摇头:“算了,我们再去里面逛逛,不成的话,就随意那些尺头送过去。”

母女二人又逛了一会儿,皆不满意,好在是后来在东边走廊,看到返京的官员托人卖的绿地芙蓉山茶栀子花纹罗倒是很别致,一问价钱,居然造价四贯。

也就是说一匹四贯,一尺就一百文,锦娘灵机一动,想起了个主意,一尺布约莫可以做一方帕子,她不如裁剪些帕子出来,一方帕子上贴一只蝴蝶,既雅致又好看。

“铺主,我要买四尺四的罗。”

铺主当即手往后挪了挪,锦娘见他欲剪六尺,到时候逼着自己出六尺的钱,故而从钱袋里拿出四钱银子道:“我只出这么多,你跟我剪多了,我是不会多出的。”

铺主当场被戳穿,倒也不恼,剪刀划了回来:“你这小娘子好生厉害。”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娘子外表我见犹怜,内里则精明强干。

锦娘挑挑眉头,并不放在心上。

回到家中,街上行人如织,锦娘正在修补缂丝,她昨日心里已经有数,因此便放在另一处绣架上。

“姑娘,有人要定元宵节的衣裳。”阿盈喊道。

锦娘匆匆吃了一口茶出去,见是两位母女过来,她遂拿了一本图册过来道:“这是我历年为别人做的衣裙袄袍。”

说罢,见这女儿很害羞,她不由笑道:“我看姑娘身材修长,很适合穿百褶裙,如此也显窈窕。外面若是用这样的缎子做褙子也很好看,上面绣些蝴蝶桃花也应景……”

她一边说翻到另一页,这对母女还从未见过看图选衣服的,真是样样都好看。

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锦娘也看出来了,让阿盈点茶来,阿盈也是个鬼机灵,一下就知晓这肯定是大主顾,立马点了茶,拿了两样细点过来。

“没关系,你们慢慢挑,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锦娘笑道。

前世她去逛街,也不喜欢别人跟在后面,不停地介绍,所以她当老板了,也是点到为止。

母女俩看了半个多时辰,她们都想做一件褙子一件裙子,做娘的做一件中长的绿色的直领袄儿,红色的三涧裙,女儿则做一件烟霞色对襟的长袄,一件百褶裙。

“那您布料是您自个儿拿过来,还是就要我们店里的?”锦娘问。

她们都说用店里的,锦娘笑道:“现在是有两种不同的价钱,就是领抹处不绣花的,这四件一共二十三贯,领抹处如果绣花,就是二十五贯。因为您这个里面的绵和布料都是我们自己要提供的,本钱就已经是不少了……”

这对母女其实看画册的时候,就已经是疯狂上头了,只是暂时压抑心中的激动,听锦娘说罢,她们就立马点头,一共付了二十五贯,本钱五贯,净赚二十贯。

锦娘把货票给她们,舒了一口气,等这对母女离开,她又打发陈小郎去买绵,让他多翻看,不要被人家塞黑心绵在里面。她自己则开始先把需要的布料丝线全部配好,这些等到年后再做都行。

做成一单大买卖,锦娘岂有不欢喜的。

她现在先把手头的缂丝补好,这些要全神贯注,不能走神,破的地方不大,但是都是要紧之处,难怪许多人都不敢接的。

缂丝修复到一半的时候,听说冯胜病了,锦娘不禁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大夫看了说没事,但你姐夫易怒易躁,晚上睡不着觉,总心悸,自己把自己吓醒,半夜惊恐的从床上坐起来。”罗玉娥提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锦娘一听就知道是植物神经紊乱,冯胜本就好胜,买了五千贯的豪宅,就得拼命赚钱,心焦虑的时候,就容易躯体症状。她曾经也是失眠过,但白日会安排时间补眠,还会让下人炖补汤,甚至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

原本所有人都很羡慕荣娘,虽然父母双亡,却有冯胜这样一表人才,宠溺她的丈夫,如今冯胜这般,荣娘竟然觉得无人可依,二叔和二叔母不过是探望就离开了……

“都怪锦娘,如果她不骗咱们说她买的是两进的,你也不会想买三进大宅子。”荣娘总觉得锦娘是故意的。

因为当时她们买了宅子之后,后来才听魏雄说锦娘买的是一进,只是隔成了两进。

荣娘现在大呼上当。

但冯胜却问道:“赵太丞来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好好休息,就那么两三天就过年了,正好把元宵节过了再去。”荣娘道。

她还巴不得丈夫多休息,当然对赵太丞的话没什么异议。

冯胜却是隐约不安起来,过年正是大夫们忙碌的时候,吃多了积食了,路上被马车撞的,还有人挤在一起受伤的,甚至还有得风寒的,怎么让他歇息这么久?

说罢,就掀开被子想起身,荣娘则阻止道:“大夫开了药让你吃,你现在需要静养。 ”

“我并非什么杏林高手,也不似人家有太医的背景,若是这次被人挤下来怎么办?”冯胜担心。

荣娘倒是不担心:“你上次不是说还有别的医馆想要你去吗?”

冯胜摇头:“若是从这里离开,日后去别的地方,恐怕一个月不过十几贯二十贯,能做什么。我要出去,你别拦着我。”

荣娘双手伸出来,“你还未好,就是不能出去。”

在荣娘的恳求之下,冯胜总算同意在家养病。

那边锦娘也把罗帕绣好,绿地芙蓉山茶栀子花纹罗先裁成四方帕子,锁了边,又在帕子上把之前绣好的蝴蝶贴上去。阿盈翻看了一下,这每方罗帕上绣了一只蝶,却各不相同,有雍容华丽的凤尾蝶、还有娇小素净的粉蝶,更有俏丽烂漫的蛱蝶。

“真好看,小姐,你是神人。”阿盈说的很夸张。

锦娘连忙摆手:“我可担不起这个神人,也不过是费些心思罢了。”

除夕前一日,照样是香茗来取的,锦娘便托她往大房二房给送年礼去,大房是她曾经的东家,二房吴氏对她也很不错,怎么都得送去的。

香茗见锦娘准备的这些礼都是上等货,尤其是这几方罗帕,实在是奢贵轻灵。

二人今日倒有空多聊几句,香茗说的都是周家的事情:“我们大姑娘生哥儿的时候,差点难产,据说是四姑娘照看得当,把人救回来了,从此大姑娘对四姑娘就好了起来。至于二姑娘早就嫁到何家去了,她常写信回来说何家的不是,但还好何夫人是她姨母,对她倒是不会苛责,三姑娘正月出嫁,好歹凑齐了五千两银子,紧接着就是四姑娘的亲事,听闻要说亲给韩推官,立马又得拿五千两出来,家里的日子也没之前好过了。”

“也是,这接二连三的嫁女儿,嫁妆又要厚,定然是如此的,但他们官宦之家,总比咱们好过。”锦娘道。

如今周家二房也有儿女了,人家还有孙女,哪里都要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总是给长房当钱袋子。

香茗又笑道:“锦娘姐姐,你可定下亲事了?”

“我,我还是那般,才从文绣院出来没多久,这里也才刚开张,更何况我爹娘都做小买卖的,她们看上的人,我未必看的上。”锦娘苦笑。

香茗素来推崇锦娘,不禁道:“姐姐的品貌才干,若是配个贩夫走卒实在是委屈了。”

她心里也有个打算,若是大夫人愿意为锦娘姐姐保一门媒倒是好了,但现在不说出来,也怕到时候事儿不成,大家彼此尴尬,因此又岔开说了几句闲话。

等回到周家,香茗特地把锦娘拿的礼放在最前面,还对蒋氏道:“真是好深的缘分,这缂丝竟然是锦娘姐姐补的,她在文绣院还做了绣头,只是后来不愿意进宫考女官,想在她爹妈面前孝敬,遂在大相国寺外面的甜水巷置办了新宅新铺,奴婢看着要好几千两的本钱。”

“哦?她竟然如此能干。”蒋氏还有些印象。

香茗笑道:“您看她送的帕子,说是送给您和二夫人的,说粗陋不堪不能入眼。”

蒋氏打开盒子一看,见这两方帕子说不出的俏丽精致,不免道:“这样的绣活倒是真好”

在一旁的吴氏不曾想锦娘有如此造化,遂在旁建议道:“大嫂,不如让这孩子同她母亲元宵过来说说话。”

“嗯。”蒋氏不置可否。

香茗还卖了个关子:“锦娘姐姐如今大变了样子,两位夫人若是见到肯定大吃一惊的。”

这话勾起了蒋氏和吴氏的兴趣,都道:“且下帖子请了她,我们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她一面了。”

第53章

锦娘收到口信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旋即又抓了一把散钱给跑腿的小幺儿,又让阿盈包了些点心给他,自己则去告诉罗玉娥这个消息。

“说是让您和我一起去说说话。”锦娘道。

罗玉娥“啊”了一声, 又有些踟蹰道:“我也不懂那些礼节, 到时候不会丢你的脸吧?”

锦娘笑道:“这不是还有我么?更何况,还有半个月咱们准备呢。其实,咱们对周家也没什么要求的, 人不求人人最大。”

只有求官的, 别有所图的人,才会畏首畏尾生怕自己出错。

今年在新宅过第一个年, 罗玉娥和橘香做菜,陈小郎在一旁帮忙, 锦娘则开始做那对母女的衣裳。

阿盈在一旁道:“姑娘也不说松快几日。”

“我这不是已经在松快了么?今日睡到日晒三竿才醒来, 也不过是做做针线罢了。”锦娘心想跟别人做和给自己做还是不一样的。

说罢, 又对阿盈道:“你不耐烦做针线,就下去帮她们做年饭去。”

阿盈平素便坐不住,见锦娘这般说, 就立马去厨房帮忙了。锦娘暗自点头, 这孩子倒是懂得些许眉眼高低,不是偷奸耍滑之人。

中午大家也没什么主仆的规矩,都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完饭,大家都准备沐浴洗发, 倒是真应了“除旧迎新”这四个字了。

到了年初一, 阿盈、橘香和陈小郎一起给锦娘磕头,锦娘给她们一人用红纸包了六十六文的铜子儿做赏钱,还一人发了一盒桂花糕, 两位女子送了红头缯,陈小郎则送了头巾。

又有罗玉娥也给了她们三人一人一双四十文的丝鞋和一双草鞋。

锦娘一家人都准备出去游玩,马行街、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的甬路上,全部都结扎着彩棚,彩棚里都是各式各样的摊铺,摆着各种奇珍异宝、珠宝翡翠、头饰、衣裳、花朵等等。

“等会儿我们逛累了,就去附近店家用饭,我请。”锦娘笑道。

众人都抚手称道。

罗玉娥想着要去周家,选了两对绢花,锦娘则花一贯买了一枚上面坠了一排小珍珠的鎏金插梳,和一对碎叶的银耳环,买了之后肉疼了半天。

她倒不是说不爱这些精美首饰,作为女孩子,谁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赊贷未还完,离她一千贯的目标还远着呢,所以,花些小钱不计较,但是花多了真的会心疼。

阿盈和橘香倒是都很雀跃,但她二人关系不太和睦,阿盈聪明,擅长应对,偶有懒惰,但她却不贪婪,金银在眼前都不会去拿。橘香这个人灶上活计还可以,但是脑子转的不快,可人任劳任怨,逆来顺受。

这两人锦娘都取其长处,都打算留着她们。

这话她也就直接在桌上告诉她们了:“我提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提心吊胆的,等年过完,我就喊牙婆上来,要了你们的身契来,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阿盈她们都很欢喜,她二人都是绝卖之契,也就是死契,将来跟着锦娘这样的主家,比旁处要好太多了。

她们三人进来这么久,穿的好了,也有人关心了,做活也不太累,人情简单,实在是好地方。

但是,锦娘也对她们三人都提了要求:“我们家没什么大规矩,但是我希望大家都学一门新手艺,橘香要学会做三道拿手菜,小郎呢,要学会辨认各种布帛,阿盈要学会怎么梳头。你们若是做的好,将来客人们给你们的赏赐,你们悉数都拿着,我也不要。”

人没有目标就容易得过且过,有了目标总会有点事情做。

三个人都笑嘻嘻的答应。

从外面回去,锦娘在榻上歇了一会儿,夜里阿盈陪着她做针线活,她道:“这做衣裳,跟人家说的是十五日,可就得七八日左右做出来,如此心里不慌。有时候碰到突发的事情,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咱们就能空出时辰来。”

“姑娘,何时咱们发一笔大财就好了,您就不必这么辛苦了。”阿盈想姑娘赚钱这么辛苦,还得养她,方才还送了一枚戒指给她。

锦娘笑道:“谁不想发大财啊,可是,没有能力的人掌握一大笔钱财,就很容易被人吃干抹净。”

说罢,她又提醒阿盈:“咱们元宵去周府,周家贵妇人多,你也看看人家的发髻怎么梳的,记得啊。”

阿盈拍着胸脯连忙说自己不会忘记。

除了正月初一锦娘出去过一回,其余几日她都在裁剪绣花,弄完亲手熨烫好,为了避免有痕迹,就挂在衣架上。

初七之前锦娘把衣裳做好了,初八开门,锦娘又开始绣各色月季、牡丹、玉兰的布贴绣,她绣月季的时候参考的是黄筌的《蝴蝶月季图》。

对黄筌的图她已经非常熟稔了,看几眼几乎就能下笔作画,好在今日也没什么客人,她能够安心作画刺绣。

阿盈长吁短叹起来:“姑娘,方才来了几个人都问问就走了。”

“这也很正常,有哪家能每日做的起衣裳的,就是大户人家也不过是一季做几件新的换换。”锦娘上个月月底收了二十五贯,即便是元宵前一个人都没有,她这个月都差不多完成任务了,更何况这才初八,离元宵节还有好几日呢。

况且她这里主要是绣铺,不是裁缝铺,不少没那么有钱的人家都是选的裁缝铺裁衣裳,她爹娘就是在巷口找人做的衣裳,两三百文就能裁一件。

阿盈也自个儿拿了针线,她现在是贴身侍婢,锦娘的袜子、亵衣、月事带都得她来做,她知晓姑娘虽然上个月收了些钱,但是买了他们三人就花了十几贯,还要交赊贷的钱,其实也所剩无几了。

所以,她着急。

好在初十的时候,有人上门,要在百迭裙的裙摆处绣花,一条草绿色的,一条是纯白色的,锦娘让她们选了几种花样子,收了两贯,要加急赶制出来。

刚把大小画好,见有个嬷嬷进来问她做不做百子被,锦娘摇头:“我这里多是做花鸟绣样的,您可以去别处问问。”

等她离开时,正好罗玉娥听到了,不免问锦娘:“你怎么不做这个?”

“娘,术业有专攻,我若是擅长绣人物,当时不就选人物了吗?我还是在花鸟这一行做好,比什么都强。”锦娘有自知之明,她又没有自带系统和金手指,也不是真的天赋满级的人,她就是普通人的聪明加勤奋。

本来她绣花鸟的技术还没混出名,再去做自己不擅长的,到时候两边都丢了。

罗玉娥一想也是:“也是。”

她现在每日早点铺收摊了,也在前面铺子里玩,如今家里的衣裳有人浆洗,饭有人做,她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以前手上冻疮,今年都没怎么犯了。

转眼到了元宵节,上午锦娘还在铺子里忙,中午关了门,开始梳洗打扮起来。脸上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眉毛是阿盈帮她画的,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擅长些什么,阿盈在妆容梳头方面就很有心得。

若她自己画眉,就很容易画的不齐整,还容易画的不适合自己的脸。

她五官量感较低,就不能走艳丽路线,要化清新淡雅的妆容才会招人怜爱,也更适合她。因为未成婚,头发还不能全部盘上去,阿盈就给她只把前面的头发盘起来,插上鎏金的插梳,簪上两朵蓝色的绢花,绢花的颜色和衣裳的颜色一致。

站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锦娘见镜中的自己整个人都显得温婉柔和许多,倒是很满意。

阿盈帮锦娘梳妆之后,又喊了罗玉娥来帮她盘了个髻,罗玉娥原本就属于每次出门换衣裳都得一个时辰才够的人,如今要去周家,更是各种要求。又说阿盈帮她盘的头太老气,又说锦娘的粉太厚。

“娘,我的罗兰粉五钱银子一盒呢。”锦娘气道。

罗玉娥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用我八十文买的米粉敷脸就行,我可用不惯你们这么贵的东西。”

锦娘提醒道:“您得快点,咱们赶在人家饭点之前请个安就回来,别到时候真的饭点儿去,人家还以为咱们是去蹭饭的。”

罗玉娥赶紧抱歉:“好好好,乖女儿,等会儿就好了。”

锦娘和阿盈对视一笑。

好容易母女俩出门,是魏雄驾车送她们娘俩过去的,到了乌鹊巷,她们下来后,阿盈扶着锦娘道:“小姐,哪户是周家啊?”

“这里一路都是周家的,他们三个房头都挨在一起。”锦娘左看看右看看,倒是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只是此时心情舒爽了许多。

周家门口依旧是车水马龙,锦娘对阿盈道:“你先把帖子递给门房。”

“好,但是他们会不会不理我啊?”阿盈看到这样的高门大户也有些怕。

锦娘笑道:“没事儿,你去前面先说,不行再叫我。”

阿盈忐忑的上前递了帖子,门口的人让她们稍微等一会儿,锦娘她们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香茗出来了,她笑着迎了上来:“锦娘姐姐,罗娘子你们久等了,大夫人特地让我们请你们过去戏楼那边说话。”

“戏楼?今儿家里有客吗?”锦娘问道。

香茗小声道:“是有客,也是为了四姑娘相看。大夫人娘家的人、老太太娘家还有出嫁的大姑娘她们都来了。不过,姐姐莫怕,来的人越多,对姐姐倒是越好。”

锦娘一愣,这丫头说的什么意思?正细问几句,香茗却不肯多说了。

一路行来,锦娘没有太大的感受,罗玉娥和阿盈倒是都小心翼翼的,到了戏楼后,又从水榭上走过去,到了对面的厅堂,她们又是在外等,等香茗进去说了再请她们进去。

里面衣香鬓影,珠翠环绕,不知在说什么话题,里面都吃吃的在笑。

却说今日蒋氏带着两位妯娌,中午外客已经走了一批了,如今留下来的都是娘家亲眷,都在这里说话。

正好听闻锦娘她们到了,忙让人进来。

只是见到人走进来,她看了一眼,就十分吃惊,外表出众的女子她们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很少看到如此气质的,就那么浅笑盈盈的行礼问安,仿若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变化太大了,她一时都有些认不出来。

还是吴氏让人拿了两把椅子让锦娘母女坐下,正问她们这些年的经历,锦娘知晓这些夫人们凑在一处,都会安排些会说话的人,有新鲜人或者新鲜事儿,才能让这个宴会更好玩儿,而她今日便成了这样的人。

坐在下首的四姑娘这才恍然为何周存之看上魏锦娘了,她之前一直觉得奇怪,如今看来人家是真的美,且还很有能力。

“……从府里出去之后,便考上了文绣院,进去文绣院之后,又在绣铺里帮忙绣些东西,所以便置办了些房舍……”

锦娘没有过分吹嘘自己,在她看来,她连冯胜的财产都比不过,怎么好在周家班门弄斧。

吴氏倒是有意为她抬桩:“我听说是在甜水巷置办的房产,还有门面?怎么也不请我们过去坐坐。”

“是起初手头紧,只买了一块地,后来才让人建了宅子和门脸,地方太小,我又才开张没几日。总想着等过些日子生意好些了,才有个脸面,不曾想碰到香茗正好修补缂丝,所以这才厚着脸皮送了节礼过来,还是几位夫人不嫌弃。”锦娘说话很是谦虚。

却听香茗笑道:“魏娘子这是谦虚呢,奴婢去她店里的时候都不敢进去,三间阔面的门面,正中隔着月亮门还能看见后面的楼。这些前面的门面和后面的楼,全部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

锦娘赶紧摆手:“香茗越说越夸张了。”

蒋氏笑道:“你送来的酥油鲍螺很好吃,我吃着比别处的好。”

殊不知周围的夫人们听的都是在心中咋舌,正好蒋氏把锦娘送的帕子给她们赏玩,众人原本怀疑锦娘的钱来路不正,就是没想到人家真的绣活非常好。

甚至罗玉娥也道:“原本那文绣院的人说让她考女官,日后便一直能做绣头,甚至升都绣头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她孝顺,就回来自己做生意。”

四姑娘在心里算着,门面和宅邸还有地契,少说也两三千两,她还有这般手艺,每个月都是活钱进账,竟然比自己这小姐的钱财也差不了什么了。

“听说罗娘子还有个儿子?”蒋氏问起。

罗玉娥笑道:“是,小人还有个小儿子,比锦娘小十岁,如今跟着翰林院的吴侍诏读书。”说完又把功劳都推到锦娘身上。

吴氏一听,还奇道:“吴侍诏说起来还和我娘家有些亲呢。”

她此话一出,蒋氏及其她的妇人对锦娘倒是都多了几分欣赏,谁都喜欢有本事的人。

更何况她对答如流,如蒋夫人问道:“我听说去岁江南多雨,所以绵帛短缺。”

“是,所以开封府今年准备出卖有污渍的浙绢,以纾解绢荒,第一等的每匹一贯两百文到一贯四百文之间,彩绢每匹也才一贯。我正好认识绫锦院的人,所以也拿了几匹回来,我这中衣就是找开封府买的彩绢做的。”锦娘笑道。

众人见她褙子里面的中衣纹路十分精美,不曾想却是这般来的,有的夫人也动了心。

别说有钱人就不爱占便宜,有钱人想占便宜的更多。听她娘说有那些穿锦袍的男子吃她家几文钱的笼饼都讲价。

看了看日头,锦娘笑道:“几位夫人,天色将晚,我们也请过安了,一偿心中夙愿,就不打搅大家的雅兴了。”

她原本是周家丫头出身,若是太出风头了,未必是好事。

本来锦娘就是小插曲,蒋氏这次主要是为了四姑娘的亲事,韩效虽然丧妻,但是他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仍旧是香饽饽,另有宰辅想把侄孙女许配给他。

而如今蒋氏让锦娘过来的目的,就是表明女子能干比什么都强。四姑娘虽然是庶出,但孝顺的很,兄弟也是两榜进士,而那宰辅的侄孙女没有双亲,也没兄弟,拿什么跟周家比。

故而等锦娘母女一走,蒋氏就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魏小娘子若是不说自家如何,就坐在那儿,我看比一般的官眷也不差什么。”

吴氏立马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短就短在出身上,偏这世上有许多轻狂的人,若是有人慧眼识珠不挑这些,那才是真的有造化。”

只可惜这话韩夫人没听进去,倒是在场其她的人听进去了。

锦娘一家人回来之后都累瘫了,罗玉娥道:“我在那儿都不敢乱动一下,还是在家里自在。”

“娘,我上去睡觉了,还真的有点累了。”锦娘打着哈欠。

罗玉娥点头。

和这些贵妇们说话,比干活还累。

元宵节过后,锦娘继续开门做生意,不管生意怎么样,都是把店铺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每日也是做绣件,丝毫不懈怠。

却说冯胜那边缺被迫懈怠起来,他元宵节后去医馆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慢慢被排挤,重要的病人由赵太丞从湖州请来的名医医治,甚至说他的契约快到了,通知他找下家。

“可是赵太丞以前跟我们关系不错的啊,也信任你,怎么突然就……”荣娘想不明白。

冯胜道:“我原本以为是给贵人治病,从此青云直上,没想到贵人好了之后,并不愿意再见我,赵太丞此人多精明啊,立马就想赶我走。”

荣娘无计可施,只能劝道:“那不如你去找一家医馆坐馆,以你的资历也能如此啊。”

冯胜摇头:“即便他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走掉,我的手里也不是没有他的把柄。”

“你要干什么?”荣娘吓了一跳,又怕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冯胜冷笑几声,次日一早,他乔装了一番,偷偷跟踪着赵太丞,早出晚归,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解契的那日,赵太丞还假惺惺的道:“祝你鹏程万里。”

“好,我多谢您,可您看看这是什么。”冯胜拿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梧桐巷,他双手环胸看着赵太丞。

赵太丞一惊,平日他畏妻如虎,但是妻子无所出,所以在外置办了外室,藏的密密的,没想到在被冯胜查到了。

“你想怎么样?”

冯胜笑了。

一刻之后,冯胜提着包袱上了马车,打开包袱看了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沓八百贯的交子。

只是回去跟荣娘说的时候,荣娘总觉得心里不安,她总觉得冯胜太过算计了。

冯胜却笑道:“新的医馆我也找到了,一个月二十几贯,但是过去就是坐馆。”他又洋洋得意的把自己怎么知道赵太丞的外室,又怎么跟踪到的说的眉飞色舞……

锦娘得知冯胜换了医馆已经是二月底了,她们亲戚关系素来很一般,如今锦娘正是全身心的扑在自己的店里,听到姐夫如此,倒是难得说了一句:“他倒是有些手段。”

但荣娘似乎有些不满,至于如何不满,锦娘也就不知晓了。

她二月总共挣了三十八贯,远超预期,但是六贯得交赊贷,还有一贯拨出来给月钱,还交了税,到手也就二十大几贯。

好在三月的头一日,吴氏照顾了她的生意,吴氏的丫头兰若让锦娘做两套勤哥儿的衣裳送去,兰若未曾带尺寸来,锦娘故而还要上门一趟。

只是来拜见吴氏的路上,偶遇到了一青年男子,竟然是周存之,他自从中进士之后,就外放三年,如今已经从县令升成推官,正到二房吃酒。

他虽然有些桀骜,但见到未婚女子,连忙避开。

只是惊鸿一瞥,有些惊艳。

还是听二房的下人介绍道:“那也不是别人,是以前大房针线房的魏姑娘,如今在外开了铺子,我们二夫人记挂她曾经救过咱们勤哥儿,特地给生意她做呢。”

竟然是那个锦娘?难道是听了自己的话变瘦啦?

第54章

张氏正在替周存之打点行李, 她夫妇二人分开三年,重逢的这些日子倒是和平相处,但是她不会跟着去外任, 想到这里, 又想起她娘说的话。

男人嘛,说到底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偷腥的猫, 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

还好这次周存之往外三年, 身边干干净净的,没带回什么人, 她拷问了他身边跟着的人,也说他没什么情况, 如此张氏才放心。

但是周存之马上又要外任了, 再几年, 她也不知道如何?

“二奶奶,二爷又差了小厮出去做衣裳了。”

自从家里的针线房裁撤之后,周存之的衣裳都是由她负责的, 现下这是……

张氏素来盯人盯的很紧, 又隐约有些不安:“背着我去做新衣裳?那他有没有去什么别的地方?”

“没有,二爷就在书房。”下人道。

说罢,下人又道:“您可知去的是哪家?就是上回元宵过来的魏娘子家中。”

张氏嗤了一声:“原来是那个商户女,我说那日怎么登堂入室,原来起了这样的念头。”

“您这是何意?”

张氏冷哼一声:“且派人盯着吧。”

锦娘那边却是毫不知晓, 因为周存之派人过来做衣裳的时候, 陈小郎则回避了:“这位哥儿,我们店中只做女客生意,男客的衣裳您请去别处吧。”

小厮赶紧回来覆命, 周存之顿时无语,张氏派人偷听到了却十分欢喜。

因而,在周存之赴任之后,张氏还跟锦娘做了一笔生意,让锦娘在她的蓝缎子裙摆上绣粉牡丹,锦娘痛快进帐两贯。

四姑娘当然听说此事,她虽然管不着哥嫂房里的事情,但是想着锦娘在书中是哥哥的二房,现在二人却并无瓜葛,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辈子为何和上辈子不同了?

她都怀疑自己看假书了。

锦娘却正在赶制端午的五毒包、绳索,这些可都是要在端午节之前卖的,不料,媒婆却上了门。

她们找的当然是罗玉娥,那媒婆见着罗玉娥就堆笑道:“贵府女儿好福气,竟被官家公子看上了。”

原来是巩家娘子久病,又无法打理家事,想聘锦娘为二房。

罗玉娥叉腰骂道:“给我滚,我女儿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做人家小老婆的。”

媒婆急道:“巩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人家是开封府府尹的公子,你们可别不识抬举。”

“那我就去开封府去问问,强抢民女是什么罪?”罗玉娥菜刀一插,把媒婆吓的屁股尿流,她才拍拍手笑道:“当我从小吓大的啊,咱们家没点本事,怎么在开封府立足呢。”

只是回来后,她同女儿说起这个问题:“虽说你这铺子接待的都是女客,平日也是甚少出门,但是你的年纪在这儿了,相貌又好,人又有家资,觊觎你的人会越来越多?与其让别人挑选,还不如咱们自个儿去选一个。”

锦娘哪能不知晓呢?原本绣铺生意没做起来的时候倒好,做起来之后,知晓自己未成婚,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她的朋友瞿凤英今年在三月份迅速出嫁了,嫁的给人做续弦,这个月和自己说悄悄话,说那个人不太行。

锦娘叹了一声,还是没下决定。

但很快她风闻到一个消息,说宫中官家依旧无子,不少大户人家欲再从民间选貌美女子做养女入宫。

“娘,女儿答应您,选个人成婚,只是要年貌相当,家境不能差太多,婚后我依旧要做生意。”锦娘终于下了决定。

她的生辰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度过了,罗玉娥自然不能随意寻人,她还得发动身边认识的人,连莹娘和荣娘那边,她也愿意拉下脸来。

为了女儿,并不寒碜。

只锦娘道:“她们就算了吧,锦上添花都懒得添的人,怎么可能帮我?况且您也知晓,她们即便真的介绍,也不会介绍什么好儿郎。”

罗玉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你真的被人选进宫了怎么办?”

如今坊间闻言要选女子进宫,有人为了减轻家中负担,自愿进宫,有的人如锦娘这般貌美的,会被选作那些太妃或者妃子的宫女,到时候进献给皇帝。

锦娘微微叹了一口气,叮咛她娘:“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您也未必当真。我不过是民间的女子,要进宫还是很不容易的。”

意外总是接踵而至,锦娘一直觉得单身很好,成婚之后会有太多束缚,自己也会失去自由,只要自己以孝顺的名义在家中,有爹娘在,谁也勉强不了她。

“娘,我总觉得沦落到媒婆那儿的,都已经是被别人挑选好几轮的了。”锦娘总觉得媒婆都不太靠谱。

罗玉娥只是个做小买卖的,她认识的人哪里配得上女儿啊,但她想到周家:“上次我去周家,见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不错,不如你去求求她们。”

“大夫人那里算了,二夫人那里我还有几分薄面。”

毕竟自己曾经救过勤哥儿,上次三月份还帮勤哥儿做过衣裳,吴氏人还不错,但是要去求人,就是锦娘最烦恼的事情。

她素来不爱求人啊。

正懊恼时,见阿盈进来道:“姑娘,外面有客人过来。”

“好,我这就出去。”

不管方才多么心烦意乱,除了绣屋,她就挂起笑容,见到来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仿佛有些面熟,她非常瘦,已然是皮包骨的状态了,但依稀能从脸上看的出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相貌不俗的。

“夫人,您是想做什么呢?我这边都可以帮您介绍的。”

那瘦仃仃的妇人却是一幅急脾气:“我如今得了重病,就这几个月就掉了许多肉,你看怎么能让我看起来不这么空荡荡的。”

锦娘笑道:“如果做广绣就很容易显得您过瘦,其实您就选对襟直领的中衣,抹胸就不成,最好是交领这般穿着,我在交领的领口给您用两层颜色就好,如此上面再穿个窄袖褙子就很好了。”

妇人闻言点头,锦娘看她病重,只道:“您等会儿,我直接画出来,然后咱们再着色。”

说罢,又拿出画架,在上面画着水红的交领中衣,领口再多添一层正红色,外面的窄袖褙子的肩膀我给您固定一下,如此廓形的,看起来头和肩膀就不会怪,如此也很好看。

妇人又问:“我倒是有一匹妆花缎子,不知道作价几许?”

“若是中衣加褙子,我再给您绣些花,一共是四贯的工钱。”锦娘道。

二人正说着,又见有人来买领抹,一贯买了一条,那妇人眼睛眨了眨,立马点头同意了。

锦娘遂笑着开了货票给她的丫鬟,没想到这妇人还住南薰坊呢,南薰坊可是不少官宦人家住的地方。

她哪里知晓这妇人是有意为之,锦娘后来想通了,决定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成婚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哪里可以这样随意处之,更何况,如今成婚官家女没有嫁妆的都难嫁,她这般虽然无甚身份,但是有宅有铺,急什么?

若是自己都稳不住了,到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婚姻可不是儿戏。若是遇到不好的亲事,半条命都没了。

别的事情需要努力勤奋加运气,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还真的得靠缘分。

熟料,时隔两日,香茗过来了。

锦娘还以为她是有什么绣活找她,不曾想她道:“锦娘姐姐,我有一桩事儿要同你说,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的终身大事?”锦娘不解。

香茗自从上次帮蒋氏把缂丝衣裳修补好,又得了锦娘一本花册子和绣技指点,这个月从三等丫头升了二等丫头,因此常在蒋氏身边,消息十分灵通。

故而,她道:“蒋家的六夫人想让大夫人出面做媒求娶您,可大夫人没有答应。”

锦娘虽然不知道蒋六夫人是谁,但是既然蒋氏拒绝了,想必是不愿意自家嫁进蒋家,别看蒋氏上次仿佛是很抬举她,可是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曾经是她家奴婢,不配和她娘家结亲,她这么想的,便把理由说了出来。

香茗一听就道:“姐姐如此通透,倒是我帮了倒忙,其实这桩亲事挺好的。”她又把自己如何让锦娘她们过来的原因说了,很是愧疚。

锦娘心中却十分感动:“多谢你还记挂着我,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其实大夫人是觉得六夫人毕竟是三姑爷的亲娘,她也未必是瞧不上姐姐,主要是怕曾经的主仆日后做了妯娌。”香茗分析。

锦娘这才搞清楚,这位蒋六夫人原来是三姑爷蒋放之母,只是蒋放过继出去了。

正好她也不认识这群人,只道:“没关系,千万不必自责。”

香茗却笑道:“虽说大夫人拒绝了,但我看蒋六夫人可不是一个妥协的性子,大夫人若是不说三姑爷倒罢了,若说了三姑爷,恐怕以六夫人的脾气,更要来说亲了。如此,我也长话短说,六夫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长子早已成婚,次子过继,女儿也早就出嫁了,唯独只有小儿子十六郎还未成亲。”

“他书读的不错,人更是一表人才,还比姐姐小几岁,我看配姐姐正好。”

说罢,听外面的人在催,她又赶紧起身:“我是替大夫人上香去的,不敢久待,这就走了,姐姐这几日得做好准备。”

虽说锦娘觉得这事儿虚无缥缈,但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还笑道:“你放心吧。”

这种事情她当然是谁都没说,继续裁剪荷包,又把陈小郎喊进来道:“之前跟一位福建的客人买了一端建阳小纱,你把它送去高家染坊,让他们跟我染成这两种颜色,喏。”

建阳小纱一端才五百文,若是染成绯红色盒碧绿之色,工钱算上,也不过一贯。

她的布匹也不全是找瞿凤英家拿的,有时候也会自己去淘一些便宜又好看的,现在她开始裁剪一些荷包,这些既可以做搭头,也可以排满一整条都很好看。

绣了一对荷包之后,锦娘才开始帮这位刘娘子绣花,她已经是完全沉浸在绣花的部分了,如今阿盈完全应付一般的客人,锦娘也不会担心。

却说香茗上完香之后便回去覆命,蒋夫人正为四姑娘的亲事烦恼,原本想把四姑娘说亲给韩效,没想到韩效又娶了刘计相之女。

想起刘计相,她又想起蒋六夫人刘氏,不免跟归宁的大女儿道:“你是不知道,你这位六舅母是钻到钱眼里去了,竟然要娶一个商贾妇人。”

周大姑娘那日元宵因侍奉婆婆走的早,还是四妹妹告诉她,以前给她们做衣裳的锦娘竟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如此还手里有一份好钱。如今,大姑娘早已不是闺中风花雪月的姑娘了,她做人媳妇这么几年,知晓钱财重要性。

因此,她道:“六舅舅屡试不第,又素来喜欢附庸风雅,家业凋敝,所以见到人家有房有铺就动了心。只不过,要找也得找真富的人啊,我倒是认得一位,她家开珠铺的,我们常常在她家买,不如让女儿去介绍一番。”

“如此也是,我听闻十六郎本在刘计相处读书,不知怎么又不让他去了,你可知道原因?”蒋氏不喜欢六夫人,但还是挺喜欢蒋羡的。

周大姑娘就顿了一下,才难为道:“听说是荀大娘子不满刘大郎君和羡哥儿过从甚密,您也知道,是刘计相见羡哥儿聪明,才留这位远房的亲戚在那儿读书,正好他和刘大郎君关系亲厚。不知道刘家或者荀家甚至是某些下人都看不惯,说了不少风言风语,所以撺掇荀大娘子闹了一场,计相只好让十六郎出去了。”

“真是无妄之灾,也不能说十六郎生的好看,就造这般谣言啊。”蒋氏道。

蒋六夫人也是如此说,她原本想找蒋氏帮忙做媒,也不完全是因为锦娘钱财的问题,还有就是锦娘的确是貌美过人。在她看来,打破儿子身上断袖之癖的谣言,只能替儿子早日娶妻。

就是没想过蒋氏不同意。

她看着面前的小儿子,很是心疼:“咳咳,你这位姑母只会说什么商贾之女,她家二房老爷还不是行商贾之事,她几个女儿若是没这个做商贾的叔叔,能有那么些嫁妆吗?连县主郡主都有嫁商贾的,咱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翰林的女儿,你大嫂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怎么样呢?当时,我就说一个穷官女儿进门来大家一起受穷,你爹偏不听我的,结果卖了一处铺子做聘金,她伯父发嫁她过来才二百贯嫁妆,还筹措了许久。现在看来,咱们家是越来越拉胯,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你爹你哥嫂谁会管你?他们也无力管你。”

“我见那位魏娘子,不仅美貌多才,还很擅长经济。最重要的是,为人谦逊,又十分孝顺,也别再学那些人得陇望蜀,一直想着等中了进士再娶妻。你才十七,中进士不知道还有多少年,若我一去,谁管你呢?”

……

锦娘也是没想过她娘突然说起要去仁王寺上香,罗玉娥还道:“你若要嫁一个好郎君,就得诚心求菩萨保佑。”

“那也不该去仁王寺啊,那里离咱们这儿有些远啊。”锦娘道。

“虽说远一些,可是清静,咱们也能吃一顿斋饭回来。”罗玉娥笑道。

说完,她又神神秘秘的道:“锦娘,今儿吴侍诏的夫人突然来我家里,说要替你说一门亲事。说出来,连我都吓了一跳。”

见说到自己的亲事,锦娘也不装矜持了:“如何?说的是哪家?”

“也是一官家子弟,曾祖做过宰相,只是祖父母双亡,他们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其母也是翰林的女儿,父亲也是读书人。家中也有三进带大园子的宅子,就在南薰坊,还有一处金梁桥的五间阔面铺面,两百亩水田。”罗玉娥喜的都合不拢嘴了。

锦娘笑道:“这般好的人家,怎么会说我呢?”

“你,你也别妄自菲薄,你如今也是有宅有铺的人,且这些都是你的。那户人家却有两个儿子,将来父母不在了,分家也未必能够分到什么。”罗玉娥觉得自己女儿做娘娘都可以。

锦娘微微颔首,“那女儿就去见见,若是不成,您可别勉强我。”

“那是肯定的,我何时勉强过你呢?”罗玉娥摊手。

锦娘想来也是,反正见了面,即便中意,也会打探对方脾性,又不是相看了就成婚,如此便同意了。

阿盈得知锦娘要相亲,想起锦娘舍不得打首饰,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帮锦娘在外面买了一只珠花帮锦娘打扮。

“你们这真的是倒贴钱上工吗?”锦娘哭笑不得。

阿盈则道:“每次有客人给我赏钱我都攒下,平日也用不上什么钱,我的汗巾子,戒指耳坠子还都是您给我的呢。”

锦娘只好道:“好吧好吧。”

阿盈替她梳了个流苏髻,将头发绾成同心髻后,在发髻底部束上丝带,发髻正中插两朵珠花,一朵是阿盈买的另一朵是之前在周家,周老夫人赏赐的,耳边戴的是珍珠耳环。脸上则化的是飞霞妆,所谓飞霞妆便是先涂胭脂后涂粉,有白里透红,清新淡雅之美。

柳绿的抹胸配着鹅黄色的素罗上襦,下面则是一条珍珠白的百褶绉纱裙,腰间挂上一枚精美的荷包。

“脖子上也得敷粉。”阿盈拿粉扑又帮锦娘拍了一下。

天刚刚亮,魏雄就驾着驴车带锦娘母女和阿盈一起过去,她们家的驴车外表重新用锦帛装饰过,如今专门用于出行和送货。

本来锦娘是不紧张的,但是快到了仁王寺之前,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然而蒋家母子是先到了,蒋羡今日身着莲花暗纹交领衫,下面配黛青色的下裳,外罩一件素纱对襟衫子,头戴青玉发冠,脚踩一双皂靴,正立在他娘跟前。

路人走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模样清俊,唇红齿白,夸了一句:“小郎君真是俊俏。 ”

蒋羡笑了笑,帮他娘拿扇子扇风。

又听蒋六夫人道:“也真是的,给你介绍一位珠铺的姑娘,说的天花乱坠,还好我去暗访了一回。这姑娘装样子还行,也识得几个字,家中比魏娘子富贵许多,可她寡母独女不说,我买通她家下人,才知晓那就是个泼妇,不仅常常责打家中下人,又家中娇宠太过,我不过穿的差些,不小心泼了一杯水在她身上,她脸色大变。若是真娶了这样的人,咱们母子是彻底落得个贪图人家家产不假,还家宅难安。”

她可不是无知妇孺,她父亲可是翰林,嫁过来时,丈夫还是宰相之孙,当时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又说锦娘等人已经到了仁王寺山脚下,罗玉娥正对魏雄道:“他们就在山脚的涂家分茶店,你别急匆匆的赶着过去,让人笑话。”

魏雄无语:“凭什么我被人笑话?”

“因为你长的黑乎乎的呗。”罗玉娥觉得丈夫没自知之明。

锦娘没留心爹娘的口角官司,只深吸一口气,等阿盈下了车,摆了脚踏之后,盈盈走下车,罗玉娥自然上前问候,其实她二人又重新在吴家见过一面。

这是蒋羡头一次见到锦娘,虽说她的容貌我见犹怜,但眉宇间毫无一般女子的扭捏之态,落落大方的站定,看起来却清纯的不可方物,似乎走来的风都含香。

大人们特地留出空间在前面走着,二人相互见礼,锦娘可没想到竟然是蒋羡,她曾经在离开周家的最后一日见过他的,虽说惊鸿一瞥,但那样的容貌却很难让人忘怀。

锦娘不知道该问什么的时候,听蒋羡道:“五年前我本命年的时候,我母亲带我来过仁王寺,这里上去并不陡,他们寺里的斋饭中有一道干焖笋丝很好吃。”

五年前是他本命年,那他今年十七岁,比自己小三岁!

“既然你这么说,那等会儿我要一饱口福了。不知你平日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锦娘问道。

蒋羡笑:“平日这个时候已经在读书了。”

既然是相亲,还是问清楚好,锦娘道:“是进士科还是明经?”

“好叫娘子知晓,是进士科,昨日还听业师的作了一首诗。”蒋羡还缓缓把自己的诗词念了出来。

锦娘听诗词工整,又听里面有“藤黄”二字,倒是笑了:“我平日画画,倒是常用藤黄,咦,那里就是大叶藤黄树啊。”

蒋羡很惊讶:“这就是藤黄树啊。”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我作诗的时候会用到,但实际并未见过,娘子是怎么认识出来的,我怎么看着像枇杷树。”

“是很像,但是又有不同……”锦娘介绍起来。

蒋羡一脸佩服道:“我听我母亲说娘子绣活很好,不曾想又通诗书,又博学。”

锦娘连忙道:“郎君谬赞了,我也只是恰好懂一些罢了,哪里称得上博学。”

她从穿越过来,几乎碰不到能说到一起的人,蒋羡算是一个,甚至还意犹未尽,很是投机。不对,锦娘失笑,哪来的一见如故,分明是人家一直在带着你聊天。

这小子厉害呀!

第55章

前面的儿女们在说事儿, 后面的大人们也谈的热火朝天,都在把自家筹码抛出来。

蒋六夫人就道:“我是个有话直说的人,我们家中将来南薰坊的宅院肯定是老大继承的, 但是罗娘子放心, 家中还有金梁桥的一处铺面,油面粉墙,一共五间, 后头还有库房, 如今给别人开茶庄,一个月赁钱就十五贯, 另外还有我嫁妆里的一百亩水田都是给她们的。”

罗玉娥也道:“既然您坦诚相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我们还有一处在州桥那边的宅子, 赁出去给别人住, 将来这座宅子也是给我家大姐儿做嫁妆的。另外,甜水巷的宅子,您也是看到了的, 这些地契房契本也是我女儿一人买的, 更何况她有这门手艺,一年少则也有一二百贯,多则三四百贯的进账。”

二人说完都相视一笑。

这个时候罗玉娥才感觉到诚意,真正想做成亲家的,必定都是以诚相待。

听罗玉娥说完, 蒋六夫人心中愈发满意, 都说绣娘是吃青春饭,但即便如此,人家年轻的时候都能攒下大笔家业了, 一年三四百贯,那三年就能上千贯了。

她也握着罗玉娥的手道:“之前我长子成婚的时候,我还卖了一处铺面,给我那长子媳妇是五百贯的聘金,日后给小儿媳妇亦是如此。”

如此罗玉娥也就满意了,五百贯可不是一笔小钱,难得的是蒋六夫人没有厚此薄彼。

到了仁王寺门前,锦娘则随大人们一处礼佛,每拜一处佛,就让阿盈拿了钱袋子来,抓一把钱到功德箱中,蒋六夫人心想,这魏娘子肯定比她母亲说的还要有钱,只是不显山露水罢了。

中午便在此处吃了一处斋饭,锦娘果然吃到了蒋羡说的干焖笋丝,倒着实可口,还多吃了半碗饭。

因为男女有别,在仁王寺蒋羡就自动去了前面,后来离别的时候双方也没见到面。

锦娘则是一回家,就扑到了绣屋里,陈小郎把今日要绣的人都记下来了,锦娘见了册子,竟然还有三笔生意,绣一条竹叶的领抹,一双鞋面、一对荷包。

领抹六百文,鞋面三百文,一对荷包六十文,倒是也有九百多文。

她正开始拿布开始裁,就见罗玉娥进来,眼神暧昧的问道:“锦娘,如何啊?我看那位蒋十六挺不错的,一表人才的样子。”

“娘,他比我小三岁。”锦娘看想她娘。

罗玉娥摆手:“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更何况,他这个年纪可正好。”

“什么正好?”锦娘不懂。

罗玉娥这话倒是不好跟女儿说了,自古男人年轻些,女人受孕也容易些,女儿常年熬夜绣花,气血不足,之前减肥,人虽然漂亮了许多,但头发也掉了不少,若是找个年轻的,未必不能有采阳补阴之效用。

想到这里,她又把蒋六夫人说的家底说了出来,“她家原本也是家境殷实,分家的时候就分了个三进大宅带花园的,另外还有一处两进小宅,两处铺面和五百亩地。只是她女儿出嫁的时候,就把那间宅子卖了,又陪嫁了三百亩田过去做嫁妆,到了长子成婚,又卖了一处铺面,如此家业才凋敝许多。”

锦娘知晓有钱人眼里的穷,和穷人眼里的穷是不一样的,有钱人可能是阶级滑落,平日赏花品名,买古玩字画的乐趣减少了,但穷人的穷就是吃不饱穿不暖。

又听罗玉娥说起蒋家若分家,能够分到的东西云云,她倒是很诧异:“没想到蒋六夫人这般有诚意。”

这倒是说的很清楚。

罗玉娥也笑道:“是啊,难得见到这么坦诚的,我也是据实以告。”

“娘,您干嘛说我一年能挣那么些啊?”虽说按照现在赚钱的这个速度,她差不多一年可以赚三百贯,但……

罗玉娥道:“这叫抬身价,咱们家已经是够老实的了,你可知道别人家里更是靠媒婆一张嘴吹的上天入地的。”

另外一边,蒋六夫人已经是智珠在握,她正和蒋六爷在用饭,屏退了下人,咳嗽了几声,才把今日这一切都说了,还道:“她还有个弟弟,跟着吴翰林读书,吴侍诏夸她弟弟天资纯粹,虽然不是那等天赋绝伦之人,但学起来心无旁骛,也是可造之材啊。”

蒋六爷帮她拍了拍背:“你也别太操劳了,既然决定了,到时候咱们派人送草贴过去就是了。这亲还得赶紧结,如此也能遏制一些流言蜚语。”

见丈夫语气和缓了些,蒋六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原本长房的延哥儿和羡哥儿关系也很亲厚,也是被人中伤成那等不堪的关系,后来在刘家亦是如此,刘计相还是她远房表兄,不曾想也听信这般谗言。

她夹了一筷子菜,又觉得寡淡无味,再看桌上只有一样荤腥,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大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把家交给她管,搞的比仁王寺的素斋还清淡了。”

大儿媳妇晨昏定省,侍奉夫君,生儿育女,一切都还好,但就是太想让夫婿上进了,这也是官家女的通病,怕阶层降落,所以格外争强好胜。

她又拿出私房钱,让人给蒋羡添了两道荤菜。

七月正暑热时,锦娘之前买的建阳纱起了大作用,一匹纱到八百文的本钱,做了六件纱衣或者纱裙,这些生意能做成,还是因为锦娘她自己做模特,几乎看到她穿的人,都要买一件。

蒋家已经遣媒人来递过草贴,女方草贴上的奁具是她写的,没办法,在北宋,女子妆奁是独立于男方财产之外的,即便将来和离或者丈夫去世,她的嫁妆男方是没权利动的。故而,锦娘当然不会吝啬写上去。

奁田虽然没有,但是奁具上写的是州桥里仁巷(臭水巷)宅一本,相国寺北面小甜水巷宅一本,铺面三间,嫁妆银五百贯,绫罗绸缎十二匹、首饰若干、四柱帐架螺钿床一张、圈椅绣凳若干、富贵花开以及喜上眉梢等等被面四条、至于门帘、帐子还有绣衣绣鞋、瓷器等等自然不必赘述。

她自己是打算拿一百贯出来专门准备自己的嫁妆物件,爹娘那里添了二十贯给她,虽说不打肿脸充胖子,但也是要该有的都有。

嫁妆只要是绣件都能自己做,省下一大笔钱,而且她也不必绣的繁复,之前替周大姑娘绣喜被一条绣两三个月,现下她自个儿的,她只不做太繁复,大半年就能把绣件做了。

故而,她现在白日都在绣铺子里的活计,晚上就做自己的绣活。

又见陈小郎从外面回来了,锦娘让阿盈去后面盛一碗绿豆汤来,这绿豆汤在井里湃过了的,凉津津的。

一口气喝完两碗,陈小郎才舒服下来,又道:“姑娘,我去大姑娘家和三姑娘家中都说了,说明日蒋家过来插钗,请她们过来,都说会来的。”

“嗯,这就好。”锦娘道。

她们已经是提前相看过来,草贴都送过去了,如今过来算是走个过场。汴京风俗,若是男方看上女方就留下金钗,若是看不上就留下一匹布。

殊不知荣娘和莹娘那边早已凑到一起去了,莹娘是直接过来荣娘这边道:“大姐姐,你可知道二姐姐许的是哪家?她们家下人过来的时候,我正在药铺里忙活。”

“是个小厮过来的,也说不清楚,但看那样子,应该还可以,反正明日咱们就能见到了。”荣娘道。

莹娘是个粗心的,她也一般只关心她自己的事情,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先离开了。

锦娘这边的亲戚不多,又早已分家,倒是都管不了她家怎么做。蒋家却跟炸锅似的,先是蒋放听说后,找到了蒋羡,只道:“明年你就要参加解试,若解试得力,自能寻一门好亲。岂能为娶一商贾为妻?”

“二哥,婚姻大事,自是有父母做主,更何况家中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爹娘也是为了我好。”蒋羡脸上毫无波澜。

蒋放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她在周家做过奴婢?我们怎么能和那般的人做亲家呢?”

蒋羡深吸一口气:“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只是在周家帮忙绣过衣裳,后来人家就考到文绣院去了,短短几年就置办宅子,这也能说明是她的本事啊。更何况,我能不能通过解试还是另说呢。”

“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还真的以为你变了许多,爹娘真是惯子如杀子。从小他们就偏爱你,如今不想着让你吃苦考取功名,却只想替你娶位富贾为你操持,再让你做富贵闲人。”蒋放素来也没什么耐心,见蒋羡说不通,甩袖准备离开。

蒋羡闻言也变了脸:“你倒是倒打一耙,若非是你自己出继,娘也不会气出病,如此,也不会这么急着帮我找一门亲事,我看你才是没变。”

兄弟二人针尖对麦芒,并不相让。

和二哥分别之后,蒋羡也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只没想到竟然晃到甜水巷了,他身后的小厮提醒道:“十六郎君,这是咱们未来夫人的铺子啊。”

蒋羡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走到这里来了,可都走到人家门口了,若是不进去,仿佛也不好。他撩开裙摆,拾阶而上,只是没想到他进来时,只有伙计在,他正欲开口,不曾想侍女从后面进来,看了他一眼,很是惊讶:“您怎么来了?”

却说阿盈进来跟锦娘说起蒋羡过来了,锦娘道:“你去巷口买几碗砂糖冰雪小元子来,我这就出去。”

她不知晓蒋羡上门做什么,难不成是退亲?还是想说什么。

偏偏她爹娘这个时候陪弟弟去鹿鸣书院去考试了,只好是她出来,锦娘一出来,本来有些坐立难安的蒋羡突然安定了许多,他又连忙站起来行礼:“娘子好。”

锦娘笑道:“这般暑热,怎地出来了?是不是有话要说。”

若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快点说出来,她也经受得住。没想到蒋羡挠了挠头,终于露出一丝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行为,“我就是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来了。”

“既然到了我的铺子,要不要看看。”锦娘道。

蒋羡看到东边的榻和桌子,右边的雕花衣架上挂着几样成衣,柜台后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布匹,他还跟着锦娘到绣房,锦娘把自己的图册给他看,自己则在一旁做针线。

殊不知蒋羡拿起图册非常认真的在看,还道:“外面的那些绢画是在哪家画铺买的,都很好看,你眼光很好。”

“是我仿照一些花鸟画的大师画的,不过,我就当你夸我了。”锦娘笑道。

蒋羡看她今日身上都是纱衣纱裙,头上插一对粉色的绢花,看起来青春自然,不娇柔造作,又低头道:“娘子这般能干,我自是夸娘子。”

“能干算不上,只不过比别人多费几分心思罢了。我让人端了几碗冰雪来,不知你能不能吃冰,若是不能,我让阿盈点茶去。”锦娘看了他一眼。

蒋羡暗道魏娘子如此妥帖,锦娘倒是不知晓他如此想自己,又低头绣了几针,见阿盈用家里的莲花碗装的,暗中点了点头。

吃了一碗冰雪,蒋羡也觉得没那么热了,他左右看看,又道:“如今虽然才开始热,可过了七月半天儿愈发暑热,娘子还在这里刺绣,会不会太热了?”

不错,还知道关心自己,锦娘则道:“以前我在文绣院的时候还好,如今在家倒是忘记了,到时候去买冰鉴回来,过几日托人去冷窖问问。”

却听蒋羡道:“何必去买,我把家里的送来便是。”

锦娘连忙阻止:“这怎么好,你家中自是你们要用的。”人还没嫁过去,她就要人家东西,这算什么。

“娘子为何与我生分?”蒋羡对锦娘的见外很是不满。

锦娘看着他道:“郎君请听我一句,这也并非生分,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是惹人闲话?我知晓郎君的心意,就比什么都强。”

话音刚落,就听阿盈说外面有客,锦娘先出去了。

蒋羡在绣屋听着客人过来时锦娘在外介绍,细心耐心就不必说了,说话非常精准,用的词语都很准确。

“您的意思是想做窄袖褙子,但是又不想肩膀这里太廓是吧?那就把这里做的服帖一些,最好是用罗。”

量完尺,定完花样和时间,很快就一单生意完成了。

蒋羡还想在这儿多说会儿话,却见锦娘抱着一匹罗进来,三下五除二就剪了下来,他看了看这匹罗上的暗纹:“这仿佛是唐三彩的颜色?真好看。”

“是吧?这是我在陕西的一位商人手上买的,嫩绿色打底,四片白色小花带着黄蕊,如此分布,煞是好看。”大的布店很容易雷同,这种别致的布就需要自己有独特的眼光去淘。

说罢,她见蒋羡有些爱不释手,眼神亮晶晶的,作为老板,她一下就能猜到他的心意,这就和平日来她这儿看料子的客人一样的:“你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罗?要不然,我也帮你做一件,等定亲的时候送过去。”

蒋羡笑道:“我若推辞,就是真的假了,那你也不要与我见外,明日我送冰鉴来。”

锦娘脸微微红:“好。”

说罢,又道:“那你现在回去吧,免得到时候人家说闲话。”

“嗳。”蒋羡知晓锦娘闺门教养甚严,也就不多坐了。

本来心情并不是很好的蒋羡,从魏家绣铺出去之后,心情特别好,他的仆从刘豆儿正道:“魏娘子人真好,还吩咐人买了冰雪给我用,方才小的在廊下歇息,对面就是厨房,她家那个厨房不知道在熬什么汤,特别香。”

蒋羡一个爆栗子过去:“就知晓馋嘴。”

豆儿年纪还小,生的白白胖胖的,别的毛病没有就是馋嘴的很,主仆二人从魏家出来,见甜水巷底有个姜家南北分茶铺,蒋羡想起如今嫂嫂当家,做的都是清淡的福建菜,忍不住道:“我们到这家吃吧。”

甚至他还多点了一道江陵名菜“冬瓜鳖裙羹”。

二人吃完,还打包了一份姜家食铺的几道特色菜送到他爹娘处。

次日,锦娘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冯胜和荣娘夫妇竟然来的最早,还带了麟哥儿和官哥儿过来,罗玉娥让扬哥儿带着两个侄儿玩,又准备了攒盘零嘴给大家吃。

荣娘见院子打扫的十分整洁,对面游廊上挂上了竹帘,摆上了桌子,她不禁道:“二叔母,你们准备在廊下请客吗?”

“廊下种着树,旁边又摆着花,这么一来又阴凉又能闻着花香,多好啊。”罗玉娥笑道。

冯胜也不免问起:“不知锦娘许的是哪家?”

罗玉娥平日虽然喜欢炫耀,还有些虚荣,但更怕锦娘婚事不谐,怕别人破坏,只道:“是姓蒋的一户人家,祖上虽然做过官,但是如今不复以往,现下在家中读书。”

冯胜“哦”了一声,他现在换了一家医馆之后,压力没之前那么大了,但是工钱也少了不少,人倒是比之前少了几分锐气。

听罗玉娥道:“我们今日是在附近一家馆子请人做的,我们一家都得做生意,家里的橘香做做家常菜还好,若是做大菜怕是怯场,你们今儿可要多吃些,他家做的驴肉可好吃了。”

荣娘又笑着去二楼看锦娘,锦娘已经打扮好了,手上还在做绣活,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斥责,但是现在,她又隐约觉得佩服起来。

不一会儿,莹娘夫妇又过来了,莹娘生了女儿跟没生差不多,带孩子都是她婆母或者是安平两人带,她是只负责在药铺卖药就好。

她们上楼看了锦娘之后都下去聊天,接着别的客人也都过来了,锦娘则埋头把衣裳一边缝好,又把线头剪掉,继续缝另外一边。

不一会儿,陈小郎跑到后面道:“太太,蒋家人过来了。”

今日蒋家人来的齐,蒋六老爷,还有蒋六夫人带着长子蒋晏长媳许氏一起过来的,魏雄和罗玉娥迎了她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