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不知道就这么安静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多久,宋引星才缓缓地直起身子。
很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身上不知道是磕到了哪里,痛得厉害。
“啊,同学,你醒了呀。”走进来的护士惊喜地说道,“你都昏迷了好久了。”
同学?
宋引星微微皱了下眉,自他放弃复读出来打工已经过去了八年时间,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人这么叫。
突然间,他的身体僵住,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穿在身上的衣服。
是观礼高中的校服。
他着急地在床上摸索,找到了他高中时用的那个充满划痕的二手机,看清了上面的年份。
宋引星一把掀开被子,固定在手上的针头被粗暴地扯开,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进卫生间去。
镜子中照出的错愕面容还残存着一点稚嫩,宋引星将手按了上去。
宋引星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双眉紧皱,似乎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之中。
他又梦到了之前的事情。他又一次听到了两个人逃课出来进行约会的那一次。
当时是在哪一家咖啡店,点了什么搭配,最后结账的花费了多少欧。
说着说着,女人原本扶住他身体的双手改成了圈拢的姿势,肩膀上传来温热的潮湿感。
他的世界里下起了雨,泡沫和彩虹被洗刷得一干二净,梦境变回到了现实。
女人的手腕上又添了新的伤疤,暗色的血痂横在最上面,挡住了下面错落的旧痕。
那也是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这次不仅仅是其他人,连母亲自己也会闭上嘴。
他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有次拿着餐刀在手上比划着,被找过来的保姆看到了。
他忘不了那个恐惧的眼神,震惊又恍然,看着他又好像在看着别人,蕴含在里面的复杂情绪将他裹挟住,餐刀应声落地。
那天的事情没有被任何人知晓,而在这个家里,保姆是和他接触最多的人。
出门时给他搭配衣服,到饭点了监督他吃饭,空余时带他出门玩,生病负责带他去医院。
然后他会在每一个下午走进女人的卧室。所以那时候的他,每次都会待在顾央的身边,也乐得清净。
反正他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趣。
直到有一天。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他和贺明安的初遇。
「阿央,你旁边那个人是谁?」
原本靠在窗户边发呆的人,听到后抬着下颌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顾俞辉。
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孩转头看了过来,嘴里噢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当时的内心还是忐忑的,准备着在对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该怎么自报家门。
但男孩直接移开了目光,笑着说道:「阿央,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说着就直接把人给拉走了,全程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真是场不愉快的初印象。
顾清许现在还记得当时发生的每一格场景。
当然,他自己当时的表现确实也是不尽人意。
逐渐适应了身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这么局促的时候。
顾央还是经常缺席宴会,就算来了也是继续当个小透明。
而他却是一点点地成为了主导话题的中心人物。
贺明安在他们的圈子里风评非常好,同辈都认为他是个可以结交的热心肠,长辈也夸他谦逊有礼,做事十分稳重。
每次听到这种言论,顾清许都会嗤之以鼻。
他自然不会因为当时贺明安没有理他而产生什么情绪,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装得还真是好。
“贺学长有功夫在这里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还不如关心关心你家里那个真弟弟。”顾清许也懒得装了,他微微一笑,“你说呢?”
贺明安表情未变,但顾清许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场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笑意加深,继续填了把柴:“这么多年了,也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外面都在传,是不是贺学长太小心眼了。”
“下次有机会的话,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呗。”说完这句话,他示意黄叔可以走了,随着车窗一点点摇了上去,他还不往微笑着和对方挥了下手-
宋引星骑着他那辆略显年代感的自行车,载着顾央来到了他家楼下。
母亲负责爱他,保姆负责照顾他。
他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家庭都是这么运转的。
有次他参加了一个家庭聚会,把他带过去的人是顾俞辉。
既然是家庭聚会,自然是要有孩子,父亲和母亲。
他和那群小孩打成了一片,大人则在和大人聊天。
有个小孩子摔倒了,原地坐着哭了起来,原本还在聊天的短发女人赶紧心疼地走过来,一把把小孩抱起来轻声去哄。
一旁的大人都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调侃起来,短发女人的丈夫也在哈哈大笑,说自家孩子就是娇气,不好好哄根本不愿意起来。
聚会上的气氛温馨而和谐。
「真是个小爱哭鬼,是吗?」也许是察觉到了他一直望着的眼神,站在身边的男孩跟他咬耳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笑起来的眼睛促狭地眯起。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太理解,所以迷茫地问道:「这不是保姆该做的事情吗?」
男孩脸上的笑容褪下,眼中带着讶异。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哭泣的小孩,和不断柔声哄着的短发女人。
这时在外面接完电话顾俞辉脸色不太好看地走过来,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然后和其他人抱歉地表示要提前离开。
这一路上的车都开得非常地快,顾俞辉坐在前面,脸色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回到别墅后,顾俞辉一言不发地抱着他走上楼去,直径来到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口。
但站立许久后,那个人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把他放了下来,轻声地让他进去看看。
他打开门走进去,里面黑乎乎的,只有冰冷的月亮提供了唯一的光线。
女人坐在藤椅边,身上只穿着件白色的睡袍,膝盖上盖了条毯子,藤椅咯吱咯吱地摇着,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声响。
她转过了身,那张在月光下更显动人的脸微笑着,脖子上带着圈青紫的印,朝他招了招手。
今天的故事终于不再是相遇的过往,而是母亲的母亲和父亲。
她悄悄地讲述着,而他安静地聆听着。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陆然脸色不太好看,他现在已经快要疯掉了,居然又弄出个什么拍摄来,“你为什么要同意这件事情。”
“不是挺好的吗?反正大家都有兴趣。”贺明安并不计较他犯冲的语气,依然在笑,“而且经纪公司也会付给我们场地费用,招生季也快到了,这都是免费的流量。”
主打的内容就是我觉得很好大家也觉得很好。
陆然铁青着张脸,程子时倒是在这时候发话了:“昨天说的时候你刚好不在,也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这个节目的提议在公司那边通过了。”
他搬出来公司,陆然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程子时今天对他的态度格外的好。
虽然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阻止,只能忍气吞声地不发表任何意见。
程子时看着他离去的背后,冷笑一声。
贺明安倒是贴心地对着他说了句:“这些都是预录制,班里同学到时候有不喜欢的地方,小程说了他都不会放进去的。”
在调试完机器之后,工作人员就先走了,贺明安坐了回去,看了会正在玩手机的顾央,见对方一直没有离开视线,才开口问道:“阿央,你在跟谁聊天呢?”
“宋引星。”顾央说道,表情还有些不解,“他说想要结束这份家教。”
“为什么,是我给的钱还不够多吗?”
他刚想打字在后面加个零,贺明安连忙阻止了他:“别了,你还是别继续给他压力了。”
思忖了下后,他提起了件事情:“之前小应说过,她看到顾清许去找宋引星的麻烦,可能是因为这个事情,不太方便去你家里了。”
顾央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什么好矛盾的,但他回忆了下顾清许平时的作风,给对方判了全责。
了解原因后,他马上就能给出解决方案。
「那我来你家吧。」
那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会过来一句,还只是做了个复读机:「你要来我家。」
顾央的逻辑非常简单:「不行吗?你都去过我家了,你不觉得这不太公平吗,」
又是更长时间的沉默后,那边才缓缓地打出了个行。
顾央的手机就摊在那里,贺明安一眼就能看到,他虽然还保持着笑意,但笑意中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你居然主动提出要去别人的家里,还真是难得。”
“因为没看过啊,还挺好奇的。”
这本书讲了那么多废话,居然都没有花点笔墨描述下宋引星家里长什么样子,顾央决定亲自去看看。
放学以后,宋引星给他发消息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顾央和贺明安来到门口的时候,宋引星正在等着他们。
贺明安率先同对方打了声招呼。
宋引星一看到他,就想到了那天两个人一起乘车回去时,贺明安跟个居委会大妈一样,笑眯眯地拉着他拐弯抹角地从上车一直聊到下车。
从他的理想大学,到就业方向,到三年小目标五年大目标,甚至于还问了他打算几岁谈恋爱几岁结婚,有没有要小孩的打算。
他现在都已经有点无法直视贺明安的脸了。
“看来我们还是太磨蹭了,你是跑出来的吗?小宋。”贺明安一眼看出了对方勉强维持住但依然有些急促的呼吸。
宋引星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们,他刚刚提前回去整理了下房间,然后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岔开话题对顾央说道:“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他指了指身下,贺明安才注意到对方骑的是自行车。
听着这个依旧浪漫而缠绵的故事。
女人讲述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就连触及他的体温也逐渐不再,光影如同退潮般慢慢地黯淡下去,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耳中只残留了最后的一句话。
「我看到他们,手拉着手,在用脖子荡秋千……」
顾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表情还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这一觉究竟是睡了多久。
不断变焦的摄像头一点点地对准了他。
显示器清晰地放大了这个少年的脸。他并不是仅仅是那种娱乐圈里随处可见的皮相美人,连骨相也相当优越,光落在脸上时形成的阴影就是天然的修饰,勾出清晰立体的轮廓。
缓缓睁开眼睛时,他的身上带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和迷茫,那一瞬间就如同水晶断裂开时展现出来的断面。
镜头推得更近了些,从他眉峰微挑的弧度,到纤长浓密的睫毛,苍白的面颊,微微抿起的嘴唇,一点点地移动着给予特写。
好不容易终于搜集了那么聂瑛和他的小团伙霸凌的证据,不仅仅是他的,还有很多其他人,甚至有人愿意站出来和他一起作证。
他将那些资料整理起来,发送给了学校方。
但期待之中的正义审判并没有到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赶紧把钱打给我。」
「你最好不要出尔反尔,不然我下次就帮陆然说话,让你没好日子过!」
陆寂垂着眼睛,他的手指有点颤抖,但还是忍着恶心往对方账户上打了五万块钱。
「就这么点钱你糊弄谁呢?你现在是出息了,成了陆家少爷,老子养了你那么多年,现在还好心帮你对付自己亲生儿子,给几万块钱就想打发走我?」
「一百万,我最多给你三天,赶紧给我打过来,不然让你好看。」
他被人围着推搡进了器材室的仓库。
有人架住他,有人重拳砸着他的腹部迫使他蜷缩起身体,再嬉笑着一点点把举报信撕碎塞进他的嘴里,灌了脏水让他吃下去。
他最后的天真和希望被彻底撕碎,原本以为这就是他们对自己的羞辱,没想到只是个助兴的开头。
他听到他们嬉笑的声音,一句又一句扭曲地撞在他的耳膜上。
「聂哥,我今天带来了个好东西刚好可以好好招待招待我们的大学霸。」
「这不是卷发棒吗?我们班上好几个女生都在用,你难不成是来给他做造型的?」
「你是没体会过这东西的厉害,上次我不知道抓了前面,给我烫出两个水泡来,我这次特地借过来的,给宋大学霸也好好尝尝这个味道。」
三叔公给了二叔公一个眼神,示意他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
但二叔公只是冷笑了一声:“怎么,这件事情都能闹上热搜,让那么多人看我顾家的笑话,我还说不得了?”
大叔公也摸着胡子点了点头,看着顾央的眼神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顾央摸着怀里的猫,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这俩老傻逼又开始了。
三叔公拼命给他们使眼神暗示,这说人闲话也得看人下菜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兔崽子他——
两个为老不尊的兄弟还没接受到他的信息,顾央已经看向了二叔公,缓缓开了他的金口。
“一大把年纪了,昨天晚上还跟和你的初恋白月光在外面野战,你的精力倒是挺好的啊?老来俏了是吧?”
二叔公:???
大叔公:……
三叔公:我都想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个小兔崽子真的不太尊重老年人。
第 32 章 第 32 章
“你——”
二叔公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顾央,老脸憋得通红,半天了连话都说不利索。
表情还有点惊悚。
他很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啊?
难不成这个便宜侄孙,昨晚在就站在哪里角落视奸他?
但他昨天野战的地方,明明是自己别院的的花园里啊,这是开了天眼不成?
他是喜欢刺激,但也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啊。
多年残存下来的阴影让他只是和对方在网上聊天都会作呕,他深吸口气,打开备忘录。
上面记录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是从顾央那里听来的。
不管是陆夫人的偏心还是这个赌狗的贪婪,都让他现在情绪已经过载到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只是咬着牙在让赌狗爸出面这件事上打了个完成的勾。
几乎是如同拿着救命稻草一样。
在做完这件事后,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刚刚在和妈妈打电话吗?”从陆寂接电话开始,陆然就悄悄跟出去观察,他完全按耐不住地冲出来问,“她找你什么事情?”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实在太冲,他僵硬地缓冲了一下:“我也就是想要关心关心你。”
聂瑛既然说要帮他教训人,那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假意先和对方搞好关系,来个里应外合。
陆寂抬起了头,幽幽地看着他,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示好,他并没有回应,也没有提出质疑,而是毫无预兆地说道:”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陆然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示好,也没问去哪里,只是心怀鬼胎地点了下头。
他们叫了辆出租,但随着车越开他就觉得越不对劲,因为实在是太偏了。
他都在想陆寂是不是想找给没人的地方把他给打一顿。
还好最后进了片居民区,他硬着头皮跟在陆寂后面走上去。
很破旧的小区,连个物业都没有,楼梯里面也脏兮兮的。
陆然洁癖犯了,这哪像个能住人的地方。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经常出入这种地方会有多难受。
陆寂在其中一间停下,他从门口暗淡的地毯下摸出把钥匙,打开了这扇门。
陆然满脸震惊:“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放钥匙?万一有人进去偷东西怎么办?”
陆寂古怪地看了他眼:“能有什么东西给他偷的,里面最值钱的就是一条命。”
随即他嘲讽地喃喃自语:“要是能被偷走,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开门进去,陆然就闻到了股闷久了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油烟味。
他眉头皱得更紧,不知道为什么陆寂要带他来到这种破地方。
听到了外面的响声,里面的人噔噔噔跑了出来,陆然定睛一看,是个高高大大的青年。
应该是正在吃饭,嘴角上还沾着米粒,手上也油乎乎的。
看着他们,青年笑着拍了拍手对他们说道:“弟弟。”
语调很粗很怪,脑子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
陆然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什么东西,他看了眼,是条四仰八叉,腿断了两根的凳子,地板上到处都是蛛网状的坑洞。
陆寂就这么望着他:“这家的父亲是个赌狗,他每次在外面输光了钱,就会回家闹着讨钱,轻则砸东西重则打人。”
“这家母亲是唯一的劳动力,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外面工作,中间还要回来烧饭,因为哥哥是个傻子,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他话说得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有股难言的压抑。
陆然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的家?”
“不,这是你的家。”
陆寂陈述了这个事实,但陆然脸上原本微微的动容瞬间转化成了惊恐:“不,你乱说!”
“我的爸爸是陆氏的董事长,哥哥也才不是这么一个傻子!我会一直待在陆家的!”
这些天累积下来的憋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被引爆出来,看着陆然那张根本不知悔改的脸,陆寂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意。
他一步又一步地逼近,逼得陆然一步又一步地后退:“你的后半生就会生活在这个家里,就像当时的我一样。”
“你要照顾这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哥哥,他有时候玩激动了甚至没法控制大小便,还需要你去帮他清理。”
“你要每天每天地承受着母亲的抱怨,成为她在外面受气回家之后的发泄对象。”
“你的身上还会继承你那个赌狗爹的一屁股债务,天天都有人会过来砸门要钱,他们有些人还会带着铁棍直接把门砸开,抓着你的头就往墙上砸,逼你跪在玻璃碎渣里。”
身为在蜜罐里面长大的豪门小少爷,陆然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他已经被吓坏了,惨白着脸退到了门口,控制不住地去想象这个场面。
“陆然,我会让这里变成你的家的。”
陆寂说道。
这句话如同宣战的战书,让他们之间本就胶着的关系,彻底被推向了无法扭转的地步。
陆然头脑一片空白,他颤抖着打开了门,跟丧家之犬一样跑了出去-
隔天回到教室时,陆然的脸色也没有任何的好转,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不知道为什么,他回到家里时,一向对他宠溺有加的父母,一夜之间变了个态度似的,陆振兴对他异常冷漠,就连陆夫人也回避着不肯见他。
他满脑子都是下午在霍家看到的景象,前所未有的不安感包裹着他,让他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他此刻的表情就是明明白白写着自己脸上有事,所以叶郴贴心地问了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看着脸色真不好啊,别到时候又要进医院了。”
陆然现在都已经没有了理叶郴的力气,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摆在教室里面的好几个摄影机,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在调试安装,贺明安笑眯眯地在一旁监工。
他现在已经神经敏感到对于任何一点的异动都要焦虑:“这是在做什么?”
“小程准备拍摄一个自己的节目,想把取景地放在我们班级。”贺明安笑着说道,“昨天在班里问了大家的意见,都觉得OK。”
“不是挺有趣的吗?”谢坞说道,“反正也挺无聊的。”
“我们还能沾下大明星的光了。”叶郴也是笑嘻嘻地捧场。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班里听到的顾央的心声。
诡异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了陆寂身上。
他一言不发,只是跟重新认识了一遍似的,从上到下打量着对方。
但陆总陆夫人看到这个反应,相互对视,心里一喜,还以为是自己的说辞起到了作用。
陆夫人趁热打铁,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然然,我还是想要让小寂转到你们班上,这样你们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小寂刚来新环境不熟悉,你刚好可以带带他,你这些天时不时发病,有他在,爸爸妈妈也放心,好不好呀?”
殊不知,原本情绪一点点低沉下去的陆然,在听到这句话时,跟见了鬼一样,用一种很惊恐的语气脱口而出。
“不行,他绝对不能来十一班!”
第 33 章 第 33 章
陆家夫妇尴尬地相互对视,陆夫人怕刺激到对方哮喘再次发作,连忙软下声音去哄。
陆然过于激烈的反应让陆寂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他知道这个人一直非常排挤自己。
但刚刚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并不是厌恶,更像是在害怕什么。
就在前两天,他们被一个男人找上来,张口就要他们把陆然送回去。
她认出了这是霍家的那个赌鬼,他们的小寂在霍家那些年没少受过苦,她自然不可能给这种人好脸色看。
更何况要把然然送回到那种鬼地方,就算是亲生父母也绝对不可能,他们那天就已经用钱打理好了。
但这个姓霍的嘴里喷着酒气,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信息量都要大。
他开始先是混不吝地谢着陆家帮他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也算抵了陆氏集团当年弄垮了自己公司的债。
陆振兴当时脸色就变了,他本没想那么多,这话一出,加上霍这个姓氏,一下子就记了起来。
接着又在那里不干不净地臭骂,费尽心思把那孩子送去享福,结果就是个没良心的,知道了自己身份也不回来看他们一眼,就知道攀高枝。
他现在已经不想帮着瞒了,嚷嚷着要把那个白眼狼接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他这话说出来,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个清清楚楚,陆氏夫妇还有什么好不懂的?
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居然是在给之前商场的手下败将养孩子,而且当年在医院时并不是被抱错,而是他们故意换的。
陆夫人本来以为自己的亲儿子这些年受的那么多苦,都是因为运气不好,去的那个家光景实在是太烂。
但现在想来,怕不是故意虐待。
因为霍家本来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加上之前的旧怨,一腔戾气全部施加在了无辜的陆寂身上。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心痛无比。
痛到深处,内心甚至产生出了怨恨。
霍家人实在是不厚道,既要自己的孩子来享福,那为什么不能同样好好对待他们的孩子。
“小寂,之前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弄清楚了,你回来好吗?给妈妈一个弥补的机会。”心痛的感觉又弥漫上来,陆夫人哀声求道。
这一次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她会好好地陪伴对方,把以前自己没能给予的爱,一并弥补给他,不会再让他经受任何的委屈。
“那陆然呢?”陆寂问道。
声音戛然而止,陆寂任由自己的心毫无期待地一点点掉到谷底。
“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陆夫人压抑着心虚说道,“让然然继续待在家里确实对你太不公平了,等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就会把他送出国去读书,供到他大学毕业为止,以后就不会再有其他联系了。”
她该庆幸小寂并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幸好那个姓霍的找过来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们两个。
但她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然然了,最后她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么多年的母子之情,刚刚说的那个方案,就当是最后的成全了。
当年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胎位有些不正,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折腾到几乎虚脱才终于生下了这个孩子。
在听到那声响亮的哭啼后,她紧绷到极致的心才终于松下了去,彻底昏睡了过去。
新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病房,丈夫抓着她的手,说孩子一切都好。
他们抱过了孩子,想让她看一眼。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时,她的内心居然生不起任何的波澜,甚至有种隐隐的恐慌。
她不知道那份恐慌来自于哪里,只是以为自己太累了,丈夫也以为她太累了。
只要休息好养回精神就好了。
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个孩子产生任何的亲近感。
她不想把他抱在怀里,不愿意耐心地哄他,甚连对于喂他这件事情都有抵触的心理。
丈夫以为她是因为生产的时候受了太多的苦,所以只是柔声安慰她没事,反正可以请保姆来带。
但是她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她的心里积聚了一汪的母爱,但就是无法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
直到后来,然然误入了叶家私人医院的仓库,回来后就发了场高烧。
才几岁的小孩子,烧到了四十几度,就算用了退烧药也在不停地反复。
她当时差点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因为她的冷漠逃避。
她没日没夜地守在病床前面,握着然然的手不停地祈祷。
最后然然的烧终于退了下来,只是落下了哮喘的病根。
她终于正视了自己母亲的身份,将过去欠下的所有爱与亏欠加倍给了然然。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曾经让她感到陌生的孩子,结果有一天告诉了她,她的亲生孩子另有其人。
可是她的心总共才这么一颗,到底该让她怎么办才好?
对面依然回以她沉默,只能听到萧萧的风声,陆夫人下意识想要关心,让他别在冷风底下吹着。
那边终于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只留下陆夫人一人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做到了这地步还是不够吗?
陆寂没有想到,人的心居然可以偏到这个程度。
手机上方的短信跳出,是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宋引星差点没有拿稳手里的卡,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顾央,不知道对方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24小时自助自习室。”
顾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踏足进入这种地方。
宋引星给他拉来了椅子让他坐下,随即自己坐到了他的旁边。
顾央的兴致一点点被勾到了顶峰。
宋引星放下书包,在里面找了找,慢慢掏出一本书放到顾央跟前。
书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第 34 章 第 34 章
“那个姓宋的怎么又过来找顾央了,这次还把人给带走了?”余白还在那里嘀咕。
他转头去和其他几个人八卦:“你们说他们是干什么去了?”
“你是居委会大爷吗?”谢坞忍不住埋汰了他一句,“我妈都不会问我跟别人出去玩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
“你忘了吗?”余白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顾央心里暗戳戳地都想过什么虎狼之词?”
“啊,你说那个啊。”谢坞挠挠头,“其实我早就在想了,是不是我们当初听错了什么?你不觉得就顾央那个半死不活的性格,怎么可能做的出……”
说着说着,他也有些沉默。
这好像倒也未必。
“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余白越想越不对劲,他掏出手机去戳了下顾央,问他现在在干什么。
“操,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佳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他面前的顾央。
“哦,早上好。”顾央虚掩着脸打了个哈欠,绕过他走进了厨房里。
真不愧是恶毒炮灰,都挨了两脑壳子居然还能那么有精力,活蹦乱跳的。
但他同样也挺佩服自己这具身体的,淋雨淋得湿透折腾了那么久,连点小感冒都没有沾上。
果然古早虐文里的大家,都挺耐造的。
见顾央无视他,顾佳辛脸色更加不好看,几步跟了上去:“昨晚打了我,你以为出去躲一晚上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但因为昨天挨的两下,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下意识就和顾央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上。
只是虽然他的心里戏很足,但背对着他的身影却沉默而单薄,一言未发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顾佳辛脸上的表情明明暗暗,盘算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
“你不会是没地方可以去,所以又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回来了吧。”
水龙头被打开,流下来的水柱不断地灌进热水壶里面,然后插上电源。
“想想也是,你不就是个死了妈的杂种吗?要不是我爸好心收留你,你恐怕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见顾央依然不说话,顾佳辛心里更加确定,他扬起得意的笑容,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不过我倒是奇怪,你怎么不去找烨哥呢?你不是正在和他交往吗?”
“看起来他根本没有打算收留你啊。”
不枉他昨晚捂着满头的鲜血,强忍痛苦打电话跟顾烨告状。
看起来顾烨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应该是好好使出了一番手段,吓得这怂包什么都顾不上就跑回来了。
果然怂包就是怂包,昨晚只不过是狗急跳墙而已。
顾佳辛摸上额头上还在一抽一抽作痛的伤口,恶毒的心思已经要溢出来了:“如果你现在跪下来给我舔鞋的话,我说不定还能替你给爸求求情,允许你继续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已经控制不住脸上浓重的恶意,伸手就想要把顾央掰过来,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但下一秒,顾央主动转过了身,他的手里提着刚刚跳断电源的水壶,才烧开的滚水在他毫不犹豫的倾倒中泼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昨天的惊吓太过于重量级,顾佳辛一直处于戒备状态,应激性地后窜了好几米,滚水浇洒在地面上。
但还是有一些溅到了他的手背上,烫红了一片。
“还给你的。”顾央勾起嘴角,他的眼型偏圆润,笑起来时显得又纯又无辜。
他指的是在书里面的一段剧情。
原身刚到时,顾顾城还愿意装个好父亲,倒是嘘寒问暖。
在看到他原来那台二手电脑配置太久卡顿得不像话时,立即就让助理买了台新的。
但这一行为却招惹到了顾佳辛。当晚他就端着杯滚烫的咖啡来到顾央的房间里面,根本不顾及原身正在敲键盘的手,直接往上浇上去。
虽然收手及时没有受伤,但新买来的电脑当场彻底报废。
原身默默忍受下了这气,但顾央才不由着对方犯贱。
“顾央!”
顾佳辛惊怒交加,尖叫一声刚要发作,但顾央却晃了晃手里的水瓶,笑着说道:“呀,还剩下一半啊。”
听到这话,顾佳辛不自觉往后又退了两步,这个动作让他的气焰瞬间弱了下来。
因为昨晚的事情,顾佳辛知道顾央是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而是真的敢这么做。
见此顾央没忍住笑出了声,泼别人的时候不想想后果一点都不留余地,轮到自己倒知道怕了。
一个两个的,都是这么贱。
“佳辛?你站厨房门口干什么?”顾顾城的声音冒出来,还带着非常明显的心疼,“你才缝好的针,还不躺回去再好好休息会。”
但他还没来得及关心完,就已经看到了更里面的顾央。
那个孽障脸上正挂着笑容,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顾顾城猛然一惊,一想到昨晚的事,他脸上的神色都狰狞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
“怎么没脸回来啊?”顾央睁大了眼睛,满脸不解,“当初不是您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千万不要感到拘束吗?”
“所以我就一点都不拘束地回来了呀。”
“你!”
顾央拎着水壶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吹着气低头小心翼翼喝了几口后漫不经心问道:“你这个年纪就开始老年痴呆了吗?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
顾顾城被这过于冒犯的话气得直哆嗦,他刚要开口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顾央却突然间笑容更盛,冲他身后招了招手。
“爸,是我带他回来的。”
顾清文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平淡回应。
即使不是宴会,顾清文依然穿着正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好,精细的裁剪和布料勾勒出他优越的身型。
听到这话,顾顾城和顾佳辛皆是面色一变,他们也没想到,一向不爱管家事的顾清文居然会插手。
但还没等顾顾城询问,顾清文继续说道:“白叔和邵叔不是说要来拜访吗?您差不多该准备准备了吧。”
明明是刚答应下来的事情,但被这么一提醒,顾顾城才想起来。
他轻咳一声,突然间又想到到顾央刚才说他老年痴呆,一时间面色不太好看,语气也很生硬:“行了,我等一下还要招待客人,有什么事情等一下再说,这段时间你们不许下来。”
意识到这个你们也包括自己的顾佳辛气得脸一歪,他手背上的红痕都还没来得及告状,但看顾顾城脸色不太耐烦,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先按下此事,狠狠剜了一眼顾央。
顾央看着根本无所谓,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拖出椅子直接坐了下来,继续小口小口地喝他的水。
顾顾城被他这态度气得眼角都直抽搐,但他现在是真没辙,只能止住打算跟他一起下去的顾清文:“应该不是公司上的事情,我自己应付就行。”
然后刚想嘱咐长子盯着点顾央时,对方只是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就直接上楼了。
其实顾顾城在接到电话时也纳闷,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过来拜访的两个人,白陆平和邵贤,跟他在生意上多有往来,但私交说实话一般。
这次来得又突然,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顾顾城在下面等着,从这里站起来,还能隔着二楼的玻璃围栏很清楚地看到顾央靠在那里,懒洋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目光。
自从生意上越发越顺风顺水,顾顾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不受控制的感觉了。
他本来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但怒意才刚上来就感受到一阵力不从心的气促。
刚好在这时,等候在门口的佣仆将前来拜访的两人拎了进来。
顾顾城艰难地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好几下后才慢慢缓了过来,就着手边的茶赶紧把早上分量的药给吞咽了下去。
白邵贤见状,连屁股都没坐稳,就十分客气地关心道:“老顾,你这是怎么了?”
药下肚后,虽然没有起效那么快,但因为心理作用,顾顾城脸色也好了不少,他叹了口气,直摇头:“别提了,老毛病,这几天都这样,昨晚那场宴会,还是让我大儿子代劳,实在是遭不住啊。”
“我倒是羡慕你啊,有清文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不愁后继无人,哪里像我家那劣子,整天就知道气我。”邵贤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不过还好顾总昨天没来,还真是万幸。”白陆平似笑非笑地说道,意有所指的语气让顾顾城皱起了眉。
“白总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昨晚的宴会闹得慌,怕你来了遭不住。”
邵贤啧了一声,含糊其辞地说道,他暗戳戳和白陆平互换了个眼神。
他们这一大早上过来,为的不就是昨晚宴会上那件事,想过来当着面吃吃瓜。
就看顾顾城这幅表情,肯定是不知道在他缺席的时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爆炸性的新闻。
顾家大儿子也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都瞒着自己爹不说。
原本还想着当场开盒现场围观围观顾顾城的表情,但偏偏对方身体明显抱恙。
要是刺激过头了,给人整进医院里可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顾虑,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扯着话,还是没决定好到底是讲还是不讲。
顾顾城的眉头越皱越深,他明显从两人的脸色中看出了猫腻。
这宴会是顾家儒顾康操办,又不是什么小年轻,也不是邵贤这种没浑数的人,怎么可能设置闹人的环节。
那就只可能是有人当众闹事了。
顾顾城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自己那个性情大变的二儿子身上,他还没来得及升起不妙的预感。
突然间楼上就传来了很低的争执声。
然后随着声短促的尖叫,一人的身影从楼上跌撞着倒了下来。
楼梯用的也是玻璃扶手,所以顾顾城清清楚楚看到了倒在那里,满脸惊慌的顾佳辛。
“二哥,你为什么要推我?”顾佳辛脸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脸,仰起头往上看,那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顾顾城再一看,原本坐在客厅的顾央正缓缓走了下来。
“我刚才没有推你。”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难道还故意冤枉你吗?”顾佳辛一急,语气都变得快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说完,顾央就这么维持着俯视的姿态,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顾佳辛肩上,让他又是一栽,直接倒了一楼。
“明明这一下才是我踹的。”
再说了,顾央是什么需要全班同学一起呵护的娇花吗?护成这样。
这下把陆然架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他要讲的那些话可不是能够当众说的。
顾央恹恹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也没懂为什么叫的是他,叶郴反而搁这里又唱又跳的。
他就坐在位置上面听着叶郴一句,陆然一句的对峙,时不时其他同学还会插进去一句,他也理解不了到底在吵什么。
顾央垂下眼睫,在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阴郁和厌倦的神色愈来愈浓烈。
【哈哈哈,叶郴和陆然这两个人也真的挺有意思的,那么深的孽缘,造的还是同一份孽,也算烂锅配破瓢凑到一起去了。】
陆然慢慢停下了嘴中的话,他厌恶又疑惑地看了眼顾央,又重新看向叶郴,一时之间没有理解顾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对面叶郴一下子抓紧了身下的桌角,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身后的人。
那天吃饭时顾央的心声,恍恍惚惚地,再次在他的耳膜中回响起来。
第 35 章 第 35 章
孩童的记忆总是容易失真和被忘记。
关于母亲倒下那天的事,叶郴记得并不连贯,只有断断续续的片段。
他只记得,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的是吃完午饭回来的仓库管理员。
倒在地上的女人不省人事,四肢冰凉得吓人,呼吸已经探不出来了。
下一个场景跳跃到一个很小的孩子身上。
余惊未消的管理员回去后又把仓库排查了一遍,从一个小箱子边找到了缩成一团脸色煞白的陆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夫人是来找你的吗?她刚刚在旁边犯病了你一点都没听到?
视线和行动被剥夺让顾佳辛无比恐慌,他剧烈地挣扎着,但麻绳捆得太紧,反而是越勒越紧。
“呜呜呜!”凭语调可以听出来他在喊顾央。
“别喊了,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顾央随意地说道,说完后他才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一想就是书里面顾佳辛对原身说过的原话。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轻轻的笑声在空荡的楼层中回荡开来,显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原来,想要报复就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都不需要忍气吞声,隐忍蛰伏,苦心谋划。
那些跟噩梦一样萦绕不去的人,如今用比原身还要狼狈的姿态倒在他的面前。
甚至,只要他往前面轻轻一推。
砰的一下。
一切就终了了。
顾央恍惚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他站起来,从没有栏杆的楼层往下看下去。
这是原身所有遭遇中,最让他心痛的一件事。
被顶上莫须有的罪名,代替弟弟成为替罪羔羊被判刑整整三年。
途中被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退学,最后出来不仅背了个案底,还只剩下了高中学历。
出狱以后,原身与世隔绝太久,没法适应外面的环境,学历又低,根本不能独立生存。
那群罪魁祸首的少爷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羞愧之心地嘻嘻哈哈。
而顾烨……
顾央闭了闭眼睛。
顾烨那一晚是和原身在一起,但他非但没有为原身做不在场证明,反而还伪造证物,给了他最后致命的一击。
就是为了他的白月光免受牢狱之灾。
到最后,反而以救世主的身份,“不计前嫌”接受了原身,给原身一个喘息的避风港。
毁人前途,简直是不可饶恕。
顾央的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
就算他真能这么做,他也不会把顾佳辛从这里推下去。
这样就等于是再一次毁掉了原身的前途。
他要干干净净地,把这些人全部送下地狱。
他走到顾佳辛身边,从对方身上摸出手机,
然后抓起顾佳辛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不顾对方反抗想要试出指纹。
但没有用。
顾佳辛貌似并没有设置指纹密码。
倒是挺谨慎的。
顾央冷笑一身,扯开顾佳辛嘴里的布:“手机密码是什么?”
“顾央你这个狗杂种,还不赶紧把我放开!找死吗?”果不其然就是歇斯底里的怒骂。
“手机密码是什么?”顾央平静重复。
“我凭什么告诉你啊?听不见我说什么吗?还不赶紧把我放开!”
顾佳辛气狠了,慌不择言地大声吼道。
“不说是吧。”
刺耳刮骨般的切割声在楼层中回响开来,顾佳辛瞬间被激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无比激动地往后缩,浑然不顾绳子把皮肤都给勒紫了。
“顾央,你这个疯子,快点把我给放了,不然爸爸不会饶过你的!”
“还有烨哥,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你以为你有好下场吗?”
顾佳辛的声音里面都带上了哭腔。
但顾央根本没有理他,只是再次重复:“密码是什么。”
伴随着更加近的声音。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五,四,三,二……”
“4923——”
顾佳辛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了,他赶紧把密码讲了出来。
顾央轻笑一声,关掉了手机上的录音。
他本来倒是想用真的,效果更好,但宋引星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把东西切盘移走了。
还顺便把负责安全措施的负责人给批了一顿,责问他怎么能将这么危险的东西随意放置。
不过效果也还算不错。
这也是得益于他之前在顾佳辛的心里面留下了足够深的阴影。
顾央打开了手机,点进了聊天记录里面翻看。
冷汗浸湿了顾佳辛的头发,他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把我弄成这样,就是为了翻我的手机?”
“啊,本来也没这个打算的,主要还是你自己找上来了,我总得好好招待一下吧。”
顾央从上往下滑一个个看过去,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他做事没什么条理性,基本上就是对方来犯一次贱招呼回去一次。
顾佳辛主动找他,显然就是为了地皮的事情,他自然要给对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狠狠地把对方试图伸过来的爪子给剁掉。
顾佳辛一听,气得都语塞了。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
「所以就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这一次,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那天顾央的宣言突然之间浮现了起来,回想到那算漆黑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顾佳辛突然之间,品味出了对方语句中那份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感,寒意顺着脊髓往上蔓延,将他尽数包裹。
“戚……宣。”
顾央含着笑意,口齿非常清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顿时间,顾佳辛只觉得如坠寒窖。
完蛋了,他和戚宣之前商量的那件腤臜事情……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顾央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屏幕,微不可查的声音却清晰传入顾佳辛的耳中。
“那我就让他也过来一趟吧。”
屏幕之上,是戚宣才发的留言。
「你之前说的那个,我已经找到了超级带劲的药,什么时候把你那二哥给约出来玩玩?」
戚宣才发出去没多久,对面就已经传来了回复。
是一个^_^的表情,附加一个定位地址。
「过来有惊喜。」
“大晚上莫名其妙的搞什么。”
戚宣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同包厢里的狐朋狗友打了声招呼离开了这里。
拦了辆车到达以后,戚宣又顺着顾佳辛发过来的指示一路上楼。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语气跟顾佳辛根本不一样,透露着一股阴恻恻又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但他还没想明白,就从破旧大楼倾进来的月光中,看到了个非常熟悉的人影。
少年的嘴角翘起,带着柔和的笑意,皎洁的月色在他脸上铺开,细致又模糊地描绘出端丽纯良的五官。
“晚上好。”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明目张胆地暗示着,就是他拿着顾佳辛的手机糊弄他把人约了出来。
戚宣一下想到刚才自己发出去的那段不星好意的文字。
这理应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但他到底是玩得野,在很多圈层里面都能混开。现下只是展出笑容,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狡黠地望着对方。
“找我过来,是想干什么呀。”
“也没什么,就是想长长世面,见一见你那个十分带劲的药。”
顾央笑得无比灿烂,这句略显狎呢而不正经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戚宣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直白,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的脸色才彻底变了。
【在我死掉以后,齐乐程还连夜去了殡仪馆扛走了我的尸体带到自己家里。】
【他趁着尸体还没有腐烂,特地布置了场景拍了好几组以死亡为主题的写真,传到了国外的网站上面……说是想要定格下永恒的美丽,结果还在小众的圈子里火了一把】
【哈,只可惜这里没贴图,还真有点好奇,这么猎奇的东西都能火,看起来拍照技术是挺好的。】
心声落下,瞬时间众人的目光再次震撼地看向了笑得一脸腼腆的齐乐程。
不是,兄弟你……
玩这么花的吗?
第 36 章 第 36 章
这一秒钟的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延长,齐乐程脸上的表情短暂消失,他怔怔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顾央。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脸上才缓缓地重新露出一个笑容。
他是那种干净清秀的长相,身上有股纯粹而自我的孩子气,所以此刻略带雀跃的笑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反感。
前提是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
根据目前的信息可以得知,顾央已经知道对方未来会对自己做什么事情,齐乐程也通过了心声知道自己未来会对顾央做什么事情,同时明白顾央也知道这件事情。
这么变态的事情,正常来说就算能够管理住表情,下意识也该拉开距离了。
就比如他们班里的同学,现在差不多都已经默默远离那块地方了。
他扯出一个笑容,但两道清泪却缓缓地从他无神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谢坞被他吓了一大跳,眼神不断变化,最终还是相当讲义气地揽过了对方的脑袋:“哭吧,哭完以后就把他给忘记吧。”
顾央奇怪地看向前几分钟还在跟他分享心事的余白,现在跟抽风了一样在那里呜呜呜,忍不住用关爱神经病的眼神问候了一句:“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谢坞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能把自己给憋死,在十一班经过这么一遭后,他感觉自己的保密能力已经上升到了next level。
他现在的嘴可是紧得很,只是故作高深地说道:“没事,孩子大了,有心事了。”
陆然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蠢死了。「你总不至于忘记他吧,他也算帮你解了围,不然你当时真的就要跪下把地板给舔干净了。」聂瑛用开玩笑地语气说道。
距离那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期间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不知道是从哪一件开始,聂瑛对于他的态度慢慢地有了转变,他的脾气本来就在商场的历练沉浮中磨了些棱角,收起口头上那些侮辱性的语言后,偶尔的态度倒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老朋友一样。
宋引星只是冷眼看着聂瑛对从前的事情没有半分羞愧和反省的样子。
他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没有贱到仅仅因为高位者稍微给了个好脸就能够感激涕零。
他记得加害者给予他的每一道伤疤。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哪怕只是在黑暗里照进来的一点光芒,他都会迫切地想要去留住。
他问聂瑛,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自杀,在自己家里的浴缸里割了腕,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顾央到底为什么会自杀。
是因为顾清许的死亡?还是因为顾家正在不断地衰败?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引星总觉得并不是那么直白的理由。
他又想到了顾央那天在房间里说的话。
“所以你知道了吗?不要以为你和他在同一所学校读过书,你就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了,你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顾清许用残酷的话语下了最后的结论。
宋引星低着头,过长的额发让人看不清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顾清许含笑看着他,很满意对方此刻展露出来的态度。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一阵由远及近,皮鞋踩出来的脚步声朝他逼近。
顾清许转头看清了来的人。
应佳仪。
“这不是顾清许吗?你在高三的班级干什么?”
黑色长发的女生平淡地问道,和从前那个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大小姐相比,现在的她气质明显沉稳了很多。
顾清许但笑不语。
他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不能来高三的班级了。
应佳仪对于宋引星的维护之意相当明显,她和顾央是同班同学,这么做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这不是应佳仪学姐吗,真是好久不见了。”权衡了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给了应佳仪这个面子,他微笑着说道,“看来你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恭喜。”
这些天下来,应家的事情他都有在关注,刘朝尹被净身出户,并且即将面对法律诉讼,应氏集团现在由应老爷子重新管理。
不出意外的话,应佳仪应该会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先接手家业的人。
“我和这位宋学长聊点事情,现在也聊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
反正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顾清许也很干脆地就此抽身,只是在离开时还不忘留了句:“我说的话一直算数,想通了就可以来找我。”
宋引星抬起头,他还在思考的目光望向顾清许离开的身影。
“姓顾的跟你说了什么。”应佳仪在一旁问道。
“没什么。”宋引星摇头,不愿意多言,“谢谢你替我解围。”
他知道应佳仪,前世在学校的时候没接触过,但后来他在聂瑛那群狐朋狗友的聊天中听到过,应佳仪所嫁非人,婚姻一地鸡毛。
这桩婚姻貌似还是她的父亲安排的,男方没什么背景,但进入应氏集团后马上担任了重要职务。
她的丈夫还是宋引星认识的人,喻舟,初中的时候跟他在同一个班。
她第一胎生了女孩,还在恢复期就被重男轻女的婆婆要求再次备孕,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绝后,虽然流出来的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但也可以窥见一斑。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神奇,一个赘婿,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婆婆,就算是应夫人已经过世,又怎么敢对应家的大小姐这么放肆。
宋引星有听他的同桌说过,应家最近在打离婚官司,要把之前招进来的赘婿踢走。
这里也不一样了。
自从记起前世所有的事情后,他发现很多地方都有了改变。
沈铭君和丁子雨都被退学,聂瑛被爆出来是保姆的儿子,陆氏双子的真相也揭露了出来。
是谁改变了这些事情?
……顾央?少……爷?
从那句话中开始后的每一个字,每一幅场景,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他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他坐的位置正好面向楼梯口,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就这么默默地往前看着。
那是一个年纪和他看着差不多大的男孩,被佣人牵着手走了下来。
那个男孩有着一双非常特别的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异常安静而沉默,就像是摆在橱窗里的玩偶一样。
他清清楚楚地听着旁边的管家用同样恭敬的声音说了声少爷好。
他看见那个男孩在他的对面坐下,盯着面前的牛排看了好久,终于拿起刀叉开始吃。
对方吃得很慢,吃相斯文优雅,用刀去切牛排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随后稍微低了下头,将银叉上的牛肉送入嘴中。
在低头的时候,对方浓密而纤长的眼睫会很明显地垂下去。
但即使他都已经看得这么明目张胆了,男孩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分给过他一个眼神。
事后管家告诉他,刚才那位是顾总已故兄长的孩子,从辈分上来说算是他的堂兄。
那一瞬间,笼罩在他心头让他晦涩的阴影,重新舒朗了起来。
从那一顿饭开始,他正式地在顾家住了下来,顾家有两个孩子,那个灰色眼睛的男孩是大少爷,而他变成了二少爷。
他是一个领地意识非常强的人,顾俞辉只有他这么个儿子,顾家的一切以后自然都是他的。
所以他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的控制欲和主导权,在顾俞辉不在的时间里,一寸一寸地,将顾家的东西都打上了他的标记。
宋引星被人传话有人在找他,他抬起头,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顾清许。
他表情冷漠。
他知道顾清许早晚都要找上他,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这才周一刚回来。
走出去后,他跟顾清许对视。
顾清许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另一只手靠在身后的栏杆上,姿态休闲舒展。
虽然是他找的人,但他并没有率先说话,只是从上到下将宋引星打量了一遍。
这种毫无客气可言的打量很容易让人不舒服,宋引星直接开口问道:“找我什么事情?”
顾清许就是在等着对方主动先问,他嘴角噙着笑意:“什么事?不妨你猜猜?”
宋引星想起了前世聂瑛和他说过一件事。
当时那个人渣用轻蔑的语气跟他编排,顾清许就是个被半道接回家的,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估计是相当上不得台面,不然明明顾家夫人的位置空悬着都还进不来。
少爷派头倒是摆了个足。
芝麻大点的事情还好意思在那里当什么显眼包。
弄得他又开始烦躁起来了。
他余光看向旁边空着的座位,聂瑛今天还是没有来。
也不知道他答应自己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他又看向坐在前面的陆寂,根本压抑不住心里的恶意。
真碍眼,怎么不给他去死呢?
即将放学的时候,陆寂收到了一通电话。
备注是陆夫人。
他眼神晦暗,在铃声持续响了好几秒种之后,最终还是走出去接了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那头传来温和而沙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小寂……”
陆寂很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后话。
陆夫人沉默了几秒,只能自己继续把话说下去:“之前你哥哥和爸爸给你打电话,怎么都没有接啊。”
“没听到。”
“噢,这样啊。”陆夫人连忙说道,“也是,你还在上学,没有听到也是正常的。”
“小寂,我这次跟你打电话,是想着让你回来住。”也许是怕陆寂直接把电话给挂了,陆夫人语速快了点,“我问过了,你们学校的寝室是双人间,你还要跟另外一个人住在一起,肯定很不方便呀,还是在家里待得更好。”
“没什么好不方便的,在这里起码没有人碍我的眼睛。”陆寂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
那端的陆夫人轻轻地吸了口气。顾央话题跳得很快:“你的肩膀怎么样?”
陆寂试着转动了下:“还好,应该没什么大事,养几天就好了。”
幸亏那个黄毛就是个花架子,不然就这么一下,他肯定得打石膏了。
“我帮你看看吧。”
虽然是问话,但顾央的手已经伸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