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避左右,李皇后哽着声音开口:“应当无人知晓。”
末了又悻悻补上一句,“除了你。”
“还有裴郎。”
裴安懿面色如水的望着她。
李皇后虽然没有什么心计可言,但久居宫中,也知道自己有孕是一件大事。
“本宫已经三个月未来葵水了。悄悄微服出宫找了个民间的大夫瞧过了,的确是有了。”
“本宫知道,”李皇后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有许多人不希望本宫这个孩子诞生。”
譬如信王、
“可是,这个孩子是皇室血脉也好,是李家的一步棋也罢,”女子声音中已带着三分哭腔,“她到底是本宫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啊。”
她偷偷从民间的大夫手里拿来几服保胎药,不敢假手他人,每每煎药,都是亲力亲为,谎称是安神的药,为了不被发现,她连药渣子都会吃掉不会剩下。
她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将这个消息瞒下来。
裴安懿绻了绻手指,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八岁生辰的雨夜,高烧不退的她推开了偏殿的那扇门……原来娘和娘之间是这般不一样。
依稀记得那日她将要被送去草原和亲,这位皇后娘娘给了她一些细软。
小门小户出生,这个女人只知道草原路远,风沙漫漫,大约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婚事。或许是见到了在婚事上做不得主的自己,或许只是单纯的心思善良,不管如何,面前这位不常见面的皇后娘娘专程把自己叫到宫里来,拿出了一些细软给自己做盘缠。
虽然很可笑,皇家公主和亲难道会短了银钱不成,但裴安懿不得不承认,某一个瞬间,心上的蝴蝶确实短暂的颤动过一刹那。
那是她在这个宫里感受到、为数不多的不带着算计的善意。
人啊,总是会贪恋这种细小的没什么大用的善意,到头来又会被这种人情所累。
裴安懿闭了闭眼,想到了王阿花的那句“面冷心热”。
“孤知道了,孤会当做今日之事从没发生过。”裴安懿出声道。
李皇后闻言重重松了一口气,拧得发白的指节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个宫斗的脑子,只能用些直接的笨办法来留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她可以成为一颗棋子,但她的孩子不该生来就是一颗棋子。
“不过,”裴安懿的视线落到面前人的小腹上,“肚子总会慢慢变大,等到月份大了,你想瞒怕也是瞒不住的。”
李皇后缓缓抚上小腹,“过不了几个月便是夏季,到时候本宫自请入行宫避暑。”
裴安懿眯了眯眼,“你想在行宫生下这孩子?”
“嗯,”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会叫裴郎找个人将这孩子送出去,找个老实人家养着,就当、就当从来没有生下过她。”
“你倒是很相信皇帝。”裴安懿缓缓踱步,望着面前女子平坦的小腹,七个月之后,将会有生命从这里诞生,从这个瘦弱的女子身体里诞生。
真的能顺利生产吗?新帝真的会允许李家子诞生吗?真的能不走露一点风声吗?
鬼使神差的,裴安懿开口提醒道:“信王如此急着娶妃,孤猜测他已然知晓了娘娘有孕之事。”
面前的女子清澈的眼中划过毫不掩饰地震惊,“怎、怎么会这*样?”
“猜测而已,你自己当心些,有闲工夫查查身边的人是不是都干净。”
言尽于此,裴安懿转身便欲走。身后忽地传来一句极轻极轻的声音。
“多谢。”——
且说王阿花与许言锻,慌乱中将口吐白沫的妇人紧紧按住,那瘦弱女子左手拿出一包白色粉末,洒进酒中,将酒灌入妇人喉中,妇人抽动方息。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也没有了作诗的心思,四散开来,几位近邻将这位妇人扶着缓缓回了家。
被这般一闹,王阿花也没了什么喝酒的兴致。正欲同许言锻一道回去,却忽然一旁伸出一只枯瘦干瘪的手臂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正是那位“一片两片三四片”的瘦弱女子。
那位女子狡黠一笑,伸出左手,对着王阿花嬉道:“我观酒友气度不凡,与酒友甚是投缘,不知酒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呀?”
王阿花:……
王阿花四下打量了面前的女子,面前的女子瘦弱干瘪,穿着一件亚麻补丁袍子,脸上虽然是脏兮兮的,但眼神却亮的惊人。
许言锻回头小声对着王阿花问道:“你认识她?”
王阿花摇摇头,她十分确定,自己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
许言锻颔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把手中拿着的两壶酒递给面前的女子,接着又将身上搜出两枚铜板一齐递了过去,十分诚恳道:“在下只有这些了。”
苍耳子望着手中的酒和钱,楞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堂堂神医谷弟子,竟也有被当做乞丐打发的一天!
苍耳子先呆后怒,将手中的铜板直直扔了回去,嗔道:“我不是乞丐,我是神医谷关门弟子,名唤苍耳子。”
听到“神医谷”三个字,王阿花止住了脚步。
苍耳子走到跟前来,从亚麻袍子里掏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盯着王阿花的脸,又盯着画中人的脸比了比,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神医谷谷主十年前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名叫苍耳子,据说这名弟子颇有行医天赋,得到了谷主真传。
长公主府上
烛火幽幽,裴安懿皱着眉头盯着底下的人。
她同神医谷早些年的时候确有几分交情,眼前揉得皱皱巴巴地手信也确实是神医谷谷主无垢的字迹印章。
苍耳子挠了挠头,一板一眼答道:“师父此次遣我出谷,为的是前不久的长安疫病一事。疫病凶险却有气运之子能免于疫症,师父讶然故而派我出谷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苍耳子口中的气运之子便是王阿花了。
“师父修书一封,只说叫我将这封信带给殿下,殿下便自会给我一个留处。”
“那你为何来了长安不直接前来公主府?”
“我本想这样,哪知行至长安郊外,忽遇一种怪病,村户中时有人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止,医者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故而我便留了下来耽搁了几日。”
“没想到一耽搁就把身上的盘缠给……”苍耳子搓了搓手,“不过我去桃林诗会蹭酒喝的时候,遇见了这位我要寻的阿花姑娘,实在是命运弄人,我便干脆……”
苍耳子从身上脏兮兮的袍子中掏出一幅王阿花的画像,指着王阿花道:“我一看见你便知我没有认错,酒友,我们真是好缘分。”
裴安懿不发一言,这信笺上的确是神医谷谷主无垢的字迹,苍耳子所言也能说得通,只是信笺实在是太好伪造了。
苍耳子站在底下,似乎是看出了裴安懿的疑惑,笑道:“信笺可以伪造,但真金白银的手法是伪造不了的,神医谷以九曲连环针法这一独门绝技闻名天下,苍耳子愿以此手法示人,以消殿下疑惑。”
言罢,只见苍耳子便左手施针,拿出极细极细的针,悬针于自己的右手之上,瞬息之间,手法迅如鬼魅,细细地针扎在皮肤中,随着筋脉的律动而上下起伏。
要说这九曲连环针法神医谷众人皆会,而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位医者是左手施针了。
要冒充苍耳子,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事情。
裴安懿对面前人的身份约莫信了七八分,剩下的一二分,只待她修书一封传于神医谷谷主便可知晓。
至于苍耳子所言怪病之事,她却从未听过。
“怪病?”裴安懿挑了挑眉,“姑娘可否细讲。”
朝堂之上,从没有一封关于此的奏折。
若真是有了一种怪病大规模的蔓延开来,若不是有人存心想瞒,必然是瞒不住的。可现在却无半点风声走漏。
足见其中蹊跷。
苍耳子皱着眉,想了想,道:“殿下,这本不是什么大病,却是一种怪病。”
“怪就怪在,这些百姓全都是因为缺盐之症。”
“缺盐?”王阿花疑惑。
“没错,医书有记载:缺盐之症多外显于乏力疲劳,口吐白沫,眼中青白。从脉象来看,这的确是缺盐之症。”苍耳子从怀中拿出一小包盐,“不过很奇怪,我看了看,长安的盐价甚至比米价都要便宜,缺盐,还是这般大面积大规模的缺盐,实在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缺盐之症常见于乱世饥荒,而今天下太平,长安盐价更是低于米价,按理说百姓不应该连盐都买不起——
今日的晚餐是蒸鹅。
许言锻跟在张沁沁身边待久了,也有了点眼力见,非常自觉地在晚饭之前离府了,将两人晚餐的机会留给了裴安懿和王阿花。
王阿花拿出小刀熟稔地切下一块鹅肉,送进了嘴中,正欲大块朵硕,却在下一秒将鹅肉吐了出来。
这盘鹅肉好似买盐的都死绝了一般,味道不是一般的淡。
“梁姨这是怎么了,近几日怎么做的菜一道比一道淡。”王阿花嘴中小声嘀咕。
裴安懿夹了一筷子,没说什么,嗓音微沉,对着女使吩咐了一句:“将菜撤下去。”
“去查查,看看采买的小厮是从哪里的盐行买来的这批盐。”
如果不是盐价有问题,便十有八九是这盐出了问题。
裴安懿蹙眉细细沉思着,这盐越变越淡,在她印象里,似乎是除夕的那晚鱼汤开始,算算日子,已经有三四个月了。
张家管着制盐司,是张家做的手脚吗?还是说,是东海那边的人动的手脚?或者是有人将私盐混入了其中?
思绪纷飞,裴安懿胸口的疼痛又涌了上来,她抬头瞟了一眼身边人,只见王阿花低头吃得正欢,似乎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
“瞒得住吗?”张沁沁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响起。
先瞒着吧,瞒到瞒不住的时候再说。裴安懿揉了揉胸口,缓缓饮下桌上的茶水。
第57章 “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第五十七章
“什么!”
一大清早,张沁沁尖锐的声音便穿透了整个大堂。
“殿下怀疑是我那蠢爹动的手脚?”张沁沁仔仔细细看了看手中的细盐,这盐同她平日里吃的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尝起来味道淡了许多。
“做生意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人,生意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难也难,光是这交的货物就大有门道。”
裴安懿眉眼之间更加冷了几分,示意张沁沁继续说下去。
“就拿前几日来的那一批布料来说,有的是十九编,有的是二十九编,虽然外观上看不出来什么,但若是做成衣裳,便会在触感上有着细微的不同。”
“你是想告诉孤,这盐是有人以次充好?”
“眼下这是最大的可能性,有人将些便宜货混入了其中。”
“而要想做成这些,便绕不开制盐司,更加绕不开张家。”
张沁沁又仔细将这盐扒拉开来,道“殿下,我那蠢爹的德性我再知晓不过了,终日浑浑噩噩,光他一个人,不可能想到这些,这背后怕是有人接引。”
敢动朝廷的官盐,这背后之人的胃口不小。
裴安懿将自己的手牌和这一小包盐一道交给了身旁的暗卫,低头耳语几句,那暗卫得了令,道了声“喏”便下去了——
王阿花站在门前,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手来,力道均匀的敲了敲门。
“苍姑娘,”王阿花喊道。
吱吖——
门开了。
只见房内酒气冲天,苍耳子正抱着一壶酒痛快畅饮。
阳光晃得苍耳子眯了眯眼,看清来人之后,微微挑眉。
“阿花姑娘?”
王阿花有些悻悻地搓了搓手,犹豫着从何开口。
“阿花姑娘可是要问诊?”苍耳子问道。
王阿花一愣,接着点了点头,道:“你、你怎么知道?”
苍耳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爽朗大笑道:“我是医者,来找我的除了像叫我瞧病,也没有其他人了。”
“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的神医。”
闻言,苍耳子摆摆手道:“天下第一倒是不敢当,阿花姑娘谬赞了。”
王阿花点点头,心中刚想道一句此人谦逊,没成想苍耳子饮了一大口酒,道,“等我师父仙逝后,我就是天下第一了。”
王阿花张着嘴,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被噎住了。
苍耳子仰头喝尽了壶中最后一口酒,斜着打量了王阿花一眼,道:“回去吧,你没什么病,不用来我这里治。”
“不是我看病。”王阿花走前一步,“我有一个朋友,好像病了,我想让你来看看。”
“那行吧,既是要看诊,那诊金呢?”
“不知诊金要多少银钱?”
苍耳子的目光在王阿花身上扫视了一周,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三两息之后,开口道:“三两银子做我的问诊金。”
“三两银子?”王阿花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只要三两银子的诊金?”
“你要是出得起三两黄金做诊金,我也是愿意的。”苍耳子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她喋喋不休忿忿道:“神医诶,老娘可是神医诶。”
“想老娘初出谷的时候,看一次诊三两黄金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苍耳子醉醺醺道,“可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出得起三两黄金叫我看病,我大半年都没开张了。”
“没有诊金我如何买酒喝?”苍耳子又新开了一壶酒,“我出谷之后第一位客人,是村头一个屠妇家。”
“就前几日那位吟诗的妇人?”王阿花问道,“她请你去看病?”
苍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只说对了一半,不过不是给人看病,是给猪看病。”苍耳子添了一口新酒,“村里若非只有我一个大夫,她还不乐意请我去看哩。”
“给猪看病?那你要了多少诊金?”
“诊金?”苍耳子笑道,“老娘当时盘缠花光了,已经三天没吃上一口热乎东西了。”
“她给我做了一桌子菜,还有整整三大壶酒。”
“苍蝇肉也是肉。”苍耳子洋洋说道,“这之后我便把诊金降成了三个铜板,果然日子好过了许多。”
“也就是这时候你发现整个村中有不少人得了缺盐之症?”王阿花思索道。
苍耳子点了点头,“这村里一大半的人都得了这病,老娘的生意想不兴旺都难。”
说这话时,王阿花从面前的醉眼中瞧出了一星半点的悲悯。
“诶,等等,你方才是说三个铜板,那为何到了我这里又变成了三两银子?”王阿花忽然反应过来,问道。
“我看你,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的,又在公主府上当差,不像是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样子。”苍耳子笑道,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种随意定价有什么问题,“不过你体质特殊,我听说之前你能不染疫症,你再分我些血来研究研究便更好了。”
“算了这事之后再聊。”苍耳子摆了摆,向王阿花身后望去,“你那朋友人呢?我怎么没瞧见她?”
“她……呃,她暂时来不了。”
“不是面诊?”苍耳子想了想,继续道,“也行吧,那你口头给我说说,她是个什么症状?”
“她……”王阿花皱眉思索,“她似乎是胸口会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胸口痛的?”
“不知。”
“那她几日痛一次?”
“不知。”
“那她是白日痛得更多,还是入夜痛得更多?”
“不知。”
三句不知叫苍耳子陷入了沉默,半晌,苍耳子开口道:“姑娘,我看你是来砸我神医谷招牌的吧。”
“我不是。我是真不知道这些,”王阿花绻了绻衣角,“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苍耳子闻言不响,喝了一口酒,道:“我虽不确定这病症到底是什么,但心痛之症多半是要静养的,你且回去叫你朋友勿要操劳,安心养病。”
“若有机会,下次把她带过来叫我面诊。”
“无功不受禄,这诊金我就先不要了。”苍耳子将桌子上的银钱往前一推,“下次你将人带过来之后再给我诊金也不迟。”
第58章 遇刺
第五十八章
新帝坐在御书房前,摩挲着手里的信笺。半晌,忽的将手中的杯具重重往地下一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裴安懿低头品茶,不语,望着一地的碎瓷片,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她特意修书一封,命暗卫亲自将信连同她的手牌一道带去桃源县,在当日便收到了回信。
楚扶志一五一十地将周边的情况详尽的写在了信中。
桃源县中大约有七成的人换上了这等怪病,周边的村县也是差不离的情况,这怪病从年初开始蔓延,期间她曾数次修书请奏于朝廷,只是朝廷迟迟没有下达什么旨意。
那些修书奏折,裴安懿在中书省内一封都没见着。
如今这封信函,就在新帝手中。
不怪新帝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张家,只能管辖制盐司,手伸不到这么远。
裴安懿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镯子,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问道:“这事可要彻查?”
“查!给朕狠狠地查。”裴怀远重重叩了一下桌沿,“朕倒要看看,谁敢在天子脚下耍这些手段。”
“这件事就交给——”裴怀远的目光落在了裴安懿身上,“你想要多少权?”
裴安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如今他这位“兄长”,也越发聪明了起来。她反问道:“那得看陛下想要孤做什么。”
她心里看得清楚,裴怀远把她当做割开世家的一把刀,一把趁手的刀,又将她作为信王的磨刀石,借她的手料理完世家,百年之后给裴荣辰一个清清白白的皇位。
当然,这一切的谋划都是建立在裴怀远只有裴荣辰一个儿子的前提下。
裴怀远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女子,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妹妹”,更别谈得上亲近了。在自己的印象里,这个“妹妹”总是鲜少显露出什么情绪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叫人猜不透她到底所求什么。
猜不透对方到底求什么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意味着你拿不住对方的把柄。
裴怀远的目光落到了手中的信函上面,“朕竟不知你同长安周边的县令如此交好。”
楚扶志是科举改制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女子,朝野上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是长公主的门生,裴怀远又何尝不知,于是乎这一句,并不是什么真心的疑问,只是一些敲打罢了。
裴安懿对裴怀远的心思心知肚明,她不想回话,努力压抑着从心底翻涌出的恶心。
可笑的敲打,事到如今,除了自己,他以为他还有别的人选吗?
半晌,裴怀远淡声开口道:“这次你想要朕给你多少权?”
裴安懿将之前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如今朝中虽然顾家已经不在了,但其余世家依旧抱团取暖,根系错综复杂,朝纲不振,总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出面来料理。”
“孤身份尊贵,皇帝胞妹,这朝堂之上,只要陛下不反对,那么便无人有权阻止孤。如今孤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裴安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镯子,“孤虽身份尊贵,却没有一个能干实事的职位。”
裴怀远闻言在心中嗤笑,他从前总觉得看不透自家这位“妹妹”,到头来她也是贪权之辈,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裴安懿从怀中拿出早就写好的折子,递了过去,“陛下可以看看,孤想要的,全数在此。”
“监察司?”裴怀远皱了皱眉,“如今已经有了御史台来监察百官,你想要一个监察司?岂不是多此一举?”
“若御史台那帮儒生真的能监察百官,那有为何会出现世家欺瞒罔上的事情?”裴安懿沉声,“御史台名义上是如此,但世家独大,又有几个言官敢去弹劾。”
“名不副实罢了。”
“要想名副其实的监察百官,必须有一个更加强硬的人给这些言官做靠山。”裴安懿从容地理了理袖子,“陛下,难道还有比孤更好的人选吗?”
理论上来说,当今信王亦是可以做这个“靠山”,只是裴安懿清楚,这得罪人的差事裴荣辰哪里舍得让自己的亲儿子来做。
裴怀远的指尖轻叩桌沿,似乎是在犹豫权衡这笔买卖究竟划不划算,片刻之后道:
“你且先回去,此事容朕再想想。”——
春日暖暖,裴安懿躺在榻子上,望着院中湖边的那株柳树,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信王选妃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王妃的人选朝堂纸上吵得沸沸扬扬,信王一封接着一封的折子递了上去,怕是从来没有这般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过。
虽没有证据,但裴安懿有预感,信王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李皇后怀孕的事情。
如果这消息走漏出来,整个朝堂怕是有用一番血雨腥风下来。
监察司的建立裴怀远松了口,不过圣旨什么下来还没个准头,等圣旨的这几日她难得闲了下来,回想这重生之后,事情一桩一桩的,好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料理完顾家便有了桃源大旱,而后又马不停蹄地遇上了信王赐婚那档子事情。
还顺带讨到了个准夫人带到了府上养着。
想到王阿花,裴安懿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
此刻毫不知情的准夫人正兴致勃勃地拿着一副叶子派到处凑人。
许言锻官职在身,眼下虽然不是休沐,但答应下了军营便过来。
张沁沁倒是闲着,闻言一口答应了下来。
至于苍耳子,对叶子牌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听说事后有酒喝,于是收拾收拾,跟着王阿花便过来了。
由此,叶子牌四人组正式凑齐。
王阿花备好酒菜,只待晚上许言锻下了军营之后,几个人聚在一起共推牌九。
夜色沉沉,王阿花的院子倒是热闹,推五喝六声不绝。
正在兴头上,忽然只听得外头乱糟糟的,偶有金石相撞之声。
不知是哪个女使喊叫了一声:
“殿下遇刺,快去叫大夫!”
要说大夫,公主府里就有一个现成的。
喝酒喝到一半的苍耳子被王阿花扯着袖子便翻过了高墙,直奔主院而去。
许言锻关心正欲一道去,又思及张沁沁安危,想了想,还是留下了。
倒是张沁沁胆子大,闻声便要出去探个究竟。
且说院内熙熙攘攘的小厮和女使在廊上走来走去,高呼着“抓刺客、抓刺客。”
场面十分混乱。
乱中王阿花将苍耳子往裴安懿房中一扔,她不知道如今房内是个什么情况。接着守在屋外,混乱中用三根飞针麻利果断的解决了欲要趁乱逃走的黑衣刺客。
紧接着暗卫前来,各处的刺客才逐渐被控制住。
今夜的刺客有十几个——可见行刺之人下了血本的。这些刺客都是家养的死士,暗卫只带回来十几个尸体,尽数服毒,无一生还。
张许二人后脚赶来,只见十几个尸体像叶子牌一样整齐的摆在院子中央。王阿花则躬身弯腰像翻叶子牌一样一个一个她们翻过来确认有没有活口。
到底是个世家小姐,张沁沁望着满地尸体下意识用帕子捂着鼻,许言锻侧身挡住了张沁沁的视线。
不消片刻,苍耳子便从房中被请了出来。府上管事的嬷嬷江姨从房中出来,客客气气道:“诸位先回去吧。为了预防再有歹人作乱,殿下今夜谁都不见。”
王阿花还想说什么,却被张沁沁扯了扯袖子。
……
几个人又回到了之前打叶子牌的角房里,却没有了打叶子牌的心思。
苍耳子一面喝酒一面嘀咕道:“我方才去瞧了一眼,皇家子弟就是细皮嫩肉,这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有我指甲大,也好意思嚷着叫大夫。”
张沁沁罕见地不发一言,皱着眉头。
王阿花方才关心则乱,如今后知后觉,才觉得今晚十分不对劲起来。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猜测,只是心中的猜测不便挑明说出来。
在裴安懿遇刺的第二天,圣旨便下来了。
旨意很简单,便是成立督查司,叫裴安懿为司主。
第59章 监察司
第五十九章
裴安懿手持芴板,在殿外等待了许久。
直到小黄门一声响亮的:“宣裴司使入殿!”
裴安懿身着三司朝服走进大殿。
科举改制推行了几年,如今大殿之上,也能见着几位穿绛紫色朝服的女官。
裴安懿刚入朝,便有人发难道:“上有三司,大理寺断案,若真有隐情,也不是长公主能插手的,陛下,此事万不可行。”
裴安懿眯了眯眼,底下的官员她认得,早年同张家交往很密。
裴怀远揉了揉眉,他便知道这群老东西会吵起来,手伸得太长,已经不知道谁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了。
“交给三司?交给大理寺?”底下穿着绛紫色朝服的女官出言开口道,“天下谁不知晓制盐一职是张家张大人在管,三司大理寺又有多少张家的人,大人说要交给三司来查,天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要叫天下人看笑话不成?”
看上去品阶不高,这嘴皮子倒是利索。
“你——”为首的老儒指着女官,哆哆嗦嗦好半天,似乎是在情理上找不出什么反驳之处,便想着拿品阶压一压,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岂料那女官初生牛犊不怕虎,呛声道:“什么东西?大人若谈到品阶二字,那长公主殿下又是什么品阶,启是大人敢当堂弹劾的?”
裴安懿略微瞅了一眼底下的女官,模模糊糊记起来来者似乎是前两年秋闱出的状元郎,只是她那时没有主持哪一年的秋闱,所以底下的人算不得她的门生。
“陛下,”欧阳洛缓缓出声道,“监察群臣已有了御史台,若在添一个机构,怕是会冗官。”
“欧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裴安懿缓缓启声,“制盐案牵扯众多,御史台是否干净都得另说。”
制盐案牵连之广,如果真要查,不另外成立机构是说不过去的。
“陛下的罪己诏已经颁了下去,除了孤,难道众卿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欧阳洛闭了闭眼,昔日他与虎谋皮,如今这只虎已经羽翼丰满,獠牙已显。同他结盟科举改制,解救寒门只是一个借口,眼下的局面来看,怕真正意在松缓天下女子的青云路。
如今入朝为官的女子熙熙,吟诗作颂的女子攘攘,这条青云路,也算是被她给铺平了。
裴怀远见状,一锤定音道:“行了,就这样吧,待会儿长公主去军营里选几百个人过去帮一帮,专心查案,这事若是成了,朕不会亏待你的才干的。行了,退朝吧。”
言罢,裴怀远便起身走了。
新帝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若是这事裴安懿成了,监察司这个为了查案而生的临时机构便会成为一个常设机构。
世家心中各有盘算,今日建司之事已经是水到渠成,若是世家不配合,空设一个监察司又如何呢?
裴安懿知晓,建监察司不难,难的是把路走下去。
下朝,人群如潮水般涌出。
待到群臣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内独留李飞远和裴安懿两个人。
“你以为你这是在铲除世家?氏族和皇权斗了这么多年,只会是一个世家倒下,另一个世家起来,你永远也没有办法完全铲除世家,没了一个张家顾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张家顾家。”李飞远开门见山,“你好自为之,李家,是不会在帮你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也便大步走了。
裴安懿闻言冷意更盛,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李家会帮她?上辈子这辈子,李家从没帮过她。她这个舅舅,总觉得家族比天大……若真如此,顾家又怎会如山倒。
至于铲除世家……她这个舅舅在这件事情上更是错得离谱,当权者,应求平衡之道,谋制衡之术。
走到宫门外,却意外发现这竟有两辆马车在等着自己。
一辆是自己今早入宫的时候坐的马车,另一辆,估摸着是王阿花专程过来接她的。
渐渐走近,果然见马车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裴安懿心中忽地柔软了下来,今早种种污糟事情全然抛却脑后
想着想着,身后忽然传来极小一声,“殿下……”
裴安懿转身。
只见今日早朝之时那位出言维护她的女官站于身后,摇着嘴唇,涨红了脸。
“何事?”
见转,那女官动作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支笔一本册子,似乎是早有预谋一般,声如蚊蝇道:“殿下可否赐墨宝?”
裴安懿想了想,问道:“要孤写什么?”
只见面前的女子脸色通红,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万事胜意?”
“‘喜至庆来’,如何?”
那女子摇了摇头,似乎是花了莫大地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四个字来。
“任游最棒”
“什么?”裴安懿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游最棒。”女官又小声重复了一遍,“下、下官名叫任游。”
裴安懿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写了上去——
王阿花白日里去问了问当夜值守的女侍。很容易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公主府有内应,刺客便装从西南角的角门潜入,继而群起。
这事换做是旁人来看,兴许发觉不出什么,但王阿花做了半辈子杀手,深知刺客行刺,最忌讳的就是像一窝乱蜂一样四处散开,若是真要行刺殿下,长驱直入一击毙命便可。
闹出如此大规模的动静,不过是想要把消息散出去罢了。
加上皇帝第二日下的圣旨……王阿花约莫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裴安懿在心中思索着这话要如何去说。新帝迟迟不肯下旨,那么自己便要推他一把。夜里行刺,的确是一桩自己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意在告知宫里的那位,世家的手已经伸到的皇室。
自己只是略微提了一嘴制盐案的案子,回府之后便遇上了刺杀,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宫中谁是探子内应?新帝哪里能安然入寝,果然如她所料,旨意第二日便下来了。
一面想着,一面走着。
王阿花见来者一身朝服,发髻束得高高的,板着一张脸,不作声地虚扶一把,两人一齐进了马车。
裴安懿见她这副模样,知她是恼了,却想不明白她是缘何恼的,于是估摸着试探开口道:“孤听闻街角醉仙楼新开了一家,可要去尝尝?”
王阿花不应。
裴安懿心脏尖上忽然像是被小针刺了一下,素白的手指扯上王阿花的衣袖,轻轻拽了拽。
王阿花实在是烦得很,又说不上来哪里烦,从道理上来说,裴安懿的此种谋划不过是朝堂之争,与她实在是扯不上干系,不告诉她亦是情有可原。
但她就是……就是觉得心中烦闷极了,对方以身设局,自己却浑然不知,在那里关心则乱干着急着。
瞧着那双素白的手蜷上了她的衣袖,王阿花的心就更乱了,又烦又痒的。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打破马车里的平静,道:“平日里许言锻那家伙,在练兵场见到了一块形状稀奇的石子,都会用软布包起来,趁着下次休沐的时候带给张小姐看。”
第60章 牡丹亭
第六十章
王阿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委屈出来,这听起来很矫情,她在长公主府吃好喝好,顿顿有肉,每天晒着太阳,跟上一辈子比,过得舒服太多了。
“我知道殿下的谋划,有的时候就是……”王阿花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裴安懿的左袖,左臂上露出尚未结痂的伤口——只是用药简单处理了一下。她认得这样的伤口,这不出自任何一名刺客的刀尖,这是用她亲手安放在玉镯子的机关小刀划出来的痕迹。
“孤……”裴安懿沉声,“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况且……”况且她做的一些事情并不算得上是光明磊落的,甚至有些事情都见不得光,这样的腌臜之事,自己又何故要告诉她。
“殿下,难道我连为你担心的权利都没有吗?”
短短一句,裴安懿呼吸一滞。
对于王阿花来说,她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她害怕自己对裴安懿来说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自己若只是被豢养的面首,问这个问题听起来就太可笑了些。
患得患失是要命的,她虽从未涉猎情爱,却心思通透很。她因着这件事逃过,以假死之术脱身,但终究忘不了这段情。
初回公主府的时候,她觉得,*或许就这样陪着这个人也是很好的,若她能实现心中抱负,那自己便助她护她,若她失败了……那她便开个武馆养着她。
只是人总是会贪心一点,再贪心一点……
马车摇摇晃晃,车里空间狭小,一丝些微的血腥味儿钻进了王阿花的鼻腔,她本就是同刀剑打交道的人,对血腥味敏感得很,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瓶白色小瓷瓶出来。小心翼翼将裴安懿的左袖掀起来。
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四周还隐隐渗着血,王阿花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热了手,才用指尖沾了些药膏,轻柔地涂在伤处。
“这药虽无祛除疤痕之效,却是我用过最好的生肌膏。”
裴安懿垂眸看着这一切,任由温热柔软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在结痂的缘故,她觉着有些痒,被指尖碰到的涂过药膏的地方有些发痒,一直痒到了心尖上。
“我做这镯子里的机关是希望殿下把刀尖对着别人的,不是划拉自己的。”王阿花声音闷闷道。
只见裴安懿的嘴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王阿花已然在一息之间整理好了情绪,扯了扯嘴角,道:“殿下方才说醉仙楼新开的那家,可要一起去尝尝”——
马车哒哒,穿过熙攘街道。
面前的人双手捧着脸颊,头都不带动一下的盯着自己。裴安懿无奈轻笑,自从那件事以后,王阿花走哪儿跟哪儿。
她自封黑白双煞,问及如何“双煞”,只见面前的人莞尔笑道,“白日里我乃是殿下的贴身侍卫。”王阿花故意将“贴身”两个子咬的极重,“夜里,我乃是殿下独有的一等一暖床婢。”言罢,只见面前的人故意做出“任重道远”之模样,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气,掉书袋道:“夫子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此言诚不欺我。”
裴安懿被这等模样逗得忍不住失态笑出了声来。
她愿粘着自己自然是好的,唯一有点不方便的事情便是喝药……自己喝药得要趁着对方不在的空隙喝完,日日都在挤时间。
此次离府,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长安新开的一家戏班。
约的是张沁沁许言锻,一道听戏。
长公主府中难免会有一些耳目,遇上要紧的机密的事情,自是寻一处安全地方更佳,而这戏班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又是从外地来的,各路势力暗探应当还没来得及混入其中。
待到王裴两人到二楼雅间时,张沁沁许言锻两个人早已入座,上了茶水。
唱台之上唱着的一出戏是牡丹亭。唱戏的姑娘嗓子细细,不想是长安城内惯有的北腔,倒像是江南那边的小花嗓。众听客耳中陡然得了新鲜,这戏台子连看七日,听说往来宾客是络绎不绝。
今日阳光正好,细碎的光透过窗户上的琉璃瓦,落在杯中的西湖龙井上,茶水中透着金色的光。
雅间一共四个座位,如今还剩下两个,王阿花先一步坐了下来,给裴安懿留下的,是阳光最好的那一张椅子。
观此一幕,张沁沁轻笑出声。
外头的那出正好唱到了“赖简”一折,本来已经答应了婚事的老夫人却赖了婚,而后却不想莺莺私会张生。张沁沁来得早,听了两耳朵,笑道:“也不知道这话本子是谁写的,忒旧了点,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吃的穿的用的,少说也得有几十个女使在,身边哪里只有‘红娘’一个女使在。偏生是这红娘牵起了红线,甚至推波助澜助长小姐私会,可见纯属写这话本子的人臆想。”
“我看,这写书的人像告诉人们情能除万难,情能不能除万难本小姐不知道,但这故事写的也忒失真了些。”
许言锻的脑回路还是个直的,并未多半条弯,饮下一大口茶水,想了想,道:“要是心悦一人,则莫说其他,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长长久久在一起才是真的。”
这话听起来说像是在聊戏,落在听话人耳朵里又是别有一番另外的意思。王阿花闻言挑了挑眉,看了看许言锻,眼中颇有一些木头开窍铁树开花般的欣慰,张沁沁被这一句弄得罕见地红了脸,低低嗔了一句“呆子。”
裴安懿抿了抿茶水,随即道:“心悦一个人,自然要让她平安喜乐,哪有叫大户人家的小姐幽会私奔的道理,若是不能做到护对方周全,这份喜欢又有何用?”
张沁沁讶然,这类闲话裴安懿以往只是静静听着,不会打断她们也不会加入她们。如今没想到却加入了她们的话头子里。
“若是不合适,那边各过各的人生便很好了,未尝不是一种解法。”王阿花思索道,“再喜欢,也比不上自己的人生重要。”
“毕竟人这辈子只活……”像是想到什么,王阿花顿了顿,“毕竟只活一次,自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喜欢不喜欢的,得往后排。”
许言锻闻言点了点头,道:“听起来比我讲的有道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裴安懿听闻“往后排”三个字后,眸中一暗,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手镯,往后排么?那自己所求的,是她所求的日子吗?到时候……她已然假死过一次了,到时候又会出去过些自己喜爱的自由日子吗……对了,自由,跟在自己身边,她便不会自由……想着想着忽然入了定,裴安懿的面上沉了下来,胸口隐隐冒出不适感,思绪更是不知道飘到了多久以后去了。
“殿下、”
“殿下!”
王阿花喊了两声,才终于将裴安懿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安懿垂眸,清了清嗓子,道:“说正事。”
这所谓的正事,便是监察司一事。长安的世家官官相护,如同铁板一块,到处制盐司的账本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思及制出的盐都是从东海运出的,若盐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十有八九是祸起于东海。
东海遥遥,得派靠得住的人去探查才好。
张沁沁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地图,图上除了标出了山川河流以外,还有不少地方用朱砂点了小红点。
张沁沁指着长安,一路向东,道:“从长安一路向东,沿途会经过上党、河内、东郡、川阳,最后到达东海。”
“若是如殿下所料,是这盐本身出了问题,那么东海产出的盐一路向西运,路上总归会有掉包掺假的时刻,则重量便会不对。”张沁沁轻轻扣着桌面,“只要去各地的盐铁司调出最原始的账本来一看,便能知道是从哪里出的问题。”
这话听起来轻松,不过是抄抄账本的事,但一路上曲折不易,且不说奔波劳顿,就说那世家盘根错节,出了长安,谁能料到会遭遇什么。
张沁沁指了指地图上的小红点,“其中上党、河内、东郡三郡内,有本小姐“开的钱庄铺子一流,当然也有一些暗探,到这三郡,我们的人可以照拂一二。”
“不过川阳和东海两郡……”这两郡上地图中没有小红点,张沁沁没有往下说,但听者都知晓其中的未尽之音。
要是进了这两郡,生死自知。
王阿花望了望地图上的红点,吸了一口气,轻松道:“我去吧。”
“不可!”
“不可。”
几乎是同时,裴安懿和许言锻开口道。
王阿花笑了笑,伸手将裴安懿皱着眉头,抚平道:“殿下这般皱着眉做什么,我只是去誊抄账本罢了。”
许言锻站了起来,道:“此行不会太平,你——”
“我知道我知道,”王阿花为许言锻倒了杯茶水,“此行世家定会百般阻拦,最省事的方法便是干脆叫我回不来,对不对。”
王阿花收起了笑,正色道:“莫非还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要说心腹,殿下信得过我。”
“论武功,我毕竟做过杀手,知晓一下惯用的杀人伎俩。或可防范于未然。”
“最重要的一点是,”王阿花顿了顿,“我没有任何身份。”
“若是许大校尉或者其他人,怕是刚踏出长安世家便会警觉,可我不一样,没有人会注意到殿下身边少了一位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