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月眼睛一亮,点头道:“此名甚好,就叫微光诗社如何?”
众人皆无异议。
云明旭微微皱眉,似在想些什么,然后开口道:“诗社出名,说不定能带来什么机遇,云二,你可要好好把握。”
云舒月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知
道。”
微光微光,诗社说不听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折。
谭君雅道:“我决定将我的书画铺彻底改成只售卖和展示咱们诗社的作品,最大程度增长名气。”
云舒月为诗社掌坛,乔婉宁为副掌坛,谭君雅掌管通联司,承担与外界沟通联络的使命。
微光诗社便就这样成型了。
自诗社得名“微光”后,云舒月便全身心投入到每日的聚会当中,探讨从诗词格律到意境营造。
不过每日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扛着锄头与姐妹们下地去了。
工头说:“开春前必须把地翻完,然后就要开始播种,若是误了朝廷收粮食的进度,当心皇上降罪。”
黔州牢城营因为关押的都是官员及其家眷,也是皇上唯一会关注的一个牢城营。
每月的产出,行宫的进度,都是时时往皇宫里汇报的。
江清辞能做一些小手脚,但做不了大的手脚。
云舒月紧了紧手中那略显粗糙的锄头把,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泥泞的土地。
她学着家里其他人的样子,高高举起锄头,猛地朝地面砸去,土地被锄头翻起,散发出一股厚重的气息。
每一下锄头的起落,都震得她虎口生疼,但云舒月咬着牙,没有退缩。
林书柔特地告知了她:“这一亩地便归你了,好好干。”
母亲并没有叫她偷懒,而是当真给她分了一块儿地出来。
“咱们家,每个人肩上都压着任务呢。”除了云明旭。
云舒月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再抬头一看父亲,父亲倒好,优哉游哉搬了把躺椅在田埂上晒太阳。
诗筠给云舒月套上一双毛手套:“小姐,当心把手磨糙了。”
云舒月笑着将手套戴上:“还是你想得周到,你也戴上。”以后首辅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可不能有一双糙手。
云舒月没管父亲,父亲有两位姨娘替他干活,她可没有。
她要是有两个小夫郎,那她也不用干活。
日头渐渐升高,久违的汗水从云舒月的脸颊滑落,真累啊。
她拄着锄头歇息,望向一整片翻过的土地,心中甚是满足。
一想到靠她的手,将来还能种出粮食来,她就感到不可思议。
过完年,江清辞没在家里待多久,很快回了牢城营,压在他身上的担子重,在朝廷的大军过来之前,牢城营的粮食必须长出来。
放眼望去,初春的牢城营农田一片广袤,腹地的许多劳作场地都停工了,所有人皆在土地上干活。
劳作的人群密密麻麻,如同一群蝼蚁,锄头起起落落,翻起的泥土犹如黑色的波浪。
就在这忙碌的画面之中,他下了马,一眼看到了云舒月娇小的身形。
她穿着许久未曾穿过的粗布衣衫,阳光洒在她身上,每一个挥动锄头的动作都生涩而用力。
“吭哧吭哧——咚——”
一锄头砸下去,江清辞蹙起了眉,她这样挥,那小腰不会断吗?
一锄头下去,云舒月往前踉跄了两步,又迅速稳住身形,再来一锄。
还真是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
江清辞把住了她刚刚抬起的手。
云舒月眼睛一瞪,抬头看他:“咦,你回来了。”
她朝他一笑,汗水从额头上冒出,顺着她脸颊滑落。
江清辞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她的脸颊,无奈道:“不是说让你不用下地的吗?”
云舒月道:“所有人都在,我不好意思躲懒的。”
江清辞侧头,云舒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了在躺椅上喝茶的父亲。
云舒月指着刚刚那片地:“你看,这些都是我翻好的。”
她胸膛微微起伏着,还喘着气。
江清辞视线扫过,捏着她的手,心里像扎了根刺。
“累不累?”他决定先不说,他们种的这些粮食会用去何处。
这些粮食只有极小一部分会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云舒月摇头:“不累,我要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这些地都翻完。”
江清辞实在不忍心看她劳累,便夺过她的锄头:“我帮你,你去一旁歇着吧。”
云舒月心想,自己也有夫郎可以帮忙了,那她就可以跟她父亲一样,休息去了。
“那好吧,不过,你会吗?”
江清辞一个公子哥儿,吃过的苦还没有她多呢。
江清辞观察了一圈周围人的动作,蹙眉道:“这有何难的,你去一旁待着就是了。”
云明旭的身旁便多了张躺椅,云舒月优哉游哉地躺下了。
江清辞挽起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锦袍衣袖,他学着周围人的样子,高高举起锄头,“砰”的一声锄向了地面。
多挥了几下,动作倒也熟练了,翻土的速度越来越快,比云舒月快多了。
不一会儿,她那一小片地都被他翻完了,他前后左右看了看,到了林书柔的地里。
“岳母,我帮你。”
林书柔诧异抬头:“你,你叫我什么?”
第56章 第56章所有男犯充军
江清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嗯,岳母。”
林书柔奇奇怪怪地看着他:“你别乱叫。”
江清辞颔首,是,还没过礼,不能乱叫。
“抱歉。”
他道歉的样子,谦逊有礼,双眸中满是诚恳,林书柔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中虽觉得怪异,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你别做你别做,这是我的活儿,哪能让你干。”
说着,要去夺江清辞手里的锄头,江清辞避开她:“就让晚辈效劳吧,伯母,您松手。”
林书柔还要争抢两下,被江清辞一把夺了过去。
他的动作利落,锄头起起落落,三两下泥土便被翻整开来。
云舒月在一旁看着,既觉得好笑,心中又升起暖意。
江清辞既是良配,那她便与他好好处就是了,今后大概,也不会再出那样的事了。
此时,远处监工的工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急忙走过来。
“哎哟,江大人,怎的劳您亲自动手了。”
云家人的偷懒习性,整个牢城营谁不知道,可人家头上有江大人罩着,官兵们不敢说什么。
可江大人现在亲自下地干活了,他们可不能在一旁傻站着看。
工头满脸恭敬,腰弯得像煮熟的虾,手微微发颤:“江大人,这可使不得呀!”
江清辞侧身摆摆手:“我没事,你站在旁边看着便是了,不用担心什么。”
看着上司干活而自己在一旁傻站着,这是蠢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那工头满脸堆笑,不好意思道:“您这话说的。”
他又招了招手:“兄弟们,还不快来干活!”
江清辞眼看着地里的官兵越来越多,面露无奈。
只温柔说道:“你们爱干便干吧,这地早一天耕完也就能早一天播种。”
这整个牢城营的梯田上,便只剩下云舒月和云明旭两个人在一旁休息了。
云舒月望着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目光始终黏在江清辞身上,挪不开眼,他虽身处一群官兵之中,却依旧那般显眼,哪怕衣衫已被汗水浸湿,衣摆也沾上了点点泥土,可周身那股矜贵之气,却丝毫未减。
林书柔看着自己的地被耕得缓缓缩减,有些无措。
“这,这,这下人家又要说我们云家最爱偷懒了。”
她本想凭一己之力做完这些的,那些人说她家人爱偷懒,她就定要争口气回来。
可女儿对她说:“母亲,你想得太多了,那些人的评价一点也影响不了我们分毫,何必在意呢。”
但林书柔就是在意。
云明旭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也投向江清辞,微微颔首,小声道:“云二,你小时候没选错人,江清辞真是不错,可有想过,接下来该如何利用他?好帮你,帮咱们家,摆脱现状。”
云舒月嘴角噙着笑:“哪用费力思考如何利用他呢,无论我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她昂着头颅,傲气又出来了。
父亲又夸赞了她几句:“不愧是我倾尽全力培养出的女儿,云二,你从没让父亲失望过,将来也一定会过得很好。”
云舒月听完那些夸奖,心里是高兴不假,但她微微敛眉,陷入沉思,她虽知他会应允她的任何请求,而她甚至不用付出真心,只需用些手段,但她现在却不想只是一味索取了。
重情重义四个字,从不属于云家父女,云明旭自然不能理解她,而云舒月也没必要向父
亲说得多么清楚。
云明旭道:“云家如今处境艰难,你要记住,若有机会,断不可错失,来了牢城营以后,咱们不是没想过别的路,只是最后还是敲定了江家,你便要不遗余力地利用,让他们成为咱们家翻身的倚仗。”
云舒月点头:“父亲,女儿知道。”
云明旭见她眼神坚定,对她自是放心。
云舒月望向江清辞,眼神像是要将他洞穿一样。
随着夕阳西下,余晖渐渐被夜幕吞噬,牢城营在一片静谧中陷入了黑暗。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逐渐退去,云舒月拿着手帕子,到江清辞跟前:“清辞哥哥,擦擦汗。”
江清辞额间渗出了不少汗水,虽然此时还算冬日,但太阳明晃晃地晒着,又在劳作,很难不出汗。
“多谢月儿。”
远处的石屋里升起炊烟,王姨娘已经在做饭了。
与此同时,王姨娘腹中的孩子也已经四个月了,云舒月不知道那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但她期望那是个弟弟。
庶子而已,只会成为哥哥的助力。
云舒月丝毫不担心家中多一个孩子会导致她被夺去些什么,父亲最讲究身份阶级,她与哥哥两人的尊贵,谁也夺不走。
家中孩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临进屋之前,云舒月稍落后父亲半步,眼睛斜斜地看着父亲,声音有些冷:“父亲,不是早说了,别让王姨娘干活,她如今月份大了,经不起折腾。”
云明旭站住脚,扭头看她:“她不干,难不成我干?”
“不是还有柳姨娘呢么。”
云明旭点点头,进了屋。
云舒月便知道,会偷懒的女人,才会享福一辈子。
王姨娘但凡硬气点,说不干就不干,就不伺候他了,他还不是得使唤柳姨娘去。
云舒月摇摇头,王姨娘如何,柳姨娘如何,终归也不关她太大的事。
只是王姨娘做的饭菜实在是香,她猛吸了一口,江清辞在她身后叫住她:“月儿。”
云舒月回头:“怎么,你想来我家吃饭?”
林书柔拽了拽她:“怎么说话呢,是你该主动邀请江三公子来家里吃饭才是。”
云舒月便道:“那就请公子到我家一起吃顿便饭吧。”
“如此,便叨扰了。”江清辞脚步轻快,嘴角挂着浅笑。
踏入云家,屋内陈设并不简陋,处处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云明旭见江清辞来了,也不起身,挥了挥手,脸上挂笑:“江三公子,坐,坐,云二,去给江三公子上茶。”
云舒月嘟着唇,满不情愿地去了。
茶盏倒也是轻轻往江清辞身前一搁:“公子,请用茶。”
手抽开的时候,江清辞一把握住了她,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放在桌子底下。
待院中灶上的香气传来,云明旭大手一挥:“吃饭吧,吃饭吧。”
江清辞坐在了主位上,云家人才陆续落座。
江清辞往云舒月的掌心挠了挠,云舒月偷偷瞥了眼父亲,面上并无多余表情。
这时,林书柔夹起一块鸡翅,放在江清辞碗里,笑着说:“公子尝尝,这是我们家王姨娘的拿手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王姨娘脸颊红红的,低下了头,小声道:
“二小姐最喜欢吃鸡翅了,江三公子也尝尝。”
闻言,江清辞扭头,将鸡翅夹进了云舒月碗里:“你喜欢吃,便给你吃。”
云舒月摇摇头:“你吃吧。”
林书柔一脸无奈:“一块鸡翅而已,怎么还让起来了。”
云舒月将鸡翅又夹进江清辞碗里:“就是,还不快吃。”
江清辞憋着笑:“好。”
云明旭清了清嗓子,看向江清辞,问道:“江大人,近来牢城营诸事可还顺利?若有需要我做的事,尽管提便是。”
江清辞放下碗筷,端正坐姿,犹疑了一瞬,认真答道:“牢城营诸事顺利,云伯父不用做什么,若是想休息,尽管休息便是。”
云明旭满意地点点头:“正是。”
云舒月不动声色看向江清辞,眼神中带着询问。
饭吃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云舒月心中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官兵模样的人匆匆走进来,凑到江清辞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江清辞脸色微变,眉头瞬间皱起。
云舒月见状,问道:“清辞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江清辞视线落在云明旭身上,又落在云鸿祯身上,最后朝云舒月缓缓道:“西边有人闹事,我得去处理一下,抱歉。”
江清辞跟着官兵匆匆而去,屋内的气氛变得凝重了些。
“西边有人闹事?”云明旭道。
林书柔道:“别太担心,江三公子应该是有急事要处理,咱们继续吃饭。”
云舒月看向父亲,父亲仍是那般优哉游哉的样子,下巴肥厚,鼻翼丰满,耳垂大且厚,短暂的消沉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每日乐呵呵的模样。
云舒月也笑起来:“别管他了,咱们继续吃。”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晃了晃脑袋,天塌下来有江清辞撑着,她不必担心什么。
江清辞已经回到丹奉台,叫来江嘉懿:“圣旨可属实?”
江嘉懿道:“我看你是发昏了,圣旨怎么可能不属实?”
“北方战事吃紧,兵力短缺,皇上怎会将主意打到牢城营的这些罪犯身上来?”
江嘉懿耸耸肩:“如何不能?”
江清辞捏捏眉心:“这里都是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家伙,皇上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
江嘉懿靠近他:“三侄,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皇上特命牢城营所有男犯充军,即刻整备,三日后开拔,明日武将军便要前来点人。”
江清辞听后,脸色愈发凝重,眉头紧锁:“三日后便要开拔,时间如此紧迫,这些男犯从未受过训练,上了战场跟送死有什么分别?”
江嘉懿长叹一声,无奈道:“你就当,皇上就是要让他们死,上战场而死,这些罪犯还能落下个好名声。”
江嘉懿看着走来走去的三侄,知他是为了谁家在忧心。
“你是不是在想,该如何让云家两个男犯躲过这一劫?”
第57章 第57章“阿兄,别做傻事”……
江清辞停下脚步,满脸无奈地看向江嘉懿,“再没有办法,我也得想办法让云家人躲过这一劫,我可以给皇上写亲笔信。”
婚书不假,他要救自己岳父理所应当。
“只是,你那婚书是夜郎国国君给的,你若为了这事将它舞到皇上跟前去,只怕皇上不会高兴呢。”江嘉懿微微摇头。
“事已至此,便只能先向我祖父呈明事实,待家中长辈为我二人签了盖大礼朝印的婚书,事情可解。”
江嘉懿道:“你要如何呈明?家里若是不愿呢。虽然父亲同意了,但他必不会愿意在这样的时候顺了你的请求。”
老爷子是最正义不过的一个人,怎会配合江清辞徇私。
“父亲大概率只会对你说一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要求家里办事,就得听家里的,要追求自己的婚事,那就得靠自己。
江清辞咬牙道:“难不成就这么看着他们上战场不成?给我一夜的时间,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死遁?不成,云二心心念念着回京,绝不会同意她父兄失了身份。”
“待明日武将军来了,我可先与他周旋。”
深夜,云舒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无数次想起江清辞的表情,他不是轻易形于色的人,可他今日看上去,似是确实遇到了难处。
她不得不心慌起来,若是有江清辞都不能解决的事情,她该怎么办呢。
可千万别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就想在牢城营继续这么过下去,待到江家准备回京的时候,她就以江清辞娘子的身份跟着回去。
她从床上下来,夜幕如同一块沉重的黑布,沉甸甸压在牢城营上空。
月色黯淡,云舒月趁着夜色上了山。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江清辞还坐在书案前。
看到云舒月,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关切:“月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他朝她走去,为她肩上拢上披风。
换成平时,他这个时辰早已安睡,云舒月便知,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云舒月走进屋内,看着他的双眼,直截了当问道:“出什么事了?”
江清辞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没什么事,别担心。”
他想叫她往他怀里靠,云舒月挣开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得告诉我。”
江清辞仍将她按在怀里,温柔道:“皇上下了旨,要让牢城营的所有男犯充军,跟着武将军到北方战场上去。”
他不瞒她,云舒月是很聪明的女子,并不需要他全无死角的保护。
有些时候,她自保的能力比他要强得多。
云舒月闻言,江清辞感受到她的身子一僵,便更用力地抱紧她。
云家近一年来,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波折了。
云舒月眼珠子缓缓转动,在思索些什么,江清辞知道,事情不必跟她说得太过清楚,她自是明白其中关键。
“若是武将军明日就要来点人的话,我父亲和哥哥还有什么办法能逃掉?病了?还是死了?”
江清辞握紧她的手,云舒月又道:“你与武将军相熟吗?可否请他通融一二。”
“我江家世代从文,恰是武将军最看不惯的一类人,更何况,他是奉皇命而来。”
江清辞甚至觉得,皇上此番就是想要这些人的命。
云舒月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她若是失了父兄,前途该如何,不必深想也知道。
她转头抱住江清辞的腰,头埋在他腰间:“你得帮我。”
江清辞托住她的腮:“明日我先支开你父亲和哥哥,你别担心,我定不叫他们上战场去。”
云家石屋内,云明旭的鼾声打得正大,今晚又是搂着柳姨娘睡的,盖着充鹅绒的被子,屋里甚至还点着香。
若是不细看,他还是从前的富贵人家大老爷,一点区别也没有的。
云舒月咬着下唇,心底一阵后怕,若是事情不成,她该怎么办。
江清辞拢住她:“先上床安心睡下吧,别熬夜。”
江清辞将她横抱起来,在靠床里侧放下,给她盖上被子。
云舒月如何能心安呢,就她父亲那个样子,连采石场的活儿都不能适应,当初就因为挨了一鞭子差些丢了命,更何况刀剑无眼的战场上。
江清辞在她身侧躺下,环抱住她。
“无论如何,我定会护你周全。”
云舒月闭上眼,这是他最后的承诺了,他的承诺里,也只包含了她而已。
她轻声缓缓道:“如果实在不行,就将我父亲和哥哥送去夜郎国吧。”
能保下一命,但他们再也无法正大光明地回京了。
云舒月一开始的设想,不光她要做首辅夫人,她还要她父兄官复原职,云家重回曾经的门楣。
江清辞点头:“嗯。”
翌日一早,整个牢城营都开始喧闹起来。
武将军马上就到,事情瞒不了多久,这样的事情难免引起纷争。
云舒月从睡梦中惊醒,身旁的江清辞早已起身,正站在窗边,凝视山下的动静。
云舒月迅速起身,披上外衣,走到他身边:“武将军来了吗?”
“还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先下山。”
说完,她扭头便走,迎头装上郑家兄妹。:
郑明珠一脸焦急:“父亲还有哥哥,你们都去,这不就是送死吗?”
郑昭言道:“我无事,我愿意去,你别担心。”
郑家原本就是水师,此时倒是磨刀霍霍,巴不得挣下军功回来。
云舒月绕开他们,郑家人是不用担心,可她云家人都是些酒囊饭袋,尤其是她爹。
迎头又撞上谭君雅,谭君雅刚从外面进了牢城营,父兄的事情不得不让她担心。
她没了丈夫,若是再没了父兄,在这世上可怎么活。
今日牢城营许是事多,阚承颜也来了,谭君雅连忙凑到他跟前去。
“阚大人,救命。”
她皱着眉头,红着眼眶,一脸的祈求,模样惹人生怜。
云舒月无奈地摇摇头,这种情况,谁不是想方设法地攀关系呢。
不过江清辞都发愁的事情,阚承颜自然也没有办法。
不过云舒月替谭君雅想到个办法。
她一把将谭君雅从阚承颜身前拉开,再看江正泽的模样,愁眉苦脸的,想是被谭君雅给为难坏了。
“舒月,你干嘛拉我,对了,你家肯定没事儿吧,江清辞会帮你的。”
云舒月摇头:“你想多了,江清辞与武将军不熟,帮不了我。”
云舒月打量着谭君雅曼妙的身姿,体态丰腴,腰肢又细得恰到好处,把自己裹在一件嫩黄色交领襦裙里,那模样别提有多娇媚了。
就算她面上还发着愁,随便一次顾盼,还是有着说不出的动人韵味。
云舒月道:“我替你想了个办法,你别勾搭阚承颜了,他就是个木的。”
谭君雅愣愣道:“那我怎么办呀,谁还能帮我?”
云舒月跺脚:“你直接一步到位,去勾搭武将军呀!”
万物皆可为我们女子所用,云舒月深谙此理,谭姐姐有这条件,不勾搭难道白白放着?
那不浪费她一身容貌嘛。
谭君雅恍然大悟:“你说得有道理啊,我只是想救我的父兄,若能顺便给我自己找个靠谱的靠山,那妥妥的。对了,武将军长得好看吗?”
云舒月摇头:“我也没见过,不过武将……应当都生得五大三粗的吧。”
谭君雅摆手道:“没关系,男人不管长成什么样,能用就行。”
云舒月只道:“若事情能成,别忘了帮我家里也说说情。”
就算最后不得不上站场,有人罩着那也是不一样的呀。
这般想着,云舒月回了家,家里人也听说消息了。
“我已经跟江清辞说好了,父亲,哥哥,你们俩今日先去后山的山洞里躲躲,武将军那里,江清辞会替你们说的。”
先把这一轮躲过去,待大军开拔了,再想办法找补。
云明旭果然吓坏了,见父亲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的走动,手还发着抖,云舒月也心疼坏了。
她的老父亲呐,何曾受过这般惊吓。
当初皇上要降罪于云家,要流放还是要砍头,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可这是上战场。
就是那种,或许努努力便能捡回一条命的无力感,最是折磨人了。
倒不如听皇上直接宣判,要他们死呢。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云明旭眼中满是惊惶与无助,柳姨娘和王姨娘两人在一旁也看得直着急。
“老爷这般老骨头了,哪里经得起折腾,二小姐一定要好好向江三公子求求情啊。”柳姨娘这般道。
云舒月闻言有些心烦,江清辞若能帮,能不帮嘛。
“我与江清辞已经商量好了,父亲,你就先与哥哥一起,躲到后山去,别怕。”
虽说叫他别怕,但云明旭还是怕的很,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他道:“既是已经与江三商量好了,我便没什么可怕的了,云鸿祯,快,快来搀着我,咱们上后山躲着去,千万别被那武将军抓去了。”
云舒月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心中如刀绞一般,再次安慰他道:“父亲,没什么好担心的,再不行,我将你们送到夜郎国去便是,总能先保下一条命来。”
云舒月可不管什么叛不叛国的,她要她一家人都好好活着。
云明旭逐渐冷静下来,眼中的慌乱稍稍褪去了一些,伸手去揽云鸿祯的肩。
“走,你妹妹都替咱们想好后路了,咱们先走。”
怎料云鸿祯一把躲开父亲的手,一脸坚定:“父亲,要躲你躲去吧,我要上战场去。”
云明旭被云鸿祯这一躲,愣在了原地,脸上满是惊愕,怒斥道:“云
鸿祯,你说什么胡话?战场岂是儿戏,那是要丢性命的!”
云舒月也瞪大了眼,上前一步,沉声道:“阿兄,别这样。”
云鸿祯梗着脖子,眼神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父亲,妹妹,我意已决。这些日子在牢城营,我看着大家受苦,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如今有机会上战场,杀敌报国,洗刷我们云家的耻辱,我怎能退缩?”
云舒月倒退了两步,张了张嘴,有话说不出。
“阿兄,别做傻事,你若是死在了战场上,别人只会越发笑话我云家。”
“那若是,我立了军功回来呢?”云鸿祯看向妹妹。
云舒月无话可说,可没什么军功是值得拿命去搏的。
云明旭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颤抖着指向云鸿祯:“你,你这逆子,糊涂啊!咱们云家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你却要去送死,你对得起你妹妹吗?”
第58章 第58章谁也逃不掉
云舒月眼眶泛红,她看哥哥,像是做了决定便无论如何拉不回来的样子。
“哥哥,妹妹求你,好好躲起来,避过这一次吧。”
林书柔在一旁直叹气,云明旭指着她对云鸿祯道:“你看看你母亲,你对得起她吗?”
林书柔连连摆手:“别提我。”
云明旭气得吹胡子:“那你要如何,儿子你还要不要了!”
林书柔叹了声气,道:“他若是非要去,咱们做父母的,别拦他。”
王姨娘也忙道:“大公子,别做傻事,命才是最要紧的。”
云明旭难以置信地看向夫人:“你……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可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林书柔眼中含泪,缓缓说道:“够了,真的够了,为何一定要与命运抗争呢?我只是在想,皇上下了旨意,他该去罢了,像你那样躲起来,只是给咱们家多添麻烦,难道你就看得惯云二每日去求江三公子吗?”
她倒一直情愿做着牢城营最平凡的一个罪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云明旭指着她鼻子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保命是人最基本的本能,瞧瞧她说的什么话。
云舒月心中满是苦涩,她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费心筹谋了这么久,为何事情总是朝乱七八糟的方向发展。
“哥哥,你若是死在了战场上,妹妹以后被旁人欺负了,也只能自己哭了。”
云舒月不是故意说这样难听的话的。
云鸿祯拉住她的手道:“妹妹,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我要挣回军功,给你荣耀。”
听他这么说,云舒月还能说些什么,只好苦笑两声,缓缓抽出手。
家中人见他如此,便都不再劝了。
云鸿祯咬牙道:“你非要去是吧,好!老子陪你去!躲什么躲,我也不躲了!”
林书柔仍没什么反应,照她看,两人本就是该去的。
云舒月张大了嘴:“父亲,你跟着发什么疯?”
云明旭满脸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云鸿祯气得不轻,刚刚脱口而出的,应当是气话。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去送死,我一个当爹的,躲躲藏藏像个什么样子,既然拦不住他,那我就陪他一起去。”
云鸿祯看着父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被坚定所取代:“父亲,那就这么说定了!”
云明旭被他这话一惊,脸上有些错愕,他儿子,他儿子怎么这样?
都这样了,还不松口?
云鸿祯又道:“父亲能和我一同前往,真是太好了。”
云舒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看向母亲,眼中满是求助。
王姨娘也给吓傻了,她扶着大肚子:“老爷,别冲动啊!”
云明旭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儿子,好叫他收回心思,可对方并未给自己台阶,他一下子被架起来了。
王姨娘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云舒月彻底傻眼。
“老爷,大公子,这可使不得啊!大公子你劝劝姥爷,你们两个人都去了,这家里可怎么办?”
云明旭此时反倒镇定下来:“王姨娘,你照顾好夫人和二小姐,把家里守好,我们父子俩,定能平安归来。”
说完话,云明旭眼角渗出泪来,两只手还不停发着抖,是真的怕得不行。
他一边擦泪,一边说着。
云舒月彻底无话可说,向后跌倒在椅子上。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屋顶,林书柔默默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极了。
王姨娘在一旁一边落泪一边哀求:“夫人,二小姐,再劝劝老爷和大公子吧。”
云舒月摇了摇头,呆滞了半晌,过了很久,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父亲,哥哥,既然要去,就别给我空手回来。”
云明旭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并不想去,起初只是为了逼迫儿子改变主意,后来他还指望着女儿劝他,却没想到,女儿劝了两句,就不劝了,反过来还对他寄予了厚望。
云舒月站起身,伸手拍了拍父亲的肩:“父亲,女儿会为你祈祷的。”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清辞神色匆匆地走进来:“门卫来报,武将军已经快到了,你们俩收拾收拾,跟我躲后山上去。”
他神色焦急,发誓定不让月儿忧心。
可再一看云家人的面貌,江清辞心底咯噔一声:“伯父,怎么了?”
云鸿祯道:“江三公子,我们要上战场去,为国奋战!”
江清辞眉头紧锁,看向云舒月:“月儿。”
云舒月摊了摊手:“让他们去吧。”
“伯父,鸿祯,战场凶险,你们从未经历过战事,只怕一时冲动了。”
林书柔道:“江三公子,劳烦你费心了,不过,他们二人就算不去,这牢城营里其他的人也得去,难不成,大家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云鸿祯坚定道:“我心意已决。”
云明旭并未开口说话,而是低下了头。
他心想,若江清辞再劝他几句,他也就顺水推舟不去了,他是真不想去啊,儿子劝不动就算了,反正自己的命最重要,更何况,王姨娘肚子里也还有一个呢。
江清辞虽面露无奈,但嘴上却没有再劝:“那好吧,我会尽量向武将军打声招呼,好叫他照顾着你们些。”
没过多久,武将军的队伍进了牢城营,各家各户都是哭天抢地,整个牢城营的气氛紧张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士兵们在营地中央来回奔走,怒吼着男犯们迅速集合。
“动作麻利些,别磨蹭!”声音粗粝而洪亮,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气中震荡。
云鸿祯早就准备好了,带着父亲就要出去,林书柔赶着给父子俩最后再收拾些行李。
牢城营内许久未响起的皮鞭声又开始发出“咻咻”的声响,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
尽管再不舍,男犯们从四面八方的草屋、石屋内不断涌出,谁走得慢了些,皮鞭又会挥到身上来。
有的脚步踉跄,有的紧紧攥着衣角,嘴唇颤抖,队伍歪歪扭扭,如同一条蜿蜒的长蛇。
此时,营地中央的旗杆上,一面破旧的“武”字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上还布满了猩红的血迹。
云舒月抵在自己院门口,目送父兄走出去,越走越远,回首时,林书柔抹了眼角的泪。
在一片嘈杂与混乱之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犹如阵阵闷雷在人耳边炸响。
云舒月抬头望去,那位骑在一匹黑马上的人,应当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将军了。
那骏马扬起层层尘土,鬃毛随风飞扬,云舒月觑着眼,武将军身着黑色铠甲,反射出冰冷的光。
武将军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眼神犀利如鹰,目光从每一个男犯脸上扫过,凌厉眼神快要将人灼伤,短暂的沉默后,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随后从他那坚硬的胸膛中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开始点人!”
声音带着让人胆寒的威力,在空中久久回荡,云舒月身子往回缩了一缩,一阵后怕,她总觉得,如果自家父兄的名字被点到了人却不在,这位武将军会把整个山都掀过来找人,然后一刀砍死他们。
牢城营内顿时鸦雀无声。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谭君雅迈着小碎步找上了云舒月。
谭君雅刚换了身颜色鲜艳的,能把腰肢勾勒得十分纤细的衣裳。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那个武将军,我压根就不敢靠近他,我怕他一刀把我削成两半。”
云舒月淡淡瞥了她一眼:“他虽然肯定不会把你削成两半,但我也不建议你去了,你就当,上战场是这些男人的命吧。”
谭君雅点头:“我觉得也是,我只能在家中,多为父兄祈祷一番了。”
随着点兵文书的翻动,每一个名字都被高声念出,谁也逃不掉。
云舒月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江清辞就站在武将军旁边。
江清辞衣袂随风轻轻飘动,像山间缥缈的云雾,双手交叠在身前,身姿挺拔,又带着文人特有的柔和,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此时,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忧虑,嘴唇紧紧抿起,看向云家父子的方向。
而他身旁的武将军,身形魁梧壮硕,像一座移动的山,脸庞方正,浓眉大眼,让人望而生畏。他从马上下来,双手背在身后,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仿佛扎根于大地。
“云明旭!”武将军身旁小卒的声音如洪钟般骤然响起,在这死寂的营地中格外刺耳。
云舒月只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可她还没忘了关注王姨娘,王姨娘可倒不得。
“四妹,你赶紧扶你姨娘回房间休息去。”
而云明旭,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身子猛地一僵。
“云鸿祯!”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第二个名字接着响起。
云鸿祯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转头看向父亲,目光交汇的刹那,云明旭双腿直发抖。
云舒月闭上眼,除了祈求,什么也没法做。
云鸿祯伸出手用力扶住父亲,云明旭在感受到儿子那健硕的大臂时,瞬间觉得自己像只寻求大鸟庇护的小鸟。
“好儿子,为父这一程,就指望你了。”
武将军在高台上,看到这一幕,眉头极浅的皱了一下,他最烦这种哭哭啼啼的男人了。
“等到分营的时候,务必把每一家人都拆开。”
一旁的小卒忙道:“是。”
武家军威严的名声,不容这些罪犯捣乱。
云舒月在自家院子里托腮发呆了很久,直到傍晚,江清辞才来找她。
第59章 第59章从小琢磨如何利用男人……
“月儿,抱歉。”
第一句话是道歉,云舒月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江清辞身上。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
“清辞哥哥,你为何道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今日家中冷清极了,明明只走了两个人。
父亲一走,柳姨娘便不露面了,王姨娘回房休息了。
江清辞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我问了武将军,这次的男犯,大多会被安排进炊事营、辎重营和工兵营,武将军极擅打仗,断不会胡乱安排人前去送死,这样反而损了士气。”
听他这样说,云舒月多少松了一口气。
“父亲还好,他惯会趋利避害,我担心的是哥哥,哥哥最傻了,说不定主动要上前线去。”
云舒月咬紧下唇,心里已经下定了主意不再想这件事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日子,她还是要好好筹谋自己。
她悄悄侧眸打量江清辞,没了父兄撑腰,她又该如何待他。
世间没有亘古不变的情感,往后她待他,只会更加小心,这不是一种恭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接下来的三天里,牢城营变得忙碌起来。
云舒月与家人照旧每日下地干活,远处被圈起来的营地里,士兵们已经整备起来。
云明旭和云鸿祯被编入了不同的小队,与其他男犯一起接受着急促而粗糙的军事训练。
好在武将军还算周全,特地选了一位身形矫健、经验丰富的老兵负责教导他们。
云舒月趁着黄昏从地里回家前,会经过营地,透过铁网往里看一看。
官兵们大声呼喊着指令,将一坤坤兵器从库房中搬出,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上,刀刃个个闪烁着森冷的光。
谭君雅提着一个竹篮凑到云舒月身旁:“你在看什么呢?”
里面那位老兵不断示范着握刀、刺击、格挡的动作,“握紧了,这刀就是你们的命!战场上,生死就在这一念之间,一个失误,脑袋就没了!”
云鸿祯努力模仿着老兵的动作,他光有一身力气,却没有太多技巧,此刻只能尽全力抓住着尺璧寸阴的时间熟练。
云鸿祯却是越学越恐惧,拿着刀的手不住地颤。
看得营外的云舒月干着急。
“我看他们适应得如何了,你瞧我父亲,怎么那么笨呐。”
谭君雅摇摇头:“别看了,看多了忧心的是你自己,等到了战场上,云伯父那样的人会知道该怎么保命的。”
谭君雅这般说着,一边掀开竹篮的盖子,往营门处走去。
不一会儿,武将军带着手下正好从里头出来。
“将军操练他们辛苦,奴家特地做了茶,将军润润口。”
云舒月看得目瞪口呆,真不愧是谭姐姐啊。
武将军闻声,先是蹙眉,哪里来的女子,真是放肆。
他目光落在谭君雅身上,谭君雅托茶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收也收不回来,那目光实在渗人,像针扎在她头皮上一般,但她为了父兄,不得不这么做呀。
她只是递个茶而已,终归没有做错什么,武将军就算不领情,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要她命的事情。
武志远无声打量着她,从她微微颔首的头,到那恰好伸出衣袖一截的皓腕,再到那捏着茶杯恰到好处弯曲的骨节,再到那微微屈膝而显得更加婀娜的腰肢。
打量完后,他手一挥,谭君雅连同着茶杯一并被掀翻在地。
茶香升腾而起,茶水瞬时四溅,打湿了她的衣衫,谭君雅狼狈地趴在地上,强忍着屈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云舒月在一旁越发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武将军,真是太过分的一个人了!就算他站在江清辞旁边比江清辞足足大了一圈,云舒月也觉得,他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比得上江清辞的!
云舒月想要冲过去,出于理智,顿住了脚。
谭君雅心底怨恨十足,就算她再是为了替家人求情而来,摆在明面上的也是一番好意,他何至于此。
但她垂首并不语,这种时候,无论是楚楚可怜地示弱,还是义正言辞的质问,她猜测都得不到好结果。
武志远冷哼一声,眼神冰冷,仿佛一眼能看穿她的心思:“军营重地,岂容你随意出入,肆意妄为,你贸然出现,扰乱军心,本将军没治你的罪,已是手下留情,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迈着极重的步子绕过谭君雅。
听完这番话,躲在背后的云舒月早已气得浑身发抖,谭君雅却唇角微勾。
推了她,虽然很不讲道理,但又解释了这么一番话,这话听似凶凶巴巴,却是在向她解释。
真正不讲理又说不通话的男人,是不会说这么多话出来的。
人一走,云舒月连忙出来扶她:“谭姐姐,你没事吧。”
谭君雅撑着她的手起来,摇头道:“我没事。”
又见云舒月一直盯着她神色看,谭君雅失笑道:“我真没事。”
云舒月叉腰道:“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不过谭姐姐,看来他这条路走不通了,此人极难搞定。”
难怪连江清辞都拿武将军没办法。
谭君雅却道:“依我看,他比阚承颜更好搞定。”
比起面上温润笑着看似对她无有不应,实际上却一点没对她敞开心扉的阚承颜,还有另一种人,那就是表面上凶神恶煞,丝毫不通融,那是因为他行事自有一套准则,至于他心里,大抵是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硬的。
云舒月不是笨人,都是从小琢磨如何利用男人的,只是她只琢磨了江清辞一个,也只能读懂江清辞的喜怒,读不懂别的男人。
还是谭姐姐全面,就该她过得好。
听她这样说,云舒月就知道有戏:“那谭姐姐,接下来一步怎么做?”
谭君雅无奈道:“我还没想好,说真的,他这人是有点难搞定,我怕把人惹急了,直接提刀砍我。”
云舒月唉声叹气:“我父亲看起来在军营里极为不适应,我很担心他,若真的能求武将军照顾一二,那就好了。”
谭君雅也道:“若不是忧心家人,谁愿意与那种人打交道呢。”
云舒月鼓励她:“谭姐姐,我觉得你可以的,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谭君雅扯起嘴角,朝她笑了笑:“嗯嗯。”
云舒月往家走的路上,看见营地的另一侧,有士兵正把牢城营内刚收成的一袋袋干粮、一坛坛清水装上马车。
她皱着眉头,自己每天那么辛苦地下地干活,就是为了这个。
皇上要打仗,要实现大一统,就要拿他们这些人的命去填。
云舒月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命运好悲惨。
“月儿。”
云舒月回头,江清辞从山巅上徐步走下来,日光为他勾勒出一圈柔和金边,衬得他一袭长袍愈发飘逸出尘,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而优雅,乌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露出如玉般温润的侧脸,双眸明亮而温和。
云舒月突然觉得,上天待他极好,她有些,嫉妒他。
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世间喧嚣皆与他无关,眼中唯有她的身影。
云舒月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微笑,声音清甜:“清辞哥哥。”
江清辞拉起她的手:“吃饭了吗?回我那儿吃。”
云舒月这几日不常来找他,他想,她家里应是事多。
云明旭与云鸿祯都已进了军营,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他们这些人,还是应当正常过日子才是。
云舒月摇头:“王姨娘这几日犯恶心犯得厉害,没有力气做饭,我母亲她们每日去排队领着饭吃。”
牢城营的伙食虽比家里要差,但现在谁也没功夫嫌弃饭菜,每日能填饱肚子也就是了。
江清辞轻声道:“那你想吃些什么,我好提前叫厨房准备。”
云舒月道:“我爱吃什么,清辞哥哥知道的。”
江清辞颔首:“那就,还是那些。”
夜晚,云舒月躺在江清辞的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难得的没有什么思绪。
“明日大军便要开拔了吗?”
江清辞站在水盆前,拿毛巾擦了手,点头道:“是,你父亲才炊事营,你哥哥在工兵营,别担心,我叫祈言送了两副金丝软甲给他们,只要不是正面迎敌,保命不难。”
云舒月摇头:“我没在担心他们了。”
担心是最无用的情绪。
江清辞沉默了良久,又道:“皇上的旨意是,凡是能从这次战场上回来的,没有做逃兵的,皆可宣判无罪。”
云舒月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又熄灭。
皇上既然愿意下这样的旨意,那就只能说,能回来的人少之又少了。
她更容易猜想到,武将军会不会领了皇上的另一道旨意,要有意控制这些男犯的存活率,甚至谁能活,谁不能活,在皇上那里是有名单的。
“清辞哥哥,那你觉得,在皇上的心里面,看我云家如何?”
云舒月小心问道,她害怕听到答案。
第60章 第60章他要她的爱
江清辞走到床边,在云舒月身旁坐下,他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月儿,皇上心思向来难测,但依我看,皇上或许不会刻意针对云家,若是想针对的话,当初你们一家也不会顺利流放至此。”
他更倾向于,皇上对云家是持毫不在意的态度。
云舒月微微点头,起身搂住江清辞的脖子,她不想去想那些了,江清辞对她好,待她家人也好,依她的训江术,是应该给他一些嘉奖的。
她唇贴在他脖颈处,感受着其下那一阵一阵的温热生机,手柔柔放在他的腰上,轻轻一拽,腰带就掉了。
江清辞身体僵了一瞬,呼吸变得沉重了些,云舒月依偎在他怀里,动作做得熟练又轻巧。
他双手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腰肢,声音略带沙哑,“月儿……”
云舒月仰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江清辞一边回应她,一边把她往下放,叫她头靠在枕上。
云舒月缓缓躺下,两只手还搂着他的脖子,双唇一下又一下地吸吮着他的。
她的手在他腰间游移,他捉住她的手,忽的松开唇,眼神中满是深深眷恋,注视她:“月儿,现在别……”
云舒月顿住动作,许是自己的动作太过生硬,叫他察觉了。
他不愿这样。
云舒月心中涌起一丝失落,眼神黯淡下来,她微微别过头,试图掩饰自己的难堪。
她只是,她只是,极没有安全感,江清辞如今已是她唯一能攀附的人了。
她再聪慧,一个女子,在这世上,还能如何谋求生路呢。
江清辞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满是心疼。他轻轻捧起云舒月的脸,让她再次看向自己,目光温柔且坚定,“月儿,别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
云舒月眼眶含泪,抬眸看他:“我没有不情愿。”
江清辞凝视着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擦去那要掉不掉的泪珠,声音轻柔却又不容置疑:“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不必怕。”
他从不想他们二人之间的心意是建立在这样仓促交付的亲密之事上,他要真心实意的交付,是坦然面对彼此。
云舒月避开他的目光,咬了咬下唇,她所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些呀。
难不成,他要她的真情,要她至死不渝的爱?
她给不了啊。
越是这样的时候,她心里摸不着底的时候,她就越不能陷入那些名为“真心”的陷阱。
云舒月还是云舒月,只谈权衡,不谈感情的云舒月。
江清辞微微用力,让云舒月不得不正视自己,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几分不容闪躲的执着:“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要你相信我。”
云舒月听着他的话,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信吗?她只信白纸黑字的画押,只信谁也夺不走的尊贵地位,而不信如今的江清辞。
但她面容却化开了,眼神中恰到好处地露出感动,鼻尖抽噎着:“清辞哥哥,你真好,月儿当然相信你。”
白纸黑字的画押,他们也是有的,那张婚书不就是吗,云舒月心里稍安,那是她寻不到更好出路时的底牌。
她头埋在江清辞的胸口,说不出的温顺乖巧,满身的依赖,江清辞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还是蹙起了眉。
第二日一早,大军就要开拔,那些官兵从牢城营内搬走了很多粮食。
江清辞身穿玄色官服站在山脚下,武志远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他。
“还不打开营门,江校尉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江清辞背着手道:“这些都是我牢城营的壮劳力,还望武将军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武志远冷哼一声,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战场之上,生死各安天命。”说罢,他目光扫视着整装待发的队伍。
江清辞微微皱眉,上前一步:“素闻武将军善战,排兵布阵定不会叫人白白送死。”
云舒月与母亲站在一处,遥遥望着队伍,寻找着父亲与哥哥的身影。
武志远面上似笑非笑:“江校尉,你倒是菩萨心肠,不过这战场上瞬息万变,本将军首要任务是克敌制胜,不是保全他们的性命。”
此时,营门缓缓打开,一阵尘土飞扬,士兵们扛着兵器、推着辎重车鱼
贯而出。
那一小块由牢城营男犯组成的队伍,皆身着简易铠甲。
云舒月见到了父亲和哥哥,目光焦急地向前一步,并不敢太过上前。
怎料,谭君雅拎着包袱冲了出去。
“父亲——兄长——”
她哭着跪扑在前,双手托上一只包袱:“女儿做的米糕,你们拿着路上吃。”
谭聪健捂着脸哭,父女俩被官兵拦着,不得相碰。
感动与心疼之余,谭聪健不禁在想,自己女儿何时会做米糕了?
谭君雅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包袱想往里冲,被官兵一个剑柄掀翻在地。
她也不使蛮劲儿,就地倒下了,捂着脸哭得那叫一个可怜。
包袱里的米糕都滚落出来,云舒月猛吸了一口,好香的米糕味!
这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谭聪健望着地上散落的米糕,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管女儿是怎么做出这么香的米糕来的,这都是女儿的心意!
武志远将马行至她跟前,冷声道:“又是你,把她拖走!”
谭君雅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柔柔弱弱的被人拖走了,还不忘高声大喊:“父亲!哥哥!你们保重!”
这场景极为令人感动,不少牢城营中剩余的家眷都落了泪。
可惜武志远是个钢铁心肠,身下的马蹄碾上了那一摊米糕。
谭君雅见状,倒也不心疼,都是镇上老字号买的,可谭聪健见了,眼泪哗哗地流。
一被马蹄碾碎,扑鼻的米糕香气钻进了武志远的鼻腔里,那是一股朴实而清甜的香味,是最纯粹的粮食的味道。
谭君雅伸手揽过那些碎渣子,一边轻声道:“真是可惜了这些粮食了。”
武志远虽面无表情,这一瞬间也不得不想,自己损坏了好端端的粮食,倒是自己不对了。
这般想着,他俯视谭君雅,面容冷峻如霜,又多说了番冷硬的话,声如洪钟,字字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大军开拔之地,岂容你在此扰乱秩序,莫要误了军机大事,还不速速退下。”
谭君雅心里打着鼓,也不知自己这一番,能否叫武将军对自己父兄怜悯些。
但她也知不该再多做什么了,便顺从地退下了,这退下的身姿,仍是摇曳生姿的。
云舒月拉住她,小声道:“谭姐姐,若早知你这么做有用,我也去了。”
谭君雅眼睛一亮:“你觉得有用?”
云舒月点头:“肯定有用!那武将军脸色都不如前日那般了。”
谭君雅眼底亮起的光并没有亮多久,逐渐又熄灭了:“有一点用算一点吧,只要他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她此招是带了赌性的,若武将军就是一个坏人,只怕更要叫她父兄去送死了。
可经过上次的试探,她更愿意相信,他大抵是个好人的。
晨曦如纱,轻柔地披在牢城营的大地上,沉闷的战鼓声一下下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云舒月与家人和姐妹站在一起,一直目送父兄远去。
从今日起,她不会再祈祷他们平安回来,她要等着他们立功回来。
事情有坏的一面,就有好的一面,若是父亲从前的过错一定要靠折磨他们一家来弥补的话,她希望这一次过后,再无人说她家有罪。
队伍中,云鸿祯挺直腰杆,紧握着腰间被分配到的佩刀,而云明旭仍是瑟瑟缩缩,与他周围的老爷们并无二致,倒也相配。
大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越走越远,云舒月便往山坡上跑去,紧紧握着拳头,穷尽目力到再也看不见。
那些人走后,牢城营像是被抽去了生机,陷入死寂,原本充斥着嘈杂人声与劳作声响的地方,如今空旷得有些吓人。
这统领牢城营的最高官员,江校尉如今也失落得很。
本该热火朝天地安排下一季劳作任务了,却难以开口。
云舒月拖着沉重步伐回家,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踏入家门,熟悉的院子此刻显得格外冷清。
林书柔扛着锄头独自下地去了,王姨娘仍在房内休息,否则今日那般景象,怕是会叫她动了胎气。
云舒月再往里望,没在“正堂”看见父亲倒在躺椅上喝茶,柳姨娘替父亲捏肩的身影,怔了一瞬,
她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环顾四周,这把太师椅,还是从江清辞的那里搬来的,当时父亲见到喜欢得紧,还挑剔了两句:“可惜不是乌木的,你父亲我独爱乌木。”
江清辞的东西都轻便简洁,不像云家从前,专用奢靡富贵之物。
所以从他那里拿回来的东西,常不得父亲十分喜爱。
但比起哥哥编的藤椅、打的木椅,还是要喜欢得多。
窗外,天色渐暗,云舒月深吸一口气:“云梓莹,云千雁,你们二人带着碗碟去打饭。”
家里这么多人,不能照顾不好一个有孕的王姨娘。
王姨娘从床上起来,按照老爷的吩咐,这个家可得她照顾着点呢。
“二小姐,我做饭吧。”
云舒月将她摁回去:“家里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你好好休息便是了。”
云梓莹和云千雁捧着碗碟就出去了。
王姨娘却道:“牢城营里发的饭不好吃,二小姐,我怕你吃不惯。”
她执意要撑起身子来给云舒月做饭,灶台上摆着一条极为漂亮的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