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拐过一处山壁时,一阵细微的人声隐隐传来,云明旭心中一喜,正要出去,又转念一想,对方万一是敌军呢。
他瞬间警觉,立刻停下脚步,屏气敛息,缓缓靠近声音的来源。
透过层层枝叶的缝隙,他看到前方一块巨石旁,几个身着敌国服饰的士兵正围坐在一起,似乎在商讨着什么。
云明旭心猛地一紧,深知机会来了。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找不回大部队,到时候被当成逃兵了怎么办,若能听得一些敌军机密,到时候呈报给武将军,说不定还能给他计一功。
于是,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不发出一点声响,随着距离的拉进,他终于听清了
他们的对话。
“那批从南疆运来的毒箭,可算是到了。”
“这毒箭上的毒虽不是什么稀有奇毒,却只有南方特有的‘牛松草’可解毒,若不解毒,只需擦破点皮,就能让人连日高热不退,虽说无法致命,却也足够我们取胜了。”
“嘿嘿,若是能有这么大批量的沾血就能致命的奇毒,咱们北凉国,还有什么杖打不赢?”
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领的人皱了眉,道:“想的倒是美,都给我声音小点!这毒箭之事干系重大,要是泄露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还有,按照原定计划,咱们从侧翼迂回包抄……”
云明旭听到这里,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对方真是好歹毒啊,竟然有这么阴险的招数。
要知道,他之前的那场高热,可是差些叫他丧了命!
然后,就在云明旭全神贯注准备赶紧撤退的时候,脚下一块松动的石头忽然滑落,“骨碌碌”地朝那几人的方向滚去。
那些士兵瞬间警觉,纷纷站起身来,手握武器,警惕地四处张望。
云明旭暗道不好,想要转身逃离,可慌乱之中,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陡峭的山坡栽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身旁的树枝,企图稳住身形,可他实在生得肥,那树枝哪经得起他的重量。
“咔嚓”一声断裂,他的身体裹挟着泥土与碎石,一路翻滚而下。
云舒月闭着眼睛,心里害怕惨了,糟了糟了,完了完了,他不会就这么摔死了吧,好歹也让他被敌军杀死啊,这样他还不算白来一趟。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云明旭重重地拽在了山脚下的一块松软土地上。
双眼紧闭,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脑袋里感觉有个盛满水的缸在晃,还好,还好不是很疼。
他摸了摸地面,是松软的土地,应是摔在什么田地上了。
可他没料到的是,从那山上又砸下来一块石头,正正好好砸在了他右小腿上,给他砸晕了。
山上的那些北凉国士兵搜寻了半日,也没看到有人。
“也许就是石块儿掉下去了,没人。”
“那,计划还照常进行吗?”
头领道:“照常。”
丹奉台,江清辞今日接到了一份京中寄来的信。信封上的朱漆火印鲜明夺目,那是皇家专属的印记。
他拆开封印,展开信纸,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信笺之上,笔墨工整,写着:“今岁暑气愈胜,太皇太后与太后圣意,将往黔州行宫避暑,届时一应事宜,当谨慎以待。
沿途供奉之物,皆不可有丝毫懈怠。且闻汝于彼处诸事顺遂,望能于皇室驾临时,彰显江家恭顺之心,莫负皇恩。
另有密事,待太后、太皇太后安顿后,自有专人与汝详谈。”
落款处,是皇上身边秉笔大太监的印章。
江清辞将信件反复读了,试图从字里行间捕捉更多深意,自己如今远离京城,各方势力的暗中博弈已经许久未参与。
不过他也不该多想,行宫修来,不就是给皇室住的吗,只是,怎的这次来的只有太皇太后与太后,当时催工期催得最紧的皇上却不来。
正思索间,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江清辞望向窗外,山峦连绵,云雾缭绕,倒真是避暑胜地。
行宫规模宏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园林景观皆由大师修缮设置。
江清辞沿着蜿蜒的石子路,依次查看了各个宫殿。
主店作为太后与太皇太后的起居之所,他尤为重视。
“务必仔细检查每一处门窗,确保开合顺畅。”
“将帷幔全部撤下,换上崭新的。”
花园是重点整治区域,江清辞招来花匠:“换一些香气淡雅的花卉,比如芍药、茉莉一类。”
云舒月这时候正从山下上来找他,许久未听闻父亲的消息了,她每日必要来找他问一次的。
“清辞哥哥,你为何在行宫里?”
行宫修建好以后,除了必要的巡视以外,鲜少有人前来。
江清辞见着她,满心的烦恼都消散不见了,在他的心里,有事情两人总能一起面对,毕竟他们是夫妻。
“太皇太后与太后不日便要来此地避暑,圣上命我侍奉。”
第67章 第67章同床异梦
江清辞说着,朝她伸出手,要将她牵至身边。
云舒月闻言,眉头轻蹙,内心却有些雀跃。
变数向来让人烦恼,却又何尝不是事情的转折。
从前太后很喜欢她,可自家里流放以后,她常怀疑那是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
可太后若是没那么喜欢她,以她老人家的身份地位,有必要装吗。
所以云舒月认为,太后大抵还是喜欢她的,只是抵不过皇上对她家的判决。
“皇室出行,向来阵仗极大,诸多规矩礼节,清辞哥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云舒月待他好客气,这是江清辞的第一感觉。
他朝她微笑:“好。”
他隐约感觉,他们二人,如今各怀心事,烦恼并不相通,而她私心里想着的,一定是认为他解决不了的。
同床异梦也不过如此。
他默默注视着她的后颈,试图理解她。
她想要什么?
要父兄平安归家,他已经尽全力帮她;
要重新回到京中,做受人艳羡的贵女,他已经许了她夫人的位置,她应当明白,总有一日能随他一同回去的;
要父亲官复原职吗?
江清辞垂眸,这个有些难度,官复原职不行,子承父业或许可以。
他便替她想想办法。
二人在行宫内漫步,勾着手,却没说一句话。
各怀心思。
看她时而蹙着眉,江清辞忽然想到,她想要的,该不会是不依靠他,就能重返京城吧。
她表面对他依赖至极,仔细想想,那些讨好,有时候很刻意。
他以为她至少是有点喜欢他的。
她是否还在一边寄托于依赖他,一边从来没有停止过筹谋别的出路。
就像是之前突然去了夜郎国一样。
江清辞对这个推论并不感到生气,只是有些无力。
她就像只细线牵着的风筝,好像随时在提醒他,她或许下一刻就会飞走。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吹落了枝头的几片花瓣,江清辞下意识抬手,从她头上捡去花瓣。
“太后来了之后,她或许能带你走。”
江清辞轻声说着。
云舒月一怔,侧头看他,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反正都是寄托于人,何不安心依靠我呢?”
他继续说道。
云舒月暗自心惊,江清辞何时将话说得这样直白过?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薄唇紧紧抿着。
他想,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与她不该谈感情的,谈感情会输得很惨。
他指的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诸如谢琅、太后,一类能给她带来别的选择的人。
他继续说道:“谢琅已经坐上太子之位,我今早刚收到的消息,不过我也可以再把他拉下来。”
“太后最多能把你带回京做个侍奉女官,虽然自由,却没地位,那些贵女还是会嘲讽你。”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虽然也曾夸过你的画,却没有精力带走你,或是改变你的处境。”
云舒月怔怔看着他,视线有些躲闪,她下意识想装傻。
“谢琅做了太子,那苏樱怎么办?”
人家本来是太子侧妃,现在成什么了?
江清辞道:“苏樱从太子侧妃变成了世子正妃,已经有孕五月了。”
云舒月未曾听闻过这些消息,如果他不说的话。
她忽然意识到,只要她身处这个牢城营,所有事情,还就只能指望他。
其余道路便都是摸不清的冒险。
江清辞一边观察她,一边思忖,想来自己这么说是有用的,她一番权衡之后,便会选择好好做他的夫人了。
他不再说什么要
她相信他,他的真心日月可鉴的话,既是谈利弊,那就只谈利弊好了。
他紧接着道:“祖父身体渐弱,家中仍无曾长孙出世,月儿,你可愿帮我争一争这个家主之位?”
云舒月张了张嘴,他说出口的话,实在叫人动心。
有了曾长孙,他做家主,她做家主夫人。
那日那些身手矫健的暗卫,便全都听他们吩咐。
更何况还有许多她未曾得知的江家势力。
江家“流放”至此,能在山林里有一座那样隐秘又精巧的宅院。
云舒月很难不心动,一开始本就是想着指望他的,他难道不比其他人靠谱吗?
只是她始终留着退路,江清辞想要她放弃退路,云舒月很容易想到他的目的。
他有私心,有了孩子,那根风筝线至少会变得结实一点,她也能歇一歇别的心思。
“清辞哥哥,无论如何,也要等我父兄归家时再说。”
云舒月权衡了一番,按照江清辞如今对她的情意,她估计着,她还能钓住他一阵子。
若是江清辞突然变心了,或是受家族之迫要娶别人了,云舒月自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她会马不停蹄地承认自己与他的婚书,更会不择手段地先怀上他的孩子。
当然了,按照云舒月现在的推断,这些事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那她就还能再拖延一阵子,尽量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
听她这样说,仍不松口,江清辞微笑着道:“月儿,你了解太后喜好,这行宫的布置,便劳烦你替我费心了。”
他便让她去讨太后的欢心吧,她会发现这条路走到头,也不及他开出条件的一半。
云舒月冷冷想到,自己反正早被他看穿了,他还乐意跟她好,这让她更加有恃无恐。
可她转念又想,自己从小就琢磨他,手拿把掐了这么多年,现在的结果是她应得的。
江清辞哪有她想的那么多,他只是不想她哪天随便又把他甩了而已。
上次甩他,他是真伤心呐,心凉得很透。
他都已经暗自发誓再不理会她了,可她又勾着他诱着他,叫他心疼她。
他后来就觉得,这样也挺好,她最初想要的无非就是在牢城营生活得好一些,他举手之劳而已。
可后来,她又说她要做首辅夫人,可他,可他还心存芥蒂,并不能完全接纳她。
再后来,他忍不住了,便是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跳。
再到现在,他想要的更多了,他不要来去自如的她,他要彻底离不开他的她。
他们两人,就这么高高兴兴地,互相依偎着,过一辈子不好吗?
人生的变故随时有可能会出现,难道一出现变故,就首先选择抛弃对方是对的吗?
人还是要讲点感情的吧,云舒月。
她那晚还说她爱他呢。
就在这里,就是这个偏殿里,她趴在桌案上说的。
“月儿,你看这些花,可符合太后喜好?”
江清辞的声音将云舒月拉回先是,她抬眸,只见偏殿内已摆满了各种花卉。
云舒月缓缓踱步其间,指尖轻轻抚过花瓣,她突然没了心情。
“清辞哥哥,我父亲和哥哥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江清辞摇头:“还没,不过应该快了,你今晚可去我书房等着,今晚应该会到信。”
云舒月又道:“太后喜欢明黄与朱红,而太皇太后喜欢宝蓝与翠绿。”
“太后是极好说话的一个人,我往常与她相处的时候,她待我很和善。”
江清辞微微笑着道:“月儿本就是讨人喜爱的小姑娘,太后喜欢你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看到云舒月盯着角落里的一只瑞兽玉雕陷入了沉思。
云舒月将行宫里将要供太后与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大致重新布置了一下,还留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太后一看,便知道是云舒月做的。
比如,窗户上额外挂上去的轻薄纱帘,书架上诸多古籍中唯独包了真丝锦缎做书皮的《诗经》……
这些布置,算是江清辞给云舒月开的后门了,到时不需要他专门提及,太后自会想起,这地方还有一个云二姑娘。
傍晚,云舒月跟江清辞手牵着手回了丹奉台,吃完饭后,她跟着他坐在书房里,安心等待父亲的消息。
期间两人还下了一盘棋。
云舒月执白棋,落子格外专注,每一步都深思熟虑。
一局终了,江清辞以微弱优势获胜。
云舒月也并不恼,也不想从前那样,总要赖皮两下。
下不过就是下不过,她于棋之一道上钻研得不多。
不过还是要说两句酸话的:“月儿扛着锄头下地时,清辞哥哥在抱着棋谱钻研,真是刻苦极了。”
意思就是江清辞赢是因为偷偷用功了。
江清辞莞尔一笑,眼中满是温柔:“你说得正是。”
一边笑着,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棋谱,递给她:“我不藏私,你也拿去看。”
云舒月不想接过,他偷偷学了,她也偷偷学,学完还下不过他怎么办,那不是更丢脸了。
可丢脸归丢脸,不学白不学,正好如今她们诗社里缺一本棋谱,正用得着。
门缓缓打开,一名家仆神色匆匆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封用火漆封印的信件。
“公子,北方来信。”
家仆双手呈上信件。
云舒月站起身,目光快要将那卷信洞穿。
“可是我父兄的消息?”
江清辞接过信,两根指头迅速撕开蜡封。
云舒月也跟着凑过去。
“找到云鸿祯了,他还好好待在军营里,跟着武将军的大部队行动。”
“那我父亲呢?”
江清辞神色凝重:“暂无消息,还没能找到他的踪迹,你放心,潘黄正在整座山搜寻他,现在还没找到是时间还不够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
“潘黄?”
“潘黄是暗卫中极擅飞檐走壁的一个,没有他找不到的角落。”
云舒月松了口气:“总之活要见人才算。”
至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那我哥哥在军营里可安全?”
“信上说,他还在工兵营待着,尚未正面迎敌。”
总之,如今既无好消息,也无坏消息。
云舒月什么也做不了,索性安心在江清辞这里住下了,好及时得知消息。
江清辞怕她无聊,也怕她没事干瞎想,将库房里闲置了许久的琴搬出来给她玩。
“月儿,你许久未抚琴了,今日不妨弹上一首。”
云舒月的双手尚且还能作画,可琴……她实在是许久未碰。
可她又想到,太后往常喜欢听她抚琴,这次来了说不定又叫她抚琴。
云舒月手刚往琴上放去,触及琴弦的一刹那,又收了回来。
“我讨厌抚琴,你将它搬走。”
江清辞掌住她的肩,耐心问道:“怎么了?月儿从前不是最爱抚琴了吗?”
不过与此同时,他招招手,叫来家仆将琴搬走。
云舒月突然记起了久远的技艺,她记得从一开始,她是不爱弹琴的。
可江清辞擅抚琴,她为了能与他谈论音律,这才学了弹琴。
云舒月心想,江清辞不是能看穿她么。
她仰头对他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学琴吗?”
第68章 第68章二人欢好时,她的神态不……
江清辞微微一怔,脑海中迅速回溯过往,他直视云舒月的眉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
“你今后都不必再喜欢弹琴了,你还喜欢什
么,不喜欢什么?“何不一次性都说出来。
云舒月摇摇头,不说,她偏要他猜。
“你喜欢我吗?”他问,心有些冷。
二人欢好时,她的神态不似作假,若那件事情也是装的,江清辞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舒月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腹部,他站着,她坐着。
他手臂往两边垂下,不敢做出多余动作,他甚至不知她这个动作是真是假。
云舒月头在他身上蹭了蹭,眼底闪过一道温和的光,她喜欢他是真的。
云舒月调皮得很,可也是真的动心了,否则,她不会跟他说实话,会就像以前那样,继续装作喜欢弹琴就好了。
又不难装。
她其实也没面上表现出来那么讨厌琴,她只是突然想任性了而已。
云舒月双臂紧了紧,勒着江清辞的腰,江清辞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讨好,是真情实感。
月儿好爱他的。
云舒月抬眸看他,忽地狡黠一笑:“清辞哥哥,我决定把所有你蒙在鼓里的事情都告诉你。”
她难得这么真诚一回,要她自己说,是因为她真的动心了。
可江清辞还是将信未信,有些迟疑,不懂这是否又是她的新招数。
不过没关系,他都接招便是,月儿就是月儿嘛,她就是她自己,管她喜欢弹琴还是不喜欢,又不会影响他爱她。
云舒月笑得眯起眼,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恶作剧的前奏。
“你知道我们初见的那天,你经过我家的时间是我与父亲一同计算的吗?”
“你知道有次在溪边我是蹲在你身下,然后朝你呼气的吗?又假装后仰,不得不拉住了你的腰带。”
“你知道我的手帕是故意飞到你脸上的吗?顺便,那上面还洒了我身上独有的香。”
好叫他每一次见到她,都能重复回忆起那股香。
“你知道我每次不小心撞到你怀里时,会提前计算好多遍步数吗?”
如果对一个人产生的感情,是因为一环套一环的圈套,那么那些感情可还作数?
江清辞感到无奈,他知道有一些事情是她故意为之,比如故意叫他在众女在场的场合里出现,为她撑腰,为她长脸。
他以为她的小心机都是为了面子而已。
没想到导致他对她产生感情的全过程,都是假的。
“你知道,在选定你之前,我父亲还给我看过许多家男子的画像和家世吗?”
那时候云舒月还小,对事情的概念并没有多深的了解,但她也知道要挑就挑最好的呀。
这他倒是真没想到呢。
他捏了捏眉心:“等等,你慢些说。”
对于板上钉钉的妻子的坦白,他很难不感到失落。
“说完假的,现在该说真的了。”
江清辞抬眸看她,神色复杂。
云舒月又伸手抱他,闭上眼,想吻他的唇。
两唇即将相触的刹那,江清辞闭了闭眼,避开了。
云舒月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眼,吻上了他的脸颊。
她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又沿着他的脸颊往下吻,吻至他的脖子。
江清辞脑中回忆起那时候的她,很多举动,他当初宁愿怀疑自己心性不坚,也不愿怀疑她。
他只当月儿生性如此,生性就是极讨人喜欢的,尤其讨他喜欢,叫他喜欢得不得了,叫他甘愿为她生、为她死。
云舒月如今的吻娴熟多了,毕竟她长大了好多。
他们二人是亲密得不能再亲密的关系。
她现在娴熟而缠绵地亲吻他时,他用力克制浑身的颤栗,垂眸撞进她的眼,她轻轻咬住他的肩头,侧头看他,他看到了一双极为灵动,又因动情而潋滟的眼。
他伸手掌住她的脸,想叫她挪开,她却侧头咬住了他的指节。
从前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云舒月有些不想评判,她想,她此刻应是喜爱他的。
她依偎他,她喜爱他的身体,喜欢夜里或是白日里的欢好,也喜欢他无时无刻都在她身后。
更喜欢他白衣胜雪,玉冠束发,喜欢他偶尔笑起来时微抿的唇,喜欢他明明受了她的欺负还毫不在意,还有在她面前失了自尊时强装的高傲。
云舒月觉得自己极会抒发爱意,她眉眼间纯净而动人,望向他时,毫无保留地倾诉了爱意。
江清辞好像信了,因为他闭上眼,开始凑近她了。
“月儿,”唇齿交缠间,他唤她唤得模糊不清,将她整个人都往自己怀里带,“你离我近些。”
他用力地吻着,云舒月被他弄得有些喘不过气,只得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她一边后退,一边从嘴角溢出“咯咯”的笑声,那是一种得逞后的笑,是一种逗弄了他一番他还是只有臣服的笑。
但她难得的,想宠溺他一次,他要她靠得更近些,她便更紧地环住他的腰,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手指伸进他的发根,抚摸他的耳垂,对他的头颅爱不释手。
江清辞的手开始游走,从她的腰侧慢慢向上,抚过她的脊背,最后停留在她的发间,手指轻轻缠绕着她的发丝。
云舒月对他一碰即离的抚摸感到颤抖,她微微仰起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在她脖子上昂时,他伸手剥开她肩上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圆润的间,他张嘴,咬了下去。
云舒月吃痛,咬了咬牙,终是没把他推开。
她咬了他那么多回,也换他咬她一回,云舒月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格外惯着他。
她向来以自我为中心,是绝不吃亏的性子。
却放任他在她肩上留下了深深的一个牙印,挺疼的。
这样的痛感反倒让云舒月越发动情,她方知,在爱人身上吃的亏,那不叫亏。
可江清辞从她肩头抬起时,眼神已逐渐变得清明。
她将脸放在他的手掌里,轻轻依偎着。
晚上,二人同榻而眠,分别有自己的一只枕头和被子。
江清辞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未曾与她亲近。
她时而会吻他,而他也会回应她的吻。
在白日里,他吻得动情而深入,会挟住她的脖颈,加深这个吻。
在晚上,他俯身将吻落在她眉间,蜻蜓点水般,又离开。
云舒月往往气得直捶床:“江清辞,我们不是夫妻吗?”
江清辞道:“是的,是的啊。”
“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你为何不与我做。”
云舒月剥开寝衣,露出一件桃粉色的鲜艳肚兜,几乎快裹不进她的肉。
这场面很难不让人血脉偾张。
她跨坐在他身上,江清辞将两只手交叠放在枕上,仰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他长睫扇动,盖下眼眸,掩藏了其中的动情。
在云舒月看来,他便是在打量她。
“月儿,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抿唇劝着。
云舒月不解:“为何不是时候?”
江清辞动了动唇,不知该作何解释,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极为相爱的时候做。
他伸手抽开她肚兜上的挂绳,将她整个身体袒露在眼前,又拿过棉质的寝衣,替她套上。
夜里,云舒月睡觉很不安分,到了越来越燥热的月份了。
江清辞见她在睡梦中出了汗,便拿起一把大蒲扇,一下一下替她扇着。
她额前的发丝一下一下拂动着,衣领也一下一下张开着,但她总算是睡得安稳了。
太后与太皇太后的銮驾到达这一日,云舒月正顶着烈日在地里浇水。
她每日细心照料着菜苗,生怕它们被烈日照得蔫吧了。
江清辞率黔州一众大臣,早在数日前就开始密切筹备恭迎太后与太皇太后的事宜。
各级官员分工明确,此时正值午时,日照最为灼人的时候,各官员身着朝服,整齐地
候于城外官道两侧。
官员们按照品级高低一次排列,除江清辞以外,江家无其余人到场。
最前方,仪仗队伍手持金黄的幡旗、斧钺等,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云舒月恍然抬头时,听到一阵鼓乐齐鸣。
江清辞率先撩起官袍下摆,跪地叩首,高呼:“恭迎太皇太后、太后圣驾——”
身后官员纷纷跪地高呼。
云舒月此时才听到那些响彻云霄的“恭迎圣驾”声。
她干完地里的活儿,扛着锄头便回了家。
王姨娘做了一桌子饭菜:“二小姐回来了,坐过来吃。”
她给家中几人发了筷子,一里之外正在进行的盛况,与她们这一家人并无关系。
角落里,婴孩儿躺在一张小床上,时不时地会哭嚎两声。
王姨娘每次要上前去哄,云舒月都拦着她:“他是个男子,得叫他学会坚强。”
王姨娘心中满是迟疑,但,但还是听二小姐的吧。
弟弟的名字还没起,王姨娘说要等云明旭回来了再起。
云舒月没说话,很久了,还是没收到父亲的消息。
云明旭醒来时,面前正有一黑衣人在他面前晃。
“这是哪儿?你是谁?我为何在这儿?”
潘黄是在一个山崖下找到他的。
“你别害怕,我是江三公子派来保护你的暗卫。”
云明旭心里狂喜:“保护我?我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潘黄神色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云明旭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却觉得始终有些费劲儿,是哪里使不上力呢。
他抬起头一看,自己的右腿从膝盖处,消失了,消失了~
云明旭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潘黄在他变得更激动前,按住了他:“你一连高烧数日不退,命跟腿,我只能先保你的命。”
再说了,云明旭还算运气好的,战场上多少人已经丢了性命。
潘黄笑着道:“一条腿而已,拄根拐就又能走了。”
云明旭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目眦欲裂:“我要杀了你——”
可他又想到了自己在战场上的儿子,他只是失了条腿,可儿子,儿子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我摔下去之前听到了重要情报,你快去军营里报信!”
潘黄凛目听他说完,只觉报信不是自己的活,保护云明旭才是。
“我扛着你回军营,你自己去报。”
与此同时,武家军的营地里正在为一场小型战役的胜利欢呼。
“云鸿祯,你是好样的,竟能一招取下敌军首领的首级,本将将你提拔为副将,今后跟在本将身边一起冲锋陷阵如何?”
云鸿祯生得壮实,力气又大,虽并无多少战斗技巧,在战场上却极为好用。
当时在敌阵中,云鸿祯一路左突右撞,长枪毫无章法地乱舞,可偏偏就凭着这股子蛮劲。
第69章 第69章这股子蛮劲竟让敌人……
这股子蛮劲竟让敌人一时难以近身,打着打着,云鸿祯瞧见不远处有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丽战甲的人,一个蛮力冲过去,眼睛一瞪,长枪一扫,一枪给他扎进了心脏。
那将领一心只注意着前方的武将军,那才是他的大敌,完全忽略了后方毫不起眼的小兵。
毕竟小兵打小兵,大将打大将,这不是一贯规则吗?
云鸿祯此时憨傻劲儿退了大半,在亲手杀死过敌人之后,他身上的武将之风逐渐显现了出来。
武志远觉得此人颇为好用,又本身是个罪犯,不必考虑他的伤亡。
大不了,到时候拿着他的功劳,换他家里人得赏。
太皇太后住了太和殿,太后住了永晖殿,江清辞侍奉在侧。
太后打量了他几番:“你们江家的几个,在此地待得可好啊,可怨过皇帝。”
按理说,江家人该前来拜见一番太后,但太后不宣,人也来不了。
江清辞垂首道:“回太后,此地很好,皇上自有苦衷,臣岂敢怨。”
纵使江家有着根深蒂固的权势根基,这猛然被一连根拔起所有人撤出京城三年,必是有损失的。
皇命不可违,但江家自有底线。
太后笑道:“既然待得好,那便多待一待。”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江清辞不得不从中揣测皇上心思,以便叫祖父早做打算。
“好了,哀家累了,也该歇息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江清辞垂首敛目,极为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回到书房,收到了潘黄寄来的信。
云舒月不在,他松了口气,决定自己先读完信再说。
他展开信件,蹙着眉头读完。
在他看来,事情并不算最遭,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天大的好事。
可此事,月儿不一定接受得了。
他愁的是,此事该如何告知于她。
他烦闷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月儿必是不能接受的。
可事情,不能不跟她说。
与此同时,江崇礼在遥远的山林居所中,收到了来自北方战场的另一封信。
“战局竟出现了变数,老夫属实没能想到。”
江崇礼神色轻松,抚着胡须,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似要看穿那千里之外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变数就是云鸿祯。”
“看来云家命数又要起来了啊。”
一旁的小厮恭敬问道:“大人,那事情还照旧推进吗?”
江崇礼慢悠悠道:“照常推进便是,只是这云鸿祯的功劳,得再给他夸大些,再往宫里递信运作运作,确保传到皇上耳朵里时,是天大的功劳。”
那小厮不解:“大人为何要帮云家。”
既是大人亲手运作,事情必是做得隐蔽自然,本来在战场上立了功再一级一级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必然是逐级递减,天大的功劳也成了皇上的不以为意,而江崇礼是要让云鸿祯的功劳逐级递增地传到皇上耳朵里。
这忙可帮大了。
江崇礼想着与自己最满意的孙子一直牵扯不清的云家老二,摆摆手:“也不算是帮,老夫也有私心。”
云家老二再怎么说,也几乎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老人对晚辈,再怎么也有几分偏爱与情意。
就算不想让她做自己的孙媳妇,给她点好处也是可以的嘛。
那云家老二攀附自己孙子不就是为了回京城吗,江崇礼决定,撤回一个孙子,再把云家顺顺利利、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送回京城去。
收一个给一个,他也是对云家仁至义尽。
那小厮道:“可二夫人那边……”
薛亦秋可说了,江清辞必须娶云舒月,否则就是败坏了道德。
江崇礼不以为意地摆手:“都说了,我是给一个收一个,云二到时候知道该怎么办的。”
到时候云家风光了,再让云二知道,他江家回不去了,他江崇礼亲口说,他们不回京了,要在黔州彻底隐居下来。
若那个时候,云二还是执意要嫁,那江崇礼自无话可说,她重情重义,叫她做江家未来主母又有何妨。
那小厮彻底佩服:“大人想得周全。”
江家给云家仁义是给够了的,也不枉两人一番青梅竹马的情意。
太后午后悠悠转醒,这黔州的风光真是好啊,叫她身子骨都松快了许多。
两名宫女轻轻走上前,一人手持蘸过温水的毛巾,另一人端着茶盏,里面盛着香气扑鼻的新茶。
太后微微抿了一口茶,惬意地叹了口气。
“太后午后想去什么地方逛逛?”身边的贴身嬷嬷细心问道。
一旁负责服饰的女官展开一件轻便的华服。
“听说这行宫的花园修得甚是巧妙,便去看一看吧。”
嬷嬷搀着她的手:“等一会儿太阳阴些了再去吧。”
太后抬起头:“哦,外面日头还正盛呢?我竟不知。”
屋内实在凉爽,光线不过,再一看,窗户上都额外挂了一层透风不透光的纱帘。
太后笑着点点头:“这行宫修得确实好。”
嬷嬷道:“太后满意就好,去偏厅里看看?”
太后欣然应允,一觉醒来,心情好得很。
踏入偏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屏风,上面绘着山水图,云雾缭绕的山峦一座座叠嶂。
“太后,您往窗外看。”
太后侧头看去,山外景象竟与这屏风上的一模一样,竟是照比这绘出来的。
不禁叫人惊叹:“真是妙啊,将实景绘于屏风之上,倒让哀家有了一种人在画中游的感觉。”
“只是不知,这是哪位画师的画作,照奴婢猜
想,太后怕是又要给赏咯。“邓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往屏风的角落上看。
这一看,给她看尴尬着了。
当时云家落难,众人心里难免想着,云二姑娘怕是要来找太后求情,谁承想,云家人走得急,太后又说,今后不必再提起云二姑娘了,怕是有些厌了她的。
可此时,屏风角落那极为熟悉的落款——“云氏舒月”,让邓嬷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后便也将目光扫过去:“若是有功劳的画师,哀家当赏。”
待她定睛一看,愣了愣,又叹了声气,脸上神情淡然,稍微有些惊讶,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说起来,云家好像正是被流放到牢城营的吧。”也不知当初那个聪慧伶俐的丫头如今怎么样了。
邓嬷嬷迟疑着,没有开口,也不知太后是否有要召见的意思。
太后没再开口,却看了那张屏风很久。
半晌,她绕过屏风走到书案旁,没再看那张屏风。
“云二丫头画功见长。”
邓嬷嬷听太后这么说,忙道:“是呢,要不说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呢,当初因她一幅画,受了您‘京中第一才女’的褒奖,看来她没辜负您。”
邓嬷嬷心里思忖着,太后对云二姑娘,多少还是有情分在的,瞧瞧,这话音都慈祥了许多。
太后坐到书案前,又翻看着书架上的古籍。
邓嬷嬷道:“这里有一本,《黔州风土志》,太后看看?”
太后摇了摇手,指了指书架上一本用绸缎包裹起来的《诗经》。
邓嬷嬷见状,连忙帮她取下来,笑着道:“太后无论走到哪儿,独爱读读诗经,也是巧了,独独这本被包了绸缎,您拿着不硌手。”
太后接过《诗经》,缓缓翻开,轻声吟诵起来。
当初云舒月不开窍,还是太后教她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也不知为何,到了此情此景,总想起此女。
太后读了一会儿,摇了摇脑袋:“罢了,外头太阳下去些没,咱们去花园里吧。”
邓嬷嬷赶忙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纱帘,向外瞧了瞧,回神禀报道:“太后,日头已经偏西,不那么晒人了。”
太后微微颔首,起身在嬷嬷与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朝着花园走去。
还未靠近院子,一股子清淡的花香袭来,顿时消去了人身上的暑气。
再往前走一些,太后不禁停下脚步:“这芍药开得好生繁盛。”
邓嬷嬷在一旁笑着应和:“黔州的水土好,养出来的花儿也好,太后定要在此地多住住。”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前行,一座八角亭出现在眼前,亭子周身朱红漆色,精致非凡。
亭内石桌上,摆放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具,从亭子里望出去,不远处是一方池塘,荷叶田田,又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
见太后在此地坐下了,邓嬷嬷给太后倒了茶。
太后环视四周,忽然抿唇笑了。
邓嬷嬷轻声道:“太后可是觉得,这一路上,无一不是按着您心意安排的,看来,黔州的官员很是用心了。”
太后笑而不语。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太后循声望去,只见花园的一角,挂着几个精致的风铃。
风铃声在花园里回荡~回荡~
叫太后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曾赏给云舒月的一只风铃。
“罢了,她处处想要哀家记起她,又是实打实用了心意的,便将她召来,哀家见一面吧。”
太后轻声说道,目光从风铃上离开,开始饮那一早在石桌上备好的茶,神情又是一滞。
云舒月正在家中午睡,午后总是睡不醒,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起来后,她到王姨娘的房里逗了逗弟弟,又吃了些糕点。
不一会儿,传旨的人来了,全家都惊慌起来。
但大抵是高兴更多。
“太好了,二小姐,太后娘娘还记挂着你呢。”
王姨娘从箱笼中翻找出一件宫装,这还是谢琅送云舒月那件呢,她没有别的华贵衣裳了。
云舒月从藤椅上做起来,摇摇头,指着身上的棉布褂子道:“我就穿这个吧。”
王姨娘不太赞同:“这样失礼。”
云舒月道:“我现在就是一介草民,哦不,一介罪犯,穿那个才不合适呢。”
王姨娘这才作罢,她也只是想二小姐去见太后时,状态能好些。
“那好歹,叫诗筠给你把头发梳一梳吧。”
她刚从床上起来,头发还乱着。
云舒月坐在镜子前,伸手将头发全都捋到身前,快速地编好了两个粗黑的大麻花辫。
诗筠连上手的空隙都没有。
铜镜里,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两颗瞳仁犹如黑曜石,一张脸出落得更加明艳了,两只麻花辫垂在胸前,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褂子。
江清辞给了她许多新衣服,但云家的衣服都被勤快的王姨娘飞快地洗了又晾,晾了有洗,云舒月不喜欢浪费,便就这旧衣裳穿也没什么。
云舒月伸手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王姨娘看她看得出神。
太后坐在亭子里没等多久。
“太后,云二姑娘来了。”
太后放下茶盏,抬眸望去。
第70章 第70章圣上还愿意把云家抬那么……
她不是没好奇过现在的云二丫头是个什么样子。
曾经的千金小姐,京城第一贵女,如今沦为阶下囚,吃了不少苦。
太后本是打算再不见她的,见她有什么意思呢,一个罪臣之女,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没道理再见的。
大抵,这姑娘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牢城营里的罪犯每天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太后大抵能想到。
她还能是当年那个,伏在她膝头上撒娇,逗她开心的云二姑娘吗?
终是往昔情分消散,两人泾渭分明罢了。
可她今日实在是见到了太多云二的影子,叫她不得不想她。
让她下定决心召见云二的,是她发现,云二与从前并无分别。
此地处处有云二的影子,而且,那些影子是刻意出现的。
太后心想,既然你那么想见我,那我便见你一面。
她以为,云舒月过来,会卑微,会臣服,会指望她给出一些赏赐,或是求她带她离开。
可云舒月一走进来,见着太后,礼也不行,瞬时红了眼眶。
“太后——月儿好想您。”
太后微微一怔,当年那个聪慧讨巧的小姑娘,已经匍匐到她脚边了。
伏在她膝上嘤嘤泣着,太后看着她,心突然松了。
“你这丫头,许久未见,怎的连规矩也不会了。”
太后佯装指责,声音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云舒月这才恍然,连忙退后两步,跪在地上磕了头。
起来时,地上都是泪。
太后本还想着,她这般哭,许是诉苦来的。
可是一看她,这孩子除了穿得差了些,戴得差了些,看起来精神极了!
简直像个被养得极好的农家大闺女。
“云二丫头,你起来叫哀家好好瞧瞧。”
云舒月乖顺地站起身,任由太后拉着她的手,正面转一圈,反面转一圈。
太后细细端详着她,眼中满是感慨。
“你这孩子,吃苦了吧。”但是精气神还在,倒让她意外。
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云舒月的手,越摸越滑腻,越摸越细嫩,比她的老手还要细嫩得多。
太后都快纳了闷
了,又看见她手心的旧伤疤。
那是当年在采石场留下的,许多伤是养不回来的,还有她手臂上的鞭痕。
云舒月摇摇头:“太后,我没吃多少苦,江校尉治下的牢城营,很好。”
云舒月看到,在他提到江校尉时,太后的脸色变了变。
看来,太后不喜欢江清辞。
云舒月很乖,那她便不提了。
“那你在牢城营,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云舒月如实答了:“刚来的时候在采石场,每天扛石头,后来去了灰浆坊,每天蒸糯米,再后来到行宫做了画师,画了一阵子,行宫修好了,上面又叫我们去梯田种地,不过种出来的粮食大多都被官兵拉走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好似一切过往都是轻松度过的。
可太后怎会信呐,只觉得这丫头有的地方没变,有的地方变化好大。
原来在她绘制出那张屏风之前,已经做过那么多的事情了,又吃了那么些苦。
太后轻轻叹了声气:“难为你了,从前在京里,你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云舒月摇摇头:“母亲说,到什么地方,就做什么事,现在我已经到了牢城营,我就该好好劳作,若是,若是月儿哪日有幸再回了京中,那自然又只一心陪着太后,带着众姐妹一同与太后调笑取乐,不会去做那些粗活了。”
说道后面,她的声音小了些,面上表情也收敛了许多。
太后听了,心中一动,拉着云舒月重新坐下:“你这丫头,倒是豁达,今日见你,哀家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二人在亭子里坐了许久,攀谈甚欢。
邓嬷嬷在外头听见太后是不是的“咯咯”笑声,心中感慨颇深。
怪不得太后从前唯独偏爱云二姑娘,瞧瞧,现在也只有她逗得笑太后。
可一下午的时间过去,太后始终未曾松口,说要为云家脱罪,或是要带走云舒月的话儿来。
云舒月也不恼,也不急,她只做她该做的。
只是,父亲的消息怎么还没传来。
到了傍晚,云舒月被嬷嬷请着走了。
她走后,邓嬷嬷道:“太后,用晚膳吧。”
太后并未开口叫云舒月留下用膳,邓嬷嬷自然是要先将人请走的。
太后看着桌上的菜式,今日胃口甚好。
不禁又想起,陪了她一下午的云舒月。
“对了,云家如今生活过得如何,若有什么缺的,你送些过去吧。”
邓嬷嬷应了声:“好,生活上应是没什么缺的,他们吃的都是自己地里种的菜,自己院儿里养的牲畜。”
太后冷哼一声:“这个江校尉,这是把牢城营改成了什么样子。”
邓嬷嬷道:“也算好事,否则您今日哪能见到那么活蹦乱跳的云二小姐。”
“并且,现在牢城营里的男子都充了军,大家日子虽好过,却没什么指望。”
太后点头:“是该让那些人受到惩罚才对。”
可转念一想,又道:“那岂不是,云家的男子也去了?”
邓嬷嬷道:“那可不嘛。”
太后“啧”了两声:“真是个可怜孩子。”
邓嬷嬷又道:“您猜猜桌上这盘儿青菜,是从谁的地里摘的。”
云舒月离开太后那里时,没有回家,上了丹奉台。
江清辞拖不下去了,她父亲的消息务必告知她。
云舒月听完,沉默了很久。
山上风呼呼的吹,江清辞将她拉进了房间里。
云舒月眼眶瞬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清辞伸手拭去她的泪,面色凝重,他便是知道她不能接受,所以不忍说出口。
“好在,潘黄接下来会一直保护他,他不会出事了,会好好活着回来见你。”
可云舒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父亲与她是一类人,也因此,她格外能共情父亲,想象不到父亲失去一条腿的痛苦。
“他是那样骄横的一个人,他与我一样,也无时不在想着重新威风的那一天,可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种遗憾是,就算回了京,他仍会被人耻笑,而在这牢城营发生的一切,永久永久洗不掉,就算身居高位地安享了晚年,也会在每次低头时,想起这段屈辱。
那是永远无法掩盖,也无法重来的伤害。
更何况,父亲这样,官复原职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便只能这样,在家里被养着,被家里的人恭敬着,过完一生。
云舒月太懂那种遗憾了,而她的残疾父亲,也会是永久打在她身上的烙印,旁人提起时,总会想到,她与她的家人,在牢城营度过的日子。
“月儿,能保下一条命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你往好处想想。”
云舒月理解不了江清辞所说,江清辞也无法理解云舒月所想。
但云舒月就是这么一个人,父亲失了一条腿,首先想到的是将来如何面对外人的目光。
她是极要面子的一个人。
可江清辞能怎么办呢,难不成,一直保密云明旭残疾的这件事情,就能让她舒服些吗。
在他看来,云明旭有人照顾,有人护卫,回来后也有妻妾围绕,丢失一条腿,对他而言不会造成任何不便。
云舒月气着道:“你为何不早些派去暗卫?”
她质问得突然,江清辞愣了一下,眉毛蹙起,眼里满是愧疚。
“抱歉。”当他抱歉。
云舒月紧咬下唇,心中突如起来的愤怒难以平息:“为何占了好处的全是你们江家,为何你永远过得比我好,为何你永远不用担心家人的安危,你只是投了一个好胎而已,凭什么处处胜我一筹!”
江清辞彻底被噎住,他无话可说,是啊,凭什么。
他伸手抱她:“我们是夫妻,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岳父出事,我并不比你轻松多少,你今后有一个残疾父亲,而我今后也有一个残疾岳父,你有在牢城营生活过的一家子,我也有在牢城营生活过的岳家,你我本就是一体,你想要的我的东西,你随时便能拿走,你可以将我掏空,将我杀死,也不能说我凭什么处处胜你一筹。”
云舒月被他抱着,挣脱了一阵儿,但他的双臂突然像铁钳一般,叫她挣脱不开,但她确实冷静了一些了。
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趋于平缓,她知道自己为何生气了,因为她从未当他是家人,是爱人。
可如果抒发痛苦时,对方告诉你,他也很痛苦,她又该如何。
她好像没那么痛苦了。
江清辞微微松开怀抱,双手搭在她肩头,目光温柔且坚定:“别说那样的话了,月儿。”
云舒月在他怀里慢慢软下来:“所以,我的痛苦可以分你一半吗?”
江清辞颔首:“可以。”
“我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战事还没结束,不过你父兄身边都有暗卫,别担心。”
她抬头望他:“你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从头至尾,她一直是索取的那个。
江清辞抿唇笑着:“不需要,你只要别又一次,在我落难的时候,又离开我就好了。”
云舒月问他:“你还会落难吗?”
江清辞摇头:“人生很长,谁能说得清呢?”
云舒月垂下头,她不信,也毫不在意他说的这个话。
“你说的我答应你就是。”
江清辞将她抱得更紧了。
与此同时,云鸿祯立功的事情虽然没有传出来,但私底下,有心之人已经运作起来了。
而云明旭虽然做了一阵子疑似“逃兵”,但他回营后,不仅断了条腿,还带回了重要情报。
武志远都不得不对这父子俩刮目相看。
这些消息,自然逃不过隐居山林的江崇礼的眼。
“立功好啊,都立功才好啊我这就传信回京,这次这父子兵二人,定是要改写云家命运了。”
“大人,您也不必做这么多了,已经够了。”
江崇礼道:“不够,还不够,我要将云家捧得越高越好,就当是送云二的礼物了,她与我家清辞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没送过她什么呢。”
小厮不解:“为何要捧得越高越好呢?”
江崇礼抚着胡须道:“我可以骗走她一次,但江家终究是要回京的,待江家回了京,两人又看对眼了该如何?”
小厮问:“那您的意思是?”
江崇礼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你信皇上当真不忌惮我江家吗?”
小厮道:“自是忌惮的,可您身上有先皇的尚方宝剑不是?皇上忌惮,又有什么用呢?”
江崇礼点头道:“是呢,皇
上奈何不了我江家,可若云家是咱们亲家,你猜圣上还愿意把云家抬那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