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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小丫鬟 春未绿 34235 字 16天前

第31章

海棠峡蝶的喜被开始绣到一半的时候, 陈娘子又吩咐她们做配套的枕巾,锦娘松了一口气:“这个倒是容易些。”

陈娘子笑道:“先把大件儿绣了,小件就容易许多了, 先难后易, 你们也轻松些。”

“也是,您若是让我们最后绣喜被,越做到后面人就越没有耐心了。”赶时间的时候, 如果做特别复杂的事情, 是越做越容易乱如麻团。

针线房多半时候都是枯燥无味的,好在今日发月钱, 锦娘还能聊以慰藉。

以前在江陵的时候,觉得一个月一两银子不少了, 现下来了汴京, 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不说别人,就说她那位大姐夫, 一个月三十五贯的月钱。

她有钱进账的时候, 大姑娘这里也有韩家送了添妆来,韩家听说全家丁忧,所以特地先把添妆送来。大姑娘心里记着上回锦娘因为她遭到二姑娘排揎,特地把她喊了过去打赏,锦娘过来的时候, 大姑娘也在做着针线, 见到她了,连忙招手。

“你过来看看我绣的荷包如何?”

锦娘见她在粉色软缎上绣着豆青色的蝴蝶,心里觉得她配色有点怪, 但没说出口,只是笑道:“怎能如此凑巧,奴婢也在绣蝶呢。”

一听就知道她们在替自己做喜被,她忍不住脸一红:“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锦娘摇头:“看您说的,这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

大姑娘桌上有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上面放着精巧的珠花、绢花、绒花,她不由得道:“你喜欢什么,只管挑两件去。”

这些头花真正值钱的就是那些珠花,一朵约莫一贯多,别的绢花绒花就更一般了,大姑娘的确学到了大夫人的精明能干。比如锦娘她们绣的喜被,在普通的绣坊,一床喜被至少要卖十几贯,最便宜不绣花的也要八贯,然而锦娘她们绣了半年多的喜被,拿的月钱不过九贯,如此就省下了二十多贯,蒋氏再拿十贯出来打赏,她们还得叩谢。

这还只是喜被,别的枕巾、油拓、挂帘、喜帐就跟白做似的。

但她并不会怨天尤人,如果不随着陈娘子出来一遭,怎么知晓这些呢。

锦娘连忙推辞:“奴婢可不敢挑,这本就是应当的。”

“你既然不敢挑,我帮你挑,这是一对玫瑰珠花我看就衬你如珠如玉般的人品,且收下吧,若再推辞,我就恼了。”大姑娘一幅不容置喙的样子道。

锦娘只好收下。

大姑娘又让夏荷去找盒子装上,锦娘就陪着她们说话,正说起韩家送添妆的事情来。

春兰道:“韩家的老夫人上个月还来和咱们家老夫人说过话,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只听人说起说她娘家犯了事儿。”大姑娘现下因为帮着蒋氏管家还知道这些官场的事情。

春兰端了一碗松萝茶来,还道:“我听说七公子的母亲是韩老夫人的内侄女,只是死的太早了,平日有韩老夫人照看,韩家人都不敢轻忽他,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

大姑娘正欲说什么,夏荷已经找了个红木盒子来,把一对珠花装了进去递给了锦娘。锦娘就先告退了,她对大姑娘她们说的事情兴致缺缺,这些事情离她们这样的平民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对珠花也被锦娘放在自己的箱子里,用了两把铜锁锁上。

之后,她就继续完成手里的活计,只是还没绣上一个时辰,就见四儿进来在她耳边道:“锦娘姐姐,嫣红姐姐要被送出去了。”

“什么?”锦娘震惊。

四儿认真道:“是真的,她们说嫣红姐姐的病太重了,不能把病气过给了主子们,大夫人和大老爷商量了,把她送去大名府的庄子上养病。”

大名府又称北京大名府,周大老爷在选任京官之前,就在大名府任过官。

锦娘问起:“你是怎么知晓的?”

“方才梅婆子说的,她就要跟着去大名府了,想求我帮她缝一下衣裳。”四儿道。

现下针线房正当用的人都在帮忙绣嫁妆,所以府上下人们要缝补便找四儿多半,因为四儿是锦娘教出来的,虽然还未学裁剪,但是平常缝补不在话下。

她拿了一吊钱给四儿:“你把这些钱给那梅婆子,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嫣红吧,这也算是尽了我的心意。”

四儿咋舌,要知道锦娘姐姐每回都把月钱带回家去,她自个儿并不是手头宽松之人,为了月钱早起晚睡,如今一下就拿了钱照看嫣红,她应下了。

梅婆子只是个粗使婆子,平日无甚月钱,乍然见了一吊钱,欢喜的不行,忙对四儿道:“四儿姑娘放心,就是大夫人也让我们好生对嫣红姑娘的。”

“你能这么做就好了,大家都是做奴婢的,何苦自个儿对付自个儿起来。”四儿笑道。

北宋没有宵禁,夜里,嫣红跟着婆子们一起出去了,蒋氏看她意识不太清楚,微微叹了一口气,但又不得不送她出去,否则,总不好让她闹将起来。到时候王家来人,看到了也不好,本来她是打算放嫣红回去江南,等她将养好了,放她出去嫁人,丈夫又不同意,说送到大名府,这样也无人知晓。

夜里,马车轮子在地上碾过的声音,尤其清晰,嫣红紧紧捏着帕子的手,在马车驶出去后,手才放松下来。

重阳节这日汴京的寺庙都举行斋会,不少寺庙游人都多,还有人到郊外去登高,仓王庙、四里桥、愁台、梁王城这些地方都是人们宴饮聚会的地方,十分热闹。【1】

周二老爷夫妇在城外的一处地方也宴饮,请大家出去松快一二,连针线房也有幸跟着出去作耍,毕竟别的下人都有歇息的时候,只有针线房众人是昼夜不歇息的,所以这次蒋氏特地吩咐让她们一起出去。

锦娘坐在马车上,心情很好:“这还是我来周家之后,头一次出城呢。”

只要是不必干活,她们现在心情都会好,没办法,这段时间大家都狠狠的累着了。

陈娘子也揉了揉眼睛,她是老绣娘了,年轻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劲,现在年纪大了,腰腿酸痛很不舒服,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头晕。

她深有所感的对针线房的三人道:“你们啊现在正是好好努力的时候,好些把手艺做好,到了我这个年纪,是熬不动了,眼睛也开始不好了。”

“您说的是。”锦娘她们都道。

只是说完这话,秦霜儿就低着头,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却还没有着落,大姑娘那里似乎只看重锦娘,二姑娘那里有巧莲讨好,三姑娘四姑娘年纪好小,她根本等不起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等明年过了再回江陵吗?

不,绝不。

不时,就到了郊外,蒋氏几位儿媳妇正簇拥着老太太一起过去。这里说是宴集的场所,所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更有那些挎篮子的小娘子和婆子在兜售各种食物。

周家人很少吃外头的东西,嫌不干净,并不买。锦娘倒是想买些来,只是她也不好脱离大部队,只能低着头跟着前面的陈娘子走着。路上,蒋氏见到了娘家人,一行人进去里屋去,锦娘她们就三三两两自由行动了,但也有陈娘子嘱咐不许她们走远,万一被人掳去就不好了。

别看天子脚下,又常常有严惩掠买妇女儿童之人,可是依旧有人买卖人口,防不胜防。

“您放心吧,我们就在附近走走,并不走远。”锦娘道。

陈娘子不爱动弹,便挥挥手让她们去。

锦娘在附近走动一二,只觉得解了前些日子的疲乏,在转弯的地方见到了二房的朱小娘,她也认得自己,二人还聊上了。

“听说你们明年就做满就回乡了?”朱小娘平日除了房中几个奴婢,也无人说话,好在现下和锦娘认得,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都在外面倒是说起话来。

锦娘笑道:“是啊,今年做完,还有明年做满一年,等大姑娘出嫁,我们就可以回乡了。”

朱小娘见她虽然胖墩墩的,但口齿十分伶俐,忍不住心生喜欢:“真好,能跟你父母亲眷相聚,是我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随即,又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虚岁)了。”

“那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你可得好好地睁大眼睛好好选,别害臊,一旦都听信媒人的,那就全完了。”朱小娘微微叹了一口气。

锦娘当然也不好再问,她早就听说过媒人全靠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知有多少男女因为某些无良媒人导致婚事不幸。可她现在还压根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因为她还没考虑到自己成婚的事情,其实如果把成婚生子从人的生活中去除,就不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气氛有些沉闷,锦娘不由岔开话题:“我听说小娘你就是汴京本地人,你可知晓文绣院?”

朱小娘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笑道:“这我当然知晓,你可是有意去考文绣院不成?”

“我只是打听一二,我在京里也没家。”锦娘道。

朱小娘则道:“我给你出个招儿,因为我嫁进来这些年也很少和外头接触,你去找个经纪去问,举凡是哪里招工哪里缺人买宅子都可以找她们。”

锦娘一听恍然,心想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每一个人都不能小瞧,从她们身上真的也可以促进自己成长。

她立马道谢:“小娘,多谢你。”

朱小娘一甩帕子:“小事一桩,更何况我也没有真的帮到你什么。”

锦娘和她告辞,又起身去别处,这郊外果然是广袤许多,令人视野也开阔,只见一群人都聚集在一处看,她凑近了,原来是一群少年在打马球。

为首的自然是周家二少爷周存之和周家三少爷周慎之,二少爷虽然习文,却弓马娴熟,在马上昂扬有力,三少爷亦是挥着杆子,看起来胜券在握,他们都着红色的衫子,后面还有三位少年,有一位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一双眸子尤其清亮,一身红衫衬的他唇红齿白,容貌竟然如此出众。

原本锦娘觉得她见过的人中,周二公子算得上是相貌非常英俊的人了,但看到这位小少年,不出几年,只要不长歪发腮,应该容貌会更好。

但是吧,马球她有点看不懂,只一心想着何时她若是能够再出去,找个经纪问问就好。又见秦霜儿却是凭借着好人缘挤进去了,林嬷嬷自然指着告诉她,也显摆一下自己知道的多:“看,那位是蒋家延少爷、晏少爷、羡少爷。延少爷是蒋家族长的儿子,另外两位是蒋六爷的儿子。”

“那和咱们家对打的是哪儿的?”秦霜儿问起。

林嬷嬷道:“打头的那位家世还很显赫,开封府知府的儿子,若非是咱们二少爷,他哪里肯赏光和咱们打。”

锦娘虽然看不懂,但是也在这里看了一场热闹,但说来奇怪,何家三公子怎么不参加这样的马球会呢,说来还是正常交际呢。

何三公子也并非不懂这些,但他性子原本也有些自矜,本来他是知府府公的儿子,在州府算是身份尊贵,但是在京中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尽管周存之对他热情,他也佩服周存之的才学,二人私交甚好,但他也不愿意做人的陪衬。

更何况,他听人说了二表妹的有些爱使性子,那些奴婢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她这个脾性,日后去自己家还不得骄横啊。

正想着,马球已经结束了。

锦娘在外逛了一圈,早已饥肠辘辘,但见陈娘子招手,她想自己出来挺久了,赶紧跑回去随着陈娘子进入次间。

却见旁边吵闹起来,锦娘进去一看,竟然是吴氏的儿子周勤之满脸通红,似乎是食物呛到喉咙里了,吴氏急的束手无策,乳母正拍背还要用手去抠……

这是典型被食物呛到,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啊,她看了一眼四姑娘,发现她虽然着急,但似乎完全没想着出手去救,锦娘看那孩子越来越不行了,她立马出来道:“二夫人,我弟弟曾经被呛着,我爹这般救过,您能不能让我试试?”

吴氏病急乱投医,又看是锦娘,立马同意:“你来。”

蒋氏当然有些不赞许,万一自己这边的人出头了,让二房的独苗苗死了,这可负不起责任啊,所以她道:“锦娘,你可有把握?”

“大夫人,不能再耽搁了。”锦娘推开乳母,她知晓孩子已经满了一周岁了,可以从后面抄起来,她本身就胖,力气也大,把拳头放在肚脐眼上两指的地方用力,一块糖应声而落,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锦娘捂着胸口,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方才怕锦娘害死二房的孩子,到时候甩锅给大房,两房之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然而现在勤哥儿好了,她也乐意做人情,把锦娘拉过来问道:“你这孩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锦娘挠挠头:“我平时胆子也不大,但是这是救人的事情,我若是没见过我爹爹救我弟弟倒罢了,偏偏见过,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是真的没想这么多,其实平时她自认自己是个独善其身的人,绝对不会圣母病发作。但是,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缓,她若是不知道法子倒也罢了,真的知道为何不施救呢。

四少爷的哭声止住了,这孩子竟然还从她母亲怀里探出个头好奇的看着大家,吴氏也松了一口气,看向锦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孩子,这回多亏有你。”

锦娘摇摇头:“这也算不得什么,奴婢只是做了奴婢应该做的。”

吴氏笑道:“这可不是你应该做的,你救了四少爷,我要好好赏你。你看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只是恰巧救了人,锦娘不是爱说教的人,但她一直觉得施恩不图报,这个意思她并不是正常理解成自己心胸多博大宽广,而是觉得某件事情既然决定做了,就是顺自己心意而为,不需要别管报不报答。

但现在吴氏说了,锦娘抬头看了吴氏一眼,她知道二房有钱,二老爷非常擅长经营,但她救人本来就没什么目的,故而只笑道:“二夫人上次送给我的《博物志》让我收获颇丰,从中我发现了竹衣的做法,后来还能帮别人,也请您再赏我花鸟图册,让我好生观摩,为大姑娘绣的更好。”

说完她退到后面去了,并不抢别人的风头,她可不愿意别人真觉得她忠心可靠,到时候让她留下来继续做奴婢。

四姑娘看了锦娘一眼,她此时还没察觉锦娘也是穿越的,只是觉得难怪她前世也能屡次翻身的,还真是不一般。别人都是要银钱,她却要的是书,偏偏吴鸾这个人,就人淡如菊,还真的不怎么爱钱,这真是对了路了。

果然,吴鸾很是欢喜:“好,即便我家中没有,也让人搜罗来给你。”

紧接着,周二老爷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众女眷纷纷避了出去,锦娘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周二老爷正在安慰吴氏,她立马转过头来。

也因为如此,周二老爷特地送给她们针线房一桌席面,锦娘同陈娘子她们在一处用饭,还是在水榭旁边,听着潺潺流水,惬意极了。

陈娘子笑道:“锦娘,我们这都是沾你的光啊。”

“娘子快别提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不怕夫人们责怪就已经是万幸了。”锦娘摇摇头。

陈娘子却觉得可惜了,若锦娘讨多些赏钱该有多好,这姑娘太迂腐了,日后离开周家,哪里还碰得上更好的人家。别看周大老爷只是五品官,但是官职在要害,家中又殷实,别的官家未必是这样,有些穷官家中过的那可叫一个刻薄。

还是太年轻了。

回程的路上,蒋氏看着刚回家不久的二女儿,亲自带她在身边,同她说道:“你也见到了这个丫头,是个难得忠义之人,你那般对人家,人家还——”

“娘,她内心藏奸,故意在门口晕倒的,我也没罚她多久啊。难道我惩罚一个奴婢还不行吗?您倒是巴巴的把我送去外祖家里。”二姑娘不服气。

蒋氏跟她说不通:“你不要以为奴婢就是可以随意责打的,你逼的狠了,人家随意跟你投毒,暗中使绊子,你真以为你就能逃得过去?俗话说礼不下庶人,咱们上头的人总是不会干太过出格的事情,都彼此顾着体面,可她们却一无所有。我问过陈娘子,说锦娘的亲爹是禁军出身,她母亲之厉害更是有名的悍妇,且夫妻二人本就不同意她做婢女,是她想跟着陈娘子学手艺才跟过来的。你看她虽然是个婢女,但识文断字,今日那么多人,只有她有胆色出来救人,你二叔母感激她感激的不得了,你还来。”

二姑娘听的入神了,其实她和锦娘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每次看到她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就觉得她不太像奴婢的样子,做了奴婢却没个奴婢的样子,她自然想调教一番,否则日后倒是纵容了她。

可现下她又成了救四堂弟的大功臣,自己若还暗地里给她下绊子,恐怕她会去找二房帮忙了。

虽说二叔官位没有她爹大,但是二房手面阔也有钱,姐姐成婚据说娘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等到她成亲,还得二叔帮忙置办嫁妆,二房还得罪不得啊。

这个死丫头完全就是憨面刁,二姑娘暗恨。

却说回到针线房的锦娘,晚上就收到二夫人送的谢礼来,上面有两本图册,竟然是翰林院画院的翰林画的,这在市面上都不一定能买得到,还有一本书里竟然夹着一张五十贯的交子。

真是意外之喜,这些钱加上她之前存的银钱,她竟然攒了一百贯了,还得了二房做靠山,谅那二姑娘即便回家来了,也不敢再和以前折辱她。

第32章

重阳回来之后, 老太太听说是在外吹了风,生了一场病,就连长房的张氏也要过去探病, 茶房也是专门让两个小丫头子看着火, 锦娘过来的时候被药味儿薰到了。

兰香携着锦娘的手进来,让丫头们先下去,她亲自看火, 也同时跟锦娘说悄悄话。

“老太太其实没什么大事儿, 大夫下的药都很平缓。”兰雪小声道。

锦娘想这位老夫人平日并不是那种喜欢折腾的人,现在装病是为了什么呢?她灵机一动:“该不会是为了接梅姑太太回来吧?”

兰雪恍然:“我还没想到这一层了, 你这脑子动的真快。也是,姑太太本来是因为姑老爷病重回去的, 没想到姑老爷就这么去了, 府上虽然派了人过去, 但是并未表示接人过来。”

“那位姑太太……”锦娘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议论主家被人听到了也不好,但是这位姑太太搅风搅雨也是事实。

兰雪道:“如果她这次回来, 又要你们针线房的人过去该怎么办?”

锦娘并不担心:“肯定不会的, 大姑娘的亲事是府上重中之重,实话告诉你,针线房四个人人手都不够的,不可能挪出人手来。”

若是老太太真的还有分量,怎么可能用装病的方式呢?

不过, 锦娘调侃她:“你也不是大夫, 怎么知晓药性的?”

兰雪笑道:“我煮药这么久,难道还能不知道,你也别小看我。”

周家的家生子, 一般十八岁了就拉出去配人,兰雪年纪比锦娘大一岁,今年十五岁了,还有三年也得出去,周家二门里很少许婆子们当要差,便是陈娘子都在外头的庑房住。

其实兰雪在茶房也是首屈一指的了,煎药点茶都做的极好,便是窈娘在她这里都学会了点茶。但因为是家生子,也只能一辈子困囿于这府上。

锦娘伸了个懒腰:“出来偷懒不能太久,我得回去了,你这话可不能和旁人说起。”

“嗯,放心吧。”兰雪道。

回去忙活了一会儿,四儿提了饭回来,锦娘扒了一口饭,结果牙齿被咯了一下,竟然是沙子,饭也泛黄,“嘶,怎么回事儿啊?现下这饭怎么越来越难吃了。”

“难得,你也有说难吃的时候。”秦霜儿摇摇头,现在她也只能委婉的用胖和好吃来打击锦娘了。

锦娘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陈娘子指着她们道:“你们不出门,并不知道外头现在都怎么样了,南方大水,今年不少庄稼都被淹了,都开始卖儿卖女了。就咱们府上的米面,有的吃都不错了。”

“南方发大水了?不知我爹娘有没有事情啊?”锦娘很是担心,荆江九曲十八弯,几年之前也发过洪水。

她这么一说,秦霜儿和方巧莲也跟着担心。

陈娘子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们一样,不成,我得托人带些钱回去,就怕家里揭不开锅了。”

“不成,那我也要让人带些米面回去。”锦娘着急。

陈娘子连忙摆手:“谁给你带东西回去啊,蜀绣阁的人不会带的,粮食太重了。”

锦娘当下写了一封信,准备问问家中情况,针线房其她人也托她写信带回去。这个时代,识字真的非常重要,至少可以不做睁眼瞎。

针线房都察觉有问题了,蒋氏作为当家主母,当然是早已知晓如今粮荒了,府中老太太那里自然吃的是最上等的白面白米,但旁人包括她自己吃的就比以往差一些了。

如今上等粳米每石一千钱,中等粳米每石八百五十文,也就是一斗米在八十文到一百文之间,周家大房人口众多,儿媳妇进门也是陪嫁人口不少,家中为长女备嫁妆,还出了一百亩水田。但次女的嫁妆也要备下了,这些又是一大笔根本都没法动弹的银钱。

偏偏这个时候,老太太又想让姑太太回来。

姑太太回来之后,又要兴风作浪不说,可能还会分走老太太的嫁妆。

她转头看绿缨:“去把大老爷请过来吧。”

周大老爷姗姗来迟,他一过来,蒋氏就看着他道:“老太太想把姑太太接过来,别的事情咱们好瞒着,姑老爷去世却瞒不住。老爷怎么说?”

谁都没想到梅姑老爷去世了,若他没有去,姑太太在家照顾丈夫再好不过了,但现今……

想到这里,周大老爷抬眸,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你安排吧。”

“妾身自是可以安排,可若是又闹出什么丑事来,这可如何是好?”蒋氏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周大老爷道:“那就先让她在家替她夫君守孝,怎么着也得守孝一年才能出孝,到时候路上还要走几个月,咱们师师已经出阁了。”

蒋氏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夫妻二人商定后,蒋氏又去了老太太处,她亲自喂药,喂完药才道:“大老爷说等妹妹守完孝了,就把她们母女接过来,到时候一应由咱们家照料着,您放心吧。”

老太太咳嗽了几声:“她们孤儿寡母的,梅家早已败落,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这心里担心的紧。”

“您放心,我们打算让存哥儿过去看看。”蒋氏道。

老太太连忙道:“那不成,存哥儿是要科举的人,怎么能让他去外面,还是让慎哥儿去吧。”

蒋氏和奚氏对视一眼,这慎哥儿是三房的独苗苗,她也不能代替三房答应。而奚氏则道:“这是应该的,只是近来三老爷和儿媳相中了一位姑娘,等亲事定下再让他去,总不好让女方等着。”

这招真是高,蒋氏暗自在心中道,奚氏的儿子周慎之也是个读书种子,算是歹竹出好笋的典范,他爹读书不成,宠妾灭妻,乌烟瘴气的,这孩子却被教的仁义正直。奚氏之所以颇有体面,也是因为她这儿子很出众,只是她多走了一步棋。

直接让三哥儿定亲,断了某些意外的发生,万一姑太太又行什么下作手段故意凑成好事儿,她不能接受。

心疼外甥女,心疼姑妹,但不可能要儿子受到任何意外。

老太太猛烈的咳嗽起来,蒋氏和奚氏又喊大夫来,好容易等她老人家服下药,奚氏去了吴氏那里求助。

吴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慌,我问过二老爷,他有位同僚也是大家子出身,我让媒人把她的帖子拿一份过来。”

“好,又要麻烦二嫂了。”奚氏欣慰的很。

二嫂时常放权给她,对三哥儿也很好,这也是她在府里的依存,不必靠三老爷,她就能作主。

但她们都猜错了,在进十月的第一日,周府的门被叩开了,姑太太在梅家族中选了一位嗣子,让女儿代替她进府尽孝。

可惜这次,蒋氏只是让二姑娘三姑娘拣了两身没上身的衣裳给她送去,没有再让针线房送衣裳过去了。

连陈娘子都道:“她这做娘的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不来也是对的。”

锦娘正好把手里的枕巾做完,又开始做椅披桌帘和挂帘。

这些都得陈娘子先教她们:“椅披最好和桌帘一起做一套就好,最好选红色的缎子,丝绵去库房领去。”

她还先做了个示范,锦娘她们跟着学会了,才开始着手做。

不得不说这次真的收获满满,锦娘原来还真的不知道婚庆要做这么多东西,甚至都不知道赏赐下人的绣件儿也要专门做。

夜里,点上蜡烛,她密密麻麻的记了一整页,有些怕描述不明白的,直接画了图,此举还引起方巧莲的不快。

“快睡吧你,一直亮着都睡不着了。”

“好好好,快了。”锦娘道。

因为惦记着吴氏送的翰林院的花鸟册子的画,她又起床开始准备描一幅喜鹊登梅的桌帘椅披,这次她准备了四种,喜鹊登梅是她惯常绣的,等喜鹊绣完,她就准备绣迎春花开。

如此,就需要藤黄为主色调,花瓣的边缘还要用朱砂加胭脂调汁。

她就是这样,总要多做准备才好。

随便两册翰林院画院的花鸟册就很符合时下审美,若她能够进文绣院,这些翰林院画册最先送到这里,那才是最时兴的样子。

有些花样虽然好看,但不符合时下的审美也不行,必须紧跟流行。

可惜朱砂不够了,她又去请匡三哥帮她带些朱砂来,一两朱砂就二百多文,着实不便宜,但没办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在前脚出去了二百文,后面老太太那里的人就托她帮表姑娘做一身衣裳,还让人拿了一吊钱和布料过来。

“我可以做,但是会慢一些。”锦娘现在把大件儿绣的差不多了,另外桌帘那些她也心里有数了,做一套衣裳只要不催的太急,她有空做。

老太太那边来的丫头道:“这不打紧,老太太知晓你们要为大姑娘绣嫁妆,也着实忙的很,还是以绣嫁妆为主,抽空做好便成。”

锦娘含笑:“那就多谢老太太体谅了。”

这次姑太太不来,表小姐那里却那般体谅,甚至在锦娘上门替她量尺的时候,梅盼儿还主动赏了她一根银簪:“劳烦姐姐了。”

锦娘不肯要:“这也太贵重了,表姑娘不必如此。”

梅盼儿这次却很坚决:“以前过来时,不懂事儿,给你们添了些麻烦,你且拿去吧,你们这般忙,还得让你拨冗给我做事。”

“您实在是言重了。”锦娘说着倒也把那根银簪收下了。

表姑娘现在住在老太太旁边的厢房,不似以前住三房后面,颇受老太太照顾,锦娘想她们这些官家千金,即便以前她母亲欺负人做了坏事,可只要上面有人罩着,依旧可以有很多容错的地方。

可是善姐,也许就做错了一件事情就被打被赶了出去,从此人生从高处跌落。

即便她在蜀绣坊,也只能永远做一个绣匠,而锦娘她们却跟着陈娘子学了不少新东西,甚至周家赏钱很丰厚,日后她们完成周大姑娘出嫁,去别的地方找差事,月钱能直接翻几倍,善姐却不能了。

针线房中除了锦娘接了私活,别人也都在接,但是秦霜儿却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她是记吃不记打,头一年刚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锦娘把枕巾都绣完了,她喜被还未绣完,现下还私下帮二奶奶做衣裳。

张氏如今有了身孕,许多衣裳都小了,少不得要做衣裳,只是她家嬷嬷道:“一吊钱就可以让针线房的绣娘做衣裳,何必去外面找人做,她们做的也不差呢。”

“真的假的,一吊钱就做?”张氏心想这也太便宜了吧。

下人道:“是真的,那些人本身就拿月钱,一应吃食供给也是府上所出,所以她们接一些私活也不贵。”

张氏不在意道:“好吧,那就让她们做一件吧。”

所以,秦霜儿熬的夜是越熬越多,锦娘虽然也熬夜,但和她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梅盼儿也在熬夜,这次从家里回京中,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比如之前吃的饭菜虽然都并非什么鲍鱼海参,山珍海味,但是也是金馔玉饕,可如今连吃的米都是中等米,完全不如之前,难道是舅母厌弃自己了吗?

眼下虽然有外祖母庇护,但外祖母年纪也大了,就她孤身一人在京,将来还不知道如何?

送回去家里的信也不知道家里人收到了没有,世道艰难,她也不想家里人有事。

咬咬唇,她把衣裳放下,到床上歇息去了。

等给表姑娘的衣裳做完,府里下人们成亲的,生娃儿的,锦娘都得送份子钱过去,刚到手的一吊钱也是不经用的很,甚至绿缨的生辰她还得买些水礼过去。

别说锦娘,就连四儿这样的小丫头子也得给管事妈妈们送礼,她这里还是锦娘拿了二百文给她,才凑齐了。

四儿都不耐烦了:“只要是地位比咱们高的,咱们都得送钱,真真是何时绝了这事儿才好。”

“那就不可能了,你好好的做绣活,日后多拿些赏赐,倒也不必愁了。”锦娘道。

其实现在的四儿已经是可以缝补,做荷包、糊鞋面,打样子都做的不错了。就像表姑娘的鞋面就是她糊的,其实已经开始有些入门了。

话说锦娘给梅盼儿做的衣裳上绣的白雪红梅,竟然显得她愈发出众了,连锦娘都觉得之前见过的表小姐仿佛长开了似的,变得好看了很多,让人还有些挪不开眼睛。

其实说起相貌,三姑娘和四姑娘都不差,但是她们都是小女孩子的那种单纯相貌还不错,可表姑娘天生一股妩媚之气。

但是便是这样的容貌,在周家并不吃香,因为老太太寿辰,特地请了诸位夫人过来,姑娘们也都出去见了外客,众人得知周家大老爷前面两位姑娘已然定了亲,又见三姑娘斯文秀气,竟然一连有五六家媒人上门来。

蒋氏和吕小娘曾经是主仆,关系也很不错,也不能随意把三姑娘许人,还觉得这些说的人家都不怎么样嫌弃的。

便是年纪不大的四姑娘也有人问那么一句,表姑娘却是无人问津。

这个时候的锦娘突然悟了,容貌有红利,但是在家世背景面前,却又是一文不值。某种程度婚姻也是利益的交换,你生的再美,你没有价值,那就没什么大用。

冬至前一日,锦娘请了一日假去了她堂姐那里,当然她借着这个名头出来,其实中途还得去找一些经纪问问。

现在她已经熟悉路线,就不必府上安排马车了,从角门出去之后,她先走出乌鹊巷,在附近的货铺买了些时令的食物,一斤鹅梨、一斤蛤蜊和一包糖油馒头。

这个时候京中正是粮荒,提些食物上门比什么都好,再者,她是那种从来不空手上门的人。

果然到了荣娘家里,荣娘又埋怨道:“每次上门都提这么些东西来,你也太见外了,家里哪里就缺了。”

“不过是顺手买来的,明儿冬至,我也不能出来,今儿就出来看看。上回听说南方有水患,也不知道有没有咱们家里,我去了信,到现在还没回。”锦娘叹道。

荣娘一愣,她自从来到汴京之后,因为父母双亡,只一心一意的跟冯胜过日子,倒没想这么多,故而道:“你放心,我托你姐夫打听一下。”

锦娘喜道:“那就多谢姐姐姐夫了。”

小外甥已经娶了名字了,单名一个麟字,冯麟。

“麟?麒麟的麟啊。姐姐,看来姐夫这是希望我这外甥将来成为麒麟儿啊。”锦娘笑着心想这期望还是很高的。

荣娘好笑道:“你姐夫现在就把周家哪家学堂,哪里读书,全部盘算好了。”

以前锦娘还会劝一劝荣娘,姐夫这般有上进心,姐姐也得努力些,但她知道这样的话不合时宜,所以只是作出一幅羡慕的样子:“大姐姐真的是好命,有福气的很,姐夫这样,你也省了许多心。”

这话荣娘听了也很受用,再看锦娘,仍旧是一身紫色的貉袖,头发也没用头油,黑眼圈大大的,嘴皮还翘起,还真是有些不修边幅。

她这么想的,也就说出来了:“你姑娘家不说多打扮,但也得稍微修饰一下自己,都要说婆家的年纪了。”

锦娘倒不这么觉得,除非有什么大场合打扮一下得了,平日怎么简单怎么来,更何况她觉得她穿的并不差,她身上的料子比荣娘的好多了。但最令她反感的,又是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仿佛她做什么都是为了说婆家似的。

所以,锦娘也挂了脸:“大姐姐,我知道了,现在还暂时不考虑这些呢。”

又听荣娘道:“我说多了你不爱听,对了,莹娘要成亲了,你去不去嘛!”

“那我还是不去了。”锦娘赶紧摆手。

莹娘是她三叔的女儿,三叔母当年在母亲未曾生下弟弟的时候,屡次暗地里讥讽,后来还撺掇她娘家占了锦娘她们家的田地。甚至,爹在乡下做的房子,当时大伯父说不回乡了,不必做他的份儿,那时三叔还未成婚,爹建房子就是为了三叔好成亲,后来三叔母嫁进来之后,爹又去做了禁军,三叔说想出钱买房子,爹答应了,说只卖一半,还是极其低的钱,甚至不到五贯就分给他们了。

后来,三叔一直在外做小生意,让祖父母都替他帮忙,还大言不惭的说祖父母都归他送终,可惜祖父生病去世,他们直接不承认了。

在祖父去世,大家的矛盾就爆发了。

三叔母还造谣生事,说爹娘把祖父的家财都拿了去,又说把她们地契偷了,两家势同水火。

所以,即便知道她三叔和三叔母两个月前来了城东的臭水巷,她也不愿意过去,一来是两家闹翻,二来也是三叔母是个守财奴,听说他家做馒头生意,生意明明不错,却只住一百文租的破屋,水果只买烂的,客人在她家多添一碗饭,可能会被她翻白眼。

这般的人,锦娘怎么可能过去。

荣娘还劝道:“都是亲戚,何必如此呢。莹娘现下在潘楼做焌糟,她那未婚夫也是店里的伙计,三叔他们有些嫌弃,可三妹妹已经认定她了……”

“嗯,大姐姐,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锦娘瞬间起身,她想大伯父很早就出去了,出去就不怎么管家里了,给大家看到的都是光鲜的一面,顶多三叔和老家的人去安陆府她们家落脚,都仰望她们,所以荣娘看到的都是善意。

而锦娘的爹是心软烂糊涂的好人,即便你觉得为人家好,人家还是觉得你做的不够多,所以她们钱财都快被侵蚀,所以锦娘感受到的恶意比善意多,也不耐烦听这些了。三叔她们是靠着荣娘到东京立脚的,当然捧她,荣娘对三房的感情也不一样。

她离开之后,荣娘讪讪的,又有些觉得锦娘这样似乎要断亲的样子,做的也太绝了。

锦娘出门,舒了一口气,又连续去了好几家牙行,她不敢去那种特别小的牙行,选了一间正规的牙行进去,正规的牙人都有付身牌,锦娘识字,就骗不到她。

检查了付身牌之后,她就问起了文绣院的事情,“大伯,我想问问文绣院何时雇人呢?”

程牙人见锦娘利索的交了一百文,遂道:“这文绣院要考进去可是不容易啊,一进去就至少要待三年才行。”

“没关系,我愿意。”锦娘脱口而出,她自己都惊呆了,又立马捂嘴问起:“我现下在人家家里做绣活,日夜不眠,文绣院不会更累吧?”

过分的累了,她可受不了。

程牙人愣了一下,又笑道:“不会不会,一旬休息一次,都是白日做工,三大节都休沐,月粮两石,米豆六斗,比一般的地方轻松。”

月粮两石,米豆六斗,折合银钱一个月两贯,的确也不是很多。

但是工作轻松,可以拥有翰林院画院提供的图册,多余的时间还能够和外面的绣楼接私活,锦娘认真道:“我很想去,那麻烦程牙人了。”

程牙人点头:“好,那等何时招工的告示出来,你留一个地址,我让人带信给你。”

锦娘留下了地址,舒了一口气。

第33章

次年开春, 锦娘才收到家中来信,母亲说家中宅子被水泡过了,修缮了一番, 如今米价已经平抑下去, 让她不要担心。还说她们那边的人怎么都饿不死的,米被泡了,池塘还有莲藕, 还能挖鱼, 说弟弟现下也读蒙学了。

今年她们再做几个月就要把铺子交给舅舅了,到时候能赚一笔钱把现在的宅子卖了, 再买一处好一些宅子,这样女儿回家就有房间了。

看到这里锦娘一顿, 她如果回去, 的确可以在江陵随便一个绣坊找一个差事, 可是也止步于此了。

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即便要回去,也要等她文绣院镀金之后再说,爹娘的确对她不错, 可是到时候回去爹娘又要愁生计, 她也就那样了。

念及此,她就回了信,信上说她准备备考文绣院,若是考上了,就先在汴京待三年, 暂时不回去了。其实她也是希望爹娘来汴京闯一闯, 毕竟汴京的学堂多,天子脚下,将来弟弟读书也不必长途跋涉来科考。

在江陵府也是背井离乡, 在汴京也是背井离乡,不如一家人把钱赚够了再回去。

当然,最后这些是她的建议,爹娘若不同意,她也只能管她自己了。

父母再好,但终究每个人的人生还是得掌控在自己手中,否则,即便发了横财,你不是自己奋斗来的,给你你也掌控不住。

椅披和桌帘还有门帘都绣的七七八八了,她这次按照时兴的画法绣的,显然效果更好。

尤其是那件迎春花的衫子,是她替大姑娘新制的,看起来简单,这次却是暗绣,要和衣裳同色,却又要凸显出绣技。

裙子上绣的是梨花,都清雅淡然。

这次的花样颇为时兴,大姑娘的手帕交来家中作客时,还夸了她新衣裳好看。

“这样子还是上次我姨母穿过的。”

大姑娘笑道:“这是我家绣娘做的。”

然而锦娘却并不开心,因为绣件实在是太多了,真的是做牛做马都不过如此了。她们年轻,还可以熬,陈娘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秦霜儿也病了一场。

她现在对熬夜深恶痛绝,做衣裳做的感觉都有点恶心头疼了,可上头的人哪里还会体谅她们这些啊。

陈娘子正扶着腰进来:“哎哟,我这真的是不行了,坐下来就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坐的太狠了。”锦娘很有经验,前世她也是坐着写剧本,都坐成坐骨神经了。

陈娘子叹了一口气:“我巴不得早些做完,快些回去,简直眼睛睁开就要做,晚上都闭不上眼。”她说完,又看向秦霜儿:“我知道你大病初愈,但是没办法,大家活儿都重。”

其实锦娘的屁股上也生了疮,完全是坐出来的。

这个时候,偏偏二少爷那里喊锦娘过去做衣裳。

“这……夫人真的是让我去做吗?”锦娘觉得奇怪。

绿缨笑道:“这还有假,夫人吩咐的,让你快去。”

锦娘只好笑道:“好,我等会儿就过去。”

等绿缨走了,她才问陈娘子:“之前夫人不是不许未婚女子随意去二少爷那里吗?”

本来秦霜儿还准备在陈娘子这里上眼药的,说夫人器重锦娘,慢慢疏远陈娘子,没想到锦娘竟然这般想的。

陈娘子是过来人,她微微笑道:“那时候二爷还未成婚呢,就怕他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如今人都进门了,她怎么还会管这些呢。”

锦娘道:“话不是这么说,若是真不管,怎么要我去。我去了,就没什么,谁也不会怀疑有什么啊。”

陈娘子闻言也有些尴尬。

把手上最后几针补了之后,她就去了外院,先给快临盆的张氏请安,“奴婢奉大夫人之命,给二少爷缝制衣裳。”

张氏看了锦娘一眼,见她臃肿的身材,脸生的胖胖圆圆的,眸子清亮,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样子,也稍稍放下心来:“你去吧,二少爷正在书房。”

“是。”锦娘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才出去。

她是没有再在这里见到翠纤了,翠纤可是二少爷的通房,也不知道是别的地方做活,还是被赶出去了,反正是有好几个月不见踪影了。

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去了书房,进去后,发现周存之正仰躺在弓椅上小憩,锦娘还想还有功夫在书房打盹,也不去陪陪自己的妻子。

“咳咳,二少爷,夫人让奴婢给你裁制衣裳。”锦娘道。

周存之这才缓缓站起来,完全都不看她,伸出双臂来,锦娘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做了许多女子的衣裳后,对男人的衣裳她都有些生疏了。

这位二少爷胳膊真长,人又高大,她还得踮脚量。

量完之后,周存之坐下拿着书准备看,锦娘还是照例和往常一样问道:“二少爷想做直领的对襟的褙子还是斜领的,或者是圆领的袍子?您想做什么颜色的?”

以前陈娘子从来没问这么多,都是直接量了就做,周存之看向锦娘,是个胖乎乎的丫头,背着个金鱼样式的大包,用鸡毛笔把自己的尺寸记下来,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周存之看了自己一眼:“你觉得我做什么样式儿好?”

锦娘打量了一下他,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似乎怎么穿应该都好看,故而她道:“奴婢看样样都好,主要是看您喜欢什么?想要显得风度翩翩一些还是读书人一些,或者是更雍容一些?”

“你这么说,我也只能说书生气一些了,否则我也不好自吹自擂。”周存之没好气的道。

锦娘忍不住也觉得好笑:“奴婢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那我换一种说法,您是想外出穿,还是在家里穿,是赴宴穿,还是雅集穿?”

周存之看了锦娘一眼,想了想:“外出雅集的时候穿。”

“好,那您稍微等会儿,我填好颜色给您看。”锦娘在来之前就把男子穿衣裳的形制都画好了,直接涂色就好。

她见周存之神情缥缈,有方外之人的样子,因此颜色也多用石青,领口用白色,绣松竹梅团花,中间配饰选一枚海棠形水晶的绦环或者是白玉镂空花鸟纹的都可以,平日拆了腰上绦带就是日常燕居服,穿出去又贵气而不暴发。

外面再做一件素罗对襟衫,冷的时候可以穿,她是画习惯了的,拼的就是手速,画好之后她就拿给周存之看。

这是周存之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的脑回路也和大多数人不同,他指了指锦娘:“你真的能做成画里这般吗?”

锦娘是先画特别英俊的男子,衣裳先不涂颜色,之后再涂上去,所以周存之可能把这画上的人当成自己了。

锦娘点头:“奴婢尽力,还得去库房找相近的料子。只是近来大姑娘那边的绣件儿还得绣,您的衣裳可能就要十日左右才能完成。”

“好。”

周存之从荷包拿出一颗小银铤抛向锦娘:“赏你的。”

不愧是二少爷,直接赏银五两,正好最近她买了不少颜料,又有新的进账了,锦娘欢喜的赶紧把银铤放进自己的荷包退下了。

若说做女装她是手到擒来,但是做男装,锦娘要问陈娘子的就多了。秦霜儿却对锦娘这样警觉起来,是,魏锦娘的确貌不惊人,但是她能干,指不定二少爷看中她,想留她在身边呢。

现在的秦霜儿就似无头苍蝇似的,总是没有任何进展,现在还得埋头做活,她真的不想一辈子都困在做针线上,做的实在是太恶心了,怎么都做不完。

锦娘虽然之前有些烦恼,但是她抗压能力强,再者她想好了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当然也就心中有了目标。

又说周存之晚上才从书房回到正房陪张氏用饭,她们少年夫妇,原本应该十分恩爱的,但是蜜月期过了之后,二人就不是很和谐了。

周存之这个人非常挑剔,性情桀骜不驯,又有大才,性情刚硬,虽然平日看起来风趣,可是很不喜欢别人管束。张氏是女子,也是自小娇宠长大的,早期,二人客气阶段,周存之还挺顺着她,但是之后就慢慢不同了。

一直到翠纤被赶出去,虽说是翠纤本人自请出去的,但周存之能够想到应该是张氏在中间做了什么,他恼她自作主张,翠纤毕竟是伺候过他好几年的,对她素来恭谨,她却这般容不得人。

再有就是不合时宜的改变自己的东西,就拿晚饭来说,周存之素来是过午不食,晚上即便吃也只吃些果蔬,但是张氏认为周存之这样实在是对肠胃不好,所以晚上每次都特地让人做荤腥。

其实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原本也是可以磨合的,但张氏太爱他了,又觉得周存之在她有身孕时不陪着她,语气尖酸了起来:“我知道是你的心肝儿上的人走了,你不高兴,日日对我挂脸,可人家是自愿要离开的,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周存之看着她,立马起身:“难以理喻,我本晚上也不吃东西,我去书房了。”

张氏看他走了,气的肚子疼,还好没出什么事儿。

消息当然也传到蒋氏那里,蒋氏冷笑两声,又对绿缨道:“也不知道她怎么这样心急,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把通房赶了出去,翠纤多老实的人啊。”

可她这个婆婆也不好管儿子房里的事情,让别的房看笑话。

绿缨是蒋氏的人,但也不能帮着说张氏,只是道:“如今二奶奶正要临盆,无论如何,总不能影响这个。”

“若非为这个,我也不会忍着她。”蒋氏道。

说来也奇怪,蒋氏自己不喜欢那些小娘,甚至是深恶痛绝,但是对儿子房里赶出去一个丫头,却又觉得儿媳妇不贤惠。

这些主家们之间的勾当,锦娘一开始还觉得很新鲜,后来就觉得千篇一律了,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只是烦恼男装怎么做都不是她拿手的,做女装她想法特别多,做男装就一般般了。

不是她做不好,是没什么兴趣,锦娘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觉得你兴趣在哪儿,你就对这件事情就非常有热情。

日后做衣裳,她就尽量避开裁剪男装,要绣什么花,直接往上绣就行。

然而她这件衣裳做出来之后,周存之倒是特别喜欢,仅仅锦娘看到的他就穿了两回。但下一次,周存之要做荷包的时候,锦娘就以她手上活计太多,推给秦霜儿了。

秦霜儿不知道锦娘是怎么跟周存之做衣裳的,她头一次给二少爷做荷包,还以为跟以前姑娘们做衣裳的时候一样,直奔目的地,竟然都没有去拜见张氏,直接去了书房。

周存之见这次换了个绣娘,且她只问要绣什么形状的,什么颜色儿的,竟然没有画给自己看,忍不住问道:“你们针线房上次那个丫头呢?”

秦霜儿听他问起锦娘,有些醋,只道:“她这些日子在替大姑娘做嫁妆,正绣到一半,没法子丢开手。”

“哦,那你随意做一个吧。”周存之道。

他是真的随便,秦霜儿却是觉得她曾经知道对付男子的一切,似乎在周存之面前都不够用了。他似乎并不好色,生的英俊却脾气不甚太好,什么都不在乎。

秦霜儿从外院回来的时候,还真的很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她还不解的在吃午饭的时候开玩笑道:“二少爷对你还真是另眼相待。”

锦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道:“正因为我这样,大家才放心让我做衣裳啊,这算什么另眼相待,要不我拿我身上的肥肉跟你换。”

这就是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生的胖会好很多,规避很多麻烦,美貌有红利,但有的时候位卑时,就未必是红利了。

听到这样的话,秦霜儿也不好再提锦娘,她想锦娘推脱不去给二少爷做荷包,指不定也是被责备过了的,只是锦娘好面子不会说。

中间的这些小插曲,并不妨碍锦娘她们裁做衣裳,现下锦娘开始裁头巾,做汗巾子了,像汗巾一般都是纱做的,要同样捻线在汗巾子上做刺绣。

陈娘子就说自己的经验:“纱上就要用纱线绣,你用别的绒线或者盘金绣都俗气了,你们最好都选和纱的颜色相近的才行。若绣枝叶,就得绣的平滑些,若绣花,最好别绣大花,小花反而好看。”

牡丹、蔷薇是不好绣了,花朵普遍都很大,但木兰、棠梨是、李花是可以的。

锦娘到现在除了牡丹之外,别的花都还不能脱稿画,若是能专门有空让她专门脱稿画就好了。

但现在这些针线活简直是做的人都受不了了,做到最好,已经是完成任务了,锦娘都已经算是做的快了的。

方巧莲道:“我打算这汗巾子的坠角,一条绣猫,一条绣狗,一条绣虫,一条绣鱼,总之我是胡乱绣一通算了。”

起初绣的时候,大夫人还给给点赏钱,这一年除了月钱就什么都没有了,且据陈娘子说,她家新婚的绣活是别人家的三到五倍。

看陈娘子贴着膏药进来了,还扶着腰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我这腰是真的不行了,太疼了,昨日起夜还摔了一跤,可也没法子停下来。”

锦娘起身扶着她坐下:“陈娘子,我们绣的也不少啊,一个人才那么点工钱,我昨儿听说外头替人家杀鸡的,一日都有三百文呢。”

小的时候觉得一两银子特别多,现在在汴京混久了,她也是逐步了解汴京人的工资,就像她堂妹做焌糟,平日就是时=给酒客换汤斟酒,看起来似服务员一样,但是她们还兼推销酒水,还有菜肴都有相应的提成。

她妹妹在汴京最大的潘楼做焌糟,过年的时候,她在荣娘家见到了三叔一家人,她们虽然也有吹牛的成分,但是应该也不会差太多,一个做到中等偏上的焌糟一个月甚至能拿二十多贯。虽然年纪大了,可能就做不了了,但是年轻的时候赚的钱可够下辈子了。

而她还在拿一两的工钱,从早上做到晚上。

其实以前她觉得一两也挺多的,但是现在愈发觉得自己的不足。

比起锦娘这样看到别人过的好,会反思自己,提高自己,秦霜儿显然想到走歧路了,她最后的时间,剩下不到半年了,她都十六了。

针线房现在的气氛让四儿都有些不安,之前锦娘姐姐还教她,如今她也没功夫了,她自个儿还得描花样子,描了之后,又是分线选线,就是选颜色相近的丝线就得找半天。

即便是府上三少爷定亲,她们也不得休息。

这位三少爷是三房的独子,今年十七岁,人看着非常正直,奚氏管儿子管的很严,连房里都没放人。

兰雪有时候说起闲话就是说:“三夫人管着三少爷可严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三老爷是那样的人,三夫人唯独只有这儿子一个指望。你说能不严格吗?还好三少爷的学问也不错。”

“我听说新娘子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很看重三少爷的学问,三房的人都说三夫人为了筹措聘礼四处当东西呢。”锦娘也有自己的消息官道。

胡嫂子、还有二房吴氏身边的云兰都消息灵通。

她们在说这话的同时,没有注意到秦霜儿听进去了,她如今正是冰肌玉骨,娇艳欲滴,人生中最好的时候,且她人脉其实比锦娘还广。

二少爷那里实在是走不通,就看三少爷那里了,这次她豁出去了。

三少爷每日读书疲劳时,便会在二房花园后头的一片竹林里栖息,她这几年攒了快五十贯了,狠狠心拿了十贯出来准备活动一二。

这一日,天气开始热了起来,锦娘抱怨道:“往年还会偶尔送些冰过来咱们这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方巧莲叹着气摇头:“那还不是不愿意替咱们出钱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姑娘出嫁二姑娘也在筹备嫁妆,她们府上经此两桩亲事,虽然算不得精穷了,肯定大不如前。”

却见秦霜儿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忍不住道:“我水喝多了,出去散散气,我这身上都长痱子了。”

锦娘和方巧莲都不疑有她,因为她们自己都又热又累,哪里能管的到她。

秦霜儿就这么出去了,锦娘则和方巧莲道:“我们叫些‘乳糖真雪’吧,再不吃点冰的,我就受不了了。”

“好,让匡三哥帮我们叫去,我去。”方巧莲是匡妈妈的干女儿,也便宜些。

所谓的“乳糖真雪”,便是用石蜜和牛乳、酥酪做成冰块,跟现代的奶油雪糕差不多,锦娘赶紧数了八个子儿给她。

然而竹林之中,少年公子见到美貌侍女,侍女一盏茶不小心泼到自己身上,楚楚可怜极了,甚至还说自家贫苦,若是被赶出去就完蛋了。

少年被压抑许久,少女有心攀附,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最后一刻,少女露出面来,竟是秦霜儿,她眼角流着泪儿,她总算成了。

竹林遮天蔽日,似乎什么都听不懂,唯独外面放风的小厮背着一个包袱,那包袱里装了十贯之数。

同样一片竹林,嫣红的爹娘拿了一张放契书给她:“孩子,走吧,我们从夫人那里讨了你的文契书来,日后你就不要回来了。”

嫣红的爹娘以她疯病不好,要南下寻医救人,让蒋氏放了契约好拿凭引,如此拿到嫣红的文书,这些日子,她们夫妇也为嫣红寻了一桩不错的亲事,男方做小买卖的,为人老实,和嫣红也看对了眼,还觉得高攀了嫣红。

“爹,娘,女儿带累你们了。”嫣红跪下来磕头,她丈夫也一起跪着磕头。

她爹娘却笑道:“本来之前就想等你到了年岁,求大夫人放了你的卖身契,日后好好过日子,后来一切也是没有办法,将来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

嫣红重重点头,被丈夫拉着离开,在竹林穿梭出去的时候,她想起当时失去孩子的痛苦,到如今宛若新生。

正所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第34章

秦霜儿从外面进来时, 两靥粉红,经过锦娘身边时,锦娘捂住鼻子:“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怪味儿啊?”

“别提了, 本来是想躲太阳的, 又被喊去帮忙,身上全是汗。”秦霜儿咬着下唇道,又喊小荷替她打水。

锦娘暗自觉得奇怪, 也不是汗味儿, 就是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铁锈混着些许腥味, 该不会是她被人请去杀鱼了吧?

这件事情放在脑后,周家很快就迎来一件喜事, 那就是二奶奶发动了, 生了一位小少爷, 这可是周家第四代的嫡长子,其重视程度必然不必说。

蒋氏也欲大力操持,未出阁的如三姑娘和表姑娘都关注来的会是什么达官显贵, 她们的亲事将何去何从。

而锦娘则看到张家送的洗三礼有什么, 比如丝巾上装饰有通草纱罗扎成的五男二女样式的花,还有用托盘装着用面制作而成的眠羊、卧鹿这样形状的糕点,还有各种馒头分送众人来“分痛”,婴儿的被褥、衣物也是由娘家人所送过来。

她想难怪蒋氏没有再分派活让她们针线房做被褥衣服,原来这是娘家人送的啊。那之前之所以让她们给苗小娘做, 也是因为她是小娘, 她的娘家不算是周家正经的亲家。

即便是二房的吴氏,当初也只让秦霜儿绣了一床百子千孙被,主要是沾点福气。

方巧莲则拐了一下锦娘:“你有没有觉得二奶奶底下的人, 现在走路气势不不一样了。”

“那肯定不一样啊,你还别说她,就是苗小娘都不同了,你看那是苗小娘的弟妹吧,之前这样的宴席都看不到她们的。”锦娘观察道。

在一旁的秦霜儿道:“我听说苗小娘原本也只是个丫头,到现在也算是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来。”

锦娘摇摇头,做奴婢应该努力的方向不应该是努力做好活计,千方百计脱籍,出去外面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吗?可是这种话,锦娘也不愿意说出来。

“走吧,咱们回去吧,要不然陈娘子派人出来找咱们了。我那粉扑子和油拓还有扇套还有好些没做完呢。”锦娘催促道。

她这么一说,方巧莲和秦霜儿也都拖着脑袋回去了。

粉扑又称“香绵”,扑身用丝绵制作而成,她们做绣娘的要做的就是扑背的团案,因为大多都要绣喜气的,她要做二十个粉扑图案,花样子都得现画几个。

锦娘是那种做事情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再开始上手的人,因此先画了几个双喜纳福的,又画了彩绣蝶恋花、佛手蝴蝶纹、柿柿如意、水仙花开、喜上眉梢好些。

因为做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现在一抬手,锦娘就知道往哪儿下针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儿了。

如此只能苦中作乐了。

前面三姑娘正被蒋氏喊出来对大家道:“她大姐姐二姐姐都不如她孝顺。”

如今周家前面两位女儿都已经说了亲事了,三姑娘的小娘吕小娘近来也帮蒋氏把家打理的很好,蒋氏当然也要给这个面子了,更何况三姑娘的确很出挑。

同时,蒋氏也把梅盼儿喊了过来,这梅盼儿如今也出了孝,正是青春的年纪,她相貌生的又美,二人环伺在蒋氏身边。

只是有人打听一二,三姑娘倒也罢了,那梅盼儿只是个表姑娘,爹死了,娘听说改嫁到了外地,就敬谢不敏了。

梅盼儿听了些闲话也暗自抹泪,她母亲之前说要收嗣子,后面就再醮了,还把仅剩下的家里的钱财全部带走了。

她的境遇连方巧莲都觉得很可怜:“姑太太这样,是一点儿活路也不给表姑娘留啊。”

锦娘却摇头:“你错了,她上次回娘家,又是抢夺人,又是四处拨火,也没人愿意接她回来,她现在用官家娘子的身份嫁了一位富户,其一,她自个儿后半生有了着落,其二,彻底的跟表姑娘切断关系。府上几位夫人,不仅不会再把姑太太和她联系起来,反而会更怜惜她,还有老太太,恐怕全幅家俬都要给她。”

“有可能啊,但姑太太应该不会想那么多吧?”其实方巧莲内心感叹锦娘竟然这般聪明,她还真的没想这么多。

锦娘笑道:“那你就当我多想了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二人话音刚落,就见丹若过来了:“锦娘,吕小娘那边让你过去一趟。”

“好,我这就过去。”锦娘猜到应该是让她帮忙做衣裳。

果不其然,吕小娘拿了两匹缎子给她:“知道你们忙,且慢些做就好。”

锦娘笑道:“多谢小娘体恤,其实三姑娘本来相貌就很好,就是披麻袋也很好看。但您信任我,那我就尽力完成。”

“你这孩子挺会说话的。”吕小娘当然也挺喜欢别人夸她的孩子了。

她比嫣红好点儿,有个孩子,总算是有些希望。

锦娘道:“小娘,我其实也有一件事儿求您,我那颜料吧,托他们买的都不怎么样,所以想出去买些颜料,还望小娘同意。”

如今吕小娘帮蒋氏管家,她等于是现管。

吕小娘很好说话,“这有何难,我让蔡全儿送你过去。”

“那就多谢小娘了。”锦娘连忙拜谢。

她得出去找程牙人问问,总不能等着别人通知你,万一忘记了,如何是好?

但临出门时,二房吴氏也派人找她过去,锦娘又立马去二房拜见吴氏,原来吴氏有了身孕,想让锦娘帮忙给她抄写一卷经文,她总觉得上次是因为锦娘帮忙抄写经文,儿子勤哥儿才能逢凶化吉,上次勤哥儿也是锦娘救下的,这次还是找她。

锦娘忙不迭的应下了:“您放心吧,只是近来手头事情太多了,肯定就没有以前那么快了。”

吴氏给的时间范围更宽泛:“你不必着急,只要你在我生产之前抄完就好了。”

“奴婢多谢二夫人了。”锦娘喜道。

吴氏还把勤哥儿喊过来,锦娘连忙上前拜见,吴氏则道:“你和她有缘分,何必如此多礼。”

勤哥儿去年重阳的时候才一岁多点,现在快两岁了,走路也颇稳当些,锦娘看着他,暗道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吧。

从二房出去时,锦娘看到了蔡全儿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她赶紧踩着小杌子上去,对蔡全儿道:“蔡大哥把我送到芝麻街那里就成了,过一个时辰,你来接我就是了。”

芝麻街就是程牙人的牙行所在的地方,附近倒是有卖颜料的铺子,但她要买的也不是颜料,但不管样,得先进去做做样子。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往程牙人那里去了,程牙人这个时候正忙着帮人觅宅,正说着:“你要赁的那宅院在郊外,一个月是四贯,但是里面是家俬全无得,需要你自个儿买。”

赁房子的人道:“这也太贵了吧,在我们老家慈溪县,两间半的屋子还有地基半片,一个月不过两贯。”

程牙人笑道:“这里是开封,我大宋首善之地,自是不一般,我可跟您说这院子虽然在郊外,但抢的人不少,你若不要,等会儿我就赁出去了。或者你去找官家的楼店务,一间屋子便四贯半。”

看的出来他家的宅子的确不愁人赁,果然赁屋子的人就同意了。

趁着二人在拟契约,锦娘问起店里的伙计:“赁一间屋子就这么贵吗?”

她一个月的工钱都付不起一间屋子的赁钱啊!

京城居住大不易啊。

伙计苦笑道:“可不是,若是能在汴京买房,那可真是老天都盼不过来的日子啊。”

锦娘也跟着笑了一声,但她打起了精神,等程牙人忙完了,才过去问起自己的事情:“文绣院今年都没招工吗?”

“还没呢,不过你放心,即便你不去文绣院,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嘛。”程牙人道。

锦娘有些挫败,她只想去文绣院,别的地方还真没想过,难道自己真的只能打道回府吗?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

这次回去她低落了很多,就是那种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她不是那种自带金手指的穿越女,本来学的也是文科,根本不知道发明创造。

夜里还要给三姑娘裁制衣裳,她打了个哈欠,继续做衣裳。

方巧莲看向锦娘:“你怎么还在做啊?”

“你不也一样吗?”锦娘笑道。

方巧莲扬了扬手里的汗巾:“我现在都赶不上你了,你绣的还真快。”

“没办法啊,咱们千里迢迢过来还不就是为了挣点银钱回去,否则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呢。”锦娘习惯性的哭穷。

方巧莲绣了几针就睡了,她见外间没有灯光还稀奇道:“怎么秦霜儿今日这么早就睡下了?平日看她熬的比我们狠。”

锦娘叹了一口气:“她不是前些日子病过一场吗?可能身子不太好吧。”

人要活着还真的是艰难啊。

还好锦娘不是馁的人,她想文绣院听说也是包住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这三年她至少不必赁屋子。

次日,起来,她又是精神满满的开始捻线,四儿现在还不能开始绣,因为她的手艺还未达标,但是从之前缝补,到现在裁剪,她已经慢慢能上手了,锦娘有一张汗巾子的绣框打好了,就让她开始绣。

这也是逐渐教她,但教的功夫也不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她们手上的活计实在是太多了,负荷到她已经都受不了了。

这一低头,就差不多到午膳时,四儿和小荷出去提了饭回来,锦娘吃完饭跑进去睡了一会儿,没发现秦霜儿又不见了。

少年食髓知味,被压抑的太紧了,连竹夫人都很难消受。

况且秦霜儿懂事,她只道:“奴家是奴婢,若是被人发现,只说是奴家不知廉耻罢了。”

实际上秦霜儿在周家几年,对这几位年轻的爷也了解,二少爷别看更英俊,才识也好,但他是个狠辣之人,就像翠纤被送出去了,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吭声。但三少爷不一样,他看起来听话老实,却内心极其叛逆。

周慎之就爱秦霜儿这欺霜赛雪的皮子,比他那所谓的未婚妻漂亮多了,也对他深情多了。

只是如今他尚未娶妻,若是闹出事情来,娘肯定是容不下霜儿了。他现在能日日过来这里,都是因为娘要操持二房和三房的事情,但一旦被察觉,他们俩恐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人。

秦霜儿今日回来的迟了一些,还好大家也都刚起来,似乎也不知晓她出去了,唯独四儿是个从不睡午觉的性子,私下觉得有异,但也没表现出来。

只悄悄的在锦娘耳边提起:“这秦姐姐这几日常常中午出去一个时辰才回来。”

锦娘现下没怎么注意过她了,毕竟她们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利益之争了,大家都等着赶紧做完跑路,实在是太累了,哪里还有心情干别的。

“四儿,这些事情咱们就别管了,若是她危害咱们,咱们给她吃个教训,但若是旁的事情,你这么悄悄过去,被人抓到了,可就不好了。”锦娘摇头。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好奇害死猫啊。

四儿很听锦娘的话,见锦娘反对,她就暗自记下。

又听锦娘吩咐道:“你快些绣,就照着那花样子上绣,别留太多线头。我也只有嫁妆里的这条汗巾能够让你绣,旁的还不成,你可要珍惜机会。”

“是。”四儿明白。

三姑娘的衣裳八日左右就赶制出来了,锦娘还是做女装比较拿手,只是她去送衣裳的时候,察觉到气氛不对。

又有那三姑娘房里的雀儿道:“锦娘姐姐,没什么,是三姑娘和四姑娘都被罚了。”

“因为什么事情?”锦娘觉得这几位姑娘平日都是在各自房间做针线,很少像小说里怎么玩闹办诗会,几乎都是请安或者宴客的时候人才能到齐。

雀儿就闭口不提了。

锦娘不好再追问,四姑娘那里却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她心理年轻比其她几位姑娘都大,所以平日很少跟她们争执,毕竟也没那个必要。

但是今日爹突然提出让她小娘也帮忙管家,那三姑娘和她小娘不怪渣爹倒是罢了,反而觉得是苗小娘撺掇的。

难道后宅只能吕小娘管,不能苗小娘帮忙了吗?

苗小娘也不是迫不及待,她这个小娘管家当然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她要搅浑水才行。蒋氏定然不愿意把家给她管,那就有可能交给儿媳妇张氏,这个张氏可不比她姐姐大张氏温婉贤淑,这样的醋坛子,又是个烈货,蒋氏呢,也是个十分要强的性子,让她们婆媳去争去。

这么多年她暗中蛰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忍受别人白眼,欺侮,她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本来吕小娘是协助蒋氏管家,但被苗小娘这么一闹,蒋氏也是不能这般了。如今苗小娘生了儿子,又得宠,她甚至还争上权了。

绿缨道:“以往大老爷从不管内宅之事,今日偏偏又说您这里既然事情忙,就得人多些管着,明显就是暗示您啊。”

“是啊,话未曾点透,可大家都听的明明白白的。大老爷这是怕我苛待五哥儿,所以想让苗小娘也有一份倚仗。”蒋氏很是明白的,但难免有侵门踏户之嫌疑,若是年轻的时候,她肯定会吵闹一番,逼的丈夫认错赔礼。

毕竟她生了长子,还是原配,娘家也显赫。

可是现在这把年纪了,还和丈夫吵闹,连儿媳妇也是会看笑话的。

年纪大了,越发厌弃这种后宅斗争了,偏这个时候老太太也来插一脚。这老太太先前大抵猜到女儿不能回来的缘故,应该就是姑嫂不和,如今见蒋氏对梅盼儿也不尽心,自然心中有猜忌。

所以,在她们一行人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拉着张氏的手夸了又夸:“难为你这孩子,生了小哥儿之后,成日来这里孝敬我。”

张氏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老太太平日更照顾守寡的大奶奶,现下倒是对她这般另眼相待,于是连忙福身:“孝敬老太太,原本就应该是孙媳妇应该做的。”

“一晃眼啊,存哥儿的媳妇都进门了,想你母亲当日也是像你这个年岁生下了存哥儿,我就把家交给她了,这么些年,她也有了媳妇儿了,日子过的真快啊。”老太太似乎不经意之间提起。

蒋氏当然听的出来老太太的意思了,她没想到从来不多说什么的老太太这个时候帮腔儿媳妇,别看儿媳妇也是大房的人。但权利一旦下移,什么就不受控制了,她说的话就不再奏效了,大家也不会看她的眼色行事了。

就跟官场上一样,一旦手中无权,那就彻底的败落了。

所以,蒋氏笑道:“是啊,儿媳也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些年,等几个丫头出阁了,我这心就彻底安下来了。”

她其实也是在告诉张氏,她等女儿出嫁,这家还是交给她管。

张氏眼观鼻鼻观心,她虽然性情娇蛮些,但是不傻,太婆婆和婆婆斗法,她就不便掺和了。可是若能管家倒是好的,总比时时刻刻在前院无事可干的强,下人面上恭敬,但都不怵她。

婆媳暗潮涌动,蒋氏回去也生了好一场气,又去找吴氏诉苦。

“这些事儿我本是不欲和你说的,你现在有了身子,正该好好保养,可我也没个别人说这些。”

吴氏暗忖这是大房家事,自己也不好开口,但她和蒋氏关系不错,所以道:“各贴各的肉而已,嫂嫂,你别担心。外甥女的亲事多半还是要由你操持的,嫂嫂只要稳住比什么都强。”

蒋氏恍然:“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吴氏笑道。

蒋氏看吴氏现在这样,心想当年大老爷房里一直没人,她们夫妇好过多年,吴氏进门却是面对群妾环伺,妻妾算计。如今二人的处境却调换了,她年纪大了,和丈夫感情淡漠了,蠢蠢欲动年轻的妾侍虽然影响不了她的地位,但是看着闹心,而吴氏这里,二老爷却跟转性了似的,开始对吴氏心热起来,竟然连别的妾侍那里都不去了,一心一意的守着吴氏过日子。

人生之事,真的很难说了,蒋氏突然也看淡了很多。

让张氏帮着管家,也肯定比苗小娘好。

总归二丫头的嫁妆该打的,该抬的,也都准备的七七八八了,管家遭人嫌弃,她宁可便宜自己的儿媳妇,也不愿意再受人挟制做什么。

蒋氏起身走了,吴氏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大嫂还是这样,不愿意受任何人的压迫。”

当晚,张氏就被蒋氏喊了过来,听到蒋氏让她协助管家,先推辞一番,又狂喜。

连锦娘她们都知道了,陈娘子还吩咐她们道:“如今正是新奶奶立威之时,咱们针线房的人从今儿开始能少出去就少出去,别被人当靶子了,到时候被大棒子赶了出去。熬到最后,反而功亏一篑。”

锦娘等人连忙道是,秦霜儿比锦娘还老实,她知道自己若是被抓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要等三少爷的安排。

但是,也正因为新旧用人交替之际,苗小娘长期收买的人也混了进去,甚至还打探到了一件大事。

“你是说大姑娘的嫁妆把夫人的陪嫁还有家里的钱都饶进去了。”苗小娘不可置信。

来人点头:“这事儿我哪里敢骗您啊,大姑娘那里一共准备了两万贯的压箱底,二姑娘陪嫁了一间铺子,两百亩水田,三百亩树林,压箱底的钱虽然比大姑娘少,但也有一万贯。这些时日,吕小娘那里收到的孝敬加上她历年积攒的银钱也约莫有两千多贯,将来恐怕也有五千贯……就只有咱们姐儿这里不大好。您要早做打算呐……”

苗小娘没想到蒋氏做的这么狠,二少爷已经成家立业了,大老爷常常说见识不及儿子,家业必定是二少爷的,蒋氏的嫁妆也都瓜分了,她的儿女出不了头了。

她筹谋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吗?

不,不能这般,她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在大房时讨不到什么好了,如若二房的吴氏无子,二房的家财岂不是全部都是她儿子的……

吴氏现下又有了身孕,身子脆弱,还不能和以往似的严防死守,正是好机会啊。

第35章

锦娘发觉她被布埋了下去, 一直无法喘息,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梦。

这梦也是反映其心境的, 最近的活真的是太多了, 她起床倒了一杯水喝,又听到秦霜儿那里窸窸窣窣的,锦娘忙问道:“霜儿, 你也起来了?”

秦霜儿笑道:“我是小日子来了呢。”

锦娘无语:“小日子来了, 你还这么欢喜啊。”

虽然现在在周家,她们能用棉花和纸做更好的月事带, 但总归和现代的卫生用品是比不了的,所以锦娘最烦的就是来月事的日子, 甚至会把自己的两个铁瓶都装满热水, 觉得黏腻的时候, 到屋里洗一洗,生怕细菌入侵。

秦霜儿道:“快睡吧,我这就睡了。”

她赶紧到床上, 盖上薄衾, 心里没什么太大的负担,再等几个月,你们依旧是辗转各地的奴婢丫头,而我将不同了。

现在没身孕,一切最好了。

周慎之找上了二老爷, 他还有些羞涩:“侄儿见她可怜, 就想请二伯父帮帮忙。”

周二老爷年少时惯常在花丛中流连,但也不算纨绔子弟,毕竟他的家业被他打理的翻了数倍, 他可是个精明人。

因此,一听侄儿这么说就道:“若真是个正经人,真的为你好,怎会让你在婚前纵容你?不过,这也不打紧,但你自己要有分寸。”

周慎之道:“自小,母亲对我管束颇严,父亲您也是知晓的,侄儿只把二伯父当成自己的亲父似的,二伯母对侄儿也有养育之恩。此番婚事,侄儿还要多谢二伯父帮忙,将来也会对新妇敬之爱之。”

“嗯,你放心吧,我听说她是外头雇来的,到时候我就说你们那边少个针线丫头,让她在你的房里伺候,将来怎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周二老爷倒是不怕大嫂心生芥蒂,这年头一个丫头罢了,大房的两位姑娘的嫁妆他可都是添了不少银钱。

周慎之大喜过望:“一切拜托二伯父了。”

周二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辈子举业不成,只能恩荫做个小官,你和存哥儿都是读书种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千万莫辜负大人们对你的期望。”

“侄儿明白。”周慎之笑道。

周二老爷当然很会说话,她对吴氏说的是把针线房的丫头买了送给三房,是为了照应奚氏母子:“你和三弟妹关系素来不错,我上回看到帮你绣百子被的那个丫头挺能干的,所以找大嫂把她的契约拿来了,等大姑娘的嫁妆绣完,就让她过去,你再挑一个,一起送去做屋里人。”

“怎么老爷亲自管这样的事儿来了?”吴氏生疑惑。

周二老爷搂着吴氏道:“咱们勤哥儿还这么小,你肚子里的这个尚不知阴阳,我的年岁大了,总怕护不住你们了,到底还有慎之啊。新妇和咱们无甚瓜葛,不会帮忙说什么,留两个人以防万一。”

这话听的人没由来的心酸,吴氏只觉不妥:“我们做伯父伯娘的,怎么好送屋里人给侄儿啊?”

“我们是长辈,原本我们送也很正常,况且三房拮据,若是买两个能干的丫头恐怕未必凑的出钱来。”周二老爷非常擅长经济。

无论是从利益还是从感情上,他都觉得要送,吴氏听了也觉得有理。

所以,陈娘子在针线房对秦霜儿说道:“你的契约还有五个月,如今你是先在针线房做完针线做一个月,就直接过去三房吧。”

秦霜儿没想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人,脸上却还装的不知所措:“怎么三房的人把我要去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说是让你和二房一个擅长庖厨的丫头一起过去。”陈娘子想来也是因为二房想送两个手艺人去三房。

锦娘看向秦霜儿,不知道她那些日子出去是不是为了奔走此事,但是她这样过去,恐怕真的从拿月钱的雇工变成免费的保姆了。

方巧莲也小声对锦娘道:“要挑也是挑你过去啊?”

“我,那我肯定是不会去的啊。”锦娘摇摇头。

从此,秦霜儿干活比之前还慢吞吞了一些,心思也不在这些活计上,每日倒是很开心,她手里有三少爷给的十两银子,拿出一些还常常请小荷吃,二人时常连活计也不做了。

锦娘抬头看了看四儿:“你把边锁上,这里得针脚细密些。”

四儿答道:“好。”

锦娘把自己手里的针线做完,又开始抄写经文,她的事情也不少,完全不能停歇下来。在这种情况之下,锦娘去请教陈娘子做活,陈娘子也愿意教,毕竟现在锦娘这里完成的多,也能交差。

但锦娘只做自己的活计,多的她却不愿意做了。

还有最后几个月,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精进自己的手艺。

成功来的太突然,秦霜儿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自抑,她见锦娘她们几个灰头土脸的忙活着,更加觉得自己这件事情走的非常好。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她想的十分透彻,甚至连苗小娘都暗中拉拢她。

午饭还未吃完,她就去午睡了,陈娘子看着她的背影道:“也真是的,还真的准备在周府上干一辈子啊……”

不知怎么陈娘子想起当年在船上,何家的婆子说的话,说有人会留在周家,看来倒是金口玉言了。

蒋氏对这些倒是不在意,因为大姑娘要绣的嫁妆一大半已经是完成了,等大姑娘出嫁之后,三哥儿才成婚,并不影响送人过去。

绿缨还道:“也真是好笑,若是送擅长针线的,怎么也该是锦娘吧?”

“二房既然要她,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这有什么的。”蒋氏不在意这些,一个下人罢了。

二老爷擅长经营,对家里人慷慨,他两个女儿就得了人家几千两的添妆,俗话说拿人手软,平日吴氏对她这个长嫂又马首是瞻,莫说是送给下人过去,就是送十个下人过去也不心疼。

绿缨颔首:“您说的也是,这些日子二奶奶管家,她可真是雷厉风行,日后咱们府上可要焕然一新了。”

二奶奶先是严惩各处吃酒赌牌的习惯,对这个蒋氏支持,所以不少下人都挨了板子,连兰雪的亲哥哥都挨了几下,还有胡嫂子被革了一个月的禄米。

虽说锦娘和他们关系都不错,但是觉得这位二奶奶管的对,赌牌吃酒最容易闹出事情来引得家宅不宁,大房本来人口就越来越多,就应该如此。

可这些话当着兰雪的面就不好多说了,只是岔开话题说些旁的:“我们针线房现下开始缓了一些了,我们这些人若是将来去了别处,恐怕也个个都是能手了。”

最艰苦最累的活计都坚持下来了,以后再去别处,那就是手到擒来,也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了。

兰雪见她如此,又道:“恭喜你呀,没几个月你就能回家去,到时候重叙天伦之乐。”

锦娘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没想到,此时珍儿过来道:“锦娘姐姐,你爹娘来了,在角门那儿等着你呢。”

“我爹娘?该不会是拐子吧?”锦娘觉得莫名其妙的。

从江陵到汴京,路程可不短啊,难道他们真的因为自己的信进京啦?锦娘揉了揉头发,心中热血翻涌,跑到了角门处,只见一对夫妇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在等着自己。

“爹,娘,扬哥儿,你们怎么来了?”锦娘非常震惊。

魏雄搓着手,一脸笑意,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罗玉娥则道:“我们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汴京,本来你爹是不同意来的,是我,我决定一起来的。像你说的,江陵比不得汴京好挣钱。”

说完话,罗玉娥见女儿黑眼圈,头发都油了,皮色还没在家的时候好看,很是心疼:“我的儿啊,你的脸怎么变成泥巴颜色了?”

锦娘看她娘和弟弟,娘的皮肤嫩的完全能掐出水来,更别提弟弟了,眼睫毛又长,小脸白的跟豆腐似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这里算是很白的人呢?只是近来就歇息两三个时辰,其余的功夫都得做针线。”

“啧啧啧,就是家里的牛也没这么辛苦的啊。”罗玉娥看女儿这般,忍不住吐槽。

锦娘跺脚:“娘,您小点声音说,免得被人听见。对了,你们打算在哪儿落脚,等我明日告假去找你们?”

他们当然是准备去荣娘那里,罗玉娥还道:“当初你大伯父出事,为何能得到赔偿,都是你爹去找到他曾经禁军的同袍,否则就他帮忙偷车马行的马去卖,早就被下大狱了,只是你爹从来做好事不留名罢了。我们先去荣娘那里歇脚,明日你过来再一起说话。”

锦娘告诉了她们地址,又叮嘱爹娘:“你们若是在人家家里住就小心些,不要太麻烦了,快些找牙人赁个屋子。”

“好,对了,锦娘我们给你带了霉豆腐,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不是最爱吃蛋炒饭配这个么?”罗玉娥赶紧拿了罐子出来。

对于爹娘这样乡下长大的人而言,她们就觉得咸菜是好东西,几乎每一顿都得吃各种各样的咸菜。腌制的萝卜、茄干、芥菜,还有挂的腊肉腊鱼,都是她们最爱的。

锦娘接下,看着她们雇的车辆离开了。

又说罗玉娥上了马车,对魏雄道:“没想到女儿这般辛苦,你还埋怨说我不该卖了宅子过来,可我不卖,到时候闺女照顾不了,儿子也看顾不了。”

“咱们手里有本钱了,在江陵觅一处地方做生意,肯定比背井离乡的好啊。”魏雄不愿意改变。

罗玉娥则摇头:“你懂什么,咱们一家人在一处比什么都强,况且如锦娘而言,汴京的确繁华啊。再说了,你弟弟一声不吭就到了汴京,”

且不说魏雄和罗玉娥夫妇如何到荣娘这里,荣娘如何安置她们夫妻,就说锦娘之前出门直接找吕小娘好说话,现下虽然二奶奶协助管家,但还得请蒋氏示下。

可蒋氏这里正好有客,绿缨悄悄和她道:“是夫人娘家族兄,蒋家本籍杭州府,原本之前任县令,如今进京做官,他的夫人正在里面说话。”

“那我就等会儿。”锦娘道。

里间,蒋氏正和族嫂刘氏说话:“嫂嫂,放哥儿中了开封府的府元,我是真的为他高兴,如此,我们蒋家也后继有人了。对了,他可有许亲?”

“许了,是彭家的女儿,她家原籍西京河地府(洛阳),父亲任都水监监丞。”刘氏提起未来儿媳妇直夸她贤惠人好。

蒋氏却知晓这都水监可是肥差,本来她还想要不要把三女儿嫁给族侄呢,没想到……

但她也是官场上的夫人,哪里能让刘氏看出来,要说蒋放本是六堂兄的儿子,后来被族中过继出去,据说当初为了过继,刘氏和六嫂闹的不可开交,但终究刘氏胜出,谁让她丈夫是进士,六堂兄却只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家业凋敝。

偏刘氏和六嫂还是表姐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因此,蒋氏见锦娘要出去,就有些埋怨:“你们不是说正忙着吗?怎么又要出去。”

“回大夫人的话,是奴婢的爹娘从江陵过来,奴婢怕她们安置的不好,所以想去探望。您放心,我手中的针线昨日夜里已经赶制了许多。”锦娘心道这就是受制于人的苦,什么都得看人家的心情。

蒋氏“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等锦娘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让绿缨去处理。

锦娘这次便是雇的一辆车去的,她在果子行买了一篮果子,又买了两只烧鹅过去。

荣娘她们赁的院子不大,所以昨儿爹娘和弟弟一家三口住的憋仄了些,但她们很勤快,一早上就帮着叠床铺被,生怕把人家的东西弄脏,还特地让魏雄买了早点和肉。

见锦娘过来,一家人不免哭了一场。

荣娘还道:“婶母是不知道锦娘多客气,每次来都不空手。”

罗玉娥拉着女儿的手坐下,不免问起她在府中的事情:“你那信上写的太少了,娘也是实在不清楚。”

见人家一家要说私房话,荣娘借故出去了,锦娘就把在周家的一切都说了:“起初活计还好,周家这样的人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人家了,可是女儿也被罚跪过,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个叫善姐的,被剥了裤子打了板子赶了出去。咱们这些人是无时无刻不得看人家脸色,陈娘子的腰因为做针线都直不起来了。”

“啧啧。”罗玉娥又要拉女儿的裤腿看,听锦娘说已经大好了才放下心。

她也有话和锦娘说起:“娘把家里的宅子卖了一百五十贯,还亏了三十贯,在你舅舅那店里干了一年,我们俩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的,赚了一百八十多贯。我们俩带着几百贯上京,我和你爹会做笼饼,会做豆浆,还会做煎夹子,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过的红红火火的。”

“嗯,娘,您跟爹若是想找人赁宅子,可以找我日常去找的那位程中人。”锦娘也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过,她也提醒罗玉娥和魏雄:“我考文绣院的事情,你们别和人家说,若是考中了还好,考不中就平白惹人笑话。”

罗玉娥点头:“昨日来的晚,也没机会说什么。”

到底在人家家中,锦娘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忙道:“你们若是赁了宅子就带信给周府西角门那里,到时候我来寻你们,如今周府事忙,我今日出来都吃了好一顿排揎。”

见女儿这般小心翼翼,罗玉娥扳着手数着:“还有五个月,娘和爹早些寻摸到住处,等你出来,就再也不必受气了。”

锦娘提醒道:“娘,京中吃食倒好,只宅铺挺贵的,您慢慢寻摸,也别急。”

可罗玉娥是个急性子,她昨日在荣娘家里住下,荣娘的丈夫看起来那样笑着,却言语中颇有种看不起她们的意味,年纪轻轻就指教起她们来了,她们怎么可能还在这里久住。

这一日虽然跟打乱仗似的,但是一家人竟然要聚在一起了,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锦娘跟做梦似的。

爹娘有三百多贯,她有一百多贯,说起来也有五百多贯了,等将来她进了文绣院就好了。

只有短短几个月了,锦娘心情也很是开心,

又说,蒋氏那位颇有出息的族侄蒋放本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可那未婚妻却得了急病去世,周大老爷和蒋氏连忙去了蒋家,并成功给三姑娘定下了亲事。

“真没想到后来居上的竟然是三姑娘,这蒋大郎君为今年开封府的府元,偏和咱们家有亲戚,这般真好。”秦霜儿自己的事情有了着落,也有闲情逸致点评府里的事儿了,不似之前惴惴不安。

锦娘听她把周府称为咱们家,其实就已经猜到些许了,只是她太傻了,活契变成死契让人家捏着,如今还只是丫头的身份进去三少爷房中,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小娘,甚至等新妇进门,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活路。

就像翠纤,妥妥的通房都被赶出去了。

但她面上也为三姑娘欢喜,无论如何,周家这几位姑娘里,三姑娘是她一开始就替她做衣裳的姑娘,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她也上门去道了一回喜,说起来三姑娘今年正好十三岁,正是豆蔻少女的模样,眼眸中透露出少女的羞涩。

还有旁边的吕小娘不知道多欢喜。

有个过了省试的未婚夫,就意味着等她出嫁后就是进士夫人了,蒋家还是夫人娘家,比什么都强。

在宋朝,进士可是香饽饽,听说榜下捉婿有时候甚至还能打架打起来。

道贺的人走了之后,吕小娘也在盘算嫁妆,之前老太太给大姑娘两千两嫁妆,在二姑娘这里就偃旗息鼓了,恐怕还得公中出,若能有五千贯,就很周到了。

“三姑娘,娘真是为了你高兴。”吕小娘搂着女儿,动情的哭了。

三姑娘其实那次在后花园见过蒋放一眼,眉目俊朗,英气勃勃,男子气概十足,不似旁的男子太过白面书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了。

这样难免让二姑娘嫉妒,觉得她母亲偏心,这般好的亲事为何说亲给了别人?但女儿家怎么好讨论这些,只越发孤僻,变得古怪多了。

若是以往大姑娘还能开导她,如今大姑娘即将出嫁,又得自己做些针线,还得学习庖厨、礼仪、管家,自个儿都忙的不可开交,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去?蒋氏倒是怕二女儿不自在,悄悄送了一幅头面给她,还喊了她过来宽慰,又说自家打闹可以,但出去外面都是一家子,况且三姑娘和她们都很亲近,姊妹一起有何不好?

在蒋氏看来,她的压箱底都给了亲生女儿,将来三丫头成婚也是公中出银钱,她在三姑娘的事情上只是出了些力,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三丫头嫁给自己娘家族侄,给儿子拉拢助力,也安抚了吕小娘。

可她怎么说,二姑娘都执拗起来。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然而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