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早, 乌鹊巷停了一辆蓝呢马车,很快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男人高大, 一看就很稳重, 女人则看起来年轻漂亮,她的身上更有一种别的女人所没有的不染纤尘之感。
男人疑惑的对女人道:“你确定是这儿?”
“没错的,二婶给我的地址就是这儿, 你不是也看了么?”女人肯定道。
男人则左右看了看:“这宅子看着有七进大, 可不是一般的官员住的起的,这周家不过是从五品的官啊。”
当官的都很低调, 一般不会跟暴发户似的显摆,若真的住上这样的宅子, 那就说明本身周家就很有钱了。
想到这里, 男人见到门房几人在闲着磕牙, 连忙上前道:“诸位大爷好,我们想找针线房的锦娘,不知能否请她出来相见?”
“谁啊?没有。”门房的人显然懒得为一些小虾米动弹。
男人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但仍旧耐着性子道:“锦娘是我妹妹, 还要劳烦诸位大爷了。”说罢,又从袖袋里掏出二十文来:“这点钱给大爷们买一盏热饮子,还劳烦大爷让我妹子出来一趟。”
这时倒有个门房指路道:“你要找针线房的人啊,去西边角门,让那里的婆子们去喊你妹子出来。”
如此, 他们又去西角门去, 才见有人去喊锦娘。
彼时,锦娘正在帮吴氏抄写《地藏经》,这是要拿到佛前供奉的, 为新生儿孩子安乐易养,增福增寿,只听珍儿过来道:“锦娘姐姐,我舅母说你家姐姐姐夫过来了,让你出去见面呢,就在西角门那里。”
姐姐姐夫?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啊,哪里的姐姐姐夫。”锦娘觉得奇怪。
又听珍儿道:“她们还带着包袱过来的,说是你娘托他们带的东西过来的。”
锦娘一听就想可能是爹娘托的人带东西过来的,倒是不好让人白跑一趟,遂先去找胡嫂子买些吃食拿出去,胡嫂子悄悄道:“且不必买,我那里有一只水晶鹅,本来是准备给嫣红姑娘备下的,她胃口不好,正好你拿了去。”
这些日子,胡嫂子听说锦娘在教四儿做针线,那四儿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四儿本就是针线房的,不知怎么讨好了锦娘。本来针线房的活计就多,寻常能教别人的功夫不多,胡嫂子还得多孝敬些才行。
要不然,锦娘不收拜师的银钱,也不收礼,平日都只是偶尔过来这里吃些便饭。
“那不成,我哪能拿去啊,我拿钱给你。”锦娘不肯,要掏钱给她,胡嫂子偏不要,她就只好收下了。
但是对外胡嫂子自然就说是锦娘花钱买的。
等快步走到西角门时,锦娘看到站在那儿的女子,“大姐,怎么是你?”
竟然是她的堂姐荣娘,荣娘是大伯的女儿,大伯年少时读书就不错,后来在马车行做账房,这位大姐姐又是独生女,偏她又生的极其貌美,家境对比她们优渥太多,父母宠爱。后来大伯父被人撞倒后瘫痪在家,别人赔了不少银钱,据说大伯母要把安陆小宅院做为她的妆奁,可丝毫不影响她的生活。
荣娘和她的关系交情都非常一般,主要是妯娌之间关系不好,所以各自的儿女们关系也很普通。
如今刚及笄的荣娘,衣裳料子其实穿着都一般,但她面似桃花,娇艳欲滴,真真应了那句话,长的美的人,就是披麻袋都美。
荣娘却见锦娘梳着丫髻,耳边戴着金荔枝的耳环,头上戴着两朵绢花,浅红的夹衣配上珍珠百褶裙,整个人还是那么胖,但衣裳打扮比以前好多了,她笑道:“你娘知晓我要上京,特地嘱咐我给你带的。”
说完,又介绍身边的男人:“这是你姐夫冯胜。”
“姐夫。”锦娘看了一眼荣娘身畔的男人,暗自点头,倒是一对璧人。
她对冯胜没有任何好奇之处,只是问道:“大姐,我母亲还有伯母她们可都好?”
提起这个,荣娘苦笑道:“你爹娘现在倒好,仿佛跟你舅舅帮忙,我父亲去岁冬天病死了,母亲送完父亲也就去了。”
天呐,锦娘知晓此时许多话都已经是苍白的,她道:“姐姐节哀顺变,俗话说苦尽甘来,伯父伯母亡故,现在还有姐夫在呢,你们日后好生过日子,后半生肯定平平安安十分顺遂。”
荣娘点头:“你看我,不说这些了,你可好?”
“我一切都好,反正就是马不停蹄的做活儿。对了,这是一只水晶鹅,我特地提了过来送给你们的,不知道姐姐何时成的婚,也来不及送礼。”锦娘把水晶鹅提着的绳子要递给荣娘。
荣娘推辞半天才接下,又说冯姐夫在赵太丞的医馆坐馆,说他之前弃文从医,若锦娘有事可去找他们。锦娘也说了一下她的近况,只是还没说完,就见四儿过来说大夫人有找,二人才分手。
从周家出来,荣娘看到自己手里的这只水晶鹅,忍不住失笑:“没想到我这位二妹妹这么些年,倒是比以往懂礼数多了。只是我婶娘也不知道如何想的,送女儿来做奴婢,不得自由啊。”
冯胜却有别的看法:“你这位妹妹相貌一般,家境寒微,却有这样的好手艺,你二婶眼光还是挺长远的。”
他是见过魏雄和罗玉娥夫妇的,男人老实的过头了,女人虚张声势,一脸穷酸的样子,难得他们这对夫妇生出来的女儿说起来奇怪,看起来相貌平平,说起话来却神采奕奕。
荣娘含笑:“要我说一家子在一起,比分别来的好。”
她原本家庭和睦,日子过的这般好,却飞来横祸,幸而冯胜和她成婚了,冯胜原本也是读书人,后来家计艰难转而学医,他实在是出色,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经出师了,还被赵太丞看重,到京师做坐馆的大夫,一个月三十五贯,甚至年底还有分红。
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对她的要求太高。
比方现在,冯胜就道:“荣娘,以后我在医馆坐馆,成日不在家中,你还正年轻,也可以学些肄业,京城居住大不易,咱们得给咱们将来的孩子们安个家才好。”
荣娘心想他总是希望自己多上进。
可她做事情喜欢凭自己的喜好做事,而非别人强加于她身上的,就像她父亲也是爱财太过,最后被人撞死,钱够用就行,人只要平安就好。
……
锦娘赶过去蒋氏那里,蒋氏正拧着眉头:“怎么来的这样迟?”
“是奴婢的不是。”锦娘连忙认错。
蒋氏知晓针线房中这锦娘的为人,素来勤勉用功,做出来的衣裳灵气逼人,耗费心血,所以她轻咳了一声道:“罢了,此事我不追究了,这次喊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也不知是何事?大夫人吩咐就是了。”锦娘道。
蒋氏笑道:“我想让你尽快帮二姑娘赶制一套衣裳,最好做的精心些,让她穿上鹤立鸡群。”
二姑娘的相貌并不如其她姐妹好看,因为脾气任性刁蛮,背后下人们常常叫她罗刹。但是当着人家母亲的面,怎么都是好的,锦娘道:“二姑娘本就天生丽质,奴婢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还请您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蒋氏起身对她招手:“我这里有人送了些时兴的云锦和软缎来,你看有哪一种更合适呢?”
这些都是上等的绸缎织锦,还没有入库,显然是蒋氏专门留下来给二姑娘的,这宅子里有些事情能够藏的密密实实的,有些秘密却众人皆知。
锦娘笑道:“唐代的万楚有一句诗上说,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您看做十二破的石榴花裙如何呢?白绫袄上只袖口绣石榴花,如此,越发能显出石榴裙的好看来。”
其实蓝色的缎裙也很好看,但是二姑娘皮肤微微发黄,就不好看了。
蒋氏又让锦娘选了两样镶嵌领口的珠宝,锦娘收下放入自己的荷包之中,又道:“奴婢这就下去了。”
“嗯,下去吧。”蒋氏挥挥手。
锦娘则拿了布匹回来,见针线房热闹的很,锦娘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方巧莲道:“我们正说起你姐姐,说你姐姐生的花容月貌,很是标致呢。”
“算你们有眼光,我这位堂姐从小到大都是顶顶漂亮的。”锦娘倒是不忌讳这个,有人就是天生的好命啊,生的漂亮嫁的也好,似乎没什么烦恼。看她那位冯姐夫,年纪轻轻已经是坐堂的大夫,一年接近五百多贯。
秦霜儿似笑非笑:“你们跟在她身畔,岂不是都是陪衬了?”
锦娘挑眉:“那倒是未必,我小的时候比她生的好看呢,我母亲还说我是玉团儿似的,只是长大了,我长胖了许多,现下我是寒鸦,我姐姐啊是凤凰。”
说毕,又打开家里送来的包袱,见罗氏送的是一罐桃干,江陵盛产黄桃,她素来爱吃黄桃干,这应该是母亲亲手做的,再有就是一包咸香的虾米。
这样的乡土特产,她本是分给秦霜儿方巧莲她们的,孰料她们都有点嫌弃,锦娘知晓如今大家进府快一年了,吃穿用度早已不是曾经的小小绣娘了。
其实锦娘这个人未必比别人聪明,但她纠错能力很强,当她意识到这一年大家的眼界都开始变高了,自己曾经的交际手段可能就过时了。
白日她要开始先画图,晚上会循序抄写经文,衣裳要绣花要裁剪,自然是做的没那么快,经文倒是抄写的更快些,两日之后,她就抽空拿去二房送给吴氏。
吴氏出了月子,还略显丰腴,以前总轻笼哀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她见锦娘送来的经文,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是绣也绣的好,字儿也写的好,孙妈妈,赏一吊钱给她。”
“二夫人,不必了,六百文就够了。”锦娘忙道。
吴氏轻摇头:“你们也不容易,如此忙碌也是为了攒些钱,孙妈妈照我说的做。”
锦娘得了吴氏二两银钱,遂回去想给勤少爷送件礼物,上好的香片茶叶太贵了,首饰头面她也买不起,只好想着等把二姑娘的衣裳做好了,做一件肚兜给那孩子。
蜀绣的经典之作便是芙蓉鲤鱼,这也是陈娘子的拿手好戏,然而锦娘现在从锦绣阁来的灵感则是以小点缀成戏眼,二姑娘的衣裙是白绫袄红石榴裙,亮点在于金鱼荷包,并不是在荷包上绣金鱼,而是直接做成金鱼样式的荷包,石榴红的绒布做成金鱼的上半身,鱼下身则用烟霞纱。
这样可爱的金鱼,锦娘想发挥在鞋子上,她本想做肚兜给吴氏的儿子,但是肚兜太大片了,若是绣少了不好看,绣多了太费功夫,不如做双金鱼鞋子。
反正小婴儿穿的也不必纳鞋底,做的软底,可爱些就好。
她大半的功夫都在自己手头的活计上,这才是立身之本,因此连嫣红有了身孕,她才后知后觉,难怪那日胡嫂子说她最爱的水晶鹅都吃不下去了。
嫣红本是个通房,连小娘都算不上,平日和绿缨一样服侍大老爷,真正的名分是没有的,但现在一旦有了身份,又不同了。
蒋氏对她竟然也十分抬举,四儿中午提饭回来就和锦娘道:“厨房闹了一场呢。”
“怎么回事儿?”锦娘把食盒打开,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示意她说下去。
四儿就道:“嫣红姐姐现下有了身孕,她害喜严重,大夫人特地让厨下给她做小灶,胡嫂子遂单独给她做了几样菜,不巧苗小娘身边的丫头去了,也说要胡嫂子单独炒。胡嫂子陪着笑脸说嫣红姐姐那里是大夫人吩咐的,苗小娘的丫头就闹了起来,说苗小娘有孕时怎么不开小灶,说大夫人被瞒着了,胡嫂子收了嫣红姐姐的好处。嫣红姐姐那边的丫头也不服气,两人吵架起来,一个说另一个有了身孕就拿大,另一个便说什么野狗到处抢食。”
锦娘抿唇:“吵起架来,话无好话。”
“是啊,这也在所难免,苗小娘现下有一双儿女了,腰杆子更硬气了。”四儿年纪虽然小,但宅子里的事情一琢磨大家也都知道了。
而蒋氏似乎对嫣红好的过分了,锦娘去探望嫣红的时候,见她的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补品,绫罗绸缎,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嫣红穿着寝衣,肚子还未出怀,头发上也没什么发饰,只是笑道:“我近来养胎,不怎么出门,都是别人送来的。”
“姐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锦娘衷心道。
嫣红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又对锦娘道:“说起来也多亏了你,帮我做的衣裳那么好看。”
锦娘忙道:“这不算什么。”
二人还欲多说几句话,就听有人在门口喊道:“嫣红姐姐,大夫人说今日蒋家大娘子来了,让您过去吃一杯酒水。”
有孕的人哪里能喝什么酒啊,锦娘疑惑的看了嫣红一眼,嫣红有些为难,但不敢拒绝,又喊人进去服侍,锦娘就不好在这里待着了。
蒋氏娘家人过来这样的大场合,嫣红却成了焦点,蒋氏十分抬举她,又让她坐下,那苗小娘和吕小娘倒是站着打帘子服侍,甚至她还对蒋大娘子道:“嫂嫂不知,前儿有算命的替嫣红算过,说她这一胎必是旺老爷,老爷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我准备再拨一个丫头给她伺候,到时候抬了她做小娘。”
这些苗小娘听在耳朵里已经是很不好受了,她九死一生诞下儿子,还没高兴几天,倒叫个嫣红钻了空子。
却听蒋大娘子道:“我想若嫣红生个儿子,咱们两家倒是可以结亲,三叔家的翟娘今年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蒋氏捂嘴直笑:“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还得我们老爷作主。”
其实这话嫣红觉得抬举太过了,大老爷虽然也三不五时来她这儿,但是她也远远不到极其受宠的地步,可是后宅宠爱是一个人立足的根本,她想低调别人也不信。
……
从正房回去,苗小娘的脸黑的能滴出墨汁儿来,她看着儿子都难以平息自己的怒火。
又说锦娘在做二姑娘的衣服,听秦霜儿艳羡的提起道:“昨儿我去库房拿料子,仿佛是南京的云锦,那样的好看,都是送去嫣红姑娘那里的,她真的是发达了,比苗小娘有孕待遇还要好呢。”
“我看也是,那也是因为她是大夫人的人吧。”方巧莲道。
秦霜儿兀自做着小娘的美梦,锦娘却在拼命赶制衣裳,拨了拨灯火,打了个哈欠,心中却一片悲哀。若她猜测的没错,蒋氏绝对是故意利用嫣红打压苗小娘,让二人斗起来她得渔翁之利。
若是旁人,她便是知晓了,也不能兀自告诉人家,这就是公然和蒋氏作对,但是嫣红曾经在姑太太选人的事件上帮过她,锦娘遂想提醒一二。
但怎么提醒呢,嫣红那里可是隔墙有耳,这可是个问题。
手头的活计做完,她先检查了一遍,剪了线头,又熨烫了一遍,让四儿也帮忙检查了一遍,这才过去正房让蒋氏看衣裳。
蒋氏当场把二姑娘喊来,二姑娘试了试,她皱了皱眉头的看着锦娘:“上身也太素白了,还有这荷包,做的太幼稚了。”
她见锦娘给大姑娘做珠服那叫一个好看,怎么跟自己做做成这样啊。
锦娘咬咬唇,她总不好说你脸色蜡黄,那种特别正红的颜色是要皮肤雪白的人穿着才好看吧。因此她只好道:“二姑娘天资聪秀,奴婢想着只有您穿上石榴裙才会显得愈发气度高华。”
“哼,你这是在敷衍我罢了。”
二姑娘很不满意,还道:“你这裙子做长了。”
锦娘解释:“二姑娘,这石榴裙要长一些才好看。”她真相实话实说,你是五短身材,只有拉长比例才显得身姿修长些。
二姑娘不可置信的看着锦娘:“你还敢顶嘴——”
“那您看长多少,奴婢帮您裁剪短一些。”锦娘蹲下,准备比划一下长短,却不妨二姑娘推了她一下:“起开,别碰来碰去的。”
锦娘往后倒在地上,她心中很是屈辱,还从未有人这样折辱过她,她靠手艺过活的人,不管到哪里,大家都捧她几分,没想到今日这般。她本来就有点泪失禁的体质,虽然心中坚强,却很容易哭,现下含泪跪下。
蒋氏见女儿闹成这样,才对锦娘道:“你先下去吧,把你们陈娘子叫来,这衣裳让她再做一身。”
“是。”锦娘起身,咬着嘴唇出去。
她不愿意对别人诉说自己被二姑娘这样对待,因为这样说出来,所有人都知晓她丢脸了,这个口子一开,所有人都要挑刺了。
实际上二姑娘哪里是对这套衣裳不满,她分明是对自己穿的不是珠服,只是普通的衣裳不满,所以拿针线上的人做筏子。
蒋氏素来疼爱小女儿,见她作践下人出了一口气,才教导她:“这锦娘也是个尽心尽力的,她素来眼光独到,你这般任性,将来如何御下呢?虽说是下人,一味的狠和强也并不是这个道理。”
当着外人的面,蒋氏不会下女儿的面子,但是当着女儿的面,她还是会教育一二。
二姑娘假意认错:“女儿知道了,只是白袄不吉利,所以有些生气罢了。”
“绿缨,我这里有一碟点心,你拿去送给那锦娘。”蒋氏淡淡的道,她日后还用得到那锦娘的。
只不过,二姑娘还是忍不住道:“您给大姐姐做珠服,给女儿却只做这样的衣裳,您偏心。”
蒋氏笑出了声,心想女儿真是可爱,可是她给长女次女的定位是完全不同的。长女是周家的标杆,她的亲事令人瞩目,丈夫和她精挑细选,好容易求了一桩极其贵重的亲事,只是此时双方还未宣之于口。
而次女的亲事,她也早有安排,她的性子活泼直率,吃不了苦,也不如姐姐能够忍耐,那么嫁到亲戚家最放心。尤其是何三郎,一表人才,学问也不错,官宦子弟,姐姐是女儿的婆婆,连婆媳问题都省了。
所以,她对女儿道:“以后在家少发脾气,下人们若是败坏你的名声,传到外面去,谁还敢要你。我这里还有金三件,拿去玩儿吧。”
“女儿知道了。”二姑娘有母亲给的新玩意儿,倒是释怀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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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间,绿缨送了点心过来,锦娘面色和煦的收下,指甲却掐烂了她的手心。
“这些点心你们拿去分了吧,我晚上吃的太多了,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了。”锦娘笑着对四儿道。
她们这些吃大锅饭的,平日只跑腿做粗活的丫头,要吃点心可不容易,四儿还是跟着锦娘,锦娘会分一些给她打牙祭。
四儿拿着很高兴:“还是锦娘姐姐总记得我。”
在一旁的秦霜儿似笑非笑,她熟人多,认识的人多,所以非常清楚魏锦娘这是被排揎了,终日拍马屁,还真是拍到了马蹄子上了。
她内心当然对锦娘恨,可再恨也很难报复,毕竟锦娘是个出去外面一趟,杯子里的水都会倒了的人,且她只要出去,四儿就留在房里,要做什么动作也难,还很有可能跟上次似的被反杀。
锦娘对秦霜儿的幸灾乐祸置若罔闻,陈娘子又奉命为二姑娘做衣裳,她人老道,一眼就看出这位二姑娘是个只要虚荣富贵之人,并不在意衣裳合不合适,只要贵就好。所以陈娘子很快就裁了一身,贵重的云锦遍地,凤头履,领抹和领口都直接描金印彩,但这身二姑娘实在是没法穿。
为何呢?锦娘很清楚,谁在自家客厅天天穿晚礼服啊。
后来这位挑挑拣拣的,还是穿上锦娘给她做的衣裳去了她外祖家,听说夸她好看的人多了,这些锦娘当然就不知道了,她心底对这位折辱过她的二姑娘不喜,所以尽量少接触。
况且,她又有了别的活计,她给二夫人的儿子做了一双金鱼软鞋,二夫人却很欢喜,偏二夫人在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提了一嘴,她也给自己留了体面,说是见二姑娘的衣裳穿着好看,是不是叫锦娘的绣女做的。
所以,今年大夫人让锦娘帮老太太做一套冬衣。
小小的挫折锦娘绝对不会放在心上,她一般遇到挫折都会克服,一个人说她不好,那她就要十个人都说她好,如此那一个人说的话,她就不必在意了。
“打不倒我的,一定会让我变得更强大。”锦娘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拾阶而上,没想到看到目瞪口呆的周存之,她立马正色,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做似的,一本正经的请安:“给二少爷请安。”
周存之仿佛也恢复正常,抬了抬折扇:“嗯,起来吧。”
有这样一个小插曲,锦娘的心情似乎好点儿,她进门后先给老太太请安,又自量了尺寸,选了料子,又问老太太的喜好。老太太在内宅浸润多年,早已过了争权夺利的年纪,如今是安享晚年的时候,锦娘觉得她脸上虽然有皱纹,但都很舒展。
“那等做好了,奴婢再送过来。”锦娘笑道。
老太太点头:“唔,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不容易。”
说罢,又让人给锦娘打赏。
这个时候姑太太带着梅表姑娘进来请安,锦娘还等了一会儿想找善姐说话,却看善姐把头偏往一方,只和家生子儿或者老太太房里的人搭话,锦娘也只好出去了。
回到针线房,她跟方巧莲提起这事儿,哪知方巧莲道:“我还以为只有我觉得不对劲呢,原来她对你也是这样。”
陈娘子在旁听着,忍不住摇头:“她这是怕被别人认为她是外头买进来的,想做这府里的丫头呢。”
“可是咱们也没惹她啊。”若是针线房的人都对她不好也就罢了,针线房的人也没人惹她。
锦娘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皈依者狂热。
是的,善姐现在越来越受到重用了。
她陪着梅盼儿回去的时候,姑太太只让她入内伺候,还道:“我听说你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吧,你伺候的表姑娘用心,明年许你摆几桌也乐呵乐呵。”
善姐喜道:“奴婢多谢太太。”她现在完全把自己当成姑太太和表姑娘的人了。
梅盼儿在旁看着书,她其实有自己的贴身侍婢,只是娘现在突然对善姐很好,她也只能接受安排。
又说善姐的手艺不错,之前姑太太吩咐的帕子早就绣好了,现下虽然待遇上还不是头等丫鬟,但实际做的事情已经是了。
所以,在姑太太喊她过去送糟好的鸭掌、鹅肉脯给何公子的时候,善姐不疑有她。姑太太将来是要在府上长久住下的,便是送些东西给大夫人的亲戚那也正常,毕竟姑太太一应供给都是大房支出的。
何三公子虽然是大夫人的亲外甥,可周家并没有区别对待何、窦两位公子,她们都住在二少爷周存之前面的书房,正好三人常常在一处讨论。
善姐和三房的小厮关系是同乡,关系不错,因此很快就知晓何三公子住哪儿。
却说这何三公子在姨夫姨母家中,这也是因为姨夫是枢密院承旨的缘故,若他能够高中,选官的好坏几乎就是姨夫一句话的事情,除此之外,母亲也同他说过一些终身大事。他们这样的官家衙内和寒门子弟不同,那些贫素子弟多半等到及第成婚,有人甚至三十多岁都还未成亲,可他们官家衙内通常在及冠之前就选好妻子,母亲暗示过他,想让他娶姨母的小女儿,周家二娘子。
前儿去了外祖家中,他也见了表妹一眼,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素衣红裙,相貌虽然不十分出众,但气度高华。
正想着,见小厮在门外道:“三公子,周家姑太太打发丫头送吃食给您。”
周家姑太太?何三公子在外还是颇会看眼色,这周家上下的下人几乎都是一双势利眼,隔壁窦举子就是没钱打赏,虽然不至于怠慢,但总归听到不少闲言碎语,以至于窦举子还得当了自己的衣裳去打点他们。
“进来吧。”何三公子道。
善姐端着托盘进来,见到何三公子也脸红了,姑太太说她是陪嫁丫头,小姐的婚事若是定好了,她也是跟着一起嫁给何三公子。又见何三公子彬彬有礼,她还得了赏钱,回去时立马跟姑太太汇报。
“奴婢见何三公子为人和气,脾性很不错。”
姑太太笑了,她知晓怎么做了,二哥虽然做官一般般,但是好热闹,喜欢吃酒应酬,平日无事还要找人吃酒呢。
所以,她在周二老爷过来请安的时候,兄妹俩倒是搭上话了,姑太太笑道:“这几日天冷,嫂子可好?”
周二老爷虽然长子去了,但如今又有了个小的,似老树发新芽一样,听她问起,只是笑:“好,都好。你嫂子还说你不肯过去呢,何时过去说说话才是。”
“我听大哥说如今大房又住了两位有出息的举子,想是明年蟾宫折桂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现在又年节下,大嫂忙的不可开交,我还得去忙呢。”姑太太知晓二哥做着生意,最爱结交人,因此话说的点到为止。
果然,周二老爷很快请两位举子来,姑太太赶忙把女儿也叫了过来,梅盼儿生的就比周二娘子好看,娇怯美丽,稍作打扮,风致楚楚。
何三公子酒酣耳热被拉出来时,见回廊上走来一少女走来,路过他的时候帕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
“这事儿竟然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大姑娘家家的,贴身的帕子被个小厮捡到了,大半夜把女儿打扮好了,和男人们私会。”蒋氏一听就是挖墙脚的,若非是吴氏来告诉她,自家的外甥定力够,恐怕这么下去,周家女儿的清誉都被影响了。
思及此,蒋氏对绿缨道:“去把大老爷请过来。”
她们夫妇虽然感情不如以往,可是在儿女的事情上的心都是一样的,蒋氏也拿了不少证据,等大老爷过来,她就道:“姑太太先是打发盼儿的丫头去送了吃食,又是深夜安排盼儿路过男子时留下帕子,不仅如此,今日早上,又派那个叫善姐的丫头送了荷包过去,荷包上系了同心结。”
没有证据,她也不敢在周大老爷面前随意污蔑,还道:“咱们家可是有四个女儿,她又不住大房,可这个时候议亲之际,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那咱们家女儿可就全部砸在手里了。”
周大老爷冷哼一声:“把姑太太和那个丫头都喊过来。”
“老爷,您这般就怕老太太知道了生疑,绿缨,就说我这里有件新料子,请姑太太过来。”蒋氏道。
姑太太来的很快,她虽然并非寡妇失业之人,但是手头紧,能占便宜当然不可能放过。只是没想到甫一进来,就见着她大哥大嫂坐在上首,眼神不善,底下还有个跪着的丫头,不是善姐又是哪个。
善姐已经被打了几板子了,自然全部招了,蒋氏拿到证据,才好找她过来。
下人们全部退的干干净净的,蒋氏开口:“妹妹,这个婢子今日早上要去何公子的房里送这个东西,被人拿住了,她说是你吩咐的。”
姑太太见到那绣并蒂莲的荷包,不过一瞬间就看着善姐:“你这丫头,早前就手脚不干净,如今打着我们的名头败坏清誉,这是存心要报复啊。”说罢,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大嫂,这可是你送我的人,我知道你平日对我有成见,可不能这么冤枉我啊?”
蒋氏都被气笑了:“这人明明是你三番五次要过去的,何曾是我送给你的?”
姑太太立马抓住话头:“是啊,就是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伺候我,所以才搞这出冤枉我。大哥,你可要为妹妹我作主啊……”
若是稍微反应慢些,就会被姑太太把私情说成姑嫂不和,蒋氏冷笑道:“好,这一桩你不承认,那你让盼儿故意在我外甥过去的路上扔帕子算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帕子,我们盼儿都不知晓帕子掉在哪儿了,昨儿还去寻了的,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好让你们污蔑?大哥,你不信只去问便是。”姑太太早有预案。
周大老爷看向蒋氏,蒋氏也没想到这姑太太如此狡猾,她且道:“姑太太好一双利嘴,真是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
姑太太见嫂子败下阵来,忍不住道:“嫂嫂,这荷包的手艺也并非是我女儿的手艺,这分明是善姐这小蹄子自己思春,嫂嫂的人就交给嫂嫂管着吧。”
“姑太太说的是,这个丫头我定当严惩。”蒋氏似乎有些失败。
姑太太反败为胜,又恶狠狠的瞪了善姐一眼,善姐则道:“大老爷大夫人,这些都是姑太太吩咐的,我不敢隐瞒啊。”
可姑太太施施然的出去了。
善姐也是以偷窃之名打了十个板子被赶了出去,锦娘等针线房的人都很震惊,她突然那个邓小娘也是被以偷窃之名赶出去的,往往这般的,其实可能是做了别的事情。
那边姑太太听闻善姐被赶了出去,也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智计无双,还自鸣得意,正高兴时,却见老太太对她道:“我听你大哥说梅姑爷病重了,让你回去照料,我也想留你,可你大哥说的有道理,到底出嫁从夫。”
若和离倒也罢了,偏偏没有和离,女儿便是人家的妻子。
姑太太错愕。
老太太还催道:“你大哥说船安排的急,明日就让你们回去,要不然河面结冰了,就走水道不成了,要走陆路,那太颠簸了。”
次日,是蒋氏一大早亲自送姑太太走的,看她带了许多箱笼,只道:“到时候妹妹还来的,带些换洗衣裳就行了。”
这个时候姑太太才反应过来,她自以为自己赢了,哪里知道现在就被算计了,嫂子连箱笼都不让她拿走,甚至很有可能丈夫病重也是假的,她想多说什么,只可惜早已被扶着上了马车。
远去的马车尘土飞扬,蒋氏挥了挥帕子,看了看众人:“走吧,都怵在这里做什么。”
转身时,蒋氏摇摇头,这个人真是自作聪明,自以为一切做的完美无缺,别人抓不到她的把柄,可越是这样,对于周大老爷而言就更不能容忍了。
只是蠢点,还有点救药,但太过精明算计,关键是算计的是周家人,是他的女儿,即便他并不喜欢二女儿,可也不会容许别人兴风作浪的。
更何况,这可是长女和宰相家在议亲,怎么可能让人破坏,莫说是一个姑太太,便是老太太,他都不会容许。那姑太太只想着自己女儿的前途,却没想周家大老爷也更在意女儿以及他自己的前途。
蒋氏敢打赌,姑太太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汴京了,可怜她自己恐怕还不知道,以为将来写信跟老太太撒撒娇就好了。
第26章
善姐是从江陵来周家的, 即便是被打发出去,也得要她爹娘亲人来领,然而她爹娘都在江陵, 只好陈娘子先接她回来养几日伤, 再把她送出去。
然而等她这次回来针线房时,众人已经没有早时对她那般了,她想说什么, 却张了张口, 什么都不能说。大夫人让身边的绿缨对她说,若不说什么闭紧了嘴巴, 周家也只是赶她出去,将来在外面自己谋个营生, 周家也当不知道, 若是一旦说出点什么来, 无论是偷窃还是传递私情,哪一件安在她身上,移交官府, 那她这辈子都完蛋了。
再看锦娘, 锦娘只和别人说话,也不像之前对她那么亲近了,还有秦霜儿,平日她和谁都和气,现下对自己也是敷衍, 更别提方巧莲了。
真是世态炎凉!
锦娘当然不会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善姐得志之后就根本不理旧人,如今她自己恐怕事涉阴私,谁会把自己牵涉进去。
这善姐在这里养了不到两日的伤, 就提前被送出去了,听陈娘子提到说年底蜀绣阁正好缺人,她就正好把善姐介绍过去,也算是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当然,针线房少一个善姐对于蒋氏而言无关紧要,本来寻常绣件多是人物花鸟虫鱼多,山水用的极其少,善姐提前一年出去,对蒋氏而言,省下了二十四贯,这些钱够灾年买几个丫头了。
善姐的离开,对于针线房也是没有半点波澜,锦娘替老太太做好了衣裳送去,得了一对金球钗给她,这便是意外之喜了。
很快到了冬至,冬至有“亚岁”的称号,是汴京人最看重的节日,便是连官员也有休沐之日,周大老爷能够休沐七日之久。周家上下从主人到仆从都开始换上新服,锦娘也是换了一身新衣,白绫袄儿配上湖蓝色的貉袖,底下青色的绵裤外罩着一条栀子黄的旋裙。
她都稍作打扮,更别提方巧莲了,之前过来都是戴的何娄头面,今日却着实穿的光鲜,银红色小袄配着醽醁色的百迭裙,头上插着时兴的花瓶簪,还真是和以往大相径庭。
虽说她们针线房的人月钱颇高,可她这银红缎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可别人的私事锦娘是能少打听就少打听,善姐就是太过投入,反而被打还丢了差事。
厨下今日做的是馉饳,这馉饳也就是馄饨,馅料是腌制的鹌鹑,锦娘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馅料,觉得颇为美味,连汤都喝光了,情不自禁的摇头晃脑:“真好吃。”
“又来,明明都咸了。”秦霜儿不喜欢别人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锦娘对她这般说不介意,只是笑道:“肉若是不腌制一下,就容易有肉味儿,我觉得还挺好的。”
秦霜儿暗地撇嘴。
她们用完中饭,陈娘子过来了,针线房是不管外面刮风下雨都没有休息的功夫的,果然,陈娘子就吩咐道:“霜儿,苗小娘那里的五少爷要做两套冬袄,里衣你裁八件,开裆的绵裤也做六条,这些要的急,得现在就做。巧莲,二姑娘和三姑娘都要做两件貉袖,至于锦娘,大姑娘那里要做两双‘错到底’,六样荷包,四姑娘那里要做一顶暖帽,一件长袄儿。”
锦娘把自己的任务写下,先去大姑娘那里询问,这所谓“错到底”是东京闺阁最时兴的鞋,说白了就是拼色鞋。
大姑娘很好沟通,也不是二姑娘那种颐指气使的人,锦娘就尽量沟通到位:“半扇用绿罗、半扇用红罗,红绡与翠色相映,很好看。”
“嗯,我信你的眼光。”大姑娘笑着。
锦娘继续说起荷包样式,定了圆形的荷包两个,椭圆形的两个,元宝式的一个,鸡心荷包一个,定下荷包之后,又选了颜色,饶是这般快都花了快两个时辰。本准备回去吃完饭去四姑娘那里,又见四姑娘过来大姑娘这里,她赶紧上前道:“奴婢正欲去您那儿,可巧您过来了。”
四姑娘解下披风给丫头,只是笑:“你找我必定是要同我做衣裳了?”
“您真是一语道破,陈娘子那边说让奴婢给您做一件长袄儿,织锦是团花纹的,我正想问您领抹想做成什么样的?”锦娘道。
四姑娘似乎很尊重她:“你是针线人,你的眼光肯定比我好,你就自个儿决定吧。”
难得锦娘遇到这样善解人意的甲方,她欢喜道:“既然您信任我,那我就直接做了,到时候若有不好的需要改的,您只管叫我便是。”
四姑娘颔首,锦娘退下。
大姑娘见锦娘离开了,让人把糕点拿了两三盘,又上了热茶给四姑娘:“这么冷,你怎么还过来了?”
家里的姑娘们中,二姑娘脾气不大好,三姑娘总爱和她较劲,倒是大姐姐脾气随和,包容性强,四姑娘也爱和她一处说话玩儿,况且她希望大姐姐能够长命百岁,活的康健。因为书上说她这位大姐姐嫁给宰相小儿子做儿媳,后来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周家为了照顾外孙,把她嫁去做了填房,结果姐夫只怀念姐姐,对她这个后妻百般挑刺,加上苗小娘恶行被揭穿,娘家几乎没人理她,后来书上这位四姑娘嫁过去数年也郁郁而终。
“大姐姐,别忙,我就是过来这里看看,总在屋子里觉得闷的慌。”四姑娘拿了一块点心放嘴里笑道。
大姑娘握着她的手道:“我听说你御下极宽和,这样很好,但什么事儿都得有个体统分寸,否则下人的心都野了。”
说起这个四姑娘也是羞赧,觉得自己的好心变成驴肝肺,她是身受人人平等思想长大的,所以一开始她房里的奴婢们对她磕头她都不让,也觉得她们就当自己是现代社会的领导就行,不必把自己当成主子,甚至别人在她面前称奴婢她也不让。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好性儿了,她东西会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下人阳奉阴违,甚至还开始瞧不上她这个主子,没法子,只好发了一次火,这些人才战战兢兢。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了。
那就是一个想法,对下人根本毋须太好,你尊重她,她们反倒是觉得你软弱无能。
就像苗小娘,她若不争宠,那宠爱就被别人夺过去的。古代的资源都是有限的,就连鸡蛋米粮布匹都不是予取予求,尤其是多子女的家族,她小娘是为她们姐弟赤手空拳的打天下,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龙人怎么会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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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后,锦娘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看到苗小娘的那一刹那,她想起来了,是的,她准备提醒嫣红的是,大夫人可能是利用她来斗苗小娘。
可怎么提醒呢?经历过善姐的事情之后,她们这样的小虾米,哪里敢在其中多嘴。
很快她就想了个法子,到了嫣红这里,嫣红如今正小心养胎,见锦娘过来还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最近你们针线房可是够忙的。”
“我姐姐和姐夫在马行街北住,她们前些日子给我带了我娘的包袱来,她们成婚时,我不在家,所以我想请教您送些什么好?因为我们堂姐妹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很复杂。”锦娘故意吊胃口。
嫣红这些日子提心吊胆,难得是别人家的八卦,她也爱听:“你们家里有什么复杂的?”
锦娘也说起了自家的事情:“我祖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我伯父早年读书厉害,后来又在车马行当账房,我父亲呢,很早就投军,我叔父学手艺。原本兄弟三人未成婚时,彼此还算关系不错,但自从儿媳妇们进门之后,我祖母是四处挑拨,为尊者讳,我不该说这些的,但是她就是这般,挑拨离间以至于我们三家关系都很不好。哪家好了,她就用另一家去打其余两家,反正关系复杂,如今我大伯父大伯母都离世了,堂姐成婚,我也总不能装不知道吧。”
她希望能以自家举例,告诉她挑拨离间打压的事情,可嫣红似乎没听懂,只是道:“那好办,你送一套瓷器过去,她们刚成婚,盘子碗筷总要的吧。”
锦娘得了她这一句,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您说的是,我这就下去准备。”
其实嫣红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她已经被架到上面来了,后宅大老爷不管,蒋氏是主母,蒋氏抬举她,难道她还不识抬举不成?
这些妻妾斗争,锦娘一般不会参与,她自觉提醒了就行,毕竟话也不能说的太透,若到时候没有宅斗发生,自己岂不是诽谤主母,那比善姐的罪名更严重。
不过给堂姐的新婚礼物她也该准备了,原本她想告半天假出门购置,但是若她是私事出门,很难有那个体面坐府上的马车过去,自己出去怕被人抢钱,也怕被拍花子的拍走。
只是她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私库,寻常主子们赏赐的金银首饰布匹都有,但这些是她准备日后做奁产的,不能送出去。还好她想起上次为了学锦绣坊的花样,买了不少荷包物件儿,对,她先选了一对鲜亮的荷包,里面各自装了十八个铜子儿,又让匡三郎替她花二百文买了一对木雕花鸟纹样的梳篦,再拿了一钱银子让胡嫂子替她买了一角羔羊酒和六盒点心,全部包好,用红绸系好,出了二十个钱请兰雪的弟弟帮忙送过去。
锦娘自觉自己这份礼送的丰厚了,便是周家姐妹们平日互相也多是针线见礼,若是荣娘愿意和她往来,日后她也能够趁机出门去,看看锦绣坊和文绣院的招工。
却说冯胜和荣娘夫妇在京中赁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住,荣娘父亲过世之后,母亲拿了三十五贯出来办丧事,后来母亲病重,二叔都不肯过来探望,生怕让他们出钱,等母亲过世之后,丧葬费又是她拿钱出的,成亲的嫁妆也是她自个儿拿银钱出来,即便人家当年赔了五百贯,可到如今手里也只有二百贯了,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丈夫的月钱来这里赁房子,打家具,置办家什,好容易安置下来,她看了看天色,连忙下厨烧了鱼汤,这个时候冯胜回来了,又把锦娘送的礼拿到她面前来。
“想不到她还恁多礼。”
荣娘拆开看了看,翻了翻,是一对荷包和木梳子,偏偏她天生丽质,不需要去什么有名的店铺,东西都是用最普通的。所以,也以为锦娘送的东西寻常,只觉得几盒糕点倒是不错,想了想回礼,便把丈夫从医馆拿回来的洗面药和皂角装了些当作冬至的回礼。
其实锦娘也买过赵太丞家的洗面药,但看到荣娘回送的这一小瓷瓶,仿佛就跟现代的小样差不多,几十文就能买,还有两包皂角她就顺手递给四儿了。
故而,荣娘那边托人让她今年过年去她家,锦娘就没去,关系不到位,也是几个人坐在那里尬聊,还欠人一份人情。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她还要在过年拿赏钱呢。
出来做活,当然是赚钱比什么都重要,只不过她出门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过了冬至就是腊八节了,家家户户都互相赠送腊八粥,北宋的腊八和后世的有点不同,现代都是用红豆、红枣、莲子还有花生这些熬的,但是这个时候的腊八粥却是用核桃、松子、乳蕈、柿子、栗子这些熬煮的。
软糯糯的,尝起来就很好吃。
吃完腊八粥,四儿正在纳鞋底,她现在也能够给锦娘打下手了,锦娘也轻松了不少,因此她手上就正在缝四姑娘的领抹。
大姑娘的六个荷包,两双错到底的鞋面都糊好了,四姑娘的暖帽也做好了,只领抹要绣玉兰花需要耗费功夫,她现下绣的玉兰海棠是仿照五代徐熙的玉兰花描的花样子,玉兰海棠有玉堂富贵之意。
秦霜儿当然不知道锦娘仿的名画,还暗自嘀咕怎么锦娘和她们一样都是跟陈娘子学手艺,她的花样子精妙无比,大姑娘的衣裳现下几乎都被她包圆了。偏还人人都夸奖她做的又快又好,甚至二姑娘曾经骂过她的人,似乎也暗中求大夫人让锦娘做衣裳。
可她来不及多想,白日她要和二少爷房里的嬷嬷姑娘们打好关系,夜里一个人独自熬夜完成绣品,也根本没太多的功夫研究新花样出来。
当然她来周府做绣娘,本来也不是为了真的在刺绣行当发展的,当然也不会拿出功夫深耕。
然而,对于锦娘而言,她即便是野路子出身,但她很喜欢刺绣,也把刺绣当兴趣,摒弃无用的社交,深耕绣技。
瞧,四姑娘的长袄做出来,其实也并没有用太繁复的技巧,那些锦娘也不是很会,然而大家却都夸好看。
因为年关底下,四姑娘打赏也很大方,甚至都能比肩大姑娘了,她赏了自己一吊钱,三尺的布头、一个小巧螺钿妆奁盒。
当然,这里也有锦娘不知道的事情,四姑娘赏赐出去之后,她的心腹丹荔道:“您的私库本就没多少,苗小娘贴补您的也少,怎么赏那么多给针线房的。”
“这有什么的,人家辛辛苦苦做了一处,咱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啊。”四姑娘总觉得古代奴婢就已经很可怜了,人家来给你做事,不就是为了银钱吗?
殊不知丹荔却暗自在心里想四姑娘一个月月例也不过两贯,年底长辈们各处赏赐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贯,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还没赏钱呢,全给姑娘做了人情,姑娘都是为自己的名声罢了。
四姑娘这里的事情锦娘不懂,她做活儿,活儿做的好,体面些的主子一般都会赏赐的,就像大姑娘那里的两双错到底都说做的好,大姑娘赏了她一匹上等浙绢,约莫一贯三百五十文左右,还赏了她一碟点心。
这次大姑娘的鞋子纳的鞋底有四儿帮忙,锦娘不好把一匹绢裁破,就索性拿了六十文并一碟点心给她。
约莫是这次锦娘替四姑娘做的衣裳也很好,今年蒋氏嫂子的生辰,她没有似以往那般让陈娘子做衣裳,而是拿了尺寸让锦娘做。不过,陈娘子也没闲着,蒋氏让她给周存之做喜服,同时还要裁八套新衣服,她也实在是忙不过来。
当然,蒋氏也很会做人,知道针线房辛苦,特地过年送了一桌酒席过来,只可惜方巧莲去她干娘匡妈妈那儿用,秦霜儿去她干娘林嬷嬷那里用,也只有陈娘子、锦娘和四儿小荷几个坐在一处,看起来稀稀拉拉的。
人是很容易受到环境变化的,陈娘子倒是笑问锦娘:“你怎么也不认个干娘,到时候行事也方便啊……”
“看您说的,我就做好我本分的事情,为您分忧,踏踏实实的干完剩下的两年就回家。平日有您照拂就够了,我也不需要什么干娘。”锦娘不爱好高骛远,她也没那么大的抱负,做什么事情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把身边的人团结好比什么都强。
小荷就暗自羡慕四儿,悄悄道:“你看锦娘姐姐对你多看重,这次过年还赏了你一个荷包,二十个钱,又教你绣花做鞋,我到现在络子还没学会呢。”
别看锦娘平日对四儿要求严格,但是真的教东西也真的分钱给她,秦霜儿话说的很好听,却不怎么教导小荷,给的东西多,但从来不给银钱,只是常常给些点心果子罢了。
四儿笑道:“那这也没办法。”
在她心目中锦娘姐姐说话总是笑笑的,教她也教的认真,对她很大方,她真的是跟对人了。的确,秦霜儿很会做人,可她还是为了自己,就跟四姑娘差不多,四姑娘房里的人赏钱不多,但是赏给外头的人大方。
但四儿也知道四姑娘为何这般,小姐们中大姑娘二姑娘有大夫人补贴,三姑娘的小娘虽然落魄,但吕小娘曾经和嫣红一样,帮着大夫人管过十几年的家,积攒的私房颇多,只有四姑娘生母家贫,她没有贴补,又不想让下人瞧不起,也只能如何了。
这些话四儿也说给锦娘听,锦娘看着她心疼的样子还笑道:“四儿,咱们做丫头的,日子比主子们难过多了,轮不到咱们去心疼主子,好好做咱们的活便是了。”
锦娘把蒋氏吩咐的衣裳做完之后,才发现右手中指处生了冻疮,好在只有一小点儿,她赶紧晚上泡热水,尽量不去抓。还好蒋氏赏了她不少东西,一对铁汤瓶、二十根蜡烛、一斤湖南山色茶、一把鸡毛笔。
铁汤瓶类似于热水瓶,一个差不多八九百文,二十根蜡烛价值四贯左右,湖南山色茶一斤九百六十文,鸡毛笔产自广西一根差不多三四文,这些统共价值六七贯。以前锦娘也觉得钱最重要,现在才知晓许多东西是可以直接以物易物的,所以除了鸡毛笔和铁汤瓶拿出来用,别的东西几乎都收着。
有了两个铁汤瓶,最方便的便是洗头发,她当即下午就洗了头发,又帮四儿也洗了头发,两人就在一旁惬意的歇息。
四儿突然道:“锦娘姐姐,你上回还说你想再去大相国寺的,咱们这下算是出不去了吧。”
“是啊,很难了,家里过完年,二奶奶又要进门了,怕是咱们针线房还要忙活呢。”锦娘摇头。
再者,她现在手里有些积蓄,也不愿意离开,离开了就怕人偷东西。
她们又不是贴身伺候主子的,还能跟着出去,锦娘出门的计划暂时耽搁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二少爷要送她师母礼物,知道师母礼佛,又通过翠纤那里知晓锦娘擅长绣佛经,遂找锦娘绣经文。
锦娘则以绣经文为由要去大相国寺买拓片,拓片一本不过一百多文,都是名家大作,二少爷立即就同意了,还觉得她细致认真。
因此,她顺利拿到了外出的对牌。
第27章
从周家出来, 她没有先去大相国寺,而是让匡三郎带她到了交子铺,现在的交子面值一般是五贯和十贯, 一贯收取手续费三十文, 两年一换,正好等她回去江陵的时候,就能换成新的交子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在自己家中, 谁愿意换交子,手续费这么贵不说, 若是朝堂打仗这交子还不稳定。
从交子所出来,她手里抱着的匣子空了, 二十贯钱换成了两张纸。
但这也也避免了别人偷钱, 如此想着她心情也好多了, 四儿则羡慕的看着锦娘,识字真好,锦娘姐姐既可以绣佛经赚外快, 又能存钱, 她连这些都不会。
钱换成交子之后,她迅速去了大相国寺买拓片,又说去锦绣阁观摩。
锦绣阁显然和她想象当中高屋建瓴富丽堂皇完全不同,甚至还没有她曾经所在的蜀绣阁大,但进去之后, 会发现这里完全不同, 这里全部是按照区块分的,最前方放着的标着荣夫人手作,大抵是这一块都是荣夫人所制。
荣夫人也是绣花鸟的绣娘, 但她的衣裳用色之新雅,绣功之精妙,让锦娘自叹弗如,甚至一旁还放着她双面绣的美人图。
她边走边看,也发现不少端倪,锦绣阁最顶尖的是能绣屏风的大师,她方才问过这样一架绣屏竟然高达上千贯,但这些人也是从小件开始被客人看中,才得意做绣屏的,有实力之外,还得有运气。
“这架芙蓉花开绣的真好。”锦娘忍不住赞叹。
四儿也跟着点头:“是啊,还有方才那幅什么图也绣的很好。”
锦娘笑道:“那叫山鹧棘雀图,茶色的绢布上绣的,还挺有古意的。”
二人走马观花了一趟,锦娘也打听到了锦绣阁的模式,锦绣阁这里同样是签绣娘本人,但只是合作模式,绣娘把物件儿拿到锦绣阁卖,锦绣阁五五分成。但同样,锦绣阁的主顾多,客源多,只要放在她家,得到客人青睐的机会比别的店铺都多。
这与蜀绣阁不同,蜀绣阁是不管你做多少都是一贯,即便是陈娘子之前在蜀绣阁也不过三五贯,那都是熬了许多年的。
也难怪知晓周家出十贯的月钱,宁可背井离乡也要过来。
如此思忖着,又听匡三郎在外催促,锦娘才带着四儿离开。
回到周府之后,锦娘先去库房讨了茶色的绢布,在绣布上打了格子,又找陈娘子取了黑线和金线,黑色绣字,遇到“佛”字就用金线。
其实绣这样的并不简单,但她现在只会绣佛经,看今日锦绣阁挂的人家绣的佛像,整件绣品就用了平绣、打籽绣、印金、钉金箔各种技法,那才是鸿篇巨制望尘莫及哦。
在她绣佛经的当口,住在周家的两位举子都参加了省试,纷纷落榜,窦举子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此次落榜继续回南监读书,至于何三公子则被周大老爷推荐入汴京的国子监。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而最风光的莫属于省元,说他年纪俊朗,又有子建之才,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当然,除了这位省元之外,还有几位年轻的进士,宋朝盛行榜下捉婿,据说许多人家已经是开始摩拳擦掌了。
周大老爷也打算带女儿们出去游玩,若是能寻一位进士女婿,那就比什么都强,反正他有四位女儿。当然,这对于蒋氏而言无所谓,因为她长女已经悄悄和宰相家交换了八字,不是那些穷书生比得了的,次女也等姐姐来信,到时候就敲定了亲事,只不过她都没和女儿们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对于三姑娘,她就把吕小娘喊过来吩咐了一遍:“三丫头虽然不是我养的,但我最希望她能成就此事,我这里有几匹时兴的料子,你叫家中的绣娘也可,或者去外头找人也罢,把三丫头打扮的出众些。”
长女和次女是她生的,早已有了前程,三丫头总归是她这一派的,若能许配个进士,对周家和吕小娘亦是极好的。
当年,她拈酸吃醋,又怕人笑话,强拉了吕小娘开脸,她女儿但凡能嫁一位进士,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果然,吕小娘知晓此事欢喜的很:“妾身多谢夫人提醒。”
女儿马上要十二了,若能定下亲事,将来就不必发愁了。那些没根基的进士,大夫人素来眼高于顶,未必看的上,可女儿若是能嫁个进士可比同样嫁个什么庶子强百倍。
她的世界很小,只有她和女儿。
大人们似乎早已定各自的前程,姑娘们却都还不是很清楚,大姑娘虽然素来端庄,但是父亲要带她们去见那新科进士,也不知是不是为她择婿?但不管是不是择婿,能一起出去玩儿,她的衣裳也得重新做。
但这是私活,她吩咐春兰道:“我有一匹翠色的布,你拿过去让锦娘帮我裁制衣裳,对了,再拿两吊钱过去。”
一语未了,见二姑娘走进来道:“姐姐也忒大方,回回都这般厚赏,本就是咱们家的奴才,赏这么些,倒是越发纵了。”
在二姑娘的眼里,她们做主子的让她做活,那是看的起她,何必要赏?她们又不是没有拿月钱,如此岂不是纵容贪墨之风。
大姑娘知晓妹妹素来被母亲骄纵,她若多说什么,反遭埋怨,故而只道:“我可没有妹妹你这样大马金刀,你虽然说的有理,但家中上下也不唯独我是这般。”
这二姑娘不以为意,又坐下来说起旁的事情:“大姐姐,眼看下个月嫂嫂就要进门了,亲家老爷又升任刑部侍郎。虽说嫂嫂身份高也很好,可我去外祖家听说嫂嫂自小充男儿教养,性子有些……”
连二姑娘都觉得别人性子太强,大姑娘当然也有所耳闻,也有所担心,她哥哥是性子极其强的人,去年解试可是开封府头名,正因为如此张家才有女下嫁,在今年甚至递了嫁妆单子过来,陪嫁三万贯。
且张氏进门就是要做宗妇的,周家各房析产并未分家,大姑娘是从小看到母亲忙到脚不沾地,也不知这位嫂嫂能不能胜任?
但对二妹妹,她则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嫂嫂也是大家子出身,未必就是传闻那般。”
“也是,大姐姐那我先走了,祖母让我抄的经文,我还未曾写完。”二姑娘仿佛突然想起此事。
大姑娘想起昨日老太太让妹妹抄经文,立马道:“那你快去吧。”
熟料二姑娘刚从大姑娘处出来,就吩咐侍女:“你去让针线房的锦娘帮我赶制一套衣裳出来,对了,之前去外祖母家,有位堂舅母给我的见面礼我觉得丑,你拿去赏了她。”
侍女想了想:“二姑娘,是那对玉佩吗?”
二姑娘掩嘴笑:“是啊,还声称是玉璇阁的,骗鬼呢,何娄头面充上品。”
侍女憋笑过去拿。
三姑娘这边原本平日就和锦娘关系不错,锦娘生辰只唯独她送过东西,如今吕小娘与她说了此事,母女二人都决定找锦娘。
吕小娘还道:“虽说外头锦绣阁、丽人坊也不错,可是找了人上门,那就容易闹的大家都知道了。旁人倒是罢了,四丫头的小娘比我更受宠,她若是在老爷面前卖弄几句,那就完了。”
穷人家的孩子为温饱发愁,富人家的孩子为前途发愁。
吕小娘担心泄露给苗小娘知晓,殊不知苗小娘如今出了月子早就把大老爷拢在她房里了,这些消息她当然知晓了。
只不过她说给女儿听的时候,女儿反应太大了。
“小娘,我才多大啊。”四姑娘委屈,她这个年纪在现代小学都还未毕业呢。
苗小娘道:“姑娘,我知道你读书识字,见识也是样样胜过我,只是三年之后还不知道如何呢?定下亲事,过几年再完婚,你嫁过去就是进士夫人,有什么不好。”
四姑娘还是敬谢不敏,她认为即便在古代谈婚论嫁也至少及笄之后再说这话,哪有这么早的。
可苗小娘也有自己的见解:“你二嫂马上就要进门了,将来她又生儿育女的,你的年纪最小,轮到你的时候还剩什么呢?”
“小娘,将来也许轮到我的时候,父亲的官位升了呢?到时候女儿的前朝岂不是更好。”四姑娘道。
苗小娘摇头:“官儿哪里是那么好升的,你得记住到了手的才是真的,旁的长远的那不是咱们可想的。”
四姑娘拗不过苗小娘,想起平日她赏赐锦娘颇多,这次让她帮自己做一身衣裳正好。
好巧不巧,四位姑娘的侍女同时出现在针线房,四儿和小荷正提着洗脸水在门口,连忙把脸盆放下喊姐姐。
“姐姐们来针线房可是有事儿?”四儿问起。
“我是来找锦娘的……”
“锦娘在吗?”
“二姑娘让我寻锦娘姑娘的!”
“我说那锦娘……”
没想到她们都是来找锦娘的,四儿惊呆了,四个大丫头也面面相觑。
锦娘本来早起发现自己鼻子太干,都干的快流血了,可是她就是爱把头藏在被子里睡啊,外面的冷空气太冷了。
早饭都还未吃呢,就听见门口四个丫头和四儿的对话,锦娘没想到自己倒成了个香饽饽?到手的钱谁不想赚,可人得有那个命花啊?
时间这么急,她还得绣佛经,三日之内顶多做一套都难。
可帮这个人做,不帮那个人做,这样谁都会得罪。
那就只好找个理由推脱了,她现在还挺庆幸接了二少爷的活,所以四个侍女进来时,锦娘刚打哈欠把拓片放绣架上。
春兰是大姑娘的大丫鬟,她和锦娘关系熟悉,故而笑道:“又要麻烦你了,大姑娘说让你这几日帮忙赶制一套衣裳。”
春兰这是先发制人,其余的丫鬟也不好再说。
只是锦娘道:“春兰姐姐,可是不巧二少爷让我给她绣一卷佛经,快的话得十天之后了。”
“你抽点空出来不就成了,你素来是很快的。”春兰暗道锦娘不识抬举,平日大姑娘的赏赐没少拿。
锦娘心道陈娘子那边没吩咐的本来就是私活,接不接也看个人意愿,她也是会祸水东引,不免挠挠头:“可我这佛经不比做别的,实在是太难绣了,要不让大姑娘跟二少爷说一声,让二少爷那边别要的那么急,我再来做,否则一字错,整张绢布都毁了。”
本以为春兰会生气,没想到春兰莞尔一笑:“知道你忙,那我就先不打搅你了。”
春兰都离开了,其余的丫头也赶紧回去覆命了。
那边方巧莲很为锦娘担心:“你方才那么说,很容易让她们以为你拿二姑娘压她们,到时候可没你好果子吃。”
秦霜儿心中幸灾乐祸,但想着锦娘平日手艺好超过她们众人,如今却也因为手艺好,得罪众人,真是活该。
锦娘却道:“我不这么说,也会得罪她们的,必定我一个人一双手,哪里能三日之内在绣佛经的基础上还要做四套衣裳。”
“咱们跟牛马似的。”方巧莲感叹。
锦娘心想她们本来就是当牛马的啊,周家在许多雇主中已经是非常厚道的雇主了,但即便如此,也是会有压迫的,这个制度在这里,善良的主子也会有压迫。不像现代,你不想干了可以离开,多做的活可以不干,至少性命无忧,加班没有加班费不交社保随意辞退孕妇这些都有相关部门管。
可在古代,她们是没有人权的。
宋代想必别的朝代还好点,她们这些婢女们日后雇佣期限到了就是正常的老百姓,孩子可以科举,不会入贱籍。
又说春兰回去覆命,大姑娘皱眉:“你是说连二妹妹的丫头都去了?”
“是啊,还不仅如此呢,三姑娘四姑娘都派人过去了,照奴婢看她们都有这个心思。”春兰道。
大姑娘笑了:“明面上倒也不必让锦娘不好做人,你夤夜过去再同她好好说说,就说我很欣赏她的手艺。”
春兰领会了意思。
可惜中午,锦娘这里就收到了三姑娘的丫头丹若送来的一碟烧鹅和一碟虾仁,她连忙道:“丹若姐姐,我这里的菜够吃。”
丹若笑道:“没事儿,三姑娘体恤你呢。”
锦娘笑道:“三姑娘是有事儿找我吗?若我能办到的,肯定办。”
丹若见锦娘如此上道,不由得道:“我们姑娘想让你帮忙做一件衣裳?”
其实,锦娘当然知晓了,她指着绣架道:“那卷经文我还有七日,等七日之后,若是三姑娘不嫌弃我就开始做。”
“那怎么成?我们姑娘就是急着要。”丹若立马道。
锦娘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只道:“若太急的话我建议你们去锦绣阁找荣夫人和宋夫人的成衣,大小不合适我可以帮忙改一下,我现在的功夫也来不及了,可不能耽搁了三姑娘的大事儿。”
你光拒绝也没有,得提出具体的办法来。
丹若松了一口气,连忙回去覆命,吕小娘听了锦娘的话,也觉得可行:“锦绣阁倒是可以,她们家的衣裳以前我们也是常常穿的。”
“是啊,锦娘说锦绣阁的荣夫人的衣裳做的清丽可人,宋夫人的繁复雍容,若是不要刺绣的,只管买莫裁缝的,她是专门做云锦织锦的,印金钉金斗做的很好。”丹若道。
吕小娘知道女儿生的很美,书香人家的姑娘还是买清丽些的好。
三姑娘和吕小娘都是比较讲道理的人,锦娘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二姑娘却在生气:“这些人跟哈巴狗儿似的,都巴着我哥哥不放,把我哥哥的事儿看的比天还大。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让她跟我做。”
侍女满脸的苦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