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清零十一
都他妈别活了吧。
脑子里只剩了这么一句话。
方衍之是真的被刺激疯了, 下脚用了近十成的力气将眼前之人连带椅子一块踹翻到地上,通红着眼眶,带着满眼血丝恶狠狠地揪住他的领子怒声咆哮——“为什么?”
为什么出卖罗叔一行人行动的人是他, 为什么让他不得不亲手杀了自己亲人的人是他,为什么……
沉甸甸的仇恨狠狠砸在过往的兄弟情义里,砸出了满心混着皮肉的血花, 讽刺又悲哀, 搅和在一起, 剜心挖肺地疼。
真的太疼了……
疼得他整个上半身都微微佝偻了起来, 一口一口地倒吸着凉气,吸进去却觉得整个肺都火辣辣的。
被铁窗栅栏分割出的残破暗光斑驳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
江以谦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歪头呸出口血沫子:“有什么为什么的。”
那张清秀的脸上勾着他从未见过出现的嘲讽笑容:“衍之, 我想你应该是对我这个人有什么误解, 我就是一普通人,没有你那么崇高的理想,你伟大,你光荣, 我就一小人,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平稳到了寡淡的地步, 却一字一句都是钢刀入肉的诛心之语——
“你要的理由很简单, 我需要用钱, 而他们提供出了非常丰厚的报酬, 非常丰厚, 况且本来按计划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不过出了意外, 很不巧地……被你们发现了而已, 哦对了,还有……”
“够了!”
方衍之忍无可忍,一拳砸上了江以谦那张清秀无害的脸,半截子断牙霎时就飞了出来,砸到水泥地里无力地弹跳了几下,然后和着血隐没在灰尘里。
他心中恨极,野兽般逼至绝境的咆哮中却隐隐夹杂了哭腔:“需要用钱你跟我说啊,你跟我开口啊,只要你一句话,多大的困难你开口我会不帮你吗,我们想办法好好解决事情,你犯得着非要那样吗——”
“去你妈的好好解决!”
江以谦冷笑一声,反手回给了他一记肘击:“方衍之,我他妈真的是恶心透了你这永远副高高在上天下第一号大善人的嘴脸,我需要你的可怜吗,你什么都能解决是吧,好,我让你看看你怎么解决。”
语罢,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两步,随即“刷”一下拉开自己的袖子。
“来,睁大你那双正气凛然的眼睛好好看看,现在你还觉得只要我开口一句话,你就会帮我吗?”
——修长的手臂上,俨然是一排狰狞的针孔,在白皙的皮肤上点点滴滴,密密麻麻,一圈圈黑印自针孔圆心处扩散开来,如同久治不愈已然腐烂的疴疤,刺眼至极。!!!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脸色苍白的那么病态,他居然……他怎么……怎么能……
方衍之震惊地退后两步,半天没说出话。
现在想来,当时他确是被滔天的惊怒冲昏了头脑,直到这次得知江以谦还活着的讯息后,许多藏匿在冰山下的隐秘疑点如电流般“滋滋”冒出来,噼里啪啦的在大脑里交火,一瞬融会贯通,曾经无数次回想和分析的细节清晰如昨,现在……就差求证了。
吸毒?反水?叛徒?
他当时怎么就真的被江以谦那孙子给骗过去了呢……
“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烈烈骄阳,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国歌庄严,挺拔如松的一排排年轻警察目光清澈坚定,语声掷地铿锵。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高悬的警徽,尚且未沾血迹、不曾浆洗的一身身崭新警服,年少时一腔孤勇刻下的忠骨。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宣誓声振聋发聩,并排而站的兄弟俩曾默契地在心中发誓日后也要并肩而战,不负誓言,金色的阳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宽阔的柏油路,光明的仿佛能一生走到头。
三年前的方衍之当然不可能想得通,他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心里愤怒又茫然。
“你看,难道你还会帮我去吸毒不成。”
外面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呜哩声,里面却静的连落根针都听得见。
江以谦随手把袖子拉下来,嘲讽地勾了下嘴角:“按你方大英雄的作风,我想都不用想,你一定会绑了我给我强制戒断,并且想当然地认为这么做理所应当是为了我好,是吧?”
“江以谦!”
难道不对吗,难道让他助纣为虐地帮一个缉毒警吸毒,最后结局是一针管开天窗给活生生地打死那么没有尊严的死法吗。
方衍之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吼,眼圈直接红了,瞪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沉痛失望和恨铁不成钢:“你他妈的是个警察,是个警察,你是个缉毒警啊你到底还记不记得——”
高考志愿那一栏两人如出一辙的公大 ,留在训练场上受伤时的鲜血和精疲力尽时的汗珠,警官证上的二寸免冠照……
这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简直……太他妈的可笑了。
……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
天台上的方衍之紧紧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滚烫又颤抖的热气:“吊出淼水村,还有把消息传给萧挽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之前种种 ,不过是为了埋一个更长,更深的鱼饵罢了。
用这种方式打造一个更完美的卧底,亏他们想的出来……
他摇了摇头:“我继续说。”
……
江以谦面色阴郁地拿袖子抹掉嘴角的血,毫不客气地回瞪回去。
他的身形比一般男人要瘦削些,也看不太出来警校生标配的一身肌肉,长相并不十分出众却胜在清秀温和,有一种烟雨江南般淡淡的书卷气,但此刻,他的目光像是淬满了毒液般,阴狠又刻毒。
“不用你提醒,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走在阳关道上,谁愿意弄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但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毒瘾,到底是怎么染的?”
方衍之怔了一下。
那是在一次行动中,江以谦和另外两人伪装成买家去和毒贩交易时出了情况,为了打消毒贩的怀疑,江以谦不得不以身“试货”,这才染上了毒瘾。
可是后来他分明已经戒掉了。
“你……”
“是啊,我又复吸了,你他妈真的以为那东西是咬咬牙就能过了的事吗。”
江以谦一步一步逼近他:“我告诉你,那玩意是心瘾,一辈子的心瘾,一旦沾上一辈子这个东西都不会放过你,哪怕你短时间内戒了,刻在心底里的渴望只会隐晦地愈积愈深,伺机而动寻找机会,然后再次让你不可超生,一辈子,无休无止……呵,无休无止,永无宁日。”
江以谦冷眼看着他曾经的挚友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手臂发力,爆发出了一层浅薄而精悍的肌肉线条。
他提着方衍之的领子将人掼到灰白墙面上,眼睛里瞬间迸出激烈的恨意和复仇的痛快来,好似压抑已久,终不堪重负地崩坏,然后流露出被君子缰绳套了许多年的肆意疯狂来。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我为了任务甚至不惜染上毒瘾,弄得狰狞可怖几乎去了命才戒掉,而你在卧底之前就被上级预订好了副支队之位,卧底之后更是直接就准备正职了,谁她妈没有牺牲,你敢说你的牺牲是最大的吗,你凭什么,就凭你有一个烈士老子和一堆公安系统的叔叔伯伯们的照顾,我们这群人活该再努力也就是给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打工的喽啰吗?”
“为什么警校里人人瞩目、明日警界之星的是你,所有的赞美和鲜花都属于你,从我认识你以来我哪怕付出比你再多的努力,取得第一的永远是你,而我,就是一个可怜至极的万年老二罢了,你只需要站在高位者的位置上对我名为帮助实为羞辱,你永远正气凛然、光芒万丈,怎么样,其实每当这些时候,你那颗骄傲的内心一定非常得意吧。”
“你……”
方衍之掰住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额头青筋清晰可见,僵持了许久,一行鼻血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他几乎是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往出挤:“我,没,有。”
这么多年的兄弟,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鼻血从他线条凌厉的下颚滴落下来,落在前襟上,染红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胸膛上。
一贯口才绝佳的人现在却只说得出来这三个字,其他的和着血沫子哽在了喉口,再也无法吐出一句。
江以谦的瞳孔里隐有残忍的血色:“你不是要当队长吗,作为贺礼,我让你这个天之骄子就算自此能平步青云,也永远笼罩在亲手杀了养育自己成人的恩人的阴影之下,也永远是一个满手亲人鲜血的刽子手,既然无论怎么样都要被你的光环淹没到阴影里,那我就只好……换种方式了……”
“嘭!”
方衍之双眸赤红,一个勾腿反剪颠倒局势。
两人搏命式地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腿腿断骨,血沫横飞。
直到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从江以谦的后腰处悄无声息地抽出来,猝不及防地钉穿了方衍之的腕骨,“锵”一声嵌进了地面里。
“呃——”
银白的刀锋,漆黑的刀柄,殷红的鲜血,被一刀穿透的手腕,翻开的皮肉,地面上肮脏的尘土。
方衍之迅速压住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逼出的惨叫,再次望过去的第一个本能目光,居然是——不可置信。
即使二人已经反目至此,可在潜意识里,他仍是不相信江以谦,居然会用匕首偷袭。
而他同样也没有来得及注意到——握住刀柄的年轻人十分微妙的目光,一闪而逝。
第82章 清零十二
剧痛通常很容易激起雄性身上的凶性, 方衍之只愣了那半秒,然后迅速把大腿收紧到腹部,猛然发力, 一脚重达上百公斤的正蹬把江以谦从二人扭打的地面上掀起来,炮弹一样地发射到了正对面灰白斑驳的墙上。
“砰”一声巨响,墙皮白灰簌簌落下, 砸了两人一头一脸。
那种力量和速度猛然爆发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以谦当场捂着肋骨处面目扭曲地弯下腰, 哇一下咯出口血来, 凭经验看很大可能是腹腔出血了。
而方衍之由于刚才发力幅度较大,免不了在他刚被钉穿的手腕上豁出了更大的豁口,鲜血喷了一地, 他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惨叫咽回到了喉咙里。
警笛声更加清晰了……
江以谦阴桀桀地笑了一下, 抬手向后一肘砸碎了身后窗口的玻璃,在“哗啦”玻璃渣子四散而下的背景里微笑看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再见。”
方衍之怒吼:“你给我滚回来!”
这是六楼,底下是坚硬的水泥地, 跳下去是有当场死亡或造成终身残疾的概率的,更何况江以谦已经在内出血了。
方衍之看也不看一把拔出嵌入血肉里的匕首, 却不拿在手里作为攻击武器, 而是反手丟得远远的, 顾不上觉得疼就纵身一扑, 完好的左手堪堪拽住了江以谦的手腕, 下坠冲击力连带把他半个身子一块扯出了窗外。
“你……”
那只快被一刀豁断了右手还在疯狂地冒着血, 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只好左腿着地, 右腿侧瞪, 左肩后卡,把自己固定到了窗沿上,另一只手摇摇欲坠地挂着个江以谦。
方衍之:“你是不是疯了。”
江以谦就这么吊着自下而上地看他,表情一瞬间有点古怪,似是许多复杂的情绪乌七八糟地混杂在了一起,细看还能看出两分校园时代的神态来,但那只维持了恍如错觉的一瞬,江以谦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往下掰:“就算摔死比被你抓回去蹲监狱要好得多。”
“你少他妈的废话,赶紧给我上来。”
“我……”
“砰——”
空气里好似溢满了猩甜。
后面的字终是没来得及出口。
旋风撕裂长空,子弹自后心贯入,穿透那个吊在半空中清瘦的身体,猛然一震,在前胸爆出一朵骇人的血花后贴着方衍之的耳廓飞过去,嵌进厂房另一面的墙壁里。
“通!”
NSG-1型狙|击,就在对面那座烂尾楼的顶层上!
“嗡——”
“江以谦!”
方衍之大吼一声,他的耳边剧烈呜鸣起来,像是有几十个蜂巢的蜜蜂在脑子里炸了窝,持续的失血让他的力气迅速流失,开始不可控制地一阵阵眼前发黑和眩晕不止。
大量的血水从江以谦口中喷涌而出,顺着下颚汇流于胸口源源不断的血流,最后从二十多米高的高空洒落下去,血雨温热。
嘀嗒……嘀嗒……嘀嗒……
这种程度的贯穿枪伤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没有力气抬起头,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后身体迅速软了下去,像是一块挂在空中的随风飘扬的旗子,任意东西,而他唯一的动作……竟还是在奋力挣着方衍之拉住他的那只一手。
“艹——你干什么!”
方衍之因久未止血早已头晕眼花,一不小心真的让人滑下去了一截,赶忙心惊肉跳地又扣死了手,咬牙切齿快要透支出下辈子力气地把人往上拽,像是忘了这么僵持下去,自己所有要害全部都暴露在了对面猎者的瞄准镜里。
江以谦最后的力气耗尽,彻底一动不动了,没有半点反应地挂在那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从那一枪后对面也没了动静,并没如方衍之所想的破空而来打碎他本人天灵盖的第二枪。
“呜哩呜哩呜哩——”
闪烁着的警灯从窗口远眺已经隐约能够看见。
可方衍之的力气真的已经到了极限,失血速度太快了……在高空呼啸着的烈风中,他的身体被江以谦下坠的重力一寸寸地拉离窗外,左肩在凹凸尖锐的拐角处来来回回剐蹭出了一大片的血肉模糊。
他右手腕动脉里的血液还在汩汩而流,并且因为发力流速愈加地骇人,在地上汇集成触目惊心地一大摊血,然后分流四散而去,最后交汇又形成一小摊一小摊。
在这样持续一会,两个人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江以谦双眼紧闭,低垂着头,好似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可在看不见的阴影中,他的嘴唇微动,一直在努力地试图说出两个字——松手!
不能松手!
与此同时,方衍之为了强迫自己清醒把舌头咬出了血口,基本上是凭着强大的精神力硬生生把两人回拽了一小截距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知是在对江以谦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听……好了,你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你……你得跟我回去,事情完完整整的……我得查清楚,如果是真的,你也嘶……也该在法庭上接受公平的审判,然后坐牢或上刑场都根据法律来,你死在这算是……怎么回事,听见没有!江以谦!”
一分钟
两分种
三分钟
……
地上的血液覆盖面积越来越大,方衍之的脸色已然变得青白如死尸。
如果有人从下面往上看,便能见到这十分惊险的一幕——他身体的三分之二都摇摇欲坠地悬空到了窗外,好似一阵风来就足以把二人狠狠砸到地上,但他拽着江以谦的那只手,却依然是牢固的。
“衍之!”
“快快快,一组赶紧上楼救人,二组封锁枪声声源地,对,那所大楼给我围了……”
“那辆车有问题快追!”
“嘀嘀嘀——砰——”
“哎你们轻点放,轻点放,救护车呢,救护车咋还不来……”
等他挂着血袋子再醒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赵局手里的死亡通知书。
抢救无效。
……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需要一个明明没死的警察已经在大众视野里“死亡”,在他们这一行里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人要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从而需要重新安排一个背景清白的身份,就像方衍之在清零卧底计划之前,亦是对这些做了非常曲折的各种伪装。
江以谦的指纹在淼水村藏匿的毒品上被提取到,青城市三年来扫毒行动的连连大捷,还有特别调查行动针对青城方面的所有信息来源,赵局亲自掩饰江以谦没有死亡的真相。
可是……还有一点不对。
顾连绵想了想,出声问道:“当年的那个狙|击手没抓到?”
“没有。”
方衍之摇头,心中了然她跟自己的困惑是一样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当初亲眼看着子弹打入的起码是心脏周围位置,以当时那个情况,如果不是运气好得话已经足够他死在那了,没有任何一次的行动或计划会做成这个地步,不合理也不划算,在中国体系内是绝对不会有人批准这种做法。”
“假设江以谦真的是这三年扫毒行动背后的那个卧底,以我的看法,他们本来的计划应该是让他背上出卖……”
顾连绵罕见地欲言又止起来,看了方衍之一眼,却见对方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脸色已经没有开始的那么难看了。
“……罗叔的罪名,然后遭到警方通缉,以这种方式顺其自然地打入某伙毒贩内部,而你们后来遇到的枪击则纯属变故,有另一个人或另一伙人想要江以谦的命或有其他某种目的,江以谦被抢救回来后索性将计就计宣告死亡,摇身一变换个身份继续计划。”
“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后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衍之道:“不过其中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当时那个枪击我们的人并没有抓到也无法得知他的身份,他目的明确地狙|击江以谦,也就是说关于这项卧底行动是有已经暴露的可能的,为什么上级还是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了,还有就是如果江以谦真的成功卧底三年顺利提供了这么多的情报,那个狙击|手既非警方,也非毒贩,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
顾连绵目光里有些抱歉:“这些以目前为所止掌握到的信息,我暂时回答不了你。”
方衍之摇摇头:“别说你掌握的信息有限了,这件事我查了三年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
顾连绵从旁边的地上改坐为半蹲到他的正对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眸光沉寂如湖:“三年前薛队牺牲后,安停舟背后贩毒集团的存在被证实,同年十月特别调查组成立,十一月清零行动全面收网,然后你这边,十二月,江以谦叛逃。”
“还有就是摸清鹏程有问题的,和这次揪出淼水村的卧底,一直同一个人,代号007,所以……你明白了吧。”
“……”
顾连绵从地上站起来:“我权限有限,卧底的信息并不知道多少,他的联络人也不是我,况且现在卧底行动并未结束,有关他的信息必须是绝对保密状态,所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抱歉了。”
“说什么抱歉,应该是我谢谢你。”
方衍之俯身拍拍她身上的土,顿了一下,轻声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如果007真的是他,绝对不能因为我查这件事给他造成任何风险,不管是不是,以防万一,保证007安全是最首要的,我今天还是冲动了。”
他面向天台下的车水马龙,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死神来回拉锯的那个破旧窗口。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可以等到行动结束……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这次,我希望能跟他把五年前没喝尽兴的那场酒给喝痛快了。”
顾连绵握住他的手,笑了一下:“加我一个吗?”
方衍之也弯了唇角:“当然。”
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如果007不是江以谦,如果以前的那些事都是真相该怎么样,他信江以谦,而她信方衍之,目前为止,这样就够了。
入目万家灯火,依然阑珊。
第83章 绝地杀局一
于此同时, 市局斜对角的一家招待所里——
走廊的灯光打出了两道成年男人的侧影,拉近一看,一个是市局吉祥物魏远小同志, 另一个则是从市局出来就一直脸色不太好看的肖煜警官。
“煜,煜哥……”
小同志低头抠着手指,看起来十分局促:“要不, 要不我还是找别人吧, 就, 就不麻烦您了。”
说着脚下抹油就要开溜, 却被一脸不耐烦的肖煜提着后领子拽了回来。
“这个点你找谁去,谁家没点急事,你赶紧去, 于薇这里我看着。”
“啊?”
“啊什么, 还不快走?”
魏远被拎鹌鹑一样地拎到了楼梯口,只好扒着扶手巴巴道:“那,那谢谢煜哥,下次您的执勤我来替。”
“不用, 照顾照顾你们新人没什么。”
肖煜摆摆手,想了想, 又道;“对了, 老萧出事那次我话说重了, 别往心里去, 都这么过来的, 不过以后你还是要多努力, 要知道作为一个刑警外勤, 很多东西迟早要自己面对, 没人能一直护着你。”
魏远一怔, 信誓旦旦地点头:“我……我知道了煜哥,上次您说得都对,是我太没用,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
说着,小同志突然一个快一百八十度的鞠躬:“谢谢煜哥。”
然后抹着眼泪走了。
肖煜:“……”
这家伙……泪腺是真够发达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靠在墙上点起一根烟,继而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道江以谦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一墙之隔——
“不,不要,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不要,不……”
陷入噩梦的于薇冷汗连连,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封闭的囚室,寒冽冽的匕首抵上她的脖子,就要割开血管放出里面滚烫的鲜血,她的后背已然抵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只好紧紧地闭起了双眼。
“不,不要……”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颊,表情有点可惜:“谁叫你听到不该听、看到不该看的了呢,来吧,送你上路。”
利刃迫近血管,死亡的阴冷兜头而下。
“啊——”
分毫之差……
“阿亮,老板找你。”
文秀的年轻人鬼魅般出现在了行凶者的身后,微微靠着墙,平淡又冷漠的扫了两人一眼:“这里我来。”
阿亮“呦”了一声,毫不怀疑地把手里的刀递了过去:“那就交给你了小牧哥,我……呃!”
“刷——”
血光冲天!
只见那匕首在年轻人手中极其利落地一翻,横扫喉管,简单却要命,阿亮未来得及出声便翻了白眼。
“你……”
年轻人也不管一头一脸的血水,木着脸把她从地上硬拽起来:“走!”
“牧……牧哥。”
“少废话。”
那人推她一把:“沿这条路十分钟出去,拦车报警,想活命就跑快点,听见没有。”
“跑!”
……
“啊——”
于薇猛然从床上坐起,抱住头缩成了一团。
“不,不!”
“咚咚咚……于薇?于薇你没事吧……咚咚咚……”
“咔哒”
门,开了。
……
第二日清晨
“呜哩呜哩呜哩——”
“带走带走。”
“方队,方队您冷静一下方队,您不要为难我们方队。”
招待所走廊上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拦着一脸怒容的方衍之,直到载着某人的车门关闭绝尘而去,他们才各自退了回去,三三两两地散开。
方衍之一拉领子,回头冲后面站了半天一动不动的赵局气急道:“现在事情还什么都没查明白,你们犯得着给肖煜上铐吗,赵局,您老倒是说句话啊,您真相信人是肖煜杀的?”
于薇死了,割喉,死亡时间,凌晨一点左右。
见人群哗啦啦地走远,赵安清脸色极不好看地推他一把:“你就他妈的给老子消停点吧,我相信,我相信有个屁用,于薇死的208房里根本没窗户,监控显示从这扇门里进去过的就肖煜一个人,他十二点四十一进去,凌晨一点人就死里面了,然后法医鉴定为他杀,你倒是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啊,要不然你让我怎么交代,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我不相信?是那么回事吗。”
赵局说得这些方衍之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但那是相识十年的同窗加兄弟,更何况出了江以谦的事后,他又怎么可能冷静如常地公事公办。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我会查清楚的。”
江以谦的事已是遗憾,肖煜无论怎么样他都要保住。
谁知赵安清突然打断他:“回避原则,肖煜这事你别管了。”
“什么?”
方衍之瞪大双眼险些跳起来:“赵局!”
“行政回避范围,与当事人有亲密友谊的,应当回避,此案暂交连绵,不必再说。”
“赵……”
赵安清此举到底是存了照拂之心的,方衍之和顾连绵什么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把案子交给顾连绵,也就是间接把所有消息默示地透露给了方衍之,这已经是赵局长所能通融的最大极限了。
方衍之正要再说,从警车离去那个方向走来的顾连绵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眸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这种处理方式已是最优,再纠结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说不定还会变糟。
“交给我。”
她说。
……
“初步判定死因为颈动脉外伤性破裂导致的瞬间死亡,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度20厘米的短刃刀具,死者外伤在三天以外,除此并无新扭打反抗造成的剐蹭伤,其他待回去进一步尸检。”
法医科泰斗周老坐镇现场,将之前对赵局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顾连绵点了下头,在刑摄“咔咔”一片的声音里陷入了沉思,姣好的面容依旧是毫无表情一派冷静,却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双漆黑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难过和懊悔。
昨天还是她亲自带回来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却因为私事把她交给了别人,要是昨天晚上再来看一趟,是不是就能问出些什么,提早防备,于薇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她的疏忽,又是她的疏忽,三年前婷婷、李川、还有老师的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三年了,她根本毫无长进,为什么就不能再仔细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再谨慎一点,为什么……
床上躺着的于薇死状凄厉,双眼空洞,死不瞑目,原来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横贯了一道可怖的血盆大口,鲜红的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洁白的床单和墙壁如红梅泼墨,艳丽惨烈。
顾连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
于薇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是她……
“我们都是普通人,永远不知道谁会在下一刻犯罪,没有那么多的防患于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差一点……”
白发苍苍的周法医拍了拍她的肩膀,口气难得褪了平时的严肃方正,变得有些温和起来:“后面的我就不说了,这是你自己对别人讲的原话,小顾,对自己不要过于苛责了。”
她自己的……原话?
是了,好像是在一个实习警察与目标擦肩而过却没发觉,最后耽误了案子自责不已,自己对他说过的。
没有那么多的防患于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差一点,而我们注定要带着这些由于良知的存在而引发的种种负面情绪,与那些恶魔们奋战到底,这样,才能阻止未知的下一个……受害者。
周老什么时候听到的?
顾连绵轻声道了句“谢谢”。
“记得就好。”
周法医指挥着两个实习生将尸体放进裹尸袋,临出门前回了次头:“我们都等着你为肖煜昭雪。”
颤抖的手指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我会的。”
她一定会的。
事情从昨天她把于薇交给魏远开始,于薇的戒心很强,是以一直都没有问出什么,把于薇安排到这家招待所后本来是魏远看着,后来魏远的父亲被车撞出了点轻伤,正好肖煜路过就替了魏远,魏远整个晚上都在医院,这有多份目击证明。
顾连绵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尽管已经知道可能不大,还是吩咐其他人搜寻一下有没有密道的存在。
的确除了那扇门外没有其他出口,于薇被发现死亡是今晨六点吴大海来替肖煜,顺便给于薇带早餐时,监控录像完整,从昨晚八点到今早六点出入过208的除了于薇便只有肖煜一个人。
顾连绵百思不得其解,眉头凝得越来越紧,突然蹲下来定定看着掉落在地的一个紫色吹风机。
于薇被杀之前应该刚洗过澡,从浴室出来……
她走过去,还原着于薇当时的行动路线。
俯身,插上吹风机插头,起身……对!应该就是这一瞬间,凶手从床侧跃起,横劈一刀。
从血液喷溅痕迹可推理出凶手身高在177到182之间,偏瘦,凶器为短刃刀具,刀口干净,惯犯,无感情宣泄特征,灭口目的式杀人。
她在场中一扫,叫来了一个体型与凶手差不多的实习警过来配合她还原了一遍当时所有的动作轨迹。
横劈一刀……等等!
顾连绵的手摸上拐角一处放置管道的突出墙体,那侧棱上存在一个极其微小的豁口,手臂发力由于空间限制造成的剐蹭,手腕处的坚硬物体,凶手为男性,会是什么?
“喂?”
她拨通电话:“检测肖煜腕部是否存在金属残留物质。”
是手表!
第84章 绝地杀局二
“好……好的……我知道了, 赵局您放心……”
市局的走廊上,顾连绵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手里在不停地翻动着一份文件, 边和赵大局长报告情况边在心里琢磨案子,双管齐下也丝毫没影响思维的清晰度和语言的逻辑性。
据肖煜本人对当晚情形的描述,他一共敲响过两次208的房门, 第一次是十一点三十分, 他在门外听到于薇凄厉的惨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 敲开门后于薇告诉他是噩梦所致并向他道了谢, 这次他只是在门口询问,并没有进去。
第二次就是十二点四十一分,于薇请他帮忙看一下漏电的热水器, 他修完后在凌晨一点离开, 然后早上的发现的时候,于薇就已经死了。
所以为了死亡时间的契合,凶手一定是在肖煜刚离开的时候对于薇进行了杀害,可是……监控不会骗人。
热水器确实有修理的痕迹, 肖煜手腕部也没有检测出金属残留物质,只是这些证据还是不够, 他们必须证明这间屋子除了肖煜以外其他人进去过、或有进去的可能性, 否则从办案程序来讲, 肖煜还是此案唯一的嫌疑人。
密室杀人……
所有鬼魅伎俩必有破绽, 那么这次看似死局的出口, 又会在哪呢?
“……好的, 赵局再见。”
挂掉电话, 顾连绵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对坐着的两人——肖煜双手被手铐拷着, 神色略有些疲态,却依旧很耐心温和地在跟对面的苏星余说话,从口型看应该是一些安抚的语句,而后者顶着一头炸了毛的头发拼命摇头,看起来情绪有点激动。
她默不作声地一直站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往里面看。
直到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才转过身去,便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林浩扬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朝自己走来。
“连绵,于薇的背景查出来了。”
顾连绵看着他的神色眉头一跳:“林哥,有问题?”
“恩,你先看看。”
林浩扬皱眉冲肖煜那边看了一眼,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前几天咱们不是配合缉毒支队那边扫掉了淼水村,抓来的那些毒贩招出了不少地方,这刚打掉的黎夜国际会所就是其中之一,而于薇……”
他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在你遇到她之前一直在这个黎夜国际会所里提供呃……‘那种’服务,据缉毒支队那边的消息,这个地方近来有好几次比较重要的交易,保不齐让于薇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又跑了出来,这才有人千方百计地要灭她的口。”
又是那边搞出来的动静……
顾连绵神色一凛:“林哥,于薇的住处有记录吗?”
林浩扬点点头:“有,你手上文件第三页,不过就算有现在应该也留不下什么东西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那些毒贩里里外外地清理一遍的。”
说着他又把声音压低下来:“还有件事,我实在拗不过衍之把这个地点告诉他了,你要过去了别带太多人,人多口杂,泄露出去了又是事。”
就知道他闲不住。
顾连绵心里倒没多意外,以那个人的性格,乖乖呆着什么都不管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于是她道:“我知道了林哥,你去C县的路上注意安全,我和星余去就行,正好还有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我要问他。”
“好,你也劝劝星余,他跟肖煜感情深,我怕他一不冷静做出点什么傻事来。”
“我会的。”
林浩扬现在还得出发去于薇家乡C县一趟,当下十分担忧地往里望了一眼,叮嘱再三后才大步离开。
“黎夜国际会所……”
顾连绵喃喃道。
她没有立即把苏星余叫出来和她一起动身,而是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因为她又回想起了肖煜刚对她提到的一个细节——
“热水器修好之后,于薇把我送到门口,我关门的那一瞬间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闷响了一下,就好像重物落地的声音,但音量比那要要小得多,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很快就把门合上了……”
假设肖煜没有听错,房间里的确有声音,则说明在肖煜进入208之前那间屋子就有第三个人的存在,那么于薇是否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重物落地的闷响,会是什么?椅子的挪动还是柜门的关闭,有什么样的空间可以容纳下一个人藏身?
还有监控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细节在脑中拼图般地拼接到了一起,如果她是这个凶手,该怎么策划一起完美无缺的谋杀呢,如果是她……
仿若异光飞旋,时光回溯,所有犯罪步骤一一还原。
……对!
是可以顺出个合理的过程的,并且这样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她猛然睁大双眼,目光灼灼地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被铐住双手的人。
果然人的大脑在一直运转时很容易陷入思维定式,她被自己的思维惯性诱导进了死胡同。所谓的密室杀人,不过是一场诡弄时间的障眼法,所有人从一开始的入手点就错了!
只是……如果她的推理正确,则说明……
不行,还不能过早地把真相暴露出来,电光火石间,一个能连真正的凶手一起引出来的计划在脑中慢慢成形……
顾连绵没有立即出发去于薇家找方衍之,在此之前,她独身一人去了于薇身死的208,这一次,她心里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会在那里找到新的线索。
……
桐青高速
两辆装满玩具的货车刚刚通过检查,正向着遥远前方茂密的松树林飞驰而去。
长风猎猎,大暴雪前夕的第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前一辆货车的挡风玻璃,随即洋洋洒洒,飞旋而下。
下雪了……
驾驶位上文秀的年轻人瞥一眼侧视镜,见身后刚排查过他们的警察逐渐变成了小小的黑点,蓦然就微不可查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雪天,最适合流血的日子啊……
愿,一切顺遂。
这位年轻人俨然就是于薇梦中那位神兵天降救了她的“牧哥”,可惜这人不知道,他冒了很大风险救出的人早已命丧黄泉,否则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此人皮肤阴白,虽生得是江南那边的清秀温润长相,却有一副极为阴郁的气质,让旁人一看就觉得不好接近,此时他兀自杵在驾驶位上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森森寒气。
“牧哥,牧哥?”
旁坐之人叫唤着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虽说是在看路,那平淡之下隐含深沉的目光却像是刺穿了叠叠云层,穿透了茫茫青山,落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
家乡和信仰的方向。
阿牧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就快要结束了。
“我的娘啊牧哥……”
他收回思绪,只见侧驾驶位上的小平头拍着胸膛,一脸的心有余悸:“刚条子查车的时候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还是牧哥你牛|逼,全程跟个没事人似的,怪不得你得老板器重呢,每次都把货交给你。”
没错,其实在那两车玩具的内芯里,七七八八分散装了二十余公斤的冰|毒,一旦被抓住,足够他们全部吃枪子的。
阿牧冷淡地摇了摇头,手下操纵着方向盘稳健地拐了个弯,眼神都没分给旁边的人一个:“运多了就觉得没什么了,你还年轻。”
那双黑瞳冷如冰湖,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在酝酿着什么。
“这票干完能挣好大一笔呢,我寻思着这次之后就不干了,我可比不得你们那样有本事,我从小就胆子小,要不是染了毒瘾实在没钱,说什么我也不敢干这个。”
许是觉得这位煞神并没有道里传言的那么吓人,平头有些结交亲热意思地凑过去,笑眯眯地喊了声“哥”。
“你说以前的程总赵主任都栽了,咱大老板是不是得赔好大一笔,现在他都要亲自出马了。“
说着,他突然放低了音量:“对了哥,我听他们说咱们里面有条子的卧底混进来了,你说是不是真的,我跟你说,因为这个运这次货我还寻思了好久呢,你说要是真有条子把消息传出去,我们不就被包了饺子了嘛。”
平头叽叽喳喳地啰嗦着,阿牧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谁知道呢,上面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干,知道太多容易早死。”
想了想,他又问:“第一次干这事?”
平头也就是个十八九的半大小子,还带着点天真的傻气,闻言点了点头,道:“是啊哥,这次幸好有你在,都快吓死我了。”
初犯,还好,不至于直接枪毙,但至少也得十五年以上……
阿牧心里摇了摇头,啐了自己一口,暗想这个“还好”到底是哪来的。
他没有再说话了。
曾经不少人都说过他的脾气很好,这下好,直接都用到毒贩身上去了,他也真是出息了。
只是这些的半大孩子,要是一开始就有人管着教导着,也不至于……
阿牧想起了往事,眸色闪烁,继而苦笑了一下。
旧友应是依旧,他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就是不知道这次行动后还有没有命见面。
他点了一根烟,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寒风刺骨……
阿牧,牧哥,卧底代号007。
真名……江以谦。
第85章 绝地杀局三
“全体都有, 向烈士敬礼。”
“刷——”
……
“礼毕。”
那还是罗叔刚牺牲之后,清零计划大捷的前夕。
一队人庄严肃穆地来,眼眶通红地走, 留下了他们对这位前辈领导或同僚的悲痛和敬仰,其中玉关分局那些他带过的下属们看着冷冰冰的碑不乏有人哽咽出声,或是默默流着眼泪。
青城市玉关区分局局长罗航, 一生为民, 壮烈牺牲, 马革裹尸, 英魂长存。
身后名一件功德背后一道血印子,人是实实在在地没了。
青碑浅阶,云光暗淡。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淌地过去, 最后满园寥落, 雨点子噼里啪啦地开始往下砸,那拿烫金字样龙飞凤舞描摹出“罗航烈士之墓”的碑前还一动不动地挺着两道人影。
两身藏青警服,一新一旧。
玻璃扁瓶中的二锅头倾泻而下,和着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地上, 直到一滴不剩,江以谦才黯然地把瓶子收了回来, 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起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 说完……你就该动身了”
站在后面的赵安清叹了口气, 语气里全是历经千帆的沧桑和无奈, 他透过那一座冰冷的碑, 透过那一个年轻警察清瘦的脊梁, 却好似看到了两代警察赴汤蹈火传递下去的责任与忠贞, 生生不息, 太过深沉而震撼。
先人英灵长埋地底, 后起之秀前仆后继。
从无永夜……
江以谦点头,把眼睛里的泪花压了回去,冲那块碑腼腆而又哀伤地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清浅的酒窝来。
“这是您最爱喝的酒,我给您买来了。”
话说一半,眼泪却又涌了出来,他慌忙拿了手背去擦,越擦越多,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任不管了。
包裹在一身凛然警服下的英勇战士,此刻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才是真正的江以谦,不是与方衍之决裂时伪装成的阴狠刻毒,也不是卧底多年后的冷漠老辣,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清润温柔的翩翩少年郎。
虽然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圈圈点点的针孔和疴疤。
站在这里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他最后可以完完全全流露真实情感的时刻,踏出此地,开弓再无回头箭,江以谦会是警方的叛徒,人民的罪人,吸毒贩毒,出卖战友,罪无可恕。
这是一场……双卧底行动,清零绝不是最后一战。
四个月前,桐城市刑侦支队队长薛城壮烈牺牲,连带他查明的涉毒企业、机关工作人员等名单由媒体爆料而出,全国上下霎时哗然一片。
舆论发酵影响巨大,引起中|央高度重视,纠察自查下不少他们内部的毒瘤因此被铲除,随之而来的,是桐城警方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桐大杀人案主谋安停舟杨达背后的最大黑手——一个跨越整个华北平原的贩毒组织,此组织盘根虬结隐藏极深,若无内应根本没有办法将其连根拔起,一场更长战线就此拉开。
……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他继续卧底。”
当时的江以谦态度坚定地对上赵安清的眼睛:“就算这次行动过后他还没有暴露,这么大规模的清剿一举成功,毒贩不是傻子,说出去没有内应谁会相信,再加上他还是这次行动寥寥无几的漏网之鱼,他继续下去,在那些毒贩眼里就是行走的可疑,暴露的风险太大了至他的安危于何地,我申请执行计划B。”
那是一间会议室,四五个精英出身的高干领导们坐在那里还在讨论,他就跟个缺心眼的棒槌一样站在他们面前与之对呛起来。
赵局长“嗡”一声,头都大了。
江以谦向来软和脾性好说话,从未与人起过什么争端,这次的态度却是绝对的强硬。
要知道往往这种人固执起来,才真的会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简直油盐不进。
一屋子的人吵成一团,鸡飞狗跳。
赵安清左边安抚完一个满嘴章程的科长,右边劝退一个指责江以谦违纪的主任,走到他身边,难得的心平气和:“以谦啊,这件事情需要考量的因素有很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先回去,毕竟再怎么样我们也要征得他本人自愿不是?”
原来,组织上考虑如若清零行动进展顺利,以及方衍之本人还愿意的情况下由其继续深入卧底,其次再是重新启用,毕竟从安排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到取得毒贩信任,再到特情素养的沉淀,新启代价都要大的多,新卧底也会更容易暴露,从大局来看,方衍之继续卧底是最优选择。
可唯一的不妥是……这么一来,方衍之本人的危险程度会大大上升。
当时呈两派争论不休,由方衍之继续是计划A,启用江以谦是计划B,两手准备。
“自愿?”
两个字从江以谦喉头滚过去,似乎品出来了些苦涩的无奈,他摇摇头,非常确定地说道:“有什么好问的,他的答案一定会是愿意。”
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就好像清零行动的这两年任务,本是该落在自己头上的,可是他的那位兄弟背着他,就自己心甘情愿地“愿意”了。
他那位人品能力无可挑剔的兄弟,一出现就压过所有人光芒的兄弟,却也是肝胆与共他最好的兄弟,他羡慕过,内心阴暗处也曾偷偷嫉妒过,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愧对过——他几乎欠了他一条命。
所以,他该还回去,方衍之必须要活着回来。
江以谦一个人,沉默而固执地站在了一排级别比他高很多的领导面前,寸步不让。
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迸出来:“我申请,这次任务,由我来执行。”
……
后来,罗航被玉关分局的一个人卖出了行踪,那人秘密被捕,审问之下发现此人与毒贩只是线上往来并不知是警方里具体何人,于是他趁此机会代替此人继续联络,顺理成章地叛逃。
只是那个人卖出情报的原因……是染毒需要大量资金。
这意味着此次叛逃出去的警察,必须是染了毒瘾的……
罗叔已经死了,留下的是这次绝佳的卧底机会,太难得了,江以谦不愿放弃,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曾经戒断过毒瘾的他再次往自己的胳膊上注射了一管冰|毒。
他曾经为了任务染上,去了半条命才堪堪戒掉的……冰|毒。
毒液缓缓流淌进血液里,是什么感觉呢……
面对一脸复杂盯着他连带爆脏话的赵大局长,江以谦只是好脾气地笑:“没关系啊,我戒得了第一次,戒第二次能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
那是天大的问题!
如果戒毒都可以算作没关系,那这世上也就少有事情是有关系了吧。
那玩意儿,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的啊……
但江以谦记得的,是从高中起就去罗叔家蹭饭罗叔那一绝的手艺,是罗叔追打两人吃饭不洗手却把一只鸡上仅有的两个腿各放到了他俩的碗中,是少年时罗叔知道他家庭困难塞给他一叠整整齐齐的钞票,再到如今这个连尸骨都未曾带回的冰凉衣冠冢。
还有他那个从认识以来就一直护着他的傻兄弟,小到一些鸡零狗碎事情上“谁搞我兄弟,我就要搞你。”的无条件袒护,大到体谅着他老母尚在替了本该落在他头上的卧底行动,再到了现在,被逼着亲手开枪打死了自己实质上的养父。
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次,就让他去吧。
灰白照片上一身警服的人刚毅而锐利,眸光如刺刀。
江以谦终是擦干净了眼泪,眼眶发着红,眼睛里的东西却跟照片上的人越来越相似:“本来这第一杯酒是该衍之敬给您的,可他不是不在嘛,我就代劳了,您别嫌弃,毕竟……可能这次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您了,也可能……”
后面的话到底没说下去。
而是转了个弯,说道:“您放心,衍之他会平安回来的。”
语罢,立正,一个端端正正的敬礼。
礼毕,他转过身去,低声道:“罗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