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也发生同样的事情,魏雄和罗玉娥夫妻本来是去赁房子,但是没想到赁房子的那个人因为急着回乡,手头差钱,所以想典房子。州桥夜市本是汴京最热闹的夜市,这里臭水巷的宅邸虽然老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巷口有一口井,宅子虽然不过二三十步,但两间大屋,一间小巧的花厅,能容纳下一张饭桌和书桌,便是茅厕和厨房也尚能够用,若是卖房和地一共八百多两。
但若是典出去十年,就得三百贯,这笔钱是要一次性支付的。
罗玉娥一下就动了心,尤其是里间大屋的光线太好了,女儿若是做针线,想必是极好的,更何况女儿在别人家里做奴仆,天天受苦受人排揎,家中若是有一处房,人家也好说亲。
程牙人心知肚明,他见这锦娘还有个弟弟,又加码道:“罗娘子,实话告诉你,这州桥附近还有位黄举人和苟秀才坐馆,他们两家的蒙学最有名了,出了好几位神童,只招收附近的子弟,外面的人便是想来都进不了。”
这罗玉娥立马下了决断,拿出三百贯典了这处宅子,又花十贯托程牙人办了官契。
官契拿到手,但这房子的厨房得做一下,还有这里只有两间屋子,她们把朝向最好带大窗户的给了女儿,另一间还要找人用木板隔成两间,这又花了十贯,手里的银钱几乎花空了,但她们一切都觉得很好,甚至一心指望锦娘回家团聚。
但这些让冯胜听的直皱眉头:“花三百贯典了十年,活脱脱的傻子一家人,还把手里的钱都用光了,那她们用什么做生计?若是拿这些钱觅一处店铺好生做生意,等赚个十年八年的,都可以买一处宅子了,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
荣娘去过臭水巷那里,只道:“二叔和二叔母是劝不动的,她们正领着人粉刷呢,二叔母还说把这个给锦娘妹妹做嫁妆呢。”
“典型的穷鬼,典房又不是买房,臭水巷虽然在闹市,可那是穷汉们住的地方,所以我说她们没见识。”冯胜越说越是起劲。
荣娘被吓的讷讷不言,仔细想丈夫说的倒也无错。
只不过,二叔夫妇把带来的银钱在这处典来的房子花了个精光,恐怕没嚼用了,还得找她们借,到时候借还是不借呢?
第36章
锦娘终于在忙碌之余把经书抄完了, 她亲自送去二房,也许是她救过吴氏的孩子,所以每次她过来, 吴氏都会见她一面。
今日也并不例外, 只不过吴氏靠在榻上,看起来这一胎怀的很辛苦。
“奴婢给二夫人请安,这一卷经文已经是抄完了。”她双手举过头顶。
吴氏让身边侍女接过, 又笑道:“近前来说话。”
锦娘上前, 见吴氏这般,不由得道:“二夫人身子如何?怎么看起来有些虚弱。”
“也没什么, 是昨儿勤哥儿发烧有些咳嗽,我照看了半宿。”吴氏也三十好几的人了, 身子有些吃不消。
锦娘劝道:“二夫人如今正有身孕, 也要保重为上。四少爷不知怎么样了?”
吴氏笑道:“寻常小病而已。”
锦娘又多问了一句, 又见到有位老妇人进来说勤哥儿的事情,她说的话都仿佛是一心为勤哥儿打算,但锦娘识得她, 她就是那个和苗小娘曾经在假山后面说话的婆子。
嫣红的孩子, 就是死于这内宅之中,若不然,分明她怀相不错,怎么最后会那般?恐怕和苗小娘脱不了干系。
锦娘等那婆子离开,思忖一息还是准备说出来:“二夫人, 奴婢看这册经文对消除病痛业障, 可否让奴婢私下给您念一册,否则再过些时日,奴婢出府了, 再要念给您听,恐怕就不能了。”
以吴氏对锦娘的判断,这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丫头,从来不会仗着救过哥儿就拿大,此时仿佛是要说些什么,难道是家计艰难想求财?这也难免,她这个年纪的丫头,家中贫困,也实属正常。
故而,吴氏遣退了下人。
锦娘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苗”字,然后道:“我曾经在大少爷死之前,有一日送东西,看到方才那个嬷嬷和这个在一起偷偷说话。”
吴氏大惊。
“夫人,我开始念经了。”锦娘拿起经文,抹去水渍,真的开始念起来了。
这让吴氏想多问几句,也问不了,但她明白锦娘的为难,毕竟她是大房的奴婢。苗小娘若是知道她说什么了,对付她可就不好了。
念完经文,锦娘笑道:“奴婢针线房那里忙,就先回去了。”
“你等会儿。”吴氏也并不多问,要拿银铤赏她,被锦娘拒绝了。
“我抄写了一卷,您给我一吊钱就够了,我爹娘来了东京,将来若是不便之处,还想请夫人能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锦娘说出此事,并非为了讨赏钱,而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吴氏莞尔:“你这孩子分的怪清楚的。”
但她没有依锦娘的,虽然没有给银珽,但是拿了两根金钗给她:“汴京居住大不易,你们日后出去,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花钱,行头也很重要。”
见推辞不过,锦娘方才收下。
等回去针线房后,饭还未曾吃几口,就听说她娘在西角门等她,锦娘匆匆扒了几口出去,才知晓不过月余,娘竟然办了这么大的事儿。
“您真的典了一处房?”
“那还有假,今日来是问你,喜欢什么样家什,是要顶柜还是闷户柜?还有书桌你是要买翘头案还是方桌带书橱的那种?”罗玉娥想自己若是有钱,肯定给女儿准备一间更好的闺房。
锦娘立马道:“我要带书橱的那种。可是你们银钱还够吗?”
罗玉娥挠挠头:“还幸亏我拦着,你爹比我想用的还多。”
“娘,我给十贯的交子给你们俩这些日子的嚼用,还有布匹蜡烛铁汤瓶这些我去拿来。”她心里很清楚,其实典房把手里的银钱用光很不明智,但她的父母就是这样,她们未必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人,甚至缺点一大堆,有时候还重男轻女,可终究,她们也很爱她。
无论是她要读书,还是当绣娘,甚至是考文绣院,让她们过来汴京,举凡她要做的,她们都满足她。
罗玉娥见她拿了东西出来,又问东问西,锦娘解释道:“这铁汤瓶是装热水的,可以保温,避免浪费柴火,还有这几根蜡烛给家里用,还有一份文房四宝给弟弟用。另外,娘,弟弟读书要紧,我的那些家具什么的靠后,反正我如今也还有几个月才回去呢。”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若她是男子,肯定会读书的。
“他的事儿容易办,家具可得提前去打,你的钱你自个儿留着,等这几日忙过了,我和你爹就去找活儿去。”罗玉娥早就想好了法子。
锦娘摇头:“娘,之前您还说和我爹去寻铺子做生意呢,这十贯交子你们去钱铺取出来用,若是不够,到时候再找我拿些用。你们这把年纪去做大伯和焌糟,还得受气,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块五两的银珽。”
“太多了,我不要。”罗玉娥赶紧摆手。
还是锦娘硬塞给她的,罗玉娥才收下,她又说起冯胜不赞成:“你这位姐夫好一顿说我们,好似挺瞧不起咱们似的。不过呢,他嘴上这般说,还是让你大姐姐过来一趟,比你二叔一家强。”
冯胜是何等性格,锦娘也不是头一日知晓,眼睛往上的人,用现代的话说精致利己主义,极度厌蠢,喜欢爹味指教。
要说多坏也不至于。
锦娘只道:“我在汴京也少与她们往来,每次去都不空手,巴巴的叫我去,对我也没什么特殊对待。娘,别想着亲戚们多就觉得互相扶持,咱们一家子还是靠自己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瞧不起咱们,可有人也瞧不起他。”
也不知怎么回事,旁人说的话罗玉娥未必听的进去,但只要锦娘说的,她就觉得很有道理。回去后和魏雄道:“锦娘给了我十五两,这可是她一年的月钱,咱们俩明儿把女儿要求的样式让木匠打出来,再给儿子找蒙学去。”
魏雄乐呵呵的:“哎呀,这可太好了,本来还说钱不够用,铺子还没找到呢。”
“铺子咱们过些时日再说,去岁做了一年生意,前年帮我弟弟帮了一年的忙,人都要累垮了,还舟车劳顿的过来汴京。”罗玉娥瘦弱,身体肠胃一直都不是很好。
家里魏雄平日看起来很勤快,但是不动脑,罗玉娥聪明一点,可是她身体不是很好,而且她现在满脑子就想让女儿回来,帮女儿好好调养身子,旁的日后再说。
想到这里,她又拿出铁汤瓶:“女儿说用这个可以把热茶装起来,两三日都是热的,这般可以省多少柴啊。你赶紧把柴劈了,我们现下就试试。”
魏雄想装死,被罗玉娥一脚一踹,立马起身去新厨房烧水。
罗玉娥哈哈大笑,又对扬哥儿道:“你姐姐要你快些去读书呢……”
扬哥儿看了看外面:“娘,外面下雨,儿子想在家里玩儿。”
“你呀……”她对儿女总是没有脾气。
那边冯胜还怕人借钱,不曾想荣娘回来道:“二叔母说锦娘拿了十几贯给她们,我去的时候,她们正带着扬哥儿去蒙学呢。”
冯胜撇嘴:“你妹妹原本就生的一般,挣的也不多,偏还把钱拿到家里用……”
荣娘暗道,不管怎么样,锦娘妹妹还是很幸福的,二叔夫妻纵使有千般万般不好,但是对儿女不错。
锦娘也是这般想的,她爹娘在身边,心理上给了她很强的后盾,所以她状态也好了许多。
而陈娘子和她们也都提前把手里的活计完成了,蒋氏一人赏了一吊钱,锦娘她们睡了几天几夜才恢复过来。
这个时候离大姑娘出阁已经只有一个月了,秦霜儿提前去了三房,她对针线房没有任何留恋,就那么离开了,只是陈娘子喊了过去,帮助她把活契改成了死契。
就连方巧莲都觉得她不划算:“若是死契,她日后都不能拿这么些月钱了。”
“那有什么法子的,这是她自己愿意的。”锦娘就是劝别人,也得别人愿意听啊。
方巧莲又看向锦娘:“还是你好,你爹娘都来汴京了,将来你们都是汴京人了。”
也许只有最后一个月了,大家都不必再藏头缩尾了,锦娘也笑道:“巧莲,你日后还去蜀绣坊吗?”
方巧莲摇头:“我在来京之前,家中已经为我说了一门亲事,我的未婚夫在江陵府衙做押司。”若非是确定锦娘不会回江陵,她也不会把这些说出来。
押司是衙门里的书吏,他们虽然被士大夫阶层看不起,但也属于官吏阶层,他们也享有免役的特权。穿长衫(虽然只能是黑色),和秀才一样可以结一根长长的儒绦衣带,脚蹬靴子书吏同时掌握着一定的权力,甚至书吏在供职一定年限后,经过考核,证实在职内没有过错,就可以得到升级为官的提拔。
押司可谓是在地方上非常有势力的,锦娘连忙恭喜道:“真是恭喜你喜得良缘。”
在这里她已经很清楚了,方巧莲帮何夫人做内应,就比如何三公子为何能甩开梅盼儿,打听二姑娘的喜好,看周家是否真殷实,二姑娘可否有隐疾……
但做这些的回报,便是能嫁得押司人家,她又有绣花的手艺,和周家人熟悉,有何家人做后盾,将来日子不知道多滋润。
方巧莲笑道:“还不是大人们安排的,我有什么,之前他也只是衙门一个小吏呢。”
“多的话我也不会说了,反正就祝你日后平平安安,夫妻美满,嗯,早生贵子。”锦娘呵呵直笑。
方巧莲要上前呵她痒,锦娘连忙躲,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二人正闹着,见一眼生的婢女进来道:“陈娘子可在?二奶奶有事唤她过去。”
锦娘忙正色:“陈娘子在前面庑房。”
那婢女又出去了。
锦娘对方巧莲道:“该不会让咱们最后一个月还做衣裳吧?”
“我现在听说做针线都发昏。”方巧莲敬谢不敏。
锦娘摊手:“这也没办法,也许等咱们俩出去了,就不会这样总受制于人了。”
做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自由吗?
没有自由,即便权势富贵又如何,成日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情,那又有什么好?
果然,二奶奶找陈娘子是让他给周存之做衣裳,据说本来她们在外面找裁缝做了,但是周存之嫌弃太俗气,裁缝手艺差,之前知晓她们在赶制新娘子的衣裳就没有找她们,如今嫁妆既然已经绣完,就让家里帮忙做了。
陈娘子推说自己病倒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压力过大,本来腰就有问题,这次做完,直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活计就落到锦娘身上,毕竟锦娘是唯二曾经替周存之做过衣裳的人。
其实经过两天的休整,锦娘已经是精神抖擞了,上回她已经去量过尺寸了,倒是不必再去。二爷和二奶奶既然都没发话做什么样子,锦娘就自由发挥了,她心目中周存之这样张扬的性格最适合穿红袍,缎子做圆领袄儿,缎子在胸前,两肩绣团花,袍子两边开岔,愈发能显示出他身材高大。
方巧莲见锦娘略加思忖之后,就开始拿模子开始印上去,似乎马上就有了主意,她忍不住道:“你又可以开始了?”
“是啊。”锦娘觉得自己没什么创作瓶颈,只要是她想要去做的事情,立马就有兴趣。
方巧莲道:“我真是佩服你,真的厉害紧了。”
锦娘摇头:“和真正的大家差的远了。”
甚至她还在想若是周存之穿这身会怎么想?是时候该做一件属于他的人生衣裳了。
若她能开一家店,全部由她自己自主发挥就好了。
也就这么想想,早上把衣裳裁出来,中午就去找兰雪玩儿,正好她说家里有客人来,锦娘就帮她点茶。虽然最后运匕她还是不擅长,但是前面点茶那可是相当的熟悉了。
“是谁来啊,你们这般隆重?”锦娘也没听说有客人来啊。
兰雪道:“仿佛是蒋家郎君来了,你不知道咱们二爷和蒋姑爷关系很好,两人还一起去参加文会呢。”
“看来人生之际会,真的是无常。”大姑娘虽然要嫁入宰相家里,但王三郎君举业不成,二姑娘嫁的何三公子,本是姨表作亲,何家比周家官位低,按照正常的,周家能够拿捏何家一辈子,可何家却有二姑娘把柄在手。甚至是苗小娘闹的沸反盈天,还生了小郎君,最后三姑娘竟然嫁的最好。
官宦人家,一表人才,还学问极其好。
兰雪却笑道:“你呀,别只看外面。你不知道这位蒋郎君本是京中蒋六爷的亲儿子,他家原本三个儿子,蒋郎君排行第二,那位六爷屡试不第,蒋二郎君是自己跑去杭州读书,自个儿把自个儿过继了,蒋六爷夫妇本来不同意,但后来被宗族压着同意了。”
锦娘惊呼:“还有这一出呢。这人可真狠心,要我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她自家就是再破,那也是自家,别人家再好,那也是别人家啊。
兰雪接过她点好的茶来运匕,只是道:“所以我说这里面水深着呢,连自己爹娘兄弟都能抛弃,他日飞黄腾达,什么不能丢?”
也是啊,锦娘如此想着。
苗小娘也是这般跟四姑娘说的,她还道:“你现在也不小了,也该上心些,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该常常做些针线给你爹。”
“好,女儿正在给爹爹做鞋呢。”四姑娘微妙的能够感觉到苗小娘的说辞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她是想要自己多往大夫人那里去,现在却只要她讨好父亲。
难道是这个时候就发现了大夫人把嫁妆都给两位姐姐了?
看来是的。
听女儿这般说起,苗小娘略感欣慰:“如此甚好。”
周大老爷可不会闲着,嫣红病了之后,蒋氏没有再安排人伺候,但是二老爷怎么好看哥哥守活寡,立马买了一对绝色双胞胎舞姬送给她哥哥,听说一人就花了快一千两。
那两个虽然还未有名分,但是比苗小娘年轻,更受宠,苗小娘知道自己现在虽然还能分些宠爱,可是早已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了。
好在她部署得当,若是勤哥儿出了点什么事儿,吴氏本来怀相就不好,恐怕到时候就会一尸三命都有可能。
四姑娘知晓苗小娘应该是开始部署了,其实若非这府邸里人人都对苗小娘视而不见,她也不会这般,大夫人宁可让吕小娘管家也不让自己的小娘管,分明娘是那般讨好她,打帘子、帮她洗脚甚至之前二少爷惹爹生气,娘也帮过忙的。
她看过书,若非吴氏自己蠢笨如猪,御下不行,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人收买了呢?
这世道但凡给别人一条生路,别人怎么可能会那般?
再说,说起恶,二老爷比小娘恶心百倍,她们人人都厌恶苗小娘爬床,但是二老爷却亲手送美妾给大老爷,还送美婢给三堂兄,却没任何人抨击?就连大夫人那般刚强的人,竟然也不说什么。
可是,四姑娘也不想娘和上辈子似的,她从旁劝道:“娘,咱们家里的男儿都是读书种子,女儿听闻宰相韩琦就是庶子,最后为其母请了封诰,您不必在于一时,只要好好的培养弟弟,将来您不会弱于任何人。”
苗小娘则笑道:“你弟弟我自是信任的。”可她心里很清楚,那可太难了,以后的事情她不信。
况且,便是做了进士的人,多少穷困的进士还舔着脸到二老爷的印子铺借钱,出门才有一身好衣裳。
女儿年纪,还不知道官也不好做啊,看姑太太还不是嫁的进士,没有一幅身家,最后下场如何呢。钱才是最重要的。
四姑娘就不好说什么了。
可苗小娘自以为胆子大的时候,却得知她安排的那婆子竟然被赶了出去,连勤哥儿身边的另一个乳母也被换了。
四姑娘也听说了,据说是吴氏觉得她二人看顾不力,说是陪勤哥儿拿布条勒着脖子玩儿,差点让哥儿透不过气来快窒息。
据说那婆子都快被打死了,也只是一口咬着她不是有意的。
被二老爷送交官府,以蓄意害人之罪名。
让四姑娘佩服的是,从头至尾,她竟然都没吐露出是苗小娘干的。苗小娘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这婆子的女儿生的好,原本是大少爷的妾,大少爷死后她告发了邓小娘,结果出去还是被一些恶霸流氓骚扰,这些人当然是苗小娘的哥哥安排的,安排人骚扰她,再救下她女儿。如今婆子的女儿嫁给了她介绍的人家,若是婆子吐露出来,那她女儿的下场她就得掂量一二。
这等隐蔽之事,过后再去查探就很难查,吴氏只查到那婆子家里找到一包银子,可这些银子也并不能证明是苗小娘做的。
吴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等产下孩子再去查苗小娘,哪里知晓苗小娘又有了身孕。
……
周家闹出这等事情之后,锦娘也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那婆子被遣了出去,勤哥儿算是安全了。
锦娘的衣裳也做好了,特地让人送去周存之处,周存之试完这套衣裳,就要立马脱下来:“这若是穿上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娘们儿。”
小厮忍着笑道:“小人倒是觉得这身不错。”
“这谁做的啊?”周存之很不满。
小厮道:“是针线房的锦娘,她的针线活可是没的说的,小人接过来的时候,她还嘱咐说这次的团花是她花了颇多心思做的。”
周存之都快气死了:“这个胖丫头是不是把我当成她的玩意儿了?还做这个。”
小厮吓的缩了缩脖子。
“去把她给我喊过来。”周存之咬牙切齿,这可是他准备去宰相家行卷穿的衣裳,全毁了。
锦娘很快就过来了,见周存之生气,她连忙道:“二少爷别生气,奴婢当时做这件衣裳的时候,正在看二夫人送给我的《诗经》,正好翻到《齐风·猗嗟》,猗嗟上第一行便说‘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这不就是您么?那些太过清浅的颜色,反而显得淡的无趣,相反这红色一穿,岂不是有‘一庭残月海棠红’的意思,显得您愈发是鹤立鸡群,出挑的很。”
她一边说一边看周存之翘起嘴唇,得知自个儿成了。
果然,周存之道:“算你说的有理,只是日后做衣裳,还得先问过我的意思。”
锦娘讷讷称是,又心道没几天我就要离开周府了,你就是想找我做衣裳也找不到了,哼。
第37章
从二少爷那里回来, 锦娘正好收到了程牙人让人带的信过来,文绣院已经张贴告示了,让锦娘写一本自己的脚色状, 若是不知道怎么写, 可以花两百文让人写。
所谓的“脚色状”,和简历差不多,把自己的乡贯、户头、三代名衔、家口、年龄以及曾任职何处都要写清楚, 锦娘当然不需要花费这个钱了。
她从右往左写上, 魏锦娘,年十五, 六月初八日生,外氏罗。又另起一行写, 具庆下, 有弟一人, 鲁祖已故,祖父已故,父原为陕西禁军, 本贯江陵府城寄居开封府城, 父为户。曾为蜀绣阁绣女,擅长花鸟蜀绣绣技,后在枢密院承旨府上当差,业已期满。
文绣院设在外诸司,外诸司在皇宫外面, 像左右金吾、乳酪院、东西作坊、绫锦院、军器所等等和文绣院一并都在宫外。
她们的资料得先拿去审核, 锦娘想她可以利用在周家的日子做些荷包、香囊,到时候肯定是要看她们针线的。
不管怎么样,她都先做准备。
一旬过去, 程牙人又让人过来让她做些针线过去参加初选,锦娘把自己做好的针线香囊拿了出来,又赏了跑腿的闲汉二十个子儿。
其实文绣院的待遇一般,但是有文绣院镀金,她日后刺绣之路会更加顺畅。
大姑娘成婚的前一日,嫁妆开始送过去,二房三房把奴仆也都派了家丁过来帮忙抬,锦娘她们跑去二门口看。
锦娘目光只在那些绣件上,在夕阳之下,各种各样繁复的绣技集合于此,她喃喃道:“那些是我绣的。”
“之前大夫人从咱们针线房把这些绣件抬出去的时候,好些人围着看,都说咱们这被褥都绣的很好。”方巧莲也是感慨颇多。
锦娘笑道:“你是还未见过陈娘子做的绣衣呢,那才真的是好看。”
大姑娘房里的架子上正放着火红色的嫁衣,陈娘子最擅长的就是做霞帔,她这次专门为大姑娘做的便是“一年景”刺绣红霞帔,时人嫁人常常有红男绿女称呼,然而她没有做成青绿色的嫁衣,而是抹胸处用绿色素罗,霞帔“一年景”用的红底绿绣,显得绣衣大气雍容。
不愧是文绣院的绣娘教出来的,都是用的大袖装,舍弃了那种长褙子样式。
随着大姑娘的嫁妆一起过去的有她的乳母丫头,她们是提前一日过去铺床的,王夫人也带着儿媳妇们过来看,三儿媳妇的家世比前面两位差一些,但是嫁妆却很丰厚。
就连新房铺的喜被,尤其是这条鸳鸯戏水的被面,绣的这是真好。
其实方巧莲曾经绣过龙凤呈祥,但是蒋氏看了之后觉得太中规中矩没有亮点,再看锦娘的就不同,她绣的鸳鸯有一种活泼明丽之感,整张被面就跟一幅画似的。
这些事情锦娘当然就不知晓了,她甚至还被陈娘子抄过创意,只是陈娘子手艺更好些,反过来比她做的还强。
针线房中,锦娘和方巧莲已经开始打包了,明日吃完喜酒陈娘子她们乘船回江陵,锦娘则回家,这几年她手里还攒下了一百多贯,十五两给了家里,她手里还有一百零二贯。除此之外,还有六匹绫罗绸缎,两厓纱、香烛十对,上等茶叶三斤、丝线绒线半箱、汗巾子十方,金钗子两根、珠钗一对、珠花一对、耳坠子三对、戒指七个、绒花绢花一盒、银簪子三根。
至于衣裳这三年也有两箱子,夹的、棉的、绸缎的、绫的、纱的都有。
她又把四儿喊来,留了一册花样子给她:“这是我平日多描的花样,你若不知道绣什么,只管照这个学。裁剪你现在也会了,我就不担心了。”
“锦娘姐姐,你要是在这里该多好啊。”四儿就跟雏鸟似的,紧紧的扒着她。
锦娘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若常常在这里,你也出不了头。日后,兴许咱们还能再遇上也说不准啊。我爹娘如今也来汴京了,咱们总有再见的一日。”
四儿还是舍不得松开手,锦娘又从自己的画册抽出几样搭配给她:“这是我曾经画的搭配好的衣裳,你若不知道怎么搭配可以参考,但我想你那么聪明,日后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多谢锦娘姐姐。”四儿擦了擦眼泪。
锦娘也拿帕子替她点了点泪:“不管日后针线房存不存在,你有了这些手艺,无论在哪儿你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兰雪瑞草还有绿缨胡嫂子珍儿几个都让厨房准备了菜替她们饯行,她们还不让锦娘张罗,锦娘抱着手环胸:“好,今日我也受用一日。”
丫头们在房里闹着,周家今日也是聚齐了,都在老太太这里用饭,吴氏快临盆了也过来了。周大姑娘看着众人,不知怎么眼睛一酸,大夫人蒋氏也忍不住拿着帕子抹泪:“好好的日子,别哭,明日你哥哥还要送你上花轿呢。”
老太太笑着;“是啊,王家离咱们也不远,日后回家也便宜。”
但蒋氏则道:“在婆家一定要孝顺公婆,尊敬嫂子,你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她不赞成总要家里人兜底,就像她自己,蒋家是官宦人家,最终能不能把日子过好,还得看自己。就是婆家也管不了你这么多,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人了。
自己立不起来,总想靠娘家,那也只能帮一时。
周大姑娘点头,她很明白,这次出嫁家里人都出了大力,她也要为妹妹们以身作则,维系住两家的姻亲。
在场的姑娘们中,除了四姑娘和梅盼儿,其余都定下亲事,正巧四姑娘和梅盼儿的关系不错。老太太年岁大了,已经是久不出去交际,还得靠蒋氏出马,看蒋氏给三丫头结的这门亲事就很好。
她总觉得是蒋氏不尽兴,殊不知蒋氏觉得自己已经是尽力了,大房的三姑娘才说了亲事,大姑娘要出嫁,大姑娘出阁后,还有二姑娘出阁,哪里还管的上表姑娘。
等宴毕,老太太吃了些酒,躺在榻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打小就伺候老太太的董妈妈上前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舍不得大姐儿。要我说不必舍不得,到底是这样美满的姻缘,旁人是求都求不来的。”
董妈妈也是人精,知道老太太还在埋怨大夫人呢,可有些话不好说,她也只能出别的主意:“老太太,其实咱们表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要说您可别错过眼前的人。”
老太太不解:“你这老货,想说什么不好好说。”
“韩家如今还在丁忧中,他家七公子虽然无父无母,但是韩大爷仁厚,将来会分一些钱财田地过去,那哥儿很会读书,何不两家做亲呢?”董妈妈如是道。
却见老太太摆手:“不可,韩七郎志向远大,不中进士,绝对不会娶妻的,咱们盼儿可等不了。况且她无父无母,须选些温良的人。”
董妈妈又道:“还有蒋家三郎呢,他年纪虽然小些,这些都是亲戚中,年貌相当的。”
老太太又是不同意:“蒋六爷家已经败落了,且他那个夫人是有名的悍妇泼皮,咱们盼儿这样动辄落泪的嫁过去,便是用自己的嫁妆去填,还会被欺负。”
董妈妈还记得上回蒋六夫人过来,因为六爷与人博戏了一番,当场狮子吼,哪里有半点妇德。
连着提了俩人都被老太太否了,董妈妈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如今的进士都是势利眼,都是大龄未婚,就等着中了找有钱有势的女家,就连当朝宰相招女婿还得给女婿出三千两的铺床钱。而老太太手里现在也不过就五千两,这算是棺材本了,顶多拿一半出来给梅姑娘。
这点嫁妆怎么可能找一个进士,便是连庶出的三姑娘据说也有五千两的嫁妆呢。
……
四姑娘从老太太这里出来,也不愿意去苗小娘那里,苗小娘如今有身孕,那叫一个仔细,旁的姐妹里,她和大姑娘关系还可以,但是大姑娘明日出嫁,早就被大夫人喊过去了。
因此她回到房里,觉得有些无趣的紧,又见她身边的玉杏从外头回来,脸微微红,她问道:“去哪儿啦?”
“方才去吃针线房她们的饯行宴了,针线房的陈娘子和锦娘巧莲她们明日都要走了,我们就都凑了份子去吃酒,方才酒初歇,奴婢才回来。”玉杏道。
锦娘就要走了,也是,她遇到周存之的时候,已经是再醮之身了。
四姑娘道:“我早听说她好,让她过来替我画一张花样子,日后让她画恐怕也不能了。”
她盼着她不再碰到周存之,也就不会被周存之骗娶了。
锦娘刚吃完,点了个炭盆,准备睡会儿,又听说四姑娘让她过去。她捶了捶胸口:“最后一天也是不消停。”说完,认命的拿着墨盒颜料去了。
原来过来只是让自己画花样子,锦娘不由道:“四姑娘想画什么?奴婢帮您画。”
四姑娘随口道:“画喇叭花吧。”
若是旁的特别复杂的花样,锦娘还要临摹一番,但牵牛花叶片少也很简单,根本就不需要先画轮廓再,直接把颜料调匀了之后,就直接下笔。她一直仿的是徐熙黄荃的画,所以随意几笔就与众不同,连四姑娘都惊诧连连。
看锦娘作画的人,并不知道锦娘之前一直临摹名画,还以为是她自己画的,都看住了,四姑娘则想她乃千金小姐,却反而不如一介婢女?原本她自己画的花样子是新颖出众,丫头们都夸的,没想到锦娘画的浅紫色的喇叭花,还把竹篱笆也画出来了,甚至还画了一只乳白蝶翼浅青色蝶身的飞蝶,野趣横生,又另有一番富贵气象。
也难怪她这幅模样,竟然被二哥看上。
即便是在宋朝这样的读书人家,汴京女儿也多读《女诫》《女则》,真正的才女其实是很少的,还要家中颇为开明的人家才行。就像今日吃饭,蒋氏对大姐姐那般好,大老爷也把长女看成掌上明珠,却要她柔顺侍奉夫君,孝敬公婆,还说什么女子以卑弱为主。
这锦娘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吧?
她旋即问道:“锦娘,你家中爹娘做何营生?”
“做些小买卖而已。”锦娘笑了笑。
画完之后,锦娘见四姑娘看到自己的画不可置信,大抵明白她心中所想,还有些不以为然。这四姑娘之前来那么一出,仿佛很尊重自己,其实呢,还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身份不同,认为她一个奴婢怎么可能擅长画画。
但锦娘想这四姑娘不是穿越而来的,怎么比本土女还封建?大姑娘三姑娘甚至是二少爷从来还没质疑自己呢。
好在明日就要离开了,她也就不介意这些了。
到了次日起床来,周家全都是一片红,锦娘她们等于是没差事了,头一回不用当差,专门在园子里玩儿。方巧莲还笑道:“咱们今儿也在这里玩会儿,平日成日埋头做针线,还从未好好在园子里逛呢。”
“还是得躲着些,否则被人家看到咱们俩大摇大摆的到底不好。”锦娘知晓大家被憋的狠了。
谁都不是下贱胚子,天生就给人家做奴婢的。
周家的富贵权势的确不得了,都说大老爷不日又要升官了,这次大姑娘还和宰相做了亲家,来的人就更多了。
方巧莲则道:“我拿些吃的来,咱们躲在那园子后头,吃些点心茶水,要不然等会儿都饿了。”
“嗯。”锦娘同意。
不一会儿,二人就吃着水煮花生,几碟点心,赏花听不远处传来的戏班子的声音,好不惬意。只是方巧莲捂着肚子道:“我去解手,等会儿就直接去针线房睡午睡了,你坐会儿了也回去,咱们今日可是要走的。”
“好。”真的说起要走,锦娘还是有些舍不得。
等方巧莲离开之后,不知怎么来了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这些人锦娘也认得几位,有蒋氏娘家人,也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少年。本来她打算等这群人离开之后,再悄悄回针线房的,毕竟等会儿她爹娘都要过来搬东西。
没想到这群人闹起来了,先是一个高胖的少年闹着要射箭,如今读书人不仅要读书,还要会君子六艺,他还特地指着两位清秀的少年道:“奚四郎,彭三郎,你们俩来。”
锦娘知晓这奚四郎是三夫人奚氏的娘家侄儿,素来寒素的很,看起来人也单薄,被推搡着,看起来有些羞怯。另外一位彭三郎,也是瘦弱的小少年,他忍住道:“不如投壶吧,我们俩射的不好。”
高胖少年拿着弓弩道:“要不我说你们俩就跟小娘们似的,起开。”
这高胖少年还真是讨厌,只不过这几位少年年纪都十几岁,有的并不上前调和打圆场,只听那高胖少年越说越过分了。
好在其中一位最漂亮的少年,悄悄溜了出去,锦娘倒是认得他,大夫人的娘家侄儿,仿佛叫蒋羡,上次打马球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锦娘以为他会出去找大人们过来评理,不曾想,他就在自己旁边的花丛跟另一位道:“张十八实在是欺人太甚,若是欺负旁人倒也罢了,但是这奚四郎可是周三夫人的侄儿,到时候因为一个张十八闹的周家大房和三房都不和,你看这……张十八到底是你们张家人。”
蒋羡诉苦的少年原本是作壁上观,因此立在一旁,锦娘见那少年听了这话立马冷嗤道:“张十八不过是我们张家旁支子弟,他老子娘和他家计艰难,对我母亲跪了又跪,成日哭诉,如今倒是在这里充起了款儿,看我不教训他。”
在一旁的锦娘缕清了关系了,高胖少年是二奶奶张氏的族弟,作壁上观的是张氏嫡亲的弟弟,让张家人管张家人,一来不惊动周家,二来也是救那两位清秀少年于水火之中。
这蒋羡年纪比她还小好几岁呢,竟然如此聪明。
又见张小郎出去喝止住张十八,骂的极为难听,张十八起初还犟嘴几句,后来反倒是对奚四郎和彭三郎认错。
然而周围都没有蒋羡的身影了。
锦娘回去后更兰雪说了花园的一幕,兰雪倒是笑道:“你道为何蒋羡只提奚四郎,却不提彭三郎啊?因为蒋延之妻便是彭家的,他这是在帮蒋延呢。”
锦娘恍然,蒋延是蒋家族长的儿子,和蒋羡关系最为亲厚,锦娘见过他们堂兄弟好几回呢。
大家族的子弟,果然都不可小觑。
兰雪道:“你就要走了,我还真的是想你呢,日后都没人同我说话了。”
“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这茶房当差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是配小厮,还是提早自家接人出去都得有个成算。我知道你也是有一日混一日,但是现在二奶奶开始管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总不能由着人家赶你出去,到时候就全部由人家安排了。”一般锦娘不会说这些,但是今日格外不同,她就要离开周家了,对自己这位关系不错的朋友也会多啰嗦几句。
张家子弟看的出来都颇倨傲,不是一般的倨傲,张氏定然也不是一般人。
兰雪起身,看了锦娘一眼,又低头替她点茶:“你说的事儿我的确就要这么考虑,拉出去配人,日后就很难进二门做活了,唉,我总希望我能够侥幸的在这儿,你们也都在这里,如此也挺好的。可你说的对,不能总让人家安排我,到时候随便拉出去配人,一辈子都毁了。”
见好友能够想明白,锦娘也为她高兴,还欲说些什么,又听说陈娘子和秦霜儿都过来了,几个月不见秦霜儿,她身上穿着亮缎的褙子,头上插着花瓶簪、金球簪,看起来似小姐模样了。
“这是你的卖身钱,一共十六两,二夫人那边打发人来送给我的,你看是替你拿去江陵还是直接给你。”陈娘子急着回去,恨不得早些处理。
从活契改成死契,竟然只卖了十六两,秦霜儿还很高兴,现下她还道:“这些银钱就先放我这里吧,等将来我接了我娘来再给她。”
锦娘心想这二老爷真的是生意人,这般会做生意。
只见秦霜儿把一包钱搂着了,头也不回,对锦娘和方巧莲更是爱答不理。锦娘耸肩,对陈娘子道:“娘子,这……”
“她自个儿愿意的,只盼着她有造化,若没造化,才是真的傻。”陈娘子摇摇头,不欲多说。
紧接着,外头有人来催,陈娘子和方巧莲一趟趟搬运走了行李,几人昨日践行,今日倒没那么矫情了。锦娘还帮着她们搬了些东西,还准备找兰雪说话的时候,她爹娘也来了,四儿跟兰雪也帮着一起搬。
魏雄雇的马车来的,锦娘正跟罗玉娥介绍四儿和兰雪:“这是我的小徒弟,这是我的好朋友。”
罗玉娥连忙问好,她生的秀美年轻,让兰雪都忍不住对锦娘道:“这真的是你娘,不是你姐姐?”
“去你的。”锦娘白了她们一眼。
魏雄则默默帮锦娘搬着箱子,书箧、布匹,罗玉娥见东西搬的差不多了,催锦娘回家:“家里的家俬都打好了,我们还买了一只烧鸡,还磨了米粉,等会儿咱们做蒸菜吃,快回家吧。”
锦娘看兰雪还好,毕竟是大丫头了,四儿却惶惶不安,她跑上前抱了抱她:“好好保重,我的床让给你睡,鸡毛笔和纸都留给你了。不要怕,放胆子去做。”
“好。”四儿说完,又坚强道:“锦娘姐姐,后会有期。”
锦娘重重点头,回望了一下周府,她本来以为三年会非常漫长,这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到现在,竟然不是痛快的离去,而是怅然。
上了马车,快离开乌鹊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周府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的道,别了周府,我要开始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了。
第38章
“你爹还要去跟你冯姐夫借马车, 我没让。”罗玉娥等锦娘一上马车就告状。
锦娘赞赏的看了她娘一眼:“这般做的对,咱们也不是说要断亲,但能别麻烦别人的就别麻烦。总这样小恩小惠的欠着, 将来还不是要还过去的。”
罗玉娥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出了朱雀门, 又往前走到龙津桥,过州桥向南走,这便是夜市一条街, 锦娘掀开帘子看到灯火一片, 完全是按都按不住的想下马车来。还是罗玉娥按住了她:“急什么,你回来了之后, 每日都可以来逛。”
人声鼎沸之处,各种商贩卖的水饭、爊肉、肉干, 还有玉楼前各式各样食物的熟食, 曹家店铺那些摆出来层层叠叠的从食琳琅满目。
过了州桥夜市一条街, 就到了臭水巷的门口,罗玉娥给了车夫十五个子儿,她们又把锦娘的行李搬了进去。
这还是锦娘头一回到自己汴京的家中, 房里点起了蜡烛, 她的房间是成套的家具,翘头书案旁边立着书橱,一架镂花床上铺着缎子被,床旁边立着顶柜,她坐在床上往后面一躺, 又打了个滚儿, 只恨不得不起来了。
还是罗玉娥道:“喜欢吧?这颜色还是我挑的呢,最适合你们小姑娘的。”
锦娘满意的点头,又起身搂住她娘:“娘, 我很满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你快些换身衣裳,跟娘去灶房烧火。”罗玉娥也是和女儿一刻都离不开。
天知道她还有多少话要跟女儿说,魏雄是个不擅言辞的,儿子还太小,只有女儿什么都可以聊,还能站在自己那边。
锦娘笑眯眯的换上一件青色的绸袄,下面穿灰色的绵裤,系上一条鹅黄色的腹围,她先把自己的书籍衣裳放入书橱和衣柜中,又把钱箱子放好,其余的盥洗之物也拿出来,再看看自己房间的窗户下还有一片空地,到时候放绣架。
真好。
厨房并不是很大,灶头也只有一个,罗玉娥连忙道:“家里的铁锅还好背来了,否则买一口锅可不便宜。”
宋朝的铁就不便宜,不像现代几十块钱上百块就能买一口锅,一口铁锅约莫三到五贯左右,这可是重要的财产。有的人家分家,为了一口铁锅能打的头破血流。
锦娘把稻草弄成一个小把子,放进灶膛里,火烧的旺旺的。
以前她最喜欢跟娘烧火,冬日暖烘烘的,娘还会用一个黑色的小瓦罐里面放豆角腊肉放进灶膛里再拿出来,那可太美味了。
罗玉娥做了六道菜,一样是买的烧鹅,一样羊骨汤、葱煎豆腐、红烧鱼、粉蒸萝卜茼蒿、烩咸菜。
锦娘面前一碗羊骨棒汤,她俯下头喝了一口,暖烘烘的,再看娘正道:“过几日我来炸丸子,炸一样萝卜丸子,一样肉丸,再用簸箕装好放梁上。”
比起锦娘的不挑嘴,扬哥儿却是个挑嘴的娃,家里烧的菜和米饭塞进去如同嚼蜡,只吃外面买的烧鹅。他的话也不多,但知道自己是姐姐,动不动就要看自己,锦娘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扬哥儿,你的书读的怎么样?”
扬哥儿点头,笑眯眯的,还把手里的木制雀鸟递给她。
锦娘看这雀鸟惟妙惟肖的,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罗玉娥笑道:“你弟弟自个儿雕的,之前你到汴京,我和你爹先在你舅家帮忙,就替他买个木头玩意儿,本来是买着玩儿的,后来他自个儿常常拆了自己拼,你看他这么小的人,他手有劲儿。”
锦娘见弟弟的指甲上还有倒茧皮,心中暗自讶异,又摸了摸他的头:“扬哥儿真聪明,读书怎么样?”
“在江陵有好些小伙伴玩儿,在汴京蒙学,他说话有乡音,先生倒是还好。”罗玉娥道。
锦娘则道:“无事,现下咱们在这里定居,扬哥儿慢慢就熟悉了,蒙学学好咱们十岁之前参加童子试,若考不中就寻一个好一点的书院读书。总之,在汴京读书,肯定比江陵要好的。”
魏雄和罗玉娥在儿子读书方面都听女儿的,只是罗玉娥道:“扬哥儿年纪小,吃不惯汴京的饭菜,苟秀才那里好些学生的父母都送饭去。”
“若是离的近就送,离的远就让弟弟多适应,否则你们日后做生意也不好再送,他总要适应。”锦娘喜欢自家的氛围,做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
饭菜很可口,爹把鹅腿特地留给她了,锦娘吃不完了,他还固执的让她吃,锦娘失笑,家人就似这样,不管你多大了,多能独当一面,他们都怕你吃不饱吃不好。
豆灯之下,一家人吃个精光,锅里留的热水,锦娘洗了手脚,沾上枕头就睡了,早上起床,正准备喊“四儿”,才发现自己在家中,她自个儿都笑了。
早上,外面盖了雪,锦娘拢了拢衣裳,她听娘在后门找人花六十文买了一担木柴。冬日、炭和柴都是必须品,且快过年了,如若不备下,到时候过年还买不到。
锅里熬了豆粥,配着一小碟咸鸭蛋,锦娘吃了个肚圆。
正好爹送了弟弟去学堂后回来了,他们夫妇为了这个宅子忙活了两三个月,找铺面的事情就耽搁了,更何况现在天儿太冷,还有许多地方插不下脚去。就拿她们附近的州桥夜市,摆摊都严丝合缝,根本没地方出来,因此夫妇二人决定明年开春再找地方做生意。
这点锦娘倒是同意:“反正咱们如今除了扬哥儿读书,倒也没有旁的开销。”
爹娘帮舅舅起早贪黑做了一年,才换开一年的经营权,二人省吃俭用做了两年,又急着上汴京,也需要休整一二,就莫说是他们,便是自己,也巴不得在家歇息几日。
成日做活儿,如今闲下来,锦娘也是有些不适应。爹娘都是特别溺爱孩子的,她家务活不必做,遂出去街上找木匠定了两样绣架,去程牙人那里问文绣院的情况。
只不过,成日这里雇车也忒麻烦了些。
魏雄也觉得如此:“不如咱们买头驴,十二贯一匹就可以买上等的驴。”
“成,马车咱们买不起,骡子也得一百贯,毛驴儿倒是可以。日后咱们去哪儿,一家人也方便,不过,得我考上文绣院再说。”有了收入,再提买车的事情。
魏雄颔首:“是这个理儿。”
锦娘知晓爹娘卖了家中的车马来京,反正日后做生意送人搬运东西都用的上,何必节省这个钱,有钱不就是用来改善生活的么?可是现在她刚从周府回来,暂时处于失业的状态,就不能再从本钱里把钱拿出来坐吃山空了。
要说锦娘从周府把另一个铁汤瓶带出来了,所以家中如今有一对了,正好一个铁汤瓶用来喝热水,另一个则用来洗澡。
此时,她就揣着一个热茶坐在堂屋里喝水,就这样坐着都觉得很惬意。
可惬意没多久,就见有人敲门,罗玉娥把人迎了进来,原来是三叔一家和阿奶她们过来了,是啊,三叔也在臭水巷附近做馒头生意,她倒是忘记了。
听娘说她们搬过来之后,三叔有意交好,亲自教爹做汴京人爱吃的笼饼方子。如此,罗玉娥倒也不便说什么了。
锦娘也出去叫人:“阿奶,三叔,三叔母,莹娘妹妹。”
莹娘笑道:“二姐,阿奶一直想见你呢。”
“我也记挂阿奶呢,来来来,都来堂屋坐,我去斟茶来。”锦娘拿出粗瓷碗,里面都放的散茶沫,出来的时候外面也聊上了。
娘和三叔母关系素来很不好,还曾经吵过架,现在却还能说话,锦娘觉得中国似乎都这样,大家为了面子上好看,都会刻意忽略曾经的不快。
实际上什么便宜都让三叔占了,他们表面上说孝敬阿奶,连到汴京都带着阿奶,其实是阿奶半夜起来帮她们生火和面兼烧火做饭,因为三叔母烧不好饭,脾气还特别大。
三叔是过来说过年的事情的,他道:“今年过来要不都去我们那边,反正娘在我那儿,到时候我们做菜,你们直接过来就成?”
罗玉娥下意识看锦娘的反应,锦娘知晓若是三叔可能真这么想的,但三叔母悭吝,故而,她笑道:“三叔,我怕冷,汴京可不比咱们江陵,下雪也就下那么几日。到时候,杯碗筷碟一大桌还得让你们洗,那太受罪了。等天气晴好的时候,你们来我们家里,大家一起吃饭,那才好。”
接收到女儿是反对的,罗玉娥也开心,因为三房属于做事没任何计划,每年过年都是除夕当天买菜,没本事又爱指手画脚,过年容易吵架,她没房子住就罢了,如今有房子住,也拒绝了:“是啊,别说是锦娘,就是我也不愿意出去了,风吹的我头疼的很。”
三叔愣了一下,又说起莹娘定亲之后准备买宅子的事情,莹娘也道:“安平家能拿一百六十贯出来,我们找了房牙,房牙说可以替我们借贷九百贯,我向寺庙借了四百多贯。如今我自个儿手里还得拿出二百多贯来,反正是写我的名字,只是我手里有仅有三十多贯,大姐(荣娘)那边已经借给我了五十多贯,还差百来贯呢……”
锦娘常听说三叔爱博戏,就是喜欢以小博大,做生意喜欢找角落或者最便宜的赁钱,没想到她这位堂妹竟然准备在古代“贷款”买房。
啧啧,到底谁是穿越的啊?
但锦娘连忙道:“我一个月不过一贯,前几个月我爹娘钱典了这宅子,我又给了她们一年多的月钱,我是真的没有,若有,怎么着也会借给你们的。”
魏雄倒是看莹娘:“让你爹给你点儿不就成了。”若是他有钱,肯定都会锦娘用。
三叔当然不愿意借钱,所以才来二房这里。
三叔他们一听说都不借钱,也坐不下去了,一群人乌泱泱的离开了。
等她们一走,罗玉娥就咋舌:“这三丫头敢情是空手套白狼啊,全是借的银钱,还要写她的名字。”
“真是天底下不能白掉馅饼儿,还要请我们吃饭呢。”锦娘无语。
别看魏雄看起来老实,其实他的阴谋论也不少:“不会是看我们典了宅子,她们就赶紧去买的吧?想跟我们比一比。”
锦娘失笑:“反正咱们家也没钱借,就不管了。”
但很快,锦娘又叮咛她爹:“我听说赊钱,以田宅或金银为抵当,无抵当者,三人相保则给之,到时候您可千万别作保就行。”
“对对对,女儿说的对。”罗玉娥生怕丈夫被忽悠过去作保。
魏雄立马道:“我当然不会作保,可是你三叔为什么不拿钱给莹娘呢?他做了这些年的买卖,房也不置,车也不买,手里那么多钱。”
锦娘摊手:“谁知道呢?还别说拿这些钱出来,就是去她家吃一顿饭多盛一碗饭,三叔母都开始竖起眉头呢。”
只不过这件事情给了锦娘启发,原来北宋也可以跟现代一样贷款买房子,甚至还能够向寺庙借钱,这就是另外一喜了。甚至《宋刑统》引“杂令”中已有明确规定:“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又引户部格敕:“天下私举质,宜四分收利,官本五分生利。”
想起她在现代首付的房子,在最高点买的,贷款利率都快百分之六了。
又听罗玉娥道:“她们借这么多,怎么还啊?”
锦娘想了想:“我听说莹娘被冯姐夫又介绍去香药铺,专门在铺子里卖成药,卖药您说赚不赚钱?尤其是不少妇人羞于看病,都是买成方,有时候她挎个篮子上门去卖,自然生意好,赚的也多。”
之前,莹娘在做焌糟,月钱也很高,可听闻遭到客人调戏,就寻冯姐夫介绍了一份工作。
无论做大夫还是卖药,都是比较挣钱的行业,只不过这些要有门路。
魏雄看向女儿道:“锦娘,要不你也去做吧?求你姐夫介绍一二。一个月一二十贯,可不少。”
“爹,我还是愿意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靠别人,咱们也不欠人家的人情。”锦娘总觉得靠别人自己就得矮一截。
魏雄知道女儿主意大,自个儿也说服不了,他又去锦娘房中帮她铺床扫地,甚至把锦娘漱口的被子都擦的干干净净,期间也没少让锦娘做家务。
可锦娘知晓爹也就嘴上说说,常常是他们夫妇帮着她收拾房间,不需要她做什么。
中午,罗玉娥做了炸丸子,她亲自挎着篮子去苟秀才家中送饭,还给苟师娘送了一碗丸子。回来时,找锦娘去州桥逛去,锦娘赶忙换了一双旧鞋,戴上毡帽。
罗玉娥一出来就道:“你不知道你爹那嘴多碎,我只要多花一分钱他就爱说什么败家子儿的,还是女儿回来好,我也有人作伴了。”
“娘,爹就这样,嘴上这般说罢了。等明年你们找一处铺子,好生做生意,有了出息,爹也不好啰嗦了。”锦娘劝着。
其实似她娘这样年纪的女子,很多内心的苦闷无法倾诉,丈夫未必理解,儿子年纪太小,还有亲戚关系不太和谐,还好她回来了,能够陪伴一二。
锦娘边走边看,终于有一种踏实感:“娘,您知道为何女儿今日特别高兴吗?就是三叔他们也影响不了我的心情了。因为我是自由的人了,真的很好。”
有好些安慰的话,罗玉娥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她是个粗人,只会说:“锦娘,你昨儿不是看曹家从食吗?娘买给你吃。”
锦娘好笑:“娘,您一边说女儿家瘦些好,可一边给人家吃最多的东西。”
曹家卖的糟的小鱼干和松饼,锦娘看着不错,让人包了些,又看到各种肉脯,花二十个子儿买了些,罗玉娥也买了两只风干鸡准备过年的时候吃。
吃食随意买了些,却见这里有专门的铺头卖各种头花,锦娘拉着她娘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这里的梳篦、耳环、头面、绢花、绒花、项圈、璎珞应有就有,而且价格非常便宜,最贵的三十文,全都是何娄物。
罗玉娥起初还小心翼翼的,但之后她一件件试,锦娘则道:“娘,您戴这种长珠子的好看,还有这个一把莲的耳坠也不错,买了吧。”
“我就戴着玩玩,哪里还真买啊。”罗玉娥挣扎半天,还是放了下来,毕竟现在她们俩没有收入。
锦娘劝道:“也不过十文,就买了吧,我给您付。”
罗玉娥又摇摇头,锦娘只好直接对掌柜的道:“我要这对‘珍珠耳环’,掌柜的帮我包起来吧。”
她直接帮娘买了,娘当然是高兴又小心翼翼的,看的锦娘心酸的很。
腊八之前,程牙人给了文书给她,让她进文绣院去当场考核,等于是她前面的绣品已经过关了,现在是决赛。
程牙人还道:“这次文绣院只招十人进去,但是据说参选的就有数百人,到最后复选的才三十人。”
这就是要在三十人中脱颖而出了,锦娘还有些压力。
此次考核是由少府监派出的官员督考,家里人都很紧张,锦娘却是那种越到大事上越有静气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由父亲雇车把她送去。
魏雄不善言辞,只是指了指马车:“爹在这儿等你。”
“嗯,女儿进去了。”锦娘又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文绣院不愧为负责纂绣,以供皇家服饰、用品及宾客祭祀之需的地方,真的是极其阔气。听说这里还有绫锦院、染院、文思院。绫锦院专门产专供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要服用,亦供军需,染院则主要任务是掌染丝帛绦线及绳革纸藤之类,文思院除了织造罗、帛等,供岁赐之用外,还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金采绘素装钿之饰,以供舆辇、册宝、法物凡器服之用。
引导的人都穿着官服,迈着四方步。
进去之后,便见到几张八尺长的红木桌,上面放着考核的东西,只听督官道:“你们每个人桌上都有三件物件儿,第一件是破了洞的衣裳,你们要补的平整看不出来任何瑕疵,第二是在给的荷包上绣相应的景,第三件是要会用雕版做贴金印花的领抹,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过时不候。”
听督官介绍完,锦娘松了一口气,三样她都会,尤其是印金贴花,是她偷师陈娘子的。
在周府三年,仿佛高考刚考完,现在简直强的可怕。
先拿到破的洞,找到相近的颜色,就开始界线分出经纬,用绣绷把洞撑起来,开始飞快的绣起来,光这个洞就差不多花了半个时辰,她这还是快的。再看荷包,是土泥巴色,锦娘还未见过这么丑的颜色,抬头看别人的,也都是特别辣眼睛的荷包颜色。
土泥巴色就不如把它当泥地,对,绣六月雪,锦娘赶紧用炭笔画了个花样子,如此便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锦娘看着旁边的绣娘补洞还能用双面绣,她心道果真这里是刺绣大师云集,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绣这朵六月雪时,根本不敢分心,好容易绣完,她又亲自藏好了线头,放在一旁。
最后开始做领抹,这贴金印花是手艺活,锦娘这一项最弱,但是她好歹能完成,似乎身边有的人在低呼:“怎么用这个做领抹啊,我们不会啊……”
这个时候谁还会告诉别人呢,大家都奔着进来呢,锦娘做的小心翼翼的,做印金的诀窍就是把胶涂三遍,涂完再印上去,若是烫完就不能再烫了。
涂完之后,用小刷子赶紧刷,刷完又开始描彩,这一步就千万不能手抖。
锦娘提醒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
最后一炷香的时候,全部完成,她站了起来:“督官,我做好了。”
督官见她交上来的绣物,暗自点头:“你出去在廊下坐会儿,结果马上告知。”
“是。”锦娘舒了一口气。
在廊下没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听督官出来唱名,锦娘忽略了前面的名字,终于听到第八个名字是她。
“江陵府魏锦娘入选!”
锦娘一喜,从此她就过上卯时(早上六七点)上工,酉时(下午五点)下工,每旬休息一日,一年可以休息六十日的日子了。听说天气炎热的夏季(从农历五月初一到八月初一),绣匠们的工作量照例还要减半,元旦、寒食、冬至、圣节、请衣、请粮、请大礼等节假日都要放假呢!
第39章
之前程牙人说过文绣院的月钱是每月月粮两石, 米豆六斗,全部折算成粮食发放下来,她还去外面和文绣院合作的书铺让人写了个小木牌, 木牌上右边大大的写着文绣院三个字, 中间一行字写的是绣画科花鸟局 最左边一书魏小娘子,工本费一共十六文。
魏雄听说女儿中选了,父女二人忙回去告诉罗玉娥好消息, 家中自然十分欢喜。
锦娘知晓自己入选, 也拿了十二贯给爹娘,让她们赶紧去买一辆驴车。
自家有个车还是方便些, 到时候发粮食的时候,直接自家用驴车拉回来, 岂不是更方便, 只是她道:“这草料就由你们平日打理了。”
一家人虽然在一处住, 但是真正过日子起来,还得你来我往,大家先把话说在前头, 如此反而更好相处。
罗玉娥笑道:“放心, 草料我们买就是了。”
“嗯,像平日爹娘买菜油盐酱醋做饭洗衣服你们负责,其余的柴、炭、皂角粉、米由我负责,如此咱们都分担点。”锦娘提出道。
爹娘当然不肯,他们要都出了, 锦娘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咱们长久的住在一处,我也这般大了,开始挣钱了, 大家互相贴补,日子才好过一些。”
如此,爹娘方才同意。
一家人相处也是有诀窍的,父母疼爱你不假,但也真的不必总把自己当小孩子,理所应当的让人家付出。
文绣院入选之后,还要三日之后方才能上工,锦娘便买了绣架在家,开始绣起荷包来。罗玉娥不理解道:“怎么现在还做这个?不是说已经考上了么?”
“这是拿去锦绣阁的,文绣院的月钱不多,我得有些别的收入才行。您不知道,锦绣阁是不许随意占他的地方售卖的,必须是先从荷包扇套这些入眼了之后,才会留一小块地方给你去卖成衣。”锦娘伸了伸懒腰,继续低头做。
罗玉娥看着女儿道:“你还真是上进。”
锦娘笑道:“肯定要坚持的,女儿正年轻呢。您不知道文绣院多大,我一个人就能分三个绣架给我,各种丝线绒线画册什么都有,真是太好了。”
罗玉娥把火盆往女儿这里挪了挪:“你有了筹算,我们也放心了,年货我们都备下了。”
“嗯,家里的事情都请娘安排,日后咱们家肯定会蒸蒸日上的。”锦娘笑道。
又说冯胜那边听到莹娘要买宅子的事情,也是对荣娘道:“这也太冒险了,步子跨的太大了,谁不是小宅买了再换大宅的,她才那么点钱就想一步登天了。”
“我也这么想的,她怎么借了那么多钱啊,我想都不敢想。”荣娘觉得都有点害怕,但不知怎么又觉得这些堂妹们似乎一个比一个冲的厉害。
冯胜饭还没吃几口,就听人喊,他连忙起身对荣娘道:“晚上我要去几户人家,就不回来了,你带着麟哥儿先睡。”
也别说冯胜钱挣的多,但他也是很辛苦,夜里上门看诊几乎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熬夜回来,早点干脆就在外面吃了回来。
荣娘只好道:“好歹把饭吃了走啊。”
“不吃了。”他赶紧去拿药箱,他一个外乡人,要在汴京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哪里能停下脚步啊。
屋子里寂静的可怕,又只有她和麟儿了,小孩子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了,就又只有她一个人了。出去又不能出去,在家中又寂寞无趣的紧。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冯胜这样拼命挣钱,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隔日是腊八,荣娘亲自熬了腊八粥后,就让车夫去臭水巷,毕竟她两位叔叔都在那儿。只是没想到二叔家里,也买了新的驴车,她过去的时候,二叔正取下车套,牵驴进门。
“荣娘来了。”
只见二叔母走了出来,她鬓边簪了一朵绒花,耳朵上戴着珍珠耳坠,绿色大布袄配着挑线的红裙子,倒似和往常不一样了。
荣娘赶紧笑道:“我是来送腊八粥的,怎么叔叔买了驴车么?”
罗玉娥道:“还不是我们锦娘出钱买的,若没个车出去也不方便啊,到时候锦娘去文绣院上工,扬哥儿要读书,都得要车接送才行啊。”
荣娘惊讶:“锦娘这么快就已经找到差事了吗?”
“那还有假,文绣院的差事比在别人家做女使可是强太多了。”罗玉娥提起来嘴都笑的合不拢。
二房宅子不大,却收拾的温馨,厨房里烧着汩汩的热粥,堂屋的小厅放着几样细点,二叔母还从铁汤瓶里倒了热水泡茶给她喝,不一会儿,锦娘也出来了。
锦娘在家中几乎没什么打扮,穿的粉色半旧不新的厚袄,底下穿着绵裤,外面罩着一条碧色三涧裙,皮肤倒是变好了些,只是还有黑眼圈。
荣娘拉着她的手道:“怎么考上文绣院也不与我们说一声,正好我们也该上门道贺的。”
“又不是什么当官作宰,或者中了进士,哪里还要专门去说。”锦娘陪着说了几句。
荣娘又起身去了三房,锦娘则尝了尝荣娘送过来的腊八粥,然后对她娘道:“大姐姐熬的烂熟的,还挺好吃的。”
“恐怕熬了一晚上呢。”罗玉娥也吃了一口。
锦娘摇头,又进去打络子,她做了一对红梅荷包,灰色的亮面缎子上绣的是红色的梅花,底下是绣在缎布上,上面衔接则是用贴上去一根做的黑枝红梅,络子也打的是梅形结。
这等红梅荷包很适合年轻的少女佩戴,接着她又在家赶紧做了一对富贵些的古钱纹腰圆荷包,当然这缎子是周家带出来的,前期自己的投入也不少啊。
做完两对荷包,次日他就等爹送了弟弟去学堂后,爹娘一起送她去锦绣阁。
本来按照流程,她把荷包放那里卖,若是有客人看上,锦绣阁就会跟她签契约,锦娘想的是正值冬日,梅花的肯定好卖,自己等上月余就行。
“陶掌柜,这是我绣的荷包,若是有人看上,您就去臭水巷往西边数第六家,让人带个信给我。”锦娘道。
陶掌柜本是漫不经心,但见锦娘的荷包的针脚花样竟然都很好,正欲收下,罗玉娥自然帮女儿壮威:“掌柜的,我女儿可是文绣院的绣女,非同一般的绣娘。”
“原来是文绣院的绣娘,本来我见你针线活好就想签下的,如今正好了。”陶掌柜就更没什么担心了。
锦娘还把自己新做的木牌给那掌柜看,如此签下契约就更顺利了。
她们的这张契约不是雇人的契约,只是买卖如何分账的契约,然后锦娘所要的衣料、丝线、配饰全部可以在锦绣阁拿,但锦绣阁有的只是些基本的布料,要去外头的布店买的话,得拿条子报账。
锦娘去锦绣阁库房看了一下,这些料子太稀松平常了,没什么新意,她又带着爹娘去布庄寻了几尺好料子。
回程的路上,罗玉娥一直看着女儿,见她侃侃而谈,挥洒自如,与人说话也都能切中要害,且滴水不漏,女儿这三年的变化可真大啊。
锦娘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反而道:“自个儿单独处理的事情多了就懂了。”
即便是宋代,街上做生意的女子也有不少,因为上午的功夫全部拿来办事儿,锦娘又提议在州城北的八仙楼用饭。这八仙楼是正店,门口用彩色绸帛结扎的棚架,上面用花鸟、流苏装饰,很是气派。
在这样气派的地方,魏雄脚下生怯:“咱们还是回去自己烧火吃算了,何必糟蹋这个钱。”
“爹,都来了,就进去吧。一年到头省来省去,自个儿不吃,指不定钱又去哪儿了。况且这几日接连好事,我又进了文绣院,还和锦绣阁也立了契,都是好事,怎么就不值得庆贺一番啦?”锦娘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也希望自家爹娘能够多长见识,如此才不怵别人,同时也能享受美食。
看爹的手被油锅蒸汽烫过好几回了,都有坑了。
爹娘坐在桌上都小心忐忑,尤其是平日话很多的娘,都有些六神无主,还是锦娘笑着对茶饭量酒博士道:“你们拿水牌我看看。”
这样的正店都有有几幅水牌的,锦娘其实也是头一回点,但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点道:“一道葱泼兔、羊头签、三脆羹、荔枝腰子,再要三个白肉夹面子和三碗水饭。”
茶博士一字不漏的把自己说的菜名记下就下去了。
他一走,罗玉娥就道:“这么高大气派的位置,咱们还是头一回来呢。即便以前你爹在禁军中,我们也没去过,顶多就是在脚店吃饭,你看他们这里的帘子都是缀着珍珠,可不一般呢。我们走过游廊那里还有假山,真是好地方啊。”
锦娘点头:“是啊,女儿在汴京也是刚刚知晓,之前在周家时哪儿也去不了。日后,只要我发了月钱,咱们每个月来一回都使得。”
其实钱不是省出来的,不开源一味的节流可不成。
茶博士很快就把菜上上来了,别看魏雄一直说回家吃划算,真的吃起来,埋头吃的比谁都多。葱泼兔鲜香椒麻,一直刺激他们的味蕾,闹的锦娘又叫了几样饮子。
羊签子本就是锦娘最爱吃的,她留了一半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吃,三脆羹则清爽可口,嫩笋、小蕈、枸杞头再加上胡椒的辛味,让爹娘都喝了一碗又一碗。更别提颇为下饭的荔枝腰子,这荔枝腰子可不是真正放荔枝,而是把腰子表面切出菱形交叉的细密纹路。
“爹,好不好吃?”锦娘笑问。
魏雄不好意思摸着肚子,“好吃,还从没吃这么好吃的。”
罗玉娥也道:“日后就别扭捏了,大家一处赚钱,一起花。锦娘,下次娘请。”
一家三口吃的肚皮都快撑破了,简直是扶着墙出来的,此时,人声喧闹起来,她们架车回家。
锦娘一回去就先喝了杯水,但这水实在是不甘甜:“臭水巷,臭水巷,这水还真的是不好喝。”说罢,又拿了湖南的上等茶叶吃,她以前总觉得好吃好喝的得留着,自个儿吃浪费,现在却觉得自己吃才是最不浪费的。
要说品茶是罗玉娥最欢喜的,她也斟了一杯来喝。
魏雄赶了一早上的车,已经去休息了,罗玉娥则道:“你爹还从未吃的这般满足过,说比皇帝老爷的日子都好过呢。也别说是你爹,就是我吃的也少,小时候在家,你外婆总爱做胡萝卜,有点咸菜都是好东西了……”
本来一开始还撑着眼皮听,慢慢儿的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扬哥儿已经回来了,正吃着她们从外头带来的好吃的。锦娘趿着鞋出来,把扬哥儿的功课拿出来,她发现弟弟不怎么爱说话,字儿也写的一般。
“娘,等弟弟吃完,让他过来背书写大字吧。”锦娘道。
罗玉娥拍了拍儿子:“听你姐姐的,快些吃吧。”
一听说读书,素来乖巧的扬哥儿却只想玩手里的玩意,一直拖延,锦娘哪里肯放过他,“等会儿我点灯做针线,你便是在旁边背书,我同你一起背。”
前世她就是文科生,背书特别快,记性很好,更何况弟弟要背的她早就背过。
像扬哥儿这样的转学生,如果一开始不适应的话,日后就很难读进去了。这还是印刷已经颇为发达的北宋,又重视文人,识字的好处莫说什么为官做宰,就她去酒楼,找工作,看契约都绰绰有余了。
锦娘先进去看了看自己平日做衣裳的尺寸,略放宽些,现在是做成衣,就类似于均码,要适合大部分的人。冬日做长袄,里面用乱麻和丝绵,没办法,全部用绵,那这个价恐怕太贵了,别人未必会买。
这还是罗玉娥头一次见锦娘裁剪,真的是片刻之间就大概知晓自己要做什么样子了。
扬哥儿磨磨蹭蹭的才进来,这是罗玉娥成婚十年后才有的儿子,因此溺爱的紧,见扬哥儿闹着要睡,只道:“要不让他歇一会儿吧。”
“不成,今儿背不出,明儿去学里上的没意思,过几日就退学了。他这样的瘦,能帮你们做笼饼吗?我爹还有把子力气,会驾车,连三叔家的盛哥儿以前读村塾,十岁转来汴京,次次倒数,三叔那样吝啬,还拿钱让先生帮忙私下温书呢。”锦娘没好气道。
罗玉娥只好把儿子押在这里,锦娘就同他一起背,平日背一篇文章要五六日的孩子,今日竟然两个时辰就背下来了。
这期间锦娘一直在忙自己的花样子,这可是头一件做出去要卖的衣裳,可不能马虎着,还得看顾弟弟,见他背下来时也深更半夜了。
好在次日,扬哥儿就回来道:“苟先生今日夸了儿子,说只有儿子一人背下来了,多谢姐姐。”
锦娘捏了捏弟弟的小脸,全家人都是互相扶持,爹娘做家务送她去这儿去那儿,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的做针线,弟弟将来若有出息,也是她的后盾。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日后,每日就在这里背书,姐姐陪你背,从小就要把习惯养好,整日拖沓,莫说读书,做什么都一事无成。”锦娘摸了摸弟弟的头。
昨日刚裁好的衣裳,今日还要刺绣,据说绣这样一套要十日左右。
晚上罗玉娥熬了鸭子汤,锦娘喝了一碗,又道:“明早女儿就要去文绣院了,只是中午还不知道在哪儿用饭 ,怕是不会回来,你们在家自用。”
罗玉娥则道:“我晚上和你爹和好面,做些炊饼,明早你带过去。”
“您别忙活了,那附近也有人卖吃的,您明日要不就让爹送饭去,要不就您自个儿去,家里要留一个人,年根底下,偷东西的贼多。”锦娘嘱咐着。
夜里,罗玉娥都跟魏雄道:“哪家的女儿像咱们家女儿操这么多心,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想到了。”
魏雄听了不语,心中却还想着那道葱泼兔,砸巴了一下嘴。
早上锦娘就起身穿戴好,把木牌戴上,罗玉娥给他们都煮了面,一人还卧了一枚鸡蛋,大家吃跑了且出去,先把扬哥儿送到苟秀才那儿,再送锦娘过去。
锦娘踩着雪把木牌给守门的人看了方才进去,文绣院中下有直长,正八品,统管整个文绣院,下面又有绣工一人,都绣头一人,副绣头四人。
副绣头四人分别管山水、楼阁、人物、花鸟四类,锦娘很快就去见了她们的绣头,这位娘子姓顾,打扮的非常入时,头上梳的多鬟髻,正中插着金插梳,发髻后斜插着银鎏金凤簪,胸前挂着一串水晶念珠,更别提她身上穿的富丽,她曾经见过的人中大抵只有周家二夫人吴氏可以比拟了。
要说在周家,锦娘算是遇到一位好的领导,陈娘子这个人不多事,还很公平,也不欺压她们,三年一直关系都不错。
这位顾绣头,潮人恐惧症有些要发作了。
这次入花鸟绣画科一共五位,有两位是青年妇人,约莫二十几岁,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头发还未束上去应是未婚,再有一位生的颇为貌美,和她的年纪相仿。
锦娘来不及问,就听顾绣头说安排:“你们呢,先进来熟悉一个月,这一个月的前半个月要把宜忌规矩学好,后半个月,上半天依旧是学这些,还会请翰林院的先生来教你们作画,下半天则跟着熟手的绣娘学,如此之后就开始上绣架。”
她们五人不敢置喙,又被带到次间屋子里,等教导的女官过来,跟她们讲礼仪服制。
锦娘想这可能就是进公司培训了,她拿出纸笔,听女官讲道:“后妃之服四种:‘一曰帏衣,二曰朱衣,三曰礼衣,四曰鞠衣。’皇后受册,朝谒曇灵宫,朝会及诸大事服帏衣;妃及皇太子妃受册,朝会服榆翟……”
“常服一般为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罗为领。红罗长裙,红霞帔以药玉为坠子。红罗褙子用黄、红纱衫,白纱裆裤,服黄色裙,粉红色纱短衫……”
女官在上面讲,锦娘一边记笔记,一边打哈欠,因为真的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似的。
听了一上午,肚子饿了,不过,文绣院不包饭,可以自己自备干粮,或者出去外面吃。她和一起进来的绣娘们出去外面花六文吃了一碗饽饦,饽饦汤虽然清,但却有滋味。
“为何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包饭啊?”有人抱怨道。
锦娘抬头一看,原来是许三姐,她原本是吉安人,丈夫本是县中文书,后来县令升为京官,他丈夫也跟着过来了,只是汴京居住不易,因此出来贴补家用。
见她这般说,锦娘则想她们到底在外诸司,朝堂自然是不包饭。
这个问题顾绣头也说了:“原先也是在里边吃的,但都嫌做的不好,所以会另外付你们五百文的饭钱,又有三百文的房钱,二百文的炭钱,每个月会多付一贯给你们。”
这又是另外一喜了。
下午酉时一到,准点就放她们回家了,锦娘还有些不习惯了,到底在周家的时候是没有下班这个概念的。每日都有活,随叫随到,想何时让你做就何时让你做。
家中母亲已经做好了饭,现下的日子比在江陵好多了,桌上三道菜,腊肉炒茼蒿,粉蒸白菜,还有一小碟咸菜,一家人说的热热闹闹的。
锦娘吃完饭站了一会儿,就去做衣裳,冬天天黑的早,做针线的功夫大抵也只有两个时辰,如今还能用之前的蜡烛,但若自个儿买蜡烛,一根就一百五十文,遂她也只能节约着了。
这套衣裳分褙子、百褶裙、抹胸、领抹、绵裤,甚至她还做了同色凤头鞋,可以单卖,也可以一套卖出去。
这些都是很耗功夫的,罗玉娥看着女儿这般,只道:“你们姊妹中,唯独有你大姐命好,你姐夫那般能挣钱,她只要享福就好。”
她只盼女儿能找到如意郎君,不必这般辛苦。
锦娘却歪着头笑道:“娘,一辈子太长,切莫太早下定论。当年您嫁给我爹时,爹是禁军,俸禄高,您专心带我就好,可不出几年,家中还不是穷困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旁人都以嫁谁而荣,女儿却要他们以娶我为荣。”
第40章
“昨儿回去口干舌燥, 正要去缸中烧水,里面却是全部舀光了。你知道是谁干的么?对啦,又是我那位小叔子。”文淑惠又开始说起她婆婆小叔子这些事儿了。
锦娘听了略有些烦, 可能是她没成婚, 其实也不是很爱听这些日复一日的家长里短,但偏偏文淑惠和许三姐都是成婚几年的妇人,两人还坐在一起, 成日抱怨公婆小叔子。
但她们也不是很熟, 倒不好多说什么。
还好,此时顾绣头过来了, 她正笑道:“再过两日就过小年了,明日咱们文绣院会发一些物事给大家过年。”
锦娘原本以为顶多就是发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没想到文绣院竟然还发好些东西, 一坛上等足足有五斤的芝麻油、两斗上等粳米、三尺的大巾一张、另有六张巾帕、两方菊花肥皂团、荔枝干一包、酥胡桃一包。
众人都议论纷纷, 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孟丽娘呼道:“这么些东西,我怎么拿回去啊?”
孟丽娘不负其名,名字里有一个丽字, 生的很漂亮, 她是跟着姐姐姐夫住的,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她又问起众人,“你们怎么弄回去的?”
“我爹来接我,正好一起拿回去。”锦娘笑道。
文淑惠的丈夫本就是车夫,倒也容易:“我家平哥儿的爹来接我。”
至于许三姐道:“我也是孩子爹来接我。”她家和锦娘家差不多, 都有驴车。
锦娘看漏刻到了酉时, 催促道:“下工了,下工了。”
孟丽娘和邹月娥还有锦娘都是未婚的小娘子,她们三人的关系还不错, 锦娘不免道:“原本今日若是无事,我可以让我爹送你们回去,偏偏我们家今日要去我姐姐姐夫家用饭,这就不巧了。”
其实是锦娘想好的推辞,要不然她们肯定会喊自己帮忙,如今天儿越发的冷了,她怎么可能折腾自己的爹。
“没关系,我一日少带一些回去,东西就能搬完了。”邹月娥道。
汴京二十二岁还未出嫁的女子极少,锦娘知晓邹家到如今还是赁的房子住,一家五口都在两间小小的屋子住。所以邹月娥最苦恼的便是婚嫁一事,但她人看起来中正平和,没什么太大的戾气。
和同事们道别了,锦娘让她爹进来帮着搬米搬油,魏雄换喜道:“锦娘,你才来了几日啊,人家就发了这么些东西来。”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呢……”
回家之后,罗玉娥更是欢喜的很,她们家就是这般,都特别知足常乐。娘一幅当家主母的做派:“荔枝干留着过年的时候吃,酥胡桃咱们都可吃些,这胡桃可是乌发的。菊花团皂拿来洗衣裳,是不是太浪费了?”
锦娘笑道:“娘,有好的您只管用。”
“来了京城,咱们也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了。”罗玉娥叉着腰,一幅骄傲的样子。
饭毕,锦娘把白日带去文绣院无事时纳的鞋底拿出来,把糊的鞋面缝合在一起,她心中着实忐忑,也不知道在锦绣阁会卖的如何?
她是一心记挂这些事儿,罗玉娥却也记挂着女儿的亲事,翻年女儿就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可要说亲了。
但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人,不敢随便找,况且如今她们夫妇把手里的银钱典宅用的差不多了。也没钱给女儿做嫁妆,罢了,等明年生意做起来再说。
扬哥儿学馆已经闭馆了,锦娘她们已经跟着女官们学规矩学了半个月,如今上半天则是翰林院画院的先生过来准备了一些册子给他们,甚至还鼓励她们画画。
“只有精于画,才能绣的更上一层楼,这些画你们有空就拿回去多画画。”
锦娘深以为然,她现在能够脱稿画的太少了,既然锦绣阁的成衣已经拿过去了,那她有空就回去多练习,尤其是在岁时(春节)放七天假的时候。
就是不曾想回家时,见她娘一脸气绝的样子,锦娘笑问:“您这是怎么了?”
“你爹今日去给你祖母送腊肉,哪里知晓听你三叔母说什么她家姐儿和荣姐儿都成婚了,就你还没着落云云,娘怎么能不气?”罗玉娥很是生气。
锦娘拍了拍她娘的肩膀:“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不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们怎么想着送东西过去?”
“到底是你祖母。”罗玉娥其实是怕女儿说亲时,男方暗访知晓她们婆媳不和,说她们不奉养老人,故而才如此。
过年之前,她去了一次锦绣阁去问自己做的衣裳卖的如何了?只见掌柜的翻账册道:“魏娘子,你做的这些,只有一条裙子卖了出去,约莫能分你三贯三钱。”
“多少?”锦娘追问。
那掌柜以为锦娘嫌少,忙道:“你才送过来没几日,这里的常客也不认识你,已经不错了。”
“不是。”锦娘是觉得太多了,她以前在周家做一套衣服也不过得一吊钱,还是少数时候,现在一条裙子就能分成三贯多了。
若日后锦绣阁这边三贯多,文绣院也三贯多,一个月的月钱就是六贯,一年就七十二贯了,要知道她在周家一年赏赐全部加起来也最多三十贯,还累死累活的。
人如果不走出那一步,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家中爹娘正忙着做白米糕,这种糕是过年必备的,娘说她带回来的米特别好,正好找人借了磨子磨了米浆做糕。
锦娘则进到屋里看画师们的画,她尝试脱稿来画,只可惜上午脱稿了半天,她自己画出来的匠气太重,且花瓣的形状也不对,气的她揉成团丢进了纸篓,起身出去外面走走。
正巧罗玉娥道:“锦娘,你把这糕送些给你大姐那边去,人家腊八还给咱们送粥来了的。”
“好,我也出去走走。”锦娘正好也觉得气闷。
挎上篮子,锦娘围上头巾,骑着家中的毛驴过去了,今日倒是真巧,荣娘和冯胜都在家中,见锦娘过来,都让她留下用饭。
锦娘摆手:“我来的时候,我娘开始淘米生火了,要我快些回去呢。”
荣娘拉了她进来:“好歹吃一盏热茶回去。”
如此,锦娘才坐下来,又听冯胜问道:“我听说二妹妹去文绣院了?”
锦娘笑道:“是啊,文绣院轻松许多,我如今也有更多的功夫可以精进自己了。”
“也是,你们一个月的月钱多少?”冯胜道。
锦娘照实说了,却见冯胜皮笑肉不笑道:“也太少了,似莹娘那样每日不必去那么早,一个月最少也有八贯,时常还能有十几贯都是稀松平常。”
“那也是她的福气啊,哎哟,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锦娘起身就要走,显然不爱别人说她。
荣娘又要抱麟儿给她看,想多留她多坐会儿,还是被锦娘拒绝了:“若回去晚了,我娘怕是要说我。”
从这里出去,锦娘迫切的想回去画画了,无论如何,她一定得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即便是文绣院,也只有三年雇期,到时候若不必去了,自个儿又何去何从?
回家匆匆扒了几口饭,继续拿出新的草纸,她之前都是临摹,现在先对照着画,用勾线笔勾一便,开始上色,再把方才画的拿开,自己按照脑海里的画一遍,画完又对照,如此反复到深夜,才总算是不必用勾线笔了。
但总觉得不太好,早上脸也不洗,就继续画。
鸟雀有各种形态,花朵也有各种形状,锦娘不是那种绘画大家,家中也没有花园,更没名师教导,完全是自己凭借经验揣摩。
因为画画,她连亲戚也没走动,罗玉娥和魏雄说一起上街,她也不愿意去,这样爹娘当然会埋怨自己,便是亲戚们也说自己性情古怪,但锦娘不在意这些。
徐崇嗣的画比徐熙黄荃的更适合锦娘,是学没骨画的首选。
但要她现在不用勾线笔,还是不行,她先用藤黄和花青色调成绿色,调色的时候不要调匀,这是画叶子的。
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自己饿了,锦娘把酥胡桃和馒头拿出来吃,又用热水调了一碗籼米粉。
吃完之后,锦娘才苦笑,自己的减肥大业算是完了,现下高强度的工作,还要久坐,每日耗费的功夫多,吃的也不能少。
她根本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只是觉得她踽踽独行,为了自己的事业。
当然,也因为如此,荣娘和冯胜都觉得锦娘实在是不合群。
就像冯胜道:“一个女子,相貌美丑并不在关键,重要的是性情的好坏。你看你二叔他们,竟然一字一句都不觉得你妹妹有什么错。”
荣娘笑道:“你看看你,即便是关心人也说的这么难听,她素来是好强尖刺的性子,莫说是和我们比,恨不得跟男子都比较一二。”
等锦娘把《枇杷绶带鸟》的领抹线稿打出来时,罗玉娥看着咋舌,看着女儿都有些不可置信:“真是厉害呀。”
“我打算照着做三条领抹,正好明日买些罗回来,明儿咱们大家一起去大相国寺吧。”锦娘道,她也得抽空陪陪爹娘。
罗玉娥当然是无有不可,她还巴不得锦娘多出去走动,兴许能碰到如意郎君呢。
以前来去大相国寺总是非常匆匆,现下却能够放慢脚步欣赏其中,可真是太好了。娘却是头一次来大相国寺,真的是琳琅满目,看的走不动道。
最好玩的是别人小贩一招呼,她娘就上去看看,锦娘则拉着她娘道:“日后常常来都可以,女儿想去附近的绣巷看看。”
“那我先买一包炒栗子吧。”罗玉娥道。
锦娘失笑,她娘只要有钱还是会只买吃的。
母女俩又去了附近的绣巷,这里才是真正刺绣者的圣地,所有的绣件都琳琅满目。她在这里就仿佛老鼠进了米缸,她娘起初还陪她进去,后来摆手:“我觉得头晕,看的眼花。”
锦娘只好自己看,这里有专门的领抹店,上面都是精致的纹路,各种颜色都有,还有专门的鞋店,鞋面精致,衣裳自不必说。
她又裁了几尺的绸和罗回家,开始准备做《枇杷绶带鸟》的领抹,毕竟这可是有高官长寿之意,今年开封府有解试、八九月就有省试,接下来还有殿试。
不知不觉中,七日已过,锦娘又开始去文绣院上工了。
现下她们要跟着老绣娘们先学,锦娘搬着凳子坐在一边看,那老绣娘也时不时跟她说几句:“到时候你们这些新绣工还得帮新科进士们做衣裳,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哦,原来如此啊。”锦娘见这位绣娘正在一条褙子上熟练的绣着,她又好奇道:“您这是给谁绣的?”
“给黄美人绣的,她原先是宸妃的养女,如今封了美人,咱们就得做裙子上去,对了,我可告诉你,再正式御宴场合宫妃们都是穿红色的褙子,全部用珍珠装饰。”老绣娘道。
锦娘连忙用鸡毛笔快速的记下,也同她闲聊着:“养女也能做美人?”
老绣娘本就做着枯燥无趣,不由道:“官家没有儿子,这些养女们不是大臣进献的,就是妃子们收养的。”
其实她们这些成日忙碌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朝堂官家怎么样,说实在的,当初若非是要到周家做事,她连本地谁是知府知县都不知晓。
“还能这般啊。”锦娘道,她现下还不觉得此事和她有关,将来却因为此事涉入风波之中。
再看这绣娘是把珍珠缝在掐牙上,而非领抹上,锦娘暗自记下。
又说家中,爹娘手头银钱有限,好容易找到一个铺面,娘很想快些赚钱,就索性付了半年的租钱,加上置办蒸笼桌子铁锅等等,手里的二十贯都花了。
锦娘成了他们的第一批客人,爹娘卖的是灌汤笼饼、菜饼、稀饭、豆腐脑儿、豆浆这些,她尝了两颗笼饼:“还不错啊,就是包子有些黄。”
“还不是你爹,不知晓开封的气候和咱们江陵不同,再有这开封的面也和咱们江陵的不同。”罗玉娥说完,还指了指对面的羊肉汤店:“你不知道对面的面店,竟然也在卖笼饼,是我们太心急了。”
“不是你们太心急,是咱们本钱有限,您和爹正好用这个地方练练手艺,开封人的口味和咱们江陵人不同,你们只要不亏本,等半年过去,再换个地方就是了。”
锦娘知晓开封房价贵,只有这样偏僻的地方都好说歹说才两贯一个月的租钱,稍微好点的地方都得四贯左右,那还只有单单一间铺面。
罗玉娥本是个急脾气,但见锦娘这般宽慰,也松快许多,“放心,我和你爹肯定会坚持到最后一日的。”
又说锦娘她们一个月的岗前培训结束,开始正式上岗,不知道是不是过年时她给自己的魔鬼训练,如今看到画院送来的新画,她不必再用透亮的高丽纸蒙着临了,直接在笔画了出来,还在要绣的地方用线勾勒出来。
要开春了,娘娘们的新衣新裙也得裁了。
顾绣头边走边看新人们,锦娘一边绣也会不顾麻烦的起身问询,态度倒是很不错。
新人上绣架,虽然之前听了一个月,但真正去做,还是错漏处颇多,顾绣头就会轮流安排做熟了的绣娘教她们。
她们新进的五人皆为一组,安排做一套衣裳,这和在周家不同,周家是一人做里外一整套,这里却是一人做一件。
锦娘分到的是做四破三裥裙,怎么做都专门会有一个人教你,就比方现在,顾绣头就对锦娘道:“这裙子的右上方和左下方都绣芍药,花样子照着这个画,先用棉线再用丝线,劈细一些。”
“是。”锦娘懂了,文绣院就是专门的绣匠,不需要你有许多想法,会做就行了。
这样也好,不必动脑筋,同时还可以把最新的花样带回去,宫样是最受欢迎的。
因此,本来准备做三条枇杷绶带鸟的领抹,就把最后一条改成芍药的了,这三条她依旧是打算赚了三贯尽够了,只是不曾想竟然有六贯之数,如此一来,加上这个月的月钱,都快十贯了。
回家之后,锦娘就晃了晃钱袋子:“明日我正好旬休,咱们一家去鱼羹店吃鱼去。”
她爹照常扭扭捏捏的,娘却道:“那赶紧好,明日咱们早些收摊。”
锦娘自从上次买了驴车之后,爹娘那里她就不再给钱了,以前她会觉得自己是在攒嫁妆,然而现在她觉得手里要有钱,至少有一大笔钱,不管做什么都不必受制于穷,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看冯胜为何对她们谁都敢指点一番,不就是因为她能赚吗?
一个月十贯月钱,这是她从前根本都不敢想的事情,能拿一两她都觉得很好了,她有时候坐在一旁,听说冯姐夫一个月三十多贯时,那时候对她而言仿佛是天文之数,可如今却觉得自己原来是可以触手而及的。
马行街北有一家鱼羹店,锦娘正与爹娘道:“我听我们顾绣头说这家鱼羹店与旁家不同,寻常的鱼店要么是煮的,要么是蒸的,这里的鱼店却是先烤了再煮的,每日人满为患。”
“还能这么吃呢?”大家都觉得稀奇。
锦娘颔首:“可不是,而且也不贵,一百文还送酒水,爹爹,正好你不是说近来没空打酒么?”
劳逸结合才能走的更远,爹娘本来近日生意不算好,但出来散散心都心情舒畅许多。扬哥儿这是头一次同他们出来,平日他的话不多,现在却兴奋的四处张望着。
锦娘牵着他的小手,还帮他买了个面具和小风车,扬哥儿立马道:“明日我能带去学堂玩儿吗?姐姐。”
“当然可以,你可以多交一些朋友。”锦娘笑眯眯的。
扬哥儿对姐姐又爱又怕,爱她对自己很好,可是怕姐姐骂他,功课做不完还可能不让他吃零嘴,还好现下他的功课从倒数第几名,到这次终于在学堂排第十名了。
门口的大伯们正招揽生意,锦娘她们等了半个时辰了,爹都等的不耐烦了,再临界点的时候,好歹进去了。锦娘就点了一份鱼,一份小酥肉,在等菜的过程中,她仿佛看到了吴氏身边的丫头,其实不过才两三个月,她竟然觉得很久了。
又说周家在嫁了长女之后,针线房的人全部遣散了,但外院的人不知晓,周存之的确上次靠那身红衣裳给人深刻印象,他自嘲自己仿若陈子昂千金砸琴,所以春衫还想要锦娘做的时候,却听说针线房的人都走了?
周存之愕然。
又说锦娘一行人吃饱喝足从里面走出来,俗话说乐极生悲,锦娘手里的小荷包一把被小偷抢去了,虽说她平日出来不会带许多钱,这荷包里却有一张买布要报销的条子。
她爹也赶紧作势往前跑去,锦娘也跟在后面,可那小偷身形轻巧,这里人又多,一会儿竟然不见了踪迹。
父母二人正一筹莫展时,却见一个小伙子拿着荷包过来了,他穿着缊袍,头戴方巾,正道:“这位姑娘,你看看荷包里的东西少了没有。”
锦娘先是道谢,又打开看了看,一样不少,这里面一共有三十个子儿,锦娘拿出二十文给他:“多谢壮士,这点钱给你打些酒吃吧。”
她们还说话时,就见魏雄与那男子攀谈起来,那男子姓邵,名升平,得知他是从济南乡下来京的读书人,如今在一私塾坐馆,一个月三贯钱,但两贯赁宅子,如今已经是有些三餐不继了。
罗玉娥和魏雄都很同情他,又见他帮女儿讨回荷包,竟然常常让他去笼饼店送些吃食给他。这些锦娘倒是不怎么管,但是当娘悄悄说邵升平请媒人上门时,锦娘拒绝了。
“锦娘,你是个有本事的,性情又刚强。我看这位邵郎君,正好年纪比你大五岁,虽说家计艰难些,但是是读书人,心地也好,人很周正,你看人家还帮你追小偷了。”
因家中大小事都是锦娘作主,所以罗玉娥先问过她。
锦娘却立马摇头:“娘,女儿现下还没考虑成亲呢,汴京女子多是十七八岁成婚,我还想多挣些钱呢。他自个儿还泥菩萨过江,我觉得不可,女儿不愿意再吃苦了。”
她有自知之明,她如今胖的很,只是因为在周家和文绣院这样的地方上工,所以在外穿的绸衣,家中还有房,除此之外,她同那人话都没说过,人家怎么就真的喜欢她?况且,她对这个邵升平没什么感觉。
据说邵升平不死心,又请媒人过来,只还是被拒绝了,罗玉娥苦着脸对媒婆道:“我家女儿不同意,这也没法子啊,总不能让我家女儿去住窝棚吧。”
媒人亲事没做成,和邵升平说了,“邵先生,你也莫恼,我这媒人可是殷勤的很,但这魏小娘子只爱富家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