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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和缓,而且温柔,宽容地让它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一点都不嫌弃落在裤脚上的浮毛。

陆野的心脏跳得他呼吸困难,像是在激情杀人,突发奇想地要扼死他。

而他面前,老管家仍然在微笑,看到他没再拒绝,礼貌地点了点头。

“不打扰您了,陆少爷。”

陆野也向他点了一下头。

房门重新在他面前合上,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旁边的箱子。

方方正正的,像丛林里的那只投食器。

——

天气渐渐冷下来,山麓的落叶乔木逐渐掉光了叶子,眼看着就要到冬季。

山麓下有成片的原始森林,每到这个季节,住在附近的少爷小姐们都会相约来这里打猎。

顾砚修像往年一样,也收到了邀请函。

阿尔伯特知道他的惯例,替他准备好了马匹,但没给他准备猎枪。

这周六一早,顾砚修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很传统的马靴和骑术服,外面套了一件深棕色的山羊绒大衣。

原始森林与顾家庄园相连,就在马场附近。

那里圈了一片合法猎场,顾家有时候来客人,顾诣都会在那里招待贵宾。

顾砚修到得不算晚,刚到猎场门口,就见到了不少熟人。

向烨和他几个堂表亲戚都在那里。

深秋的原始森林落满了枯叶,马匹走在上面会被没过马蹄。他们三三两两坐在马上,慢悠悠地散步,在讨论猎场哪一片的猎物更多。

向烨第一个看到顾砚修,远远地就跟他打招呼:“砚修,这边!”

看到顾砚修骑着马走过来,向烨笑着问他:“砚修,今年还不打吗?”

顾砚修摇了摇头。

几个人都善意地笑,不远处的一些世家子弟也扬鞭跟顾砚修打招呼。

顾砚修知道,他每年打猎都不带枪的这件事,早在圈子里传开了。

布兰登有时候会跟他学两句,说外头有人说他信佛,所以才不杀生。

顾砚修自己也当笑话听。

“那我居然不吃素,简直太不虔诚了。”

他不太在乎别人议论他什么,对他自己来说,他不过是下不去手罢了。

他也知道这座猎场完全符合法律规定,每年都会按数目饲养动物,猎杀比例也在科学范围之内。

不过他不习惯猎杀,每年收到邀请函,就来这边遛遛马,和人散步聊天。

天色大亮,顾蔓几个人和他简单打了招呼,就骑马进了森林。

顾砚修在森林外围散步,顾研知骑马跟上来,问他:“你那个弟弟呢,怎么没来?”

他今年也不打猎,据说是因为他外祖家的老人生病,他们一家都在素食祈福。

听见顾研知问陆野,顾砚修停顿了一下。

实在抱歉,他习惯独来独往,完全没有多问陆野一嘴的意识。

顾研知上次跟陆野打过球,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兴冲冲地撺掇顾砚修:“去问问呗,他要是也不打猎,我们一起去旁边打靶呀?赛马也行,都可以的。”

顾砚修不由得想起那天,陆野和诺尔赛马的盛况。

还真是……这个人真是有天赋,他从没见过不会骑马的人胆子这么大。

“他骑马的确有一手。”顾砚修笑了。

看他不反对,顾研知赶紧转头跟自己的佣人说:“去砚修家问一声,陆野要是在,就让他来一起玩。”

然后他看了顾砚修一眼,笑嘻嘻地说:“就说是砚修请的,去吧。”

“怎么还要借我的名头?”

顾研知说:“哎呀,不然显得我奇奇怪怪的,见面就要跟他比赛。”

也是。

顾砚修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在森林边缘散步,林中偶尔响起一两声枪响,惊得鸟群飞上天空。

就在这时,顾砚修看到远处的猎场门口,浩浩荡荡来了好几辆车,看起来阵仗很大。

“这是谁家的人?”

顾砚修看了一眼,为首的那辆车和他的车是同款,在整个港内区都很少见。

顾研知伸头往那边看:“江议长家的吧,他最近就在G市,听说他家孩子也在这边,估计来玩的。”

江议长正是亚大陆的大陆议长江明驰,他那个大名鼎鼎的独生子,顾砚修经常听布兰登提起。

之前陆野刚到凯纳一中的时候,论坛里还把他错认成了这位离经叛道的江公子。

顾砚修点点头,随意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

没一会儿,车上的人就浩浩荡荡地骑上马,朝着猎场里走来。

“诶,韶容怎么也在?”顾研知说。

顾砚修转头看去,就见五六个人骑着马,被佣人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其中就有他表妹向韶容,刚十四岁,还在初中部读书。

向韶容一眼看到了他,骑着马兴奋地朝顾砚修挥手:“表哥!研知哥!”

然后,隔着老远,她兴奋地指着她旁边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少年。

“表哥你快看看,这是谁,你还记得吗!”

——

陆野不在顾家。

周末没有车子在门口等他,他起得很早,徒步走下山去,坐着公交车,去了凯旋港码头。

那里是上区和下区唯一的连接点。

停满奢华船只的游艇俱乐部边,一条十五公里的大桥横亘在波涛汹涌的大江上。

这里有列车运行,每半个小时一班,可以抵达港外各区。

桥梁这边,圣托斯凯纳山脉宁静地蔓延。房屋和高楼散布在浓密苍翠的草木中间,道路干净而安宁,磁悬浮的公交车不会带来任何噪音。

而穿过汹涌的江水,桥梁的另一头,钢铁森林般的城市比圣托斯凯纳山脉还要巍峨。

陈旧的高楼紧密地挨在一起,半自动的机器在它们之间运转,不间断地运输着货物和燃料。高架桥一层高过一层,像缠绕在城市上空的蜘蛛网。

五颜六色的巨大霓虹灯牌挂在锈蚀的墙壁上,层层堆叠着,印着抑制贴纸和新口味营养剂的广告。

建筑的玻璃外墙覆盖着厚重的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陈旧的车辆和飞行器密集地来往,远远看去,像是围绕在城市上空的蝇虫。

而在陆野旁边,全息影像的电子广告牌上,衣冠考究的大陆议长宣传画还在冲着站台上的人群微笑。

【让亚大陆的明天更加美丽】

他没有回头,单手拿着电子票据,踏上了列车。

和宣传画上的那位议长公子擦肩而过。

第27章 第 27 章 哥哥,把握好机会哦~……

列车在港外的每个区都会停靠。从I区开始, 到XII区,距离港口越远,空气质量就越差。

只有列车内部有空气净化的装置, 车门一打开, 就有一股燥热浑浊的空气夹杂着嘈杂的噪声,扑面而来。

陆野下车, 踩在破损的水泥路面上。

“小伙走吗?商业北区15元一位, 还有两个位置坐满了。”

“抑制剂要不要?”

“上区来的好货,带五十发子弹,便宜卖。”

来往车辆的喇叭声混合着人声涌入耳中, 巨大的机械齿轮和吊臂运转在大楼之间, 飞扬的尘埃把太阳遮蔽得只剩轮廓。

陆野背着包, 熟练地绕过人流出站, 在路边扫了一辆摩托车。

发动机很破旧, 轰鸣声带着整个车身都在震动。

陆野单手戴上头盔, 很快消失在拥挤的街道。

他爸腿断之后,手里只剩两万块钱。

其中八百给陆野交了一年的学费,还有五十买了一瓶劣酒, 除此之外, 所有钱都拿出去,盘了一家破旧的修车厂。

从那天起, 那里就成了陆野的家。

修车厂在IV区一座普通的街区里, 附近有不少二手车卖场,位置还不错。

就是每次来这里,都要穿过一条很暗的小街。

左右两边都是四五十层的高楼,楼上的窗户间错综地拉着晾衣绳,每天都像在下雨, 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泞的水洼。

陆野十二岁的时候在这里被堵过。

五六个人,他打不过,但牙咬碎了也要打破对方的头,他们就找了几根铁棍,狠狠地砸他的后背。

后来是楼上的窗台上掉下了一盆花,砸中了那群人的老大,陆野才捡回一条命。

也是那一次,他发现电视里学来的招数,并不是每个都有用的。

轰鸣的摩托车穿过小街,泥泞的水潭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牌。水花飞溅开,远处传来了招呼声。

“野哥!野哥回来啦!”

是小街尽头的那家杂货店,陆野去借过影碟。店主是个七十岁的阿婆,大喊大叫的是她的小孙子康嘉祖。

十二岁的小胖子一眼就认出了他,站在店门口兴奋地又喊又叫。

“阿祖,谁回来了?”

拐过街角去,修车厂就在一大片坑坑洼洼的空地上。

小胖子嗓门大,厂里很快冒出来了两个人,穿着满是油污的倒褂,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

阿伟和晓杰,陆成风前些年收的两个学徒,全是孤儿。

摩托车一甩尾,停在修车厂门口。

陆野下车,刚取下头盔,几个人就热热闹闹地围上来。

“我以为阿祖瞎说呢,靠,真是你啊小野!”阿伟兴奋地上下打量他。

“是有啥事要回来办?陈经理最近老来问你,我们说你上学呢,哪有时间回。”晓杰说。

就阿祖最兴奋,又蹦又跳地,看完了陆野的衣服又看他的鞋子:“野哥,上区的人都这么穿吗,太酷了!”

陆野看他一眼:“瞎了?”

“呃……”阿祖挠挠头,这才想起来野哥之前也有一件这样的卫衣。

“哥,你这么节约啊,咋不买新衣服呢?”

陆野没说话,沉甸甸的头盔往阿祖脑袋上一套,压得他一阵哇哇大叫。

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上区待得好好的,咋回来了?

陆野则停好摩托,熟练地走到修理厂门口,拿起一件修车工服套在身上。

“今天放假。”他直接问阿伟。“还有哪些没搞定?”

阿伟赶紧带着他进了车间。

说来他和晓杰都不好意思。俩人都去技校进修过,也跟着陆大哥学了好几年,可碰到一些难修的车子,还得陆野回来处理。

可人家陆野哪学过修车?

每天都得去学校读书呢,也就是晚上在车间里写作业,偶尔看他们修过而已。

结果谁知道就这么看会了?

以前陆哥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些活他们干不了,就都被陆野干掉了。

车间里停了三四辆车。绕过乱七八糟的工具设备,他直接把陆野带到了最左边的那辆前面。

“发动机不好使了,我跟晓杰检查了一圈,感觉是气缸的问题。”

陆野嗯了一声,戴上劳保手套,熟练地打开发动机盖,把发动机整个吊卸出来。

这里的机械大部分都是手动的,液压起重机锈蚀而沉重。

“野哥野哥,你今天去赛场吗?”阿祖一路跟到了车间里。

“让开点。”陆野用胳膊肘把他从机器旁边顶开,然后说。“下午去。”

他今天回IV区只有一天时间,上午修完这边的车,下午就要跟陈子轩去试赛道。

月底有一场IV区联赛,他去港内区之前就已经报了名。

“哥,你带我去呗,我也想开。”阿祖眼巴巴地看他拆发动机。

“你有赛照?”陆野头都没回。

阿祖哼哼唧唧。

他攒着钱呢,每天的营养剂钱他都攒一半,等他和野哥一样大的时候,就有钱考赛照了。

“不然你先教我修车也行。”他退而求其次,又凑上来。

他十二岁了,陆野简直是他见过最帅的人,他以后也想当野哥这样的哥。

结果陆野还没说话,旁边的晓杰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好好读书,学什么修车?没出息。”

咋没出息了!

阿祖不服。

陈旧的车子敞着发动机盖,吊在半空的发动机像个复杂的大怪物。

陆野站在那儿,背对着他们。

修车工服下是宽阔的肩和劲瘦的腰,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就连油污的白线手套戴在他手上都有种说不出的张力。

咋没出息了,野哥就是他见过最有出息的人!

“是发动机,活塞连杆组坏了。”

陆野没回头,放下检测仪表,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拿出了几个扳手和拆装钳。

阿伟和晓杰赶紧凑上去,看他是怎么修的。

机器和工具碰撞出叮当的声音,机油的味道潮湿而生冷。

阿伟看了一会儿,歪头问陆野:“小野,上区咋样啊?”

这段时间,他们和陆野也有联系,不过除了实在搞不定的车子要微信问他,他们基本也不打扰他。

毕竟,他们全都默认,陆野是去上区过好日子去了。

大家都在G市,但凯旋港两边就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陆野命好,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从这儿出去了。他们不想打扰他,当那种拖后腿的穷亲戚。

“都差不多。”陆野说。

“肯定差多了!哎,你好好读书,以后跟他们造机甲去。”

阿伟说着,转头朝厂房里看了一眼。

三层楼高的厂房中央,摆着一副报废的外装机械骨骼。

很大,摆在那里几乎顶到了厂房的天花板,远远看去像个大手办,精密的机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那是前两年他们从二道贩子手里回收的。

当时陆野瞒着陆成风开赛道,攒了半年多的奖金,把它买了下来。阿伟和晓杰都替他保密,口风一致,说是外头捡的。

据说这种外装骨骼只是个实验品,上区的人不会用它,那里的残疾人用的外骨骼只比皮肤厚几毫米。

但是这两年,陆野有空就在改装它。

“修了干啥呀?”阿伟不懂。“不如拆了,零件全是好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当时陆野仰视着这幅机械骨骼,说:“它和机甲的运行逻辑很像。”

阿伟让他吓了一跳。

机甲,那可是上区人在玩的东西!

听说他们前两年才提出了一个概念,真要研究出来初代机,少说要十年八年呢!

阿伟不懂,但是阿伟觉得,研究机甲应该是陆野的理想。

现在他去上区了,条件多好啊!

阿伟抬头看着那副机械骨骼,心想说不准再过几年,陆野真能做出一座机甲也说不定呢!

晓杰就没那么多想法。看陆野不说话了,他又问:“上区的人咋样?有没有交新朋友啊。”

陆野修车的手停了一下。

……新朋友吗?

说起上区,他立刻就能想到一个人。但要说朋友,他又觉得这个词不对。

那什么词对呢?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可能该叫哥哥。

陆野喉咙滚了一下,盯着面前的机器,没有说话。

——

向韶容指着的那个人,顾砚修一下子还真没认出来。

白马上的少年身材单薄,棕色卷发长到脖颈,劲瘦的猎装利落又英气,但一点都遮掩不住他五官的明媚。

漂亮得很亮眼的男生,看着顾砚修,笑得嘴角扬起来,一对酒窝又甜又野。

旁边,向韶容提醒他:“小溪哥呀,你忘啦?”

小溪?

顾砚修稍微有点印象了。

他很小的时候,跟家人去海岛上度假,一个月,和家里的几个兄妹一起认识了一个邻居。

叫小溪的,他都记不清对方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好,江宁溪。”少年朝顾砚修笑着,很大方地打了招呼,一点都不介意他不记得自己。

恶名在外的江公子,分不清男女的小溪,原来是同一个人。

顾砚修策马走过去,两个人都戴着皮手套,很礼貌地简单握过了手。

“不好意思没认出来,你变化太大了。”顾砚修朝他礼貌地点头。

“你倒是没怎么变。”江宁溪笑得璀璨而明媚,一点都不像传闻中的那个少年恶棍。

“还是一本正经的,不过比以前还要帅。”

非常直白的夸奖,顾砚修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了。

他笑了笑,没接话。

旁边,随从已经取来了江宁溪的猎枪:“少爷!”

口径非常大的步骑枪,长而厚重,后坐力非常强。

江宁溪单手接过,非常熟练地往手里一架:“听说你射击很厉害的,走,一起吗?”

非常违和的一把枪,他抱在怀里,终于有一点小混蛋的味道了。

旁边,向韶容笑起来。

“小溪哥你不知道,我哥哥有规矩的。”她说。“他虽然每回射击比赛都是第一名,但是不打猎,不杀生的。”

“啊。”江宁溪似乎不太理解,但一点也不在意。

“这里是不是有打靶场?打靶也行,要玩吗?”

他干脆利落,顾砚修也不打算推辞。

“走吧。”他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江宁溪架着枪,骑马朝着靶场一路小跑而去。

顾砚修正要策马追上,向韶容却走到他旁边,笑容暧昧地撞了他一下。

“哥哥,把握好机会哦~”

“……什么?”顾砚修没明白。

对上他的眼神,向韶容一脸恨铁不成钢,明明比顾砚修小好几岁,反而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哎呀,你什么都不记得啦?”她凑过来,压低声音。

“你小时候,江叔叔还要给你跟小溪哥定娃娃亲呢,你忘啦?”她说。

“这次江叔叔来G市,又跟你爸说了这件事呢!”

第28章 第 28 章 资本家真不是人。

2325年了, 哪还有什么包办婚姻,开玩笑呢?

“别瞎说。”顾砚修提醒向韶容。

向韶容嘟嘟哝哝:“才不是我瞎说呢,不然江叔叔今天干嘛要小溪哥来这边打猎?说不定过两天, 姨夫就跟你提这件事了。”

顾砚修瞥了向韶容一眼。

顾研知提醒她:“别以为你砚修哥哥脾气好, 就不会揍你。”

顾砚修看着向韶容,也点了点头。

“哼!不信就算了!”

向韶容不服, 又怕顾砚修真揍她, 撂下一句话,骑着马就跑了。

那边,江宁溪已经先到了靶场, 骑在马上走来走去, 安排靶场的人:“都换成AI移动靶, 固定靶有什么意思?”

看到顾砚修他们跟了过来, 他回头问:“AI靶, OK吧?”

AI靶是目前难度系数最高的射击靶, 会模拟生物反应,对枪支进行闪避和躲藏。

顾砚修没意见,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把猎枪。

“我也拿一支!”骑在马上打AI靶, 这个比赛强度看得顾研知都手痒了。

惯例的试枪环节, 只有向韶容不会打,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热闹。

“小溪哥加油!”

江宁溪嘴唇一勾, 熟练地上膛举枪,朝着场上瞄准。

“砰!”

枪栓声从他旁边响起,紧跟着,就是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

在江宁溪的瞄准镜里,一只AI流动靶应声倒下, 被击穿头部正中心,十环。

江宁溪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谁?

他回过头,就见马上的顾砚修平静放下枪支,一边校准,一边对靶场的人说:“准星不对,下次记得提前调。”

江宁溪震惊得半天没有出声,一直到顾砚修抬头,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宁溪笑了,兴味盎然的眼睛里满是被点燃的胜负欲。

“好枪法!”

——

陆野刚把发动机装回车上,身后就传来了陈子轩的声音。

“祖宗,祖宗你可回来了!”

大呼小叫的一阵嚷嚷,从远到近,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像个移动的大喇叭。

“子轩哥!”阿祖又蹦又跳地扑了过去。

陆野头都没回,摘下一边手套,拉开车门探身扭了钥匙。

车子顺利地点了火,发动机的轰鸣声从机盖中传出来。

“修好了!”晓杰在旁边比谁都兴奋。

陆野站起身,把另一边手套也摘了下来。

他的手臂上弄到了一些机油,头发汗湿地垂在额头上,抬手捋了一把,亮晶晶的发丝就全顺到了脑后。

“祖宗,一回来就光顾着修车,真有你的!”陈子轩看到他这个样子,气得要窜上厂房屋顶了。

“这辆车修好了,可是能赚这个数呢!”晓杰不服,冲陈子轩比划了个数字。

陈子轩说:“你懂什么,这个数又咋了,赛车手的手是用来拿扳手的吗?”

“那你派俩机械师过来帮野哥修不就得了?”

“去去去,加班费车费你给出啊?赶上一架新发动机钱了!”

俩人见面就掐架,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完一轮,才发现陆野已经去旁边洗手了。

陈子轩凑过去,拍拍怀里鼓囊囊的旅行包,一脸讨好:“野哥,上回两场比赛的奖金取出来了!”

陆野甩了两把手上的水:“走吧。”

两个人在旁边的铁椅子上坐下,陈子轩把包往桌上重重一搁,拉链拉开,满满当当的全是钞票。

“哇——”阿祖在旁边俩眼冒星星。

陈子轩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计算器,和一本棕色的皮面笔记本。

上面记的是整个车队的账单。

他嘴皮子利索,一项一项跟陆野汇报起来。

陈子轩一口一个野哥的,实际上比陆野大了十几岁。一个C级Alpha,以前是科伦廷的车手,开过两年赛道。

按他的说法,他是这个没落车队最后的余晖。

但是科伦廷有历届车手的成绩,晓杰偷看过他的,说他开了两年赛道,成绩稳定在倒数三名。

不过他开车没有天赋,当经理却是一把好手。

几个月的帐他清清楚楚地罗列出来,花销多少,要拿多少钱,他一摞一摞地从包里往外取。

旅行包里的钱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最后,皮面笔记本翻完,包里孤零零地剩下一把散钞。

陈子轩看着陆野的脸,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运营车队就是烧钱,哥你也知道……”

陆野知道。

他只是点了一下头,没多说,从包里数出两份钱来,放在阿伟和晓杰面前。

“工资。”

两个人谁也没动。

虽然修理厂的盈利都在陆野账上,但上区得多花钱啊?陆野也不宽裕……

“小野,我们手里还有钱。你拿着,我们……”

“别废话。”陆野懒洋洋地,眼皮都没抬,把最后二十来张钱拿出来,数出两张,剩下的往阿祖手里一放。

“回去吧,作业写完,再说学车的事。”

阿祖手背到后面,死活不肯要:“不行的野哥!奶奶说了,不能再要你的钱……”

“药不买了?”陆野抬眼问他。

阿祖低着脑袋,沉默了半天。

“行了,拿上吧。”陈子轩看不过眼,替他把钱揣进兜里。

阿祖咬牙:“野哥你放心,你给我的,每一分钱我都记着,以后我双倍还你!”

“十倍还我都行。”陆野随手把剩下的两张钱放进口袋。

陈子轩拍拍阿祖的肩膀。

陆野的事情他知道。前几年他跟他爸爸刚搬过来,他爸总喝酒,这小孩的奶奶总会来给他送东西吃,还偷偷帮他交过学费。

老太太有慢性病,每个月都得吃药。杂货店生意不好,要不是陆野,这小胖子早就成孤儿了。

可陆野呢,他也不过十几岁,就有这么多人要靠他活。

“行了,赶紧回去写作业。”看那个小胖子红着眼眶在那儿小声哼唧,陈子轩捋了一把他的脑袋。

“我们大人要说事儿。”

小胖子一步三回头,小狗崽似的,说了五六遍野哥再见。

陈子轩忍不住叹口气:“这小孩儿。”

电视里还在放新闻。

欧大陆的厉氏重工研制出了新的飞行器,或可三五年内推广全球,取代传统的交通工具。

掌权人厉峯在镜头前,衣冠楚楚,眉目凌厉。

他说,厉氏将会把所有的营收投入到初代机甲的研发中,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解放所有的体力劳动者。

陈子轩啐了一声。

“吹他妈的牛逼,把人解放了,让大伙儿都喝西北风去?资本家真不是人。”

阿伟和晓杰也凑过去看飞行器的发布图,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是不是修车工也要和“传统交通工具”一起被淘汰掉。

只有陆野从不关心国家大事。

“走了。”他站起来,随手把车钥匙丢给陈子轩。

他身量高挑,正好挡住电视里的厉氏掌权人。

——

最后一支流动靶被击倒,电子屏上清晰地报出三人的分数。

顾砚修比江宁溪高了两分,比顾研知高了七分。

“打不过打不过,你俩这枪法到底跟谁学的!”顾研知一把放下枪,走到旁边猛灌了一杯水。

江宁溪也收起猎枪,哗啦一声挎在肩膀上。

“还第一次有人打靶赢过我呢。”他抬头看向场内的靶子,对顾砚修说。

“就是可惜了,你不进猎场,野外的不确定性更多,打起来更爽。”

顾砚修笑了笑,把枪交还给靶场的人:“嗯,我不太习惯。”

“为什么?”江宁溪回过头,很直接地看向顾砚修。“因为你经常捐助那些生物项目,所以很喜欢每一个动物吗?”

顾砚修愣了一下:“项目,你怎么知道?”

顾诣每年都会给他集团分红,这些钱他只留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钱拿去做了什么,连顾诣都不知道。

江宁溪笑了:“巧合。”

他朝着树林的方向指了指:“去散步吗?”

看样子是想聊聊,顾砚修没有拒绝。

两个人朝着森林走去。

原来江宁溪去年离家出走过,报名了一个非大陆的无人区考察,正好看到了投资人的姓名首字母。

他一下就猜到了。

“整个蓝星,也没几个人对这些感兴趣。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心软,连一只兔子都不愿意杀。”

顾砚修摇摇头。

“不算心软。”他说。“只是觉得,我和他们的命运一样。”

现在的时局,他分不出人和动物的高低贵贱。猎枪指向彼此,顾砚修觉得没什么意义,自然就没有乐趣。

江宁溪歪头打量他。

“不一样。”他说。“你看吧,咱俩的命运也不一样。”

顾砚修不解。

江宁溪说:“我知道今年Lush去参加拓荒者峰会的是你,我就说我也要去。可我爸把我在家里关了三天。”

“为什么?”

江宁溪耸肩,马鞭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看不出来吗?我长了一张明天就要分化成Omega的脸。”

顾砚修:“非大陆的那个项目我记得。你能通过他们的考核,说明你足够优秀,跟脸又有什么关系?”

“对啊,跟脸有什么关系,难道分化成了Omega就得裹小脚了?”江宁溪撇了撇嘴。

“这话我跟我爸说了,然后就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

他现在知道,这位江公子为什么凶名在外。

“你是个很勇敢的人。”他很真诚的说。

毕竟就算是他,也做不到离家出走去无人区。这些年他捐助了不少科研团,但一个都没去过。

“我不勇敢。”江宁溪摇头,坦诚而直白。“我只是野心很大,心眼很小。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都老老实实的。”

他想都没想,补充道:“包括我爸。”

顾砚修没忍住笑出声。

他笑点不低的,只是这个江宁溪,实在有点太孝顺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挡住了吹向顾砚修的冷雨……

IV区的宁北赛道是出名的刁钻。

这儿以前是城市道路, 有山路,有高架桥。后来因为设计太不合理,总出交通事故, 这才封锁起来, 被用作专业赛道。

但是对于港外区来说,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场子了。

“下个月的联赛, 第一名奖金七位数。”陈子轩刷卡带陆野进场。

进场之前, 陆野就换好了赛车服,头盔镜片漆黑一片。

但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刻就认出了他,讨好地打招呼:“Lyle哥来试车啦!”

毕竟科伦廷的Lyle从不露脸, 这在港外的赛车圈子里都出了名的。

“你开一车, 芙拉维娅开二车, 其他几个人替补。你俩这回要是都拿了名次, 咱们车队能富裕好几个月。”说着, 他一拍陆野的肩膀。“李姐说了, 到时候给你装一辆好车。”

到了维修站,车队一半的人都在那里。

几个车手,基本都是欧大陆人, 就算是科伦廷这样的小车队, 也是清一水的Alpha。

毕竟这样的极限运动里,Alpha相比于其他性别, 简直有压倒性的优势。

不仅体能上限更高、身体机能更好, 就连Alpha的信息素都能在赛场上让车手更兴奋。

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了,顶级车手里也只出过陆成风一个Beta,结果还被曝出来在赛前违法注射信息素,相当于强行把身体阈值拉高了好几倍。

这更向所有人证明了, 赛车场就是Alpha的统治区。

到了科伦廷的修理站,李姐刚把轮胎装好。

她是科伦廷的机械师队长,叫李秀梅,四十八岁的一个女Beta,胳膊上的肌肉比陈子轩的小腿还结实。

“好了,中性胎,试试吧。”她摘掉手套,对陆野说。

“Lyle,真这么跑吗?”身材高大的奎恩凑过来。“我听说其他几个队,都打算红换黄。弯道太多了,软胎安全一点。”

赛车场上,车队会根据不同情况更换轮胎。轮胎越软,抓地力越强,但是更容易磨损。

按他们比赛的长度,如果用软胎,中途就需要进维修站至少换一回轮胎。

“先试试。”陆野的声音隔着头盔传来。

奎恩立马让开。

陆野的一号赛车缓缓驶上赛道,奎恩挥旗,陈子轩读秒,旗子落下的瞬间,赛车如离弦之箭。

尾气和尘土里,奎恩伸着脖子“靠”了一声。

“Lyle用这个速度进弯?我靠!”

只见赛道前方,一个长长的上坡直道之后,整条路就都被桥墩架上了半空。

在远处密集的建筑遮挡下,几十米高的高架桥上一个接近七十度的回头弯,在当年被称为“断头路”。

只要冲下去,就不可能生还。

但是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黑红相间的组装车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冲向那个弯道,然后在即将撞向护栏的瞬间,漂移甩尾。

尾尘飞扬,一号赛车飘过断头弯,瞬间提速,向下一个弯道直冲过去。

“靠……”

陈子轩低头看了一眼秒表。

比上一个车队用最软的红胎试车,还快了三秒多。

——

陆野坐上回港内的列车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暖红的太阳沉在江面尽头的大海上,港外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五颜六色地点亮了破旧高耸的城市,远远看去,光怪陆离。

车上很沉默,陆野上车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人投来嫌弃的目光。

毕竟,坐上这辆车的人,是和下区不一样的下区人。

他们有的去港内办事,有的在那边做帮佣。

但无论做什么,都代表他们已经不再属于下区,衣着光鲜,气派体面,这是最基本的。

但陆野的头发却是乱的,卫衣简单而陈旧,上面还带着烟尘和汽油的味道。

陆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边的人捏着鼻子,坐远了一点。

陆野眼都没抬,低头翻看手机余额。

今天修的那辆车,钱打过来了。

列车很快到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不太大,凉飕飕的和秋风混在一起,小石头一样打在脸上。

陆野赶上了晚间的公交,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顾家庄园。

庄园门前的地面被雨下得湿淋淋的,停了不少豪车。漆黑锃亮,旁边站着穿黑西装的佣人和保镖,都打着黑伞,在雨夜里安静的像是一排塑像。

而在车子前,站着很多少爷小姐。他们的衣服五颜六色的,说说笑笑,在雨夜看起来很鲜明。

但陆野一眼就看到了顾砚修。

他没穿外套,骑装外是深棕色的马甲,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单手打着伞,伞下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年,两个人相谈甚欢。

陆野的视线顿了顿。

他看见那个少年身上披着的大衣,完全不合身,深棕色的,和他的穿着格格不入。

是顾砚修的衣服。

——

等到打猎的那些人离开森林,已经是下午了。

一起玩的大部分都是朋友,顾砚修招待他们在顾宅吃了晚饭。

刚出来就下了雨,江宁溪打了两个喷嚏,顾砚修体贴地脱下大衣递给他。

“谢啦。”江宁溪爽快地接过,开玩笑说。“你真贴心。唉,我爸给我找婆家的眼光真不错。”

顾砚修知道他在开玩笑。

他们下午聊了很多,江宁溪让他另眼相看。

毕竟有野心的人不少,但江宁溪的确目光狠辣。两个人聊到了好几个项目,他的见解都让顾砚修眼前一亮。

这种人实在难得,如果真的被关在家里,就太可惜了。

顾砚修笑笑没说话,向韶容却探头过来:“真的吗?那你还不快加我哥一个微信,想加他的人可是很多的。”

江宁溪敲了敲她脑袋:“你怎么知道我没加?再说了,过阵子拓荒者峰会,我可还要见你哥哥呢。”

“好哇,你们俩偷偷约会!”

“死丫头语文考了几分?那是商务会谈你懂不懂?”

两个人互怼起来,顾砚修笑了笑,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陆野。

他没打伞,雨虽然不大,但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水珠。

路灯昏黄地照下来,他却站在阴影里。层层雨幕隔在两人中间,被明亮的车灯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

陆野本来想侧身躲开。

可是他的目光只是多停了两下而已,顾砚修就抬起了眼。

目光相撞,陆野从没觉得自己的样子这么狼狈。

他想立刻走开,可是顾砚修已经打着伞,朝他走了过来。

穿过车灯,穿过雨幕,马靴踩过湿漉漉的地面,雨伞遮在了陆野头上。

“没带伞?”他问陆野。“怎么不让阿尔伯特派人去接。”

陆野不觉得这样雨有打伞的必要,反而,顾砚修离他这么近,他的腿却有想后退的冲动。

他从没自卑过,这辈子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但离得这么近,隔着小雨湿漉漉的气息,他能闻见顾砚修身上清冷的松木气息。

他自己身上一定也有。不止一个人说过,下区的尘土味有多刺鼻,工厂赛道里把人腌入味的汽油味有多难闻。

顾砚修一定也能闻到。

而且他的朋友们就在不远处,其中一个……还穿着他的衣服呢。

有钱人的世界里,养条血统不纯的狗估计都会被嘲笑。他站在顾砚修身边,站在他的伞下,在赛道上跑了两圈之后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陆野没学过“玷污”这种高级的词汇,他就是觉得,不太合适。

陆野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听见顾砚修说话了。

“走吧。”他说。“去送几个朋友。”

——

顾砚修很自然地把陆野带到了车前。

毕竟秋天的雨很冷,他走近的时候,看见陆野的衣服都湿了。

他手里也没有多余的伞,不然还能分给陆野一把。

“陆野。”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祝姨的孩子。”

车旁边的几个少爷小姐们,有好几个都见过陆野,更别提顾砚修的那几个堂姐表哥。

也就是向韶容没见过他,盯着他“哇”了一声:“你好高呀。”

这个社牛,跟谁都能聊两句。

旁边,江宁溪也兴致盎然地盯着他。

顾砚修没注意,还在叮嘱向韶容:“好好送你小溪哥回去,路上不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过!”她哼一声,爬上车的时候还不服地拿肩膀撞了顾砚修一下。

“明明应该你送小溪哥才对吧,还说我,现在不勤快,小心以后追妻火葬场。”

顾砚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嗯,我过两天跟舅舅聊聊,让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居然告家长!

“你太过分啦!”她在车里大叫。

江宁溪也上了车,路过顾砚修的时候,朝陆野笑了一下。

“我看过你比赛。”他说。“塔拉法赛道那回,挺厉害。”

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好像不止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顾砚修转头看向陆野。

夹着雨的夜风吹过来,能闻到他身上的尘土气息。

混杂着很复杂的味道,像汽油,像钢铁,冷而硬的气息,在泥土湿润的森林中显得格格不入。

却在这样的夜风里显得滚烫。

顾砚修这才后知后觉感觉有点冷。风还在吹来,雨点穿过衬衣单薄的布料,他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

只一下,谁也没看见。

“多谢。”

那边,陆野回答江宁溪。

江宁溪说的塔拉法赛道,是他在港内跑的最后一场比赛。

那会儿他刚十岁,是少年组里年纪最小的选手,横空出世的黑马。

当时有三辆车提前商量好了,要在决赛上围堵他,结果被他别翻了两辆,成功夺冠,造成了蓝星少年车赛最大的一场事故。

差点惊动联邦汽联,网上不少媒体说他冷血无情,藐视人命。

江宁溪说的就是这场。

陆野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简单答了,就闭上嘴。

然后简单换了个站姿,很普通的动作,像态度上的无视。

却正好侧过身,挡住了吹向顾砚修的冷雨。

第30章 第 30 章 我第一个偶像塌房了,不……

车子一辆一辆地开走, 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几个佣人留在原地。

“给。”顾砚修把手里的伞柄递给陆野。

“我不用。”

眼看陆野就要从伞下离开,顾砚修又往前递了一下:“拿着。”

雨伞挪开,他的肩膀从伞下露出来, 冷雨撒了两滴在上面, 打湿了丝绸衬衫。

陆野立刻单手接过那把伞,重新打在顾砚修头上。

不过, 就在他刚把伞朝着顾砚修倾斜过去的时候, 顾砚修一躬身,从伞下离开了。

几乎就在瞬间,训练有素的佣人就把伞打在了他头顶, 像是黑-道片里的画面。

陆野的动作停在原地。

顾砚修没注意, 临走前转头跟陆野说:“你回吧, 路上慢点。”

从这里到陆野的住处不算太远, 雨不大, 一把伞够用了。

看着顾砚修的背影, 陆野握伞的手指动了动。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他才低下眼睛,看向手里的那把伞。

金属伞柄散发着冷冷的光泽, 他的手再往下一些, 就是顾砚修刚才握过的位置。

他轻轻碰了一下。

凉冰冰的,像是刚才接过伞时, 一触即分的顾砚修的指节。

——

听说这晚的事后, 祝欣柔的天都要塌了。

什么?陆野居然野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湿淋淋地回来,正好撞见顾砚修的几个朋友?

那岂不是把人丢到了老远以外!

再说了,陆野去外面干什么?

他在上区哪有地方可去,不会是趁着休息, 又滚回下区那个老鼠洞去了吧!

想到当时去下区接陆野时,那座破破烂烂的大厂房,还有里面黑漆漆的机器和两个獐头鼠目的Beta小工,祝欣柔就觉得眼前发黑。

她想立刻把陆野叫到面前,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可是这两天,顾家人来人往,有不少公司科研部门的负责人和顾砚修的朋友。

眼看拓荒者峰会在即,顾砚修只要从学校回来,就有不少的会议要开。

这些天连庄园里的佣人都小心翼翼,祝欣柔不敢出岔子,给顾砚修惹麻烦。

于是破天荒的,从陆野来到港内区以来,她第一次去了陆野的住处。

森林边的那座小别墅,两层楼高,隐匿在一片松树林里,她到门口的时候,还看到两只探头探脑的猞猁。

祝欣柔皱眉避开,让佣人拿钥匙直接打开了大门。

整洁的客厅里没有人,只有沙发上搭着两件旧衣服。智能壁炉散发着热气和木柴的香气,偶尔发出“噼啪”声,在模拟木柴燃烧的状态。

浴室的门打开了,陆野叼着牙刷从浴室里扭过头来。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没穿上衣,发梢流淌下的水珠顺着锁骨和肩胛淌下,划过他又紧又硬的身体。

他虽然瘦,身上肌理的线条却很清晰,身体一动,就能看见肌肉在皮肤下鼓动,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像陆成风,又不像。

陆成风年轻的时候更结实,更强壮,却丝毫没有这种让人侧目的攻击性。

佣人只看了一眼,就红着脸赶紧转过头。

祝欣柔则直接直接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训斥:“衣服穿好,像什么样子!”

好像不是她突然闯入一样。

陆野只是看了她一眼,刷牙的动作都没停下。

一直到牙刷发出完成工作的提示音,他才吐掉泡沫,头都没回:“有事?”

像是根本没把祝欣柔放在眼里,甚至不怕她突然冲进来,将他按在浴室的墙壁上狠狠责打。

她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因为陆野长到五六岁,也总不肯说话,被媒体造谣说有语言障碍。

他的反应让祝欣柔感觉打在了棉花上。

她咬牙,然后冷声问:“你上周末到哪里去了?”

陆野扯过旁边的毛巾:“修理厂。”

“你还真去,你真敢到下区去!”

看到陆野理所应当的样子,她怒上心头,冲上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打陆野从不留力,巴掌带起了风声,狠狠朝着陆野的脸上扇过去。

巴掌落下的瞬间,陆野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腕。

“你……”

祝欣柔不敢置信。

这是第一次。从小到大,陆野在她的殴打下不会哭,不会叫,但也从来不会反抗,像个随便往地上摔的玩具一样。

这是陆野第一次阻挡她。

她狠狠挣扎了两下,却纹丝不动,被陆野捏住的手腕隐隐作痛。

祝欣柔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儿子长大了。

或者说,这个四五岁就开始玩车的小子,早就拥有远胜于同龄人的力量。

抬头对上陆野的视线时,祝欣柔第一次感到恐惧。

“你放开我!”她尖叫。

陆野却很平静,把她的手甩开,冷淡地说:“打脸会有痕迹。”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用不着陆野教给她。

祝欣柔立刻开始揉自己的手腕,不忘讽刺他:“你什么时候开始要脸了,还怕我打你?”

陆野擦了把头发,套上了旁边的T恤。

“很丑。”他说。

是很丑。那天他和诺尔在食堂打过架之后,回来照了好几回镜子。

他知道这个社会反对野蛮,而恰好,皮下毛细血管破裂的脸,看起来既凶狠又蛮横。

顾砚修看得到,他知道顾砚修不喜欢。

似乎每次他被祝欣柔打过,顾砚修都会不高兴。他去责备祝欣柔,祝欣柔却听不懂,反而嗓音尖利地说一些话,吵得顾砚修皱眉头。

既然这样,那事情一开始就不要发生好了。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看得祝欣柔又窜起了火气。

可她刚要扬手,陆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在她即将打下来的时候偏过头,淡淡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祝欣柔的巴掌再也没法落下。

他比她高了许多,看着很瘦,却结实又有力,像个用金属装配出血肉的概念机器人。

祝欣柔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惶恐。

……反了,全反了!

“好!反正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

她狠狠抓过一件什么,重重砸在地上。

“以后除了上学,你哪里都不许去!我会和阿尔伯特说,让他把你关在别墅里!”

——

顾砚修这段时间很忙碌,连学校里的学生都听说了。

“听说了吗?顾砚修今年要去参加拓荒者峰会呢,连假都跟学校请好了!”

“这有什么呀,大陆议长家的江公子今年不是也要去吗?”

“这可不一样!江公子是跟着议长去的,顾砚修这次是总负责人,代表lush集团去的!”

周围发出一阵感叹的声音。

也有人不信:“假的吧?”

立刻就有人说:“怎么可能!我爸说,顾议员前两天都去联邦述职了,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拓荒者峰会就在十天后,顾议员根本赶不回来。

曲尚跟两个课代表正好从旁边路过,听见这话冷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独生子命真好啊,只要他爸没空,就什么都是他的。”

周围人都知道他在说谁,一下子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不像曲尚,他们的家境,甚至没有资格拿顾家宴会的邀请函。

所以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曲尚去顾家参加过一次晚宴之后,就好像比从前更讨厌顾砚修了。

其中一个想了想,讨好地说:“没事的,曲哥。他去峰会,要耽误好几天的课呢,回来就要月考,到时候曲哥一定把他超过了。”

另一个立刻搭腔:“就是!曲哥上次可只比他低了十几分,这次一定行的!”

听见十几分,曲尚的表情更难看了。

因为那天,顾砚修说给他“让分”之后,他连夜赶去学校查成绩,在档案室里翻到了顾砚修的试卷。

他这才知道,顾砚修那次考试真的空了整整三道题!

他感觉自己被顾砚修羞辱了,那天回到家,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闭上眼就是顾砚修工整漂亮的卷面,直接连觉都睡不着了。

士可杀不可辱!

……等着吧!他在心里暗下决心。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

这次要是再比顾砚修考的低,他就真没脸见人了!

——

跟着顾砚修请假回来,布兰登一阵大呼小叫。

“拓荒者峰会啊,我靠,牛,砚修你可太牛[哔——]了!”

他拿着顾砚修的请假条上看下看。

开玩笑啊,那会场上到时候全是蓝星各界的大人物,连他爸爸去那里都只是听讲作陪的。

结果顾砚修一去,直接和他们平起平坐!

听说今年欧大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氏老总也要来,布兰登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了。

“……你不知道,砚修,他们公司的那个概念机甲我看了,太厉害了!三五年之后,要是真生产出来,岂不是蓝星又要工业革命了?”

他跟在顾砚修旁边叽叽喳喳。

“你能帮我要签名吗?他可是我的第二个偶像!”

希斯家族是做机械的,主要业务是车辆生产,顾砚修知道,布兰登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

不过“第二个偶像”这个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第二个?那你第一个偶像是谁?”他好奇问道。

布兰登脸红了,挠挠脑袋,难以启齿了半天。

“我第一个偶像塌房了,不提也罢。”他说。

“塌房?”

“嗯呐!小时候你也不爱看车,我就自己去看他的比赛,每次都给他扯横幅。”

顾砚修眉心一动。

他不了解赛车,但是这些年发生的大事,他还是听说过一些……

看到他这个表情,布兰登扑上来就要捂他的嘴。

“行了行了,别说了,就是陆成风,好吧!”他说。

“为了他,我还看过陆野的比赛呢,但是现在我粉转黑了,他俩现在都是我的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