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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显然不知他真正情意。

“沈妃,你也是个聪明人。”示意锦绣将沈云蕊扶起来,王皇后慢慢对她说,“事到如今,不仅我帮不得你什么,旁人亦是如此,事关重大,更无回寰余地。”

“但好歹还有你在。”

“只要陛下待你与从前无异,总归有所顾忌,不至于落得最坏的情况。”

皇后娘娘话说得含蓄,沈云蕊良久方才醒悟话中之意。因为有她在,因为她怀有龙嗣,陛下会有所顾念,朝堂之上也会对沈家有所宽宥——这便是最好的情况了,再多更是不能奢求。

通敌卖国的罪名沈家万万担不起。

一旦坐实,连她也难幸免,最后能保住性命已是幸运。

纵然心有不甘亦无可奈何。

有心之人既算计利用沈家至如此地步,他们全无觉察自然也无抵抗之力。

沈云蕊蓦地记起之前兄长在小倌馆出事那一次,陛下本欲借此机会狠狠敲打太子与太子妃,却忽而偃旗息鼓。太子那时……她记得,与太子一道出现在蓬莱殿的还有陈云敬,那个曾经害得她父亲被停职的新科探花郎。后来,陛下便直接命她不许再提兄长之事。

虽然那时暗地里她不是没有想办法去打听消息,但却一无所获。

今时今日,她依然不知究竟为何她兄长之事再无下文,陛下亦绝口不提。

只能凭借陛下态度推断,她所不知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又或许正因那时不知,才酿下今日祸患。

沈云蕊一颗心沉沉落下去。

当真是太子吗?若几次三番是太子在针对沈家,太子如此本事,她当真保得住她的孩子吗?

但……

倘若与太子有关系,皇后娘娘为何劝她借着这个孩子保全自身?

离开凤鸾宫,沈云蕊更加失魂落魄。

想起皇帝的态度、想起沈家遭遇、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她终究控制不住内心压抑的情绪。

“你们都先退下罢。”殿内不停传来瓷器碎裂的动静,沈云蕊的大宫女玉洁看一眼殿内的方向,将在外面听候吩咐的宫人屏退。过得片刻,待里面的响动消停些,她才推开门进去了。

大宫女玉洁踏过一地狼藉走到沈云蕊的身边。

她蹲下身,为正趴在罗汉床榻桌上痛哭不止的娘子递去一块干净的帕子。

“娘娘,顾念着些身子。”

玉洁低声劝沈云蕊,复慢慢说,“奴婢新打听出个消息,说陛下近些时日派人去江南了。”

沈云蕊仍在哭,对她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玉洁又道:“娘娘年纪小,许多陈年旧事不太清楚。奴婢在宫里不过三五载,太过久远的事无从知晓,只暗中细细打听过,原来十数年前,陛下曾下江南,此番陛下派人去江南,或与那时的事有关。”

“同我有何干系?”

埋着头的沈云蕊闷声反问一句。

“有些话奴婢亦不敢说……”玉洁轻叹一气,似万般无奈,而后才探过身子又凑近沈云蕊,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陛下可能有个多年流落在外的孩子。”

沈云蕊思绪凝滞,刹那忘记哭泣,连带着整个人动作变得僵硬。

良久,她茫然中红着眼抬头,复震惊望向大宫女玉洁。

“你说什么?!”

沈云蕊犹觉得不可置信,“谁同你说的这些话?你究竟从哪儿听说的?”

玉洁似被问得惶恐,一下跪在沈云蕊面前,忙磕头道:“娘娘息怒!奴婢不知死活胡言乱语,请娘娘恕罪!”沈云蕊盯住浑身发颤、瑟瑟发抖的大宫女,脑海中却一点一点回想遭遇的种种,她不再追问,心里不期然有答案浮现。

……

定远侯府。

萧照心不在焉陪自己的岳父定远侯林景下过一盘棋,心里惦记着太子妃,便觉得这下棋实在觉得无趣又乏味。于是,他端起手边的茶盏,似漫不经心闲话家常:“孤记得听太子妃提起过,定远侯为侯夫人在桃源寺点了长明灯?”

定远侯闻言,不知太子为何提起此事,颔首应:“确有此事。”

萧照说:“太子妃如今难得有机会去上香。”

定远侯听出两分弦外之音,看一看老神在在的太子殿下,心念一转道:“太子殿下说得极是,只太子妃责任所在,万般皆乃分内之事。”

萧照抿一口茶水,忽觉这茶多出些滋味。

“话虽如此,但太子妃既归家省亲,合该前去祭拜一番母亲才是。”

定远侯没有着急接话。

萧照直接拍板:“今日得闲,孤正好陪一陪太子妃。”

三言两语,萧照将此事定下来。

定远侯自然不反对,只恭送一连串吩咐的太子殿下离开外书房。

萧照在定远侯府后花园一座凉亭里寻见林苒。

他寻过来时,林苒正兴致勃勃听自己外祖母聊起京中各府各宅新鲜趣事。

起初老夫人说起的自然不是这些,而是前一日的子嗣之事。今日再提,因算不得抵触这个话题,林苒并无什么不耐烦。她心态不错,哪怕同太子尚无夫妻之实,稍作思量便干脆借此机会多多了解外祖母口中的“主动一些”,于是祖孙两个聊着聊着便逐渐说起诸般闲篇。

老夫人本希望外孙女借这些事知晓其中利害。

到最后却也变成凑热闹,只念着外孙女在东宫难得这般放松便由着她去。

东宫宫人与府中丫鬟们在远处听候吩咐。

萧照一出现,众人纷纷行礼,亦将凉亭内祖孙两个的闲聊打断。

老夫人收起话匣起身。

林苒虽意犹未尽,但随外祖母起身,向信步步入凉亭内的太子行礼。

“孤借太子妃出门一趟,老夫人见谅。”萧照与她们免礼,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瞥见林苒面上闪过的一点疑惑,他弯了下唇,没有做其他解释。

太子开口,老夫人无疑是立刻放人。

林苒跟在萧照身后从凉亭出来离开后花园,马车已经在垂花门外候着了。

“这是要去哪儿?”上得马车林苒才问。

马车平稳上路,坐在她对面的萧照抬眼看一看她,轻笑:“太子妃现在才问不会太迟了些吗?”

林苒也笑:“那妾身不问了。”既然太子非要卖关子便让他卖个够,究竟去哪儿大约都没差别,无非是有事才会突然要同她出这一趟门。

萧照被她的话噎了下。

被太子妃噎住不是一回两回,习惯之后倒也处之坦然。

“去趟桃源寺。”太子妃不愿意问,萧照神色平静,兀自揭晓答案。暗中观察太子妃表情,全无变化,他继续自言自语,“难得归宁省亲,有此闲暇,去祭拜一番岳母也是应当的。”

话说罢,片刻依旧没有等来林苒的只言片语。

萧照终于按捺不住,发了问:“太子妃为何不说话?”

“在想太子殿下今早同妾身说过的话。”

林苒抬眼看坐在她对面的男子。

从归宁省亲到晨早那些话以及眼下陪同她去桃源寺上香祭拜,桩桩件件无可否认花费心思。她不是铁石心肠,不会不领情,以他们的假夫妻关系,也明白太子殿下是个顶顶好的人才愿意去做这些事,不让她在任何人面前失体面。

“殿下至情至性,乃妾身之幸事。”

“多谢殿下。”

林苒郑重同萧照道一声谢,莞尔而笑:“让太子殿下费心了。”

被一本正经道谢的萧照红了耳根,接不上话。

他知道林苒领他的情。

但如此客气,显然不知他真正情意。

“日后若有机会……”

萧照讷讷无言时,听见林苒又冒出这样一句话,立时也回想起晨早在书房的那句“喝喜酒”,一瞬脑袋嗡鸣,当即打断她:“近日京中守备森严,那些贼人不敢轻举妄动,今日出行十分安全,虽未曾令百姓回避,但太子妃不必担忧,孤定护你周全。”

林苒心下并不担忧这件事。

但太子这般说,她便道:“妾身相信殿下。”

萧照故作平静颔首,将案几上一碟蜜饯一碟点心往林苒面前递一递:“特地差人去买的。”

“多谢殿下。”林苒不再多言,随即一一品尝,聊以打发时间。

桃源寺向来香火鼎盛,香客繁多。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林苒戴着帷帽从马车上下来,萧照也戴上面具,纵

然因此难免吸引来往香客注意,但无法窥知他们身份,便无什么大碍。

萧照陪林苒前去供林苒娘亲长明灯的小佛堂。

上过香,他没有久留先一步出来了,在外面耐心等着。

林苒亦未在小佛堂里待得太久。

戴上帷帽出来时,步出佛堂,抬眼之间,隔着垂落的一层轻薄面纱,她看见在银杏树下的萧照。

秋日里的银杏树满目金黄。

落叶铺满地,便是一地的金黄,萧照在其中,目光却落在别处。

那是一个小小娘子,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鹅黄衣裙,梳丱发,发间绑着与身上衣裳同色的绸带。一只低飞的鸟雀吸引她的注意,她旁若无人眉开眼笑去追那只鸟儿,不矜持、不淑女,一遍一遍绕着圈追着鸟儿跑,不在意旁人眼光,只在意自己的快乐,那快乐在笑声里萦绕回荡。

明媚灿烂的小小娘子萧照看得津津有味。

半张面具挡不住嘴角笑意。

林苒想起外祖母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步出廊下,不紧不慢走到萧照的身边,轻声问:“若喜欢,为何迟迟不考虑子嗣问题?”

萧照在林苒靠近时早已回过神。

对于太子妃的这个问题,他嘴角噙笑没回答。

也不必回答。

他只是想起林苒小书房那副婴戏图画上的小小娘子,想林苒小时候大约也会是这个样子,活泼明媚,想他们若是有个女儿,定也会这般俏丽可爱。

但以他们如今的情况,道阻且长。

“时辰尚早,逛一逛吧。”

萧照将视线从林苒身上移开,离开银杏树,朝桃源寺深处走去。

第42章 第42章他怕她起疑心。

奚鹤鸣受伤卧床休养。

萧婵出宫特地去忠勇伯府探望他。

皇后娘娘相中奚鹤鸣一事忠勇伯府心中有数,永宁公主亲自登门,他们自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将人迎至奚鹤鸣平日起居的院落。萧婵只在忠勇伯府待得两刻钟,见过奚鹤鸣,她很快回宫去了。

“公主,是王家三公子。”

大宫女的声音自忽然停下的软轿外传来。

萧婵蹙眉,伸手掀开轿帘一角便见王怀仁立在不远处。

那副架势分明特地在此处等着她。

此处几乎已是凤鸾宫地界。

略扫得两眼周遭,萧婵从软轿上下来,偏头吩咐:“你们退下罢。”

大宫女应是,不敢多嘴,领着其他一众宫人行礼告退。

萧婵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王怀仁,过得片刻,先一步转身往别处走去。

“有事吗?”

直到行至无人僻静处,萧婵才率先发问。

王怀仁眉头紧锁,沉默良久道:“离奚鹤鸣远一些。”

萧婵便问:“为何?”

“此人心术不正。”王怀仁说,“那日在长公主府他也不曾护你。”

萧婵忽而一笑,却如往常般沉静:“何谓心术不正?”

“不曾护我又如何?”

“他护得皇嫂周全,我不介意。”

萧婵轻描淡写,王怀仁被堵得哑口无言。

“何况这些事情与你无关。”萧婵又说,“你这般纠缠于我,若叫阿月知晓,叫她如何自处?”

王怀仁听她提及王溪月,瞬间眉头皱得更深:“她这会儿有事要忙,不会知晓。”

萧婵点点头:“那便好。”

等得片刻,见王怀仁沉默不语,知他没有更多话要说,萧婵主动道:“我去同母后请安。”她要走,同王怀仁擦肩而过时却被拽住胳膊。

萧婵垂眼看一看那只拽住自己胳膊的手,继而抬眼去看王怀仁。

她没有开口发问,想要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王怀仁依旧沉默。

萧婵略略用力挣脱他的手掌,正欲抬脚离开,终于听见他出声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母后替我相看的驸马我也觉得不错。”

“这有什么问题吗?”

萧婵反问他。

王怀仁只沉下脸,又一次立在原地,看她一步步远去。

……

林苒和萧照一直逛到桃源寺的后山。

数月之前,他们在这里相遇,而后对于两个人而言,一切变得不同。

但那时正值桃花盛放,如今已然不见桃花踪影,唯有枝头缀着一颗又一颗硕大的桃子。林苒起初没有太在意,可满眼皆是这些粉红饱满的大桃子,又一路嗅得到桃子熟透后的果香,她渐渐被吸引。

林苒在一棵桃树前驻足,微微仰起头去看树上的果子。

萧照也停下脚步,见她正盯着桃子看,不确定问:“太子妃饿了?”

“殿下觉得这桃会好吃吗?”林苒也问。

他们来桃源寺虽未特别令百姓回避,但这后山不同别处又曾出过事,暗卫出于谨慎,在他们过来之前已先一步细致查探一番,确认没有危险也没有外人。因此,在这个地方他们说话无须拘束。

萧照便了悟,不是饿了,是馋了。

再看看桃树枝头挂着的桃子,确实诱人:“好吃与否,尝过才知。”

这个回答林苒很满意。

没有尝过,怎么说得清究竟好不好吃呢?

“殿下说得对!”

林苒点头认可,随即上前两步,认真仔细挑选过,才摘下一个大桃子来。

她伸手要往腰间摸去,记起如今身上不带匕首才转而停下动作看向萧照:“殿下带匕首了吗?”

萧照挑眉,没有回答却将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递过去。

太子用来防身的匕首自是上品。

这匕首削铁如泥,用来给个桃子削皮简直大材小用、牛鼎烹鸡。

萧照不甚介意。

只是当瞧见林苒一手桃子一手匕首且拿匕首刀锋对着自己,分明笨手笨脚,顿觉心惊胆战。

这匕首锋利,稍不留神划破手便要受伤。

他们两个人在这后山,一旦受伤,他避无可避,要被林苒抓个正着。

“孤来。”萧照制止林苒动作,从她手中取走匕首再取走桃子,“太子妃虽性子直爽,但也是被娇养长大的小娘子,这些粗活还是让孤来做罢。”

林苒觉得萧照的话有些令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她没有阻拦,既然太子甘愿,她由着他做这些事。

萧照兀自寻得个大石块坐下来替太子妃削桃子,重新闲下来的林苒则自己去附近再转一转。转到一棵桃树下,发现一颗格外红艳艳的大桃子,瞧着比别的更香甜,她有心采撷,可惜那桃子挂在高处,须得费劲些将树枝拉扯下来。

密密匝匝的树枝剐蹭着林苒的手背。

她没有在意,因此当去摘那桃子时一个不小心便被树枝划伤了。

那颗桃子虽然到手,但虎口处多出一道指甲长的伤痕。

伤口不深,隐隐泛着疼,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这样的伤在林苒看来算不得什么,是以她不太在意,没有多加处理直接带着那桃子回去寻萧照。未曾想,萧照竟然也受伤了——替她削桃子结果削到自己身上。

林苒受的只是小伤,萧照的却不是。

远远见萧照受伤那只手似血流如注、一片刺目的红,她快步走上前:“殿下怎么伤得这么重?”

将那桃子放在大石头上,林苒连忙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

“这血止不住,得快些处理伤口才行。”

她拿帕子替萧照擦手背上的鲜血,发现伤口血流不止,更确认伤口严重。

太子受伤从来不是小事,何况是替她削个桃子受伤的。

林苒心下有些着急,相比之下萧照要镇定许多,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住林苒被划伤的那只手:“太子妃怎么也受伤了?孤身上带着伤药,太子妃帮忙取一下,先处理伤口再说。”

“不小心被树枝划到的。”

解释过一句,林苒连忙去找萧照所说的伤药。

寻到药瓶,又立刻忙着将伤药敷在伤口上以尽快止血,再用块干净的帕子替他包扎了一下。萧照再次提醒她处理自己的伤口,林

苒才也替自己敷了点伤药。

桃源寺之行匆匆结束。

比起自责,林苒更后悔一些,明知那匕首锋利便不该让太子做这些事情。

太子又何尝做过这种粗活?

不小心伤到自己是完全可能出现的状况。

林苒表情凝重,时不时盯着他被包扎过的那只手,萧照看在眼里,有心安慰:“是孤非要逞强,与太子妃无关,太子妃不必自责懊恼。”

是安慰,却也同样谈不上说的假话。

伤口与林苒有关,可并非削桃子所受的伤……

那会儿手上突然冒出道伤口,他立时反应过来是林苒不小心受伤了。

虎口附近的伤无从遮掩,若林苒回来,定会发现他也有伤,甚至会发现他们的伤几乎一模一样。

故而他以新伤作遮掩。

至少林苒一时半会无从觉察不对劲。

“殿下金尊玉体,未能照顾好殿下自然是妾身失职。”

林苒轻叹,“是妾身疏漏了。”

萧照见林苒这般在意自己,虽不希望她为此自责,但受用无比。

他不再安慰,只是道:“太子妃同孤无须这般客气。”

林苒没接他的话。

看一看萧照被包扎得十分粗糙那只手,她说:“待回府里便让太医为殿下重新处理伤口。”

这次归宁有太医随行同住定远侯府。

林苒与萧照回到荼锦院,两位随行太医已经在候着了。

林苒手上的那一点伤不足为道。

清理过伤口,再上些伤药,尽管伤口有结痂迹象,但太医依旧委婉说过两日便能痊愈。

太子受的是皮肉伤,在后山便上过伤药,这会儿伤口不再流血,小心翼翼清理过伤口与周围凝固的血渍,那道伤的模样才真正显露出来。守在旁边的林苒瞧得两眼,发现伤口比想象中的深一点,想要细看,听见太子道:“孤无碍,太子妃还是先去见一见定远侯为好。”

忽而提及父亲,林苒视线从伤口处移开。

对上萧照目光的刹那,她回过神,太子受伤的消息此时定已传到父亲耳中,是该去解释,免得父亲担忧。

“是,妾身去去便回。”

林苒未作他想,应下萧照的话,先离开去寻自己父亲。

如她猜测,定远侯得知太子受伤的消息,听罢女儿的一番解释才真正放下心。见女儿受伤,知她向来淘气,却不忍心指责,叹气之下,低声道:“终究不是在家里,万事谨慎为上。”

“是女儿疏漏。”

林苒垂下眼,“下次定不会这般任性。”

从定远侯的外书房出来,在回荼锦院的路上,回想起近日大大小小的事,她心觉自己在太子面前多少骄纵。不如趁这次太子受伤一事,表明态度。

林苒下了决心,行动上亦有所体现。

用晚膳时,她格外自觉,不要宫人伺候,不假手于人,主动为太子布菜。

“殿下多喝点儿汤。”

林苒替萧照盛碗鸡汤递过去,“这庄子上养的炖出来的汤最鲜美。”

萧照被她喂得饱饱的。

尽管如此,当鸡汤被放在面前,他还是老老实实喝了。

“太子妃也喝。”

萧照取过一只干净的瓷碗,替林苒盛上一碗。

“谢殿下。”

林苒猜他差不多吃饱了,因而乖乖接受他的好意,取过瓷勺,慢慢喝汤。

夜里,底下的人备好热水。

林苒不忘叮嘱萧照:“殿下的伤口不能沾水,须得小心一些。”

“还以为太子妃要来服侍孤沐浴。”萧照打趣一句,见林苒愣怔,笑着起身,“正所谓无事献殷勤,太子妃太过热情,孤瞧着反而有些不安了。”不等林苒说什么,他径自去往浴间。

直到萧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林苒才撇撇嘴。

她明白是她多少反常,让太子不适应,因而被认为“无事献殷勤”。

这份殷勤却不能不献。受伤一事,太子不计较归不计较,叫朝臣知道,定要抨击她这个太子妃。若叫陛下知晓,有心发作,也不是不能借此罚她。

林苒想一想,太子不适应与她往日骄纵态度息息相关。

她往后更该有所克制。

再接再厉的林苒第二日没有收敛自己的殷勤小意,且在太子换药时自告奋勇,要替他换药包扎。萧照本不欲令她做这事,可太子妃异常坚持,便未能拒绝得了。

毕竟不过是换药包扎而已。

拒绝得太彻底,在林苒看来不免奇怪,他怕她起疑心。

林苒动作轻柔、仔细小心替萧照处理起伤口。

她很专注,所有的注意力皆落在萧照手上这一道伤,于是,在上药时,她忽而觉得有些许不对。

太子手上这道伤口……

不,应当说,这个地方,似乎有两道伤。

第43章 第43章她不知他为何生气。

林苒对受伤不陌生,对不同的伤口亦是如此。

她甚至可以分辨得出部分伤口情况。

萧照手上的伤称得上常见。

严重的那道伤毫无疑问是被利刃划伤的,被匕首所伤并无蹊跷。

只是在更明显、更严重的这道伤之外似乎有一道小伤。两道伤的伤口虽有重叠,但细细看,那道小伤的情况依稀可辨——不似利刃划伤的平整,伤口更粗糙些。

对太子的关心有些少,林苒不能肯定他手上原本是没有这样一道小伤的。

可哪怕不过是小伤也不该出现在太子的身上。

是与二哥切磋时不小心留下的?

念头闪过,很快被林苒否决,二哥不会不知轻重,当真发生过此事,亦不可能故意瞒着她。

是弄错了吗?

林苒一面为萧照上药一面暗中观察,然而没有推翻自己的判断。

无论怎么看都像有两道伤。

却也无论怎么看,都令人弄不清楚为何这样。

林苒没有开口问萧照。

尽管有自己的判断,可一样担心多思多虑,她不想闹出笑话,叫太子以为自己对他的忧虑与关心到如此地步。

她只字不提,短暂的思索无果之后,暂且将念头抛开。

上过药,小心包扎好伤口,林苒方道:“殿下,我们今日便回东宫罢。”

太子受伤许多事情难免不便,回去东宫无疑能被照顾得更精细。

回府小住她心满意足,提前两日回去也无碍。

“孤一受伤便匆匆回去,太子妃以为大臣们会怎么想?母后父皇又会怎么想?”萧照看一看自己被林苒包扎过的手掌,徐徐道,“这点小伤过几日便能痊愈,太子妃不必担心怠慢了孤,且安心住下,待伤口愈合再回去也不迟。”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

林苒将念头打消,一颔首认同了他。

不多时,陈安送来些亟待休息过两日的萧照批阅的奏疏,萧照便借了林苒的书房自去忙碌。外祖母今日未再登门,林苒亦变得无比清闲。她闲来无事,在里间坐得片刻,到底是坐不住从闺房里出来了。

萧照在林苒的小书房批阅奏折。

坐在她的书案前,举目皆是与她有关的事物,连批阅起奏折也是松快的。

萧照在这里,闲杂人等自然不得靠近,四下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什么声响也传不进来。

直至奏折被批阅完大半,外面的院子里忽而传来笑声。

笑声来自于林苒。

萧照一下认出来是她的声音,不紧不慢抬头,凝神听院子里的动静。

“太子妃在做什么?”

一阵阵笑声传进书房,萧照嘴角微翘问陈安。

留下伺候笔墨的陈安当即去打探。

他离开片刻又折回来禀报:“回殿下的话,太子妃在荡秋千。”

荡秋千?

这个回答出乎萧照意料,随之而来是一股浓浓的担忧。

他起身走到窗边。

洞开的窗户恰能窥见院子里此刻的情势。

如陈安所言,太子妃在荡秋千。她一双手牢牢抓紧两侧秋千绳,整个人站在秋千上,在半空来回飘荡着,丁香色的裙摆也随风舞动,衣袂飘飘,出尘如仙。

太子妃笑逐颜开、兴致正好。

萧照却没办法不做这个破坏她兴致的“罪人”。

离开窗边坐回书案后,他重新提笔批阅奏折,并且吩咐陈安:“你去将太子妃给请进来。”

顿一顿又道,“便说孤让她过来还债。”

陈安应声“是”,即刻出去了。

院子里的笑声迅速消失,取而代之是林苒出现在书房。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林苒步入书房,行至书案前与萧照行礼请安。

一句“还债”让她领悟太子召她前来,是要她兑现之前所说的赔礼画作。但偏生在她荡秋千的时候召见她,不是嫌她太过吵闹,便是看不得她太清闲,非要替她找点儿事情干才罢休。

陈安领着小宫人搬来一张书案,纸墨笔砚一一备下,连同茶水、糕点乃至干果蜜饯也奉上。

之后他们退出去,留林苒独自面对萧照。

然而,坐在书案后的人埋头批阅奏折不置一词,将她晾在一旁。

林苒也未开口,小书房里只有一点朱笔摩擦宣纸的沙沙声,这样莫名其妙的安静令她暗自努嘴。

“太子殿下,妾身有伤在身,这画可否回东宫再说?”

过得半晌,林苒兀自挪动到书案后坐下,提笔之前不甘心望向萧照。

“昨日手才受伤了。”

“前些日子肩膀的伤也未痊愈……”

林苒看着萧照动作微顿,缓缓抬头,微微一笑望向她:“原来太子妃晓得自己有伤在身?”

林苒:“……”

“既玩得秋千,有何作不得画?”萧照慢条斯理追问。

林苒:“……”

大意了。

闲来无事瞧见院子里的秋千,想起小时候,才忍不住玩一会儿。

一时忘记尚欠太子一幅画。

反倒被逮个正着,给太子机会将她困在这里。

林苒被萧照拿捏住了。

她无话可说,只得依着萧照的意思,规规矩矩提笔,努力作画。

前一刻在院子里荡秋千得开怀大笑的小娘子下一刻坐在书案前愁眉苦脸、叹气摇头,看得萧照嘴角扬起。非是他偏要为难林苒,但眼下实在禁不得她再受半点儿伤,唯有让她陪在小书房,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暂且看顾起来才行。

堆积的奏折很多,萧照一会儿又继续埋头处理朝事了。

林苒却迟迟未能下笔,她没有想好要画什么。

大脑空空,频频走神。

到后来,林苒干脆单手托腮盯着萧照看,企图从他的身上寻得些许灵感。

太子生得俊美——自初次相见她便这么认为。如今日日相对,她的想法却未改变,乃至在这俊美皮囊之下,亦非败絮其中。太子脾性固然有恶劣的一面,譬如讹她一幅画,但不管怎么看都称得上君子。

林苒暗忖中视线在萧照脸上停留过少顷便不自觉落到他受伤那只手。

思绪一下飘远,回想起昨日桃源寺发生的事情,也回想起为他包扎时那点儿说不清的异样发现。

太子从未提起过。

林苒想,大抵她弄错了,何况不是什么大事。

出神之际,忽然听见太子笑得一声。

“太子妃这样一直盯着孤看,在太子妃眼里孤便这么好看么?”

林苒的思绪猛然被拉回来。

朝萧照看过去,望见他面上淡淡的戏谑笑容,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懊恼皱眉。

“自是好看的。”

深吸一气努力平复过心情,林苒抬起头,勉强笑一笑。

萧照轻呵:“莫不是太子妃想要赖账?”

“专心作画。”他搁下手中朱笔,取过一本未批阅的奏折,提醒道。

林苒:“……”

见萧照没有看她,她愤愤掂起一颗蜜饯塞进嘴巴里,吃得咬牙切齿却不再分心,终于把心思悉数放在画作上。

小书房变得一片静谧。

除去纸笔摩擦与翻动奏折的细微声响外再无旁的动静。

决定好要画什么后的林苒专心致志作画。

哪怕水平不佳她也没有法子,但总归是要交差的,她尽力而为。

林苒一门心思让自己的画不那么不堪,压根没有注意萧照偷看过她几次。安静专注的林苒对萧照而言亦有两分陌生与稀罕,令他忍不住看一看她。

尤其她此刻是在一心一意为他作画。

光想到这一点,萧照便压抑不住嘴边的笑意。

悄然之中便至日落时分。夕阳余晖透过窗棂静静照进来,落在林苒的芙蓉面上,将她莹白的小脸镀上一层暖光,她低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萧照看她嘴角微翘,显然是高兴的,想必作出来的画比她预想中更满意。

顷刻便感受到这一刻如此美好。

他舍不得出声,舍不得破坏,只想这样安静地看着她。

可惜小书房光线变暗渐渐引起林苒注意。

有所觉察的她搁下毛笔,抬头看一看外面天色,发觉已是傍晚又看萧照。

赶在林苒看过来之前萧照迅速收回视线假作仍在专心批阅奏折,听见林苒开口,他似恍然醒过神,故作正经道:“竟已是这个时辰了。”

“妾身去命人掌灯,再让他们先备下晚膳。”

林苒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

她坐得小半日,又始终对着书案,一时恍惚,衣袖擦过书案上的茶盏,那茶盏被带得不稳,摔落在地,碎裂成一地的瓷片。林苒被这响动惊了下,脑中并未多想什么,几乎下意识俯下身去捡。

直到手指被碎瓷片割破,林苒彻底清醒。

伤口很浅,不疼,只是流血了,令她想起太子昨日也受伤,深觉他们两个人个个都不小心。

眼前却有一片阴影骤然笼罩下来。

手腕被握住,连动作亦带着点儿强势带她站直身子,林苒眼帘轻抬,望向急急大步走到她面前的萧照,不知怎得便觉得他一张脸微微发白,表情有些难看。

“不碍事的……”

林苒试图解释,“方才不知怎得便犯糊涂去捡,才会不小心伤到自己。”

萧照沉默着把她受伤那只手翻过来掌心朝上。

随即松开手,直接离开小书房。

林苒有点儿犯懵。

慢一拍跟上萧照的脚步,从小书房出来,但见他在廊下,正面容严肃对陈安吩咐着些什么。

“太子妃先回去休息罢。”

“尚有许多奏折要批,不必等孤用膳。”

林苒走过去,得到萧照如是两句话,之后他同她擦肩而过又回书房去了。

她感觉太子似乎生气了,她不知他为何生气。

难道不是一点小事吗?萧照的态度林苒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她回到闺房,在春鸢宜雪的服侍下梳洗过又处理了手指的小伤便懒懒斜倚在罗汉床上休息。

太子说不必等他用膳,林苒便不等。

她一个人用膳,用过晚膳,继续躺在罗汉床上看话本。

大抵白日累着了。

林苒不知自己何时躺在罗汉床上睡着的,醒来已是亥时将至,闺房寂静,太子也尚未回来休息。

“陈公公方才来传过话,太子殿下说恐怕要忙至深夜,让您早些休息。”

宜雪走到罗汉床边,低声知会林苒。

对于林苒而言,从不必等他用膳到不必等他休息,放在今日的太子身上是颇为奇怪的。异样自下午她在书房不小心打翻茶盏、弄伤自己开始……太子会因为一只茶盏生气么?这太过荒谬,那么,难道太子是生气她把自己弄伤了?

可是。

林苒略闭一闭眼。

纵然她不小心,对她却也没有半句指责数落。

若生气的是她把自己弄伤,又为何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何况……

林苒细想在小书房里萧照的反应,她倏然意识到,那时太子拽住她,用的竟是受伤那只手。

太子,似乎对她受伤十分在意?

第44章 第44章荒唐,却足以解释所有的事。……

念头出现在脑海,林苒几乎不自觉想要否认这个想法。

只因太奇怪。

不过被碎瓷片割伤手指,并无性命之忧,值得太子着急到忘记自

己分明也受了伤,用受伤的手来制止她吗?她几时对太子来说已重要到这般地步?

然而,太子在小书房里的反应不是假的。

这样的反应必有原因。

林苒抬手慢慢摁揉两下额角,定一定心神,迫使自己去直面萧照的奇怪。

她开始尽力回想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倘若……倘若太子当真对她受伤之事十分在意,不会只在今日如此,而应当在更早以前便是这样了。只是过去她没有在意没有留心,将那些事情都忽略了。

自回京,在她的身上,哪怕是不值一提的小伤也极少。

仔细回想皆是能够记得起来的。

最初在桃源寺后山被挟持,肩膀处留下淤青。

其后东梁河边,与沈世才起冲突后,没有防备手臂挨下了沈云芝一马鞭。

为父兄亲手缝制寝衣时手指没有少受罪。

遭陛下惩戒,在蓬莱殿跪得一阵——那一次太子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以及在长公主府里被箭矢擦伤。

昨日被树枝挂伤,今日被碎瓷片割伤了手指。

除此之外,林苒想起在院子里荡秋千被萧照喊去小书房,若既不是嫌她吵闹也不是见不得她清闲,而是有其他的原因……她摁揉额角的动作一顿,手掌虚握成拳敲敲自己的额头,又觉得未必这样复杂。

总之,太子确实很不对劲。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她曾意识到太子怀揣着秘密,却无从窥探。

会有关系么?

林苒想不出来这其中能有什么样的关联。“宜雪……”她拥着薄毯坐起身,本想命宜雪备些宵夜以去小书房见一见太子,又很快将这个念头放弃。

“服侍我洗漱休息罢。”林苒掀开薄毯从罗汉床上下来,淡淡吩咐宜雪。

太子似在有意回避,她即便过去,大抵也不会有收获。

不如先休息。

左右太子不会一夜消失,更不可能一直避着她,大可明日再说。

林苒自顾自安心歇下。

留在小书房里的萧照却仍被傍晚的事情困扰。

他知道自己彼时反应有些激烈。

但林苒接连在与他独处时受伤的境况也令他倍感棘手。

秘密太容易暴露。

一旦林苒知晓,他不敢去赌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又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届时她会怎样看待他?

倘若知晓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个秘密,在她眼里,他恐怕要沦落成一个对她只有利用的小人。

他亦无从否认,在最初太子妃之位非她不可与此有关。

无法否认许多事情与这个秘密有关。

哪怕已经不一样了,可发生过的事无从更改。

他不认为她会喜欢这样的真相。

在她被碎瓷片割伤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也立时出现一道伤口,血珠渗了出来。只要他们继续待在一处,她很容易会发现不对劲,因而他让她先行回房休息。

“殿下,太子妃歇下了。”

廊下传来陈安的禀报,萧照微抿唇角,并不感到稀奇。

亦不是坏事。

太子妃能安心休息,大抵未太过在意傍晚之事,兴许也不在意他的反应。

念头在心底浮动勾起几分酸涩。

也罢,萧照想,眼下能瞒一日是一日,坦白真相须得合适的时机,时机未到只会适得其反。

摊开双手,两只手留下的伤口皆与林苒有关。

若早知他会对她动了心,当初无论如何断断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

林苒夜里休息得尚可。

晨早神清气爽醒来,才在春鸢宜雪的服侍下洗漱梳妆妥当,她忽而听见窗外传来几声喵叫。

侯府不曾养猫,既有猫叫声,定是从别处来的小猫儿。偶有野猫溜进府里不稀奇,林苒未太在意,谁知春鸢好奇去廊下瞧一瞧,竟传来一声惊叫。

“娘子!”

“奴婢瞧着怎像是东宫那只小黑猫?!”

宜雪很是不信:“怎么会?远在东宫的猫儿如何能跑来侯府?”又对林苒道,“娘子,奴婢也去瞧瞧。”她觉得春鸢在胡说八道,索性去廊下凑一凑热闹,亲眼见过才好同春鸢对峙。

林苒点点头应允。

谁知宜雪出去不一会儿,廊下传进来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惊叫声。

宜雪的反应让林苒弯了下唇,被勾起好奇心。

不等她们进来,她起身径自出去了。

步出廊下,先是瞧见春鸢和宜雪两个人朝她望过来,林苒看一看她们惊讶又欣喜的面庞,视线往下,目光便落在不远处那只小黑猫的身上。通体乌黑,瘦瘦小小,以及一双明亮的琥珀色漂亮大眼睛——林苒一眼认出来,当真是东宫那只她见过许多次的小黑猫。

“娘子,是同一只,对吗?”春鸢欢喜问道。

林苒笑一笑:“瞧着是。”她没有上前,反倒是小猫喵叫一声,主动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几步。

几个人愈发感到惊奇。

宜雪不由得问:“侯府与东宫隔得那样远,它竟也能寻过来?”

“可见这只小猫儿灵性,同娘子有缘。”

春鸢依然倍感新奇,探头探脑去看那只小黑猫,又笑着说,“往日里娘子没有白照顾它。”

林苒听她们两个人叽叽喳喳,不置可否。见小猫儿靠近,她一样朝小黑猫的方向走得两步,不曾想却惊扰它,小黑猫迟疑之下直接掉头离开廊下奔向别处。

“让厨房煮点儿鱼汤,我去寻它。”

林苒吩咐一句,提裙步出廊下,独自去追这只小黑猫。

萧照整夜待在小书房。

他把堆积的要紧些的事务处理完毕,将就睡得两个时辰,准备去见林苒。

昨天夜里没有回房去休息,今日总归不能再避而不见。

起码得陪她用个早膳免得惹她多想。

萧照打定主意,吩咐陈安命人送热水进来洗漱梳洗,堪堪整理好仪容,却先从陈安口中得知林苒不在荼锦院。“太子妃去了何处?”他眉心微蹙问得一声。

“说是瞧见只猫儿,太子妃便自个追着那猫儿去了。”

陈安躬身答,“但不曾出府。”

猫?

萧照记得,林苒曾经对一只小黑猫很感兴趣。

“孤去寻太子妃,不必跟来。”

林苒是独自去追小猫儿的,萧照便也没有让人跟随伺候,一个人去寻她。

哪怕已经在定远侯府住得几日,他对定远侯府的布局亦谈不上熟悉。不过林苒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踪迹,府中仆从多有撞见过她的,即便不知她此时在府中何处,想要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并不难。

是以,萧照没有太费劲追到小花园。

他在小花园里一路走一路寻觅林苒的身影,偏偏迟迟不见人,乃至未能捕捉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正当疑心林苒已经离开时,头顶悄然中响起一声猫叫。

萧照微怔,仰面去看才注意到树上有人。

是林苒。

看着树上怀里正抱着只小黑猫的小娘子,萧照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太子妃怎么又跑树上去了?”

萧照后退几步,仰头静静看得林苒几息时间劝道,“下来罢。”

秋日里的樱桃树已是树叶稀疏枯黄,再不复夏日里的茂密翠绿,藏不住小娘子,也藏不住猫儿。树上的林苒低头望向萧照,同样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连同他说出口的话亦如此耳熟。

林苒想起在东宫那次,她追着这只小猫儿到樱桃树上。

当时的萧照站在树下对她说:“你快下来。”

当时什么也不曾多想。

只是眼下,同样要她从树上下来,令她想起自己昨日种种思虑。

太子害怕她受伤。

无论她上树、荡秋千乃至用匕首削个桃皆令他不放心?

可是,长公主府可能有危险也是让她去了的。

她想要袖箭防身,他没有拒绝。

林苒又有点儿糊涂了。

但她不知真相,便不知太子如何考量的这些事情,唯有太子暗藏秘密、别有心思

不会有错。

今儿是个阴天。

厚重的云层遮蔽天光,秋风萧瑟,吹不散天地之间那一抹阴郁寂寥。

林苒手掌抚过怀里的小黑猫,望一望天色,继而收回视线,再去看萧照。她开口语调轻快,如往常那般带着调侃之意:“殿下怎么得闲来这儿?”

萧照听出林苒的不快。

被无端冷落一整夜,他想,以她的性子愿意表露不快便是愿意听他解释。

思及此,萧照稍微变得安心,语气平和道:“要紧的事务昨天夜里已经处理妥当,方才去寻太子妃,本欲同太子妃一起用早膳,却发现太子妃不在荼锦院。想着只当散步,故而出来寻一寻。”

林苒笑:“还以为妾身将殿下惹怒,殿下不愿意理会妾身了。”

“孤不该生气吗?”萧照反问。

“无非想要太子妃一幅画,太子妃不愿便罢了,何必故意将自己弄伤?”

“妾身几时故意将自己弄伤了?”林苒好笑。

萧照挑了下眉,却不接话。

以为她故意受伤逃避作画故而生气?

林苒不信萧照的说辞,但不准备同他多纠缠这个问题。

她又摸一摸怀里乖巧的小猫儿,轻哼一声:“分明是太子殿下见不得妾身清闲自在,才非要将妾身喊去。若非太子殿下要妾身去作画,怎会有后来的事?”

萧照便说:“太子妃笑得太大声,孤在小书房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因为妾身高兴,殿下未免太过霸道。”林苒对他的巧言令色几乎想翻白眼,但不得不承认,太子实在很有定力,滴水不漏,企图蒙混过关。若她愚笨些,想必要信了这番说辞。

“霸道么?”

萧照目光上下打量面前的这棵樱桃树,“太子妃既能爬树,可见手上那点儿伤已然无碍。”

“今日便将画作完成罢。”

“待用过早膳,太子妃随孤一道去小书房。”

林苒:“……”

“下来罢,孤不逗你便是了。”

见树上的太子妃一脸吃瘪,萧照忍笑,再次喊她下来。

林苒看太子一眼,立刻道:“殿下答应妾身一件事,妾身再下去。”

萧照颔首:“你说。”

“妾身应允太子殿下的事情定会做到。”林苒语气变得正经起来,“但殿下往后不可再拿此事压人,尤其不可说出‘今日便要如何‘之类的命令。”

“好,孤答应你。”萧照又颔首,随即再退开几步,等着她从树上下来。

林苒这才放开怀里那只小黑猫。

她一如既往身手敏捷从樱桃树上下来了。

见太子上前相护,直到确认她不至于脚滑栽下来才拉开距离,便记起在东宫那次也是如此。

林苒认为,日后她须得找机会试探试探太子。

那个未知的秘密大约同她很有关系,以致于太子对她的许多事感到紧张。

既然与她有关,她便无法置之不理。

她想知道真相如何,哪怕真相如何残忍残酷,总好过一无所知。

林苒心思坚定却不甚着急。

离开小花园,她和太子一道回荼锦院去用早膳,一切似与往常无异。

那只小黑猫林苒依旧没有管它。

本在东宫的小猫儿出现在定远侯府固然稀罕,但特地留住它抑或是将它送回东宫皆无必要。

用罢早膳,萧照回小书房,林苒回闺房休息。

外祖母今日也来看她,且特地带上亲手做的小饼——中秋在即,待林苒与太子回东宫,多有不便,索性提前做上一些让外孙女尝尝小时候的滋味。

用过早膳不久的林苒十分领情尝得两块。

后来同外祖母坐在罗汉床上聊天,聊得一阵犯起困,但强撑着和外祖母一道用过午膳才去休息。

这一觉林苒睡得许久。

勉强睁开眼,闺房里光线昏暗,辨不清时辰。

林苒伸手撩开帐幔,不过略挪动下身子,忽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继而发觉身上发冷,有一股隐隐的酸痛感。守在外间的春鸢正巧进来瞧一瞧,注意到帐幔下的动静,快步上前道:“娘子醒了?”

“什么时辰了?”林苒声音低哑问。

春鸢道:“已是戌时……娘子这会儿声音怎这样哑?”

饶是平日不如宜雪细心的春鸢也立刻发觉不对,当即将宜雪唤进来。房中掌上灯,试过林苒额头温度,宜雪脸色微变:“娘子有些发热,奴婢这便去请太医。”

林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生病,由着宜雪去。

她没有起身,头脑昏沉躺在床榻上,想兴许是晨早在樱桃树上吹得许久的风才会染上风寒。

回想这几日不是受伤便是生病愈发头疼。

顾不上等太医过来为她诊脉,醒来不过片刻她又昏昏沉沉睡去。

宜雪去请随行的太医时顺便将林苒生病的消息递给陈安,事关太子妃,陈安没有耽搁,立时禀报给太子萧照。得知林苒生病,他才知白日身体不适的真正缘由,当下从小书房出来去看一看她。

“太子妃前些时日受伤,本便虚弱,今日又吹风,故而染上风寒。”

“微臣已开过药方,待太子妃不再发热便无大碍了。”

太医为林苒诊脉过后将情况禀明。

萧照略一颔首,允他告退,复上前两步,行至床榻旁,伸手撩开帐幔,去看昏睡中的林苒。

记得当初乐安遇害落水,是太子妃撞见下水救起的她。

后来,太子妃生病,他也跟着生一场病。

今日又这般,心境却大不相同。

萧照想着,重新放下帐幔,吩咐过春鸢宜雪仔细伺候林苒便回小书房了。

昏睡的林苒不知太子来过。

醒来后从春鸢宜雪口中得知此事,她无甚想法,只是在她们的服侍下灌下一大碗刚熬好的汤药。

太医开的药方有安眠之效,因而喝过药,不多时,林苒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再醒来便已是寅时将至。

大抵昏睡太久,身上比起之前又舒服许多,林苒迟迟未再入眠。

百无聊赖,不免记起萧照。

今天夜里太子也没有回闺房来休息。

已是连续两日如此了。

当真这样忙吗?林苒随意拨弄着锦被上一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回想太子得知她生病来看过她,无端觉得太子今夜如昨夜一样,其实在有意回避。

受伤要回避,生病也要回避么?

却不是每一次受伤都回避她,在长公主府受伤那次,太子不曾如何。

林苒思索中又有些疑心是自己想得太多。

或许不是回避是当真忙呢?不过……是与不是,一探便知深浅。

趁这会儿清醒,林苒生出念头,想要去小书房瞧一瞧。因是要去寻太子殿下,宜雪见她精神头不错,没有劝阻。她也没有梳妆,更深露重,穿上一件披风将自己裹得严实些便往去了。

依旧是陈安守在廊下。

见林苒过来,念着太子妃人在病中,他不无惊讶,正要行礼请安,被林苒先一步抬手拦下。

“怕扰太子妃休息,太子殿下已经在小书房歇下了。”

陈安将声音压得极低对林苒道。

太子歇下了?

林苒望一眼小书房的那扇门,轻声说:“我进去看一看殿下。”

萧照不曾特别吩咐不许太子妃打扰,陈安自不至于拦着林苒不许她进去。是以,林苒很顺利入得小书房,进来本有些动静,偏偏没有吵醒睡梦中的人,林苒见太子未醒,便轻手轻脚走上前,走到萧照用来将就歇息的那张小榻前。

身高腿长的人被迫缩在小榻上,光

瞧着便觉得不舒服。

林苒来回扫视萧照几遍,目光落在他搁在锦被上受伤的那只手,静静看得数息才移开视线。

萧照去承鸾殿的次数算不得少。

哪怕起初分开睡,但无碍林苒了解他这个人向来浅眠、睡梦中一贯警醒。

可今日,有人进来了,他混无所觉。太累了么?林苒望向书案,堆积的奏折如小山,只是往前太子要面对的一样是堆积如山的朝务,辛苦却大约早已习惯。

转过脸再看一看小榻上的萧照。

不经意一瞥,忽而瞥见他微微敞开的衣领处,显露出一截白色纱布。

林苒微怔,定睛细看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她俯下身再凑近,迟疑中小心翼翼手指拨开一点衣领。

虽已然未能看清全貌,但足以知晓在萧照肩膀处的确有被包扎过的伤口。

肩膀的伤……林苒猛然记起自己肩膀那道伤。

她呼吸一滞。

念头尚未在脑海中真正明晰,胸腔里一颗心脏先不受控制狂跳。

林苒愣愣的又伸出手,鬼使神差触碰了下萧照的额头。

肌肤相触,指尖感受到的热意令她迅速缩回手,心也顿时跳得更快。

脑袋嗡鸣间她下意识想要夺门而出。

转身走得两步,想到慌乱的反应必定令陈安起疑,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几次深呼吸过后,林苒勉强平复翻涌的情绪。

她折回小榻旁替昏睡中的萧照掖好被角,这才从小书房出来了。

回到闺房,林苒面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是她再也无法入睡,脑海中全是与萧照有关的事情。

太子肩上有伤,额头滚烫似生病……难怪太子今日睡得这样沉,丝毫不曾发觉有人出入小书房。但恐怕不是太子在何处受伤,而是关乎到那个暗藏的秘密。

不是太子受伤而是她受伤,不是太子生病而是她生病。

纵然荒唐,偏偏足以解释所有的事。

那日在桃源寺只怕不是太子不小心伤到自己。

是因为她被树枝划伤,伤口无法遮掩,一旦被她注意秘密无法掩盖,索性故意弄出新伤来。

所以才会有两道伤**叠。

所以这两日他确实有意在回避她,甚至并不仅仅是这两日如此。

太子担心她受伤。

因为她受伤,意味着他也会被牵连。

诸般想法与推断在心底翻腾,越荒谬越好笑,只是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林苒有些笑不出来——原来太子认定要她做太子妃是这样的原因。她虽从未信过其他的说辞,但真相实在太过冲击。

平心而论,太子待她不差。

至少太子从来没有选择更为偏激更为惨烈的方式强行将她困住。

可那又如何?

一切于她皆是无妄之灾,她亦不愿如此,但别无选择。

林苒记起太子承诺过的和离书。

她心神稍定,领悟他此举真正用意。

当初迎娶她为太子妃非本意,她嫁入东宫亦非本心,无奈之下不得已之举才有他们这一对夫妻。他们不知为何有这般牵扯,说不得哪一日这种牵扯便会消失,待到那个时候,自然不必绑在一起。事先承诺,等的无疑便是那一日。

太子考虑得周全。

对于他们而言,已称得上是不错的安排。

林苒想,也不无不可。

如今她与太子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唯有待朝堂诸事尘埃落定她方能离开。

恰如太子当初对她说过的,他需要她的帮助。

且非她不可。

林苒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长吁一气。

眼下形势,不必让太子知晓她已窥见他们之间的秘密。

总归尚且要在一个屋檐下。

往后他们各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罢。

……

萧照睁开眼,发现外面天亮了。

坐起身,昨日的头昏脑胀减轻许多,想是太子妃病症有所缓和。

想着萧照将陈安喊进来,命准备热水洗漱梳洗,好再去看一看林苒,陪她用个早膳。不曾想,竟从陈安口中得知,林苒昨天夜里来过一趟小书房。

他少有睡得沉,对此毫无所觉。

不知林苒来过更不知她来小书房是否觉察到什么不对。

“太子妃几时来的?”萧照沉声问。

陈安未作他想,恭敬回答道:“约莫寅时一刻过来的,恰逢太子在歇息,太子妃只待得半刻便回去了。”

萧照默一默,又问:“太子妃尚在病中,夜里怎未安心休养?”

“奴才不知。”陈安说,“瞧着是惦记太子殿下,故而特地过来探望。”

从陈安的话里辨不出林苒有无奇怪之处。

“嗯,孤知道了。”萧照点点头,心下自有思量然而不再多问。

洗漱梳妆过一番,他去寻林苒。

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的林苒这会儿将将醒来尚未起身。

“太子妃病着,不必拘礼。”大步走到床榻旁的萧照先行开口免她请安。

林苒笑一笑:“多谢殿**恤。”便安心靠坐在床头。

春鸢宜雪互相看看,相携无声退到外间。

萧照没有坐,立在床榻旁看着林苒:“听陈安说太子妃半夜不好好休息,竟跑去小书房寻孤?”

林苒如今窥探到那个秘密,心中有数,晓得太子有意言语试探。她已然打定主意,不慌不忙:“夜半醒来,发现太子殿下连续两夜不曾回来休息,难道不应该去瞧一瞧吗?若对殿下不闻不问,不知落在外人眼中,妾身这个太子妃如何失职,又如何不得太子殿下宠爱。”

“殿下当真不觉得不舒服么?”

“那样的一张小榻,如何能休息得好?”

萧照凝视靠坐在床榻上的小娘子,无论表情或语气,均无异样。他道:“虽说太子妃向来睡得沉,但你人在病中,扰你休息总归不妥,因而昨夜仍宿在书房。”

林苒说:“到底委屈了太子殿下。”

“不如今天回东宫罢。”她沉吟中问一句,“沈家的事应是有着落了?”

那个时候萧照说陪她回定远侯府省亲,其中也有避一避沈妃的用意。

过得这么几日,沈妃想来已经有所动作。

林苒没有刻意去打听。

不过,她知道太子不会不清楚。

“去凤鸾宫求过母后,被母后劝了回去。”萧照不瞒她,“这两日倒也安分,不曾求见父皇,应是明白这一次的事情单凭她回天无力。”

林苒轻唔一声:“沈家……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太子妃希望怎么处置?”萧照反问道。

她希望怎么处置?

林苒品着萧照的话笑问:“殿下这是允妾身干涉朝中事务吗?”

萧照理所当然:“有何不可?”

“殿下既这样说,那妾身便直言了。”林苒说,“单论长公主府行刺一事,沈家恐怕遭人诬陷,罪不至死。但若与沈家往日罪行一并处罚,则另当别论。沈家女眷多受牵连,如何处置又是一桩问题。”

萧照不语,她又道:“妾身信口胡言,请殿下见谅。”

“如何处置沈家自有朝廷章法。”

萧照却笑:“太子妃说得在理,孤如何会怪罪?沈世才已死,沈新私下肆意敛财,大多上供给了孤的父皇,若论罪行,究竟是谁罪孽深重姑且要仔细论一论。”

但怎可能定皇帝陛下的罪?

林苒听出太子话中辛酸,不由得宽慰:“陛下和殿下,终究是两个人。”

皇帝是皇帝,太子是太子。

林苒内心从不将他们做的事情混在一处评判。

“太子妃能这样想,孤甚是欣慰。”萧照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发顶,而后说,“待案子审理完毕,沈家会被抄家,沈家众人流放岭南,女眷随行,至少他们家人能在一处,互有照应。”

“他们还不能有事。”

林苒听罢,点点头帮萧照补上一句。

第45章 第45章平安喜乐,顺心顺意。

林苒虽尚在病中,但同在京中,回东宫十分便宜,不至于路途颠簸。

因而待与父兄用罢午膳,他们便启程回去了。

萧照送林苒回承鸾殿。

直到她歇下,他才从殿内出来。

林苒知道,在她病愈之前,太子是不会宿在承鸾殿的。

她无什么所谓,反而以他们眼下的情况,少见面对彼此都不是坏事。

人在

病中的林苒回来后先安心将养身体。

一如她所想,之后的几日太子偶尔会过来陪她一起用晚膳,但太子未曾有一夜留宿承鸾殿。

只是每次见到萧照,林苒便要回想起那天夜里在定远侯府在她的小书房所见所知。她时而感到事事虚幻,那个无意之间窥探到的秘密如此不真切,与此同时,却又知晓那些不是假的。

纠结无益,不如认真考虑往后究竟该怎么办。

太子与太子妃和离从无先例……但太子允诺过她便会言出必行。

和离之后重新开启新生活才更重要。

她对东宫的一切、对太子妃之位并无留恋,对将来的皇后之位亦无想法。

细想想,当真没有什么值得专程带走的。

事事不过身外物。

午憩醒来的林苒坐在梳妆台前,心下想着这些,余光却瞥见妆奁里的一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与这支白云簪搁在一处的还有一支海棠木簪——是七夕出游那日萧照为她买的,那一日被买下来的不止这支海棠木簪而是那小摊上的所有首饰。第二日,萧照命人送来更多华丽精致的首饰。

她伸手将海棠木簪取出来拿在手中端详片刻。

当初太子是什么心情?

“太子妃怎对着这木簪子发呆?”

春鸢见林苒愣神,大大咧咧道,“莫不是太子殿下这几日少来承鸾殿,太子妃想念得紧?”

思绪被春鸢惊悚的话语拉回来。

林苒回神,手里那支海棠木簪立时被她放回匣子里:“多嘴!”

春鸢以为自己说中林苒心思,不禁偷笑。

“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得闲定会过来陪太子妃的。”

林苒自不会去争辩太子是否爱重她。她扯了下嘴角,只道:“今儿有些想吃芙蓉肉和雪花糕……再添一道鱼圆,让人去典膳所说一声。”

“是,奴婢亲自去一趟。”

这几日将养身子,吃得比往日里清淡,故而林苒一开口,春鸢当即应声。

萧照今天没有过来陪林苒用膳。

但当典膳所备下的晚膳送至承鸾殿时,王溪月过来了。

林苒有些时日没见她。长公主府遇刺后回了定远侯府,这几日因着生病也未进宫请安。不想今日一见,却是王溪月耸拉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

“表嫂……”

王溪月入得殿内,见到林苒,一开始便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

宜雪不动声色多添上一副干净碗筷。

林苒直接拉着她落座:“这个时辰来寻我,阿月定不曾用膳,来得正好,我们一块儿吃。”

没有被问发生什么事,反而惹得王溪月落泪。她低下头,眼泪扑簌簌止不住,见状,林苒接过宜雪递来的帕子,只眼神示意她们先退下。

“怎么突然哭成这个样子?”林苒一面用帕子替王溪月擦着泪一面问她。

王溪月泣不成声,唯有眼泪变得越发的汹涌。

林苒噤声,收起那方帕子,站起身把人揽入怀中给王溪月一点安慰。靠在她身前的人“呜哇”一声,彻底崩溃,一张脸埋在她身前,干脆抱着她痛哭起来。

王溪月哭得止不住,像恨不能把满腹的委屈痛快哭尽。

林苒手掌轻拍她的后背,不免暗暗猜测她如此伤心难过的缘由。

皇后娘娘在宫里,她的三哥也尚在京中。

想来不是家里出了事。

她是乐安县主,轻易不会叫人欺负,当真被欺负,反而不必来寻她,自有皇后娘娘会为她做主主持公道。这样想来,能令她这般伤心难过的便是那一人了。

徐明盛。

林苒记得王溪月曾经与她倾诉害怕嫁做人妇。

她那时以为王溪月与徐大人有不愉快,试探之下知晓并非如此。

但今日恐怕当真是有什么不愉快。

徐大人……她隐约记得,长公主生辰宴那一日,徐大人应是去保护了阿月,怎么反倒闹成这样?

王溪月哭得许久,慢慢止住泪,也哭湿林苒身前的一大片衣裙。抬头瞧见那片水渍,王溪月脸红了红,林苒只递给她帕子擦脸,又替她倒一杯茶水,借故离开:“我去换身衣裳,等我。”让王溪月一个人静一静,重新平复心情。

林苒去得约一刻钟才回来。

心绪变得比之前平静的王溪月依旧乖巧坐在桌边,脸颊的红晕暂未消退。

“表嫂,我又丢人了。”王溪月垂眼,小声对林苒说。

林苒笑:“什么丢人不丢人不清楚,这会儿实在饿得慌却是真的。”

王溪月更加羞愧,埋下头。

林苒摸一摸她的脸:“我让人把饭菜热一热,再让人送热水进来,阿月待会儿正好梳洗一番。”

脸颊被泪水冲刷过后有种黏腻感。

王溪月默许林苒安排,去梳洗过才回来见她。

之后她们用晚膳。

待填饱肚子,王溪月的情绪也彻底平复,她便同林苒说起心事。

去长公主府赴生辰宴那一日,一场意外刺杀与徐明盛的保护让她心乱如麻,不知徐大人究竟在乎她还是不在乎。寻得机会,她去道谢,想着趁机问个清楚。

她不想再猜,想要确认他心意。

她以为不管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自己都能接受。

然而,当听见徐大人亲口说那一日不过为着保护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顺带也庇护她,她终究承受不住。知晓自己从前的纠缠令他困扰,知晓他对自己从来无意……她难抑伤心,未寻见阿婵姐姐,难以对姑母倾诉,于是来了东宫。

“表嫂,我羡慕你。”

“若能如你同太子表哥一般感情甚笃便好了,那该有多幸福。”

王溪月恳求的话语落在林苒耳中,林苒却忍不住想笑。

若叫眼前小娘子知晓真相,知晓一切皆是假象,会不会叫她再崩溃一场?

可见有时她们都一样。

表面花团锦簇,实则各有各的难处。

“许是如今缘分未到,阿月不急,日后定也会得遇良人。”林苒宽慰她,“感情之事最难强求,洒脱些,既放过自己,也可以给彼此留个余地。”

话说出口,又觉得未必只是宽慰王溪月。

日后同太子之间体面收场,对他们这对假夫妻同样是最妥当的。

王溪月兀自惆怅,未能觉察出什么。

她轻叹一气,趴在罗汉床榻桌上:“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林苒笑笑,摸一摸她的发顶:“那不说日后,只说今日。”王溪月抬眼,林苒继续道,“已是这个时辰,回宫也不甚方便,阿月不如在我这承鸾殿歇上一宿?”

“嗯……麻烦皇表嫂了。”

不知不觉亥时将至,回宫确有不便,王溪月不好意思应承下来。

林苒颔首,吩咐宜雪带宫人去偏殿稍作收拾。

这消息不一时传到萧照的耳中。

王溪月哭哭啼啼特地跑来东宫寻太子妃,哪怕萧照平素不管这些事情,亦猜得到与徐明盛有关。他无心插手此事,便没有专程将徐明盛喊来盘问,但徐明盛还是来了外书房禀报事宜。

“陛下暗中撒出去不少人手前往江南。”

“似乎想找什么人。”

萧照抬眼,徐明盛又斟酌着道:“未免打草惊蛇,不曾抓人私下盘问,但以收到的消息看,陛下要寻的应是十数年前下江南时的故人。”

十数年前……

那时他们年幼,萧照对当年的事所知甚少,不过他记得,母后不曾同往。

留守宫中的皇后娘娘整日以泪洗面。

他无意中听过小宫人的议论,道是皇帝陛下在江南又收了不少美人。

年幼时懵懵懂懂不知真意。

长大一些,依旧记得那时听来的这些话语便逐渐了然。

这事不难想。

在宫中荒淫无度的人,难道在别处会突然转性么?不过换个地方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罢了。

此番所谓派人下江南、寻故人,若与当年之事有关……萧照面上浮现一点讥诮笑意,问徐明盛:“你觉得孤的父皇忽然想找的会是什么样的故人?”

妄自揣测圣心是大忌。

徐明盛默一默,仍说道:“陛下当年宠幸过的美人,早已非豆蔻年华。”

为当年旧情寻人的可能性极低。

不为旧情,便有其他目的,那定然是对皇帝陛下而言十分迫切的事。

“沈家沾上外族,沈妃失宠,沈妃腹中未出生的那个孩子日后注定要面对重重困难。”萧照把徐明盛说不出口的话一一补全,“孤令父皇不顺心不是一日两日,倘若他认定长公主府刺杀一事乃孤有意做戏,势必心慌意乱。只以父皇脾性,今时今日才寻人,多半往日不知情,想来是有人故意往他面前递消息,诱使他动了这番心思。”

徐明盛垂首。

萧照道:“只怕无论有没有那个人,孤的父皇皆会有所收获。”

几桩事情串联在一起。

可见那背后之人动作越发急切,不会等得太久便要露出狐狸尾巴来。

不管他们真正目的是什么,他这个太子都注定是阻碍。

矛头迟早对准他。

“确实不必打草惊蛇。”萧照沉吟中说,“便瞧一瞧他们届时究竟要找回个什么人出来。”

徐明盛应是,一时无其他事宜便欲行礼告退。

但记起王溪月今夜宿在承鸾殿,在徐明盛走到门边时,萧照忽而开口问:“你和乐安,究竟怎么回事?”

徐明盛脚下步子顿住了:“殿下明鉴,微臣与乐安县主并无瓜葛。”

并无瓜葛?莫怪她今日要去承鸾殿寻太子妃。

“你心里有数便是,去吧。”萧照平静道,对此再无其他的话。

“是。”

徐明盛应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夜深人静,萧照待在外书房兀自回想一遍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想这背后之人以林苒为饵,想起奚鹤鸣为林苒挡箭,以及奚鹤鸣与是他的皇妹正相看的驸马人选。

奚鹤鸣纵有古怪,毕竟只是忠勇侯府的出身。

他背后之人才是操纵一切的存在。

萧照抬手摁揉两下眉心,又记起在定远侯府的最后一夜林苒去看他。不知为何,每每记起此事他内心总有不安,然而这些时日,太子妃并无任何奇怪之处。她待他一如往常,在承鸾殿也无异样……大约是他多思多虑方心有惶然。

嗯,等伤再养好一些。

萧照想,等身上的伤再养好一些,他再抽空多陪陪她。

……

王溪月在承鸾殿偏殿住得一夜。

翌日晨早,她陪林苒用早膳,之后两个人一道进宫去给王皇后请安。

王皇后知晓林苒生病,怜惜她身体,命大宫女锦绣备下许多补身子的名贵药材,让她带回东宫去。林苒谢过,一一收下,领了皇后娘娘这份好意。今日请安,林苒也从王皇后口中得知丹阳郡主回京了。

“不止丹阳郡主,端王世子也一并来京城。”

王皇后叹道,“世子体弱,来京路途颠簸,又须得将养许久。”

端王世子缠绵病榻,林苒从萧照口中听说过。

不过他们夫妇回京今日才耳闻。

有过在长公主府遇刺之事,更不必同长公主一家多打交道。他们夫妇对于林苒而言称得上两个素未谋面的陌路人,她笑一笑,未予置评。

未出两日即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团团圆圆的节日,宫中设下宴席,但往年最热闹的中秋今年却显得冷清。

席间没有嚣张跋扈、趾高气昂、万千恩宠的沈妃娘娘,连延兴帝只略略坐得片刻便离席而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们无人欣赏,这宫宴便显得沉默起来。

殿内的气氛古怪。

一顿饭,所有人都没胃口,在延兴帝离开后不久,王皇后借故离席,萧照也带着林苒先走一步。

回到承鸾殿,宫人已另外备下热腾腾的吃食。净过手后萧照率先落座说:“孤瞧着太子妃方才也没吃什么,幸而提前命他们备下晚膳。”

同满屋子的生面孔一起用膳确实有些吃不下。

林苒本不觉得饿,见这满桌佳肴多是她爱吃的菜式,又被勾起食欲。

“殿下有心了。”

她也在小宫人的服侍下净过手,复在萧照身旁坐下,待他提筷,便跟着提筷同他一起用膳。

吃得第一口,林苒便尝出来这不是典膳所准备的饭菜。

只未立刻下定论,她又去尝其他菜肴,试过几道后,终于确定。

“这是……侯府的厨子做的?”林苒偏过头去看萧照。定远侯府的厨子是她爹爹专程按照她的口味挑的,何况几日前才回去小住过,她不会认错。

萧照一味替她夹菜,不置可否。

尽管如此,但林苒从眼前之人脸上神色瞧出些许求表扬的意味。

她扯了下嘴角,没有顺萧照的意,安静用饭。萧照等得许久也未等来夸赞,并不气馁,只在用过饭后,命人撤下碗碟,奉上茶水点心与新鲜果品。今日乃是中秋,点心里自然少不得一碟小饼。

“太子妃且尝尝,权当应个景儿。”

萧照替林苒取个小饼递过来,林苒接过,尝得一口,继而看得萧照一眼。

这回是外祖母的手艺。

前些时日惦记着中秋将至,外祖母做得些小饼给她吃。

那些小饼大多是叫她吃光了的。

她也认得这滋味。

太子,今日的确有心,知她念家想家,且是她在东宫过的第一个中秋,做了这些准备。林苒又认真去看萧照,如之前那般在他眼角眉梢辨出些许骄傲,他对他今日安排必定十分满意。

道谢与夸赞的话陡然变得说不出口。

一旦记起那个秘密,明知道他想要听什么,那些话偏偏堵在嗓子眼。

林苒转过脸,安静吃小饼。

甜香的滋味在唇齿蔓延,那一点甜却蔓延不到心尖上。

只是心下又清楚,要让她吃上这些热腾腾的饭菜,不是一句吩咐便能了事的。看似简单的事,背后有许多人的付出,她的外祖母、她的父兄,亦包括太子。

“多谢太子殿下……”

林苒将一块小饼吃罢,低低道,“妾身今日很开心。”

萧照看林苒的表情深觉辨不出多少开心。

不过哪怕单单如是两句话,他晓得她心下明白他的用意,便足够了。

“太子妃开心便好。”

萧照应一句,同样取过一块小饼,细细品尝。

之后喝得两盏茶,萧照起身要走。

林苒向来是不会留他的,将他送至廊下,目送他离去。

“今日中秋,太子妃……”今日中秋,宜雪见太子无宿在承鸾殿之意,暗自发愁。毕竟自从定远侯府回东宫后,太子殿下一日也不曾宿在承鸾殿。太子与太子妃不曾有过争执,每每见面相处也十分融洽,可不留宿难免遭人非议。

“太子殿下若想宿在承鸾殿便不会走,若不想,即便殿下勉强留得一夜,往后又待如何?”

林苒看穿宜雪心思,笑一笑说。

太子宿在承鸾殿,她便得和太子整夜躺在一张床榻上。往前对此事她不甚在意——他们拜过天地宗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今反倒有几分别扭。

倘若太子要在承鸾殿过夜,哪怕别扭,她也不会阻拦。

但若太子无意,倒正中她下怀。

“好了,我同太子殿下不是挺好的么?”

知道宜雪向来爱操心,林苒掐一把她发愁的小脸,“今夜月色极美,不如陪我去散散步。”

太子妃心宽,不计较这些,宜雪明白自己瞎操心无用。她不愿为林苒平添仇恨,当即应声:“是。”折回殿内取了件披风,这才同春鸢一道陪林苒去散步赏月。

圆月如玉盘高悬天际。

晚风徐徐,病愈不久的林苒在宜雪的念叨下无奈穿上披风,漫步于东宫。

明月悠悠沉寂,月光如水倾斜。

天地万物笼罩在月色下,仿佛蒙上一层轻纱。

林苒在月光里行走,不知不觉走到太子外书房的地界。

小池塘残留着一池的枯荷,一丛丛翠竹一如往昔,然而不远处那座精致的阁楼却没有掌灯。

太子不在外书房。

萧照离开承鸾殿的时候,林苒没有过问他要去何处、要做什么。

但太子不在外书房多少出乎她意料。

林苒记起曾经便是在这附近,她从小宫女口中听见太子与丹阳郡主的闲篇,继而想起前两日从皇后娘娘口中听说丹阳郡主已经回京。莫非太子去了会故人?

光想一想这样的可能性,她已忍不住笑。

但那是太子殿下,假使情投意合,又有什么不可行的?只苦了丹阳郡主他日难免要担些骂名了。

胡思乱想中,身后忽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太子妃是来找孤?”林苒一怔,回头果然望见萧照,不期然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眸子,她移开眼往周围扫视一圈,才发现春鸢宜雪不知何时退了下去。

“月色正好……”

林苒想说自己散步至此处而已,可太子无意听她解释,截断她的话。

“太子妃来得正好。”

“有个地方,须得太子妃陪孤一起去。”

话音落下,萧照没有给林苒拒绝的机会,直接隔着衣袖拽住她的手臂,带她去往别处。林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想一想左右无事,去也无妨,是以并不有意挣扎,只抽回手来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穿过一条两侧种着秋海棠的鹅卵石小道。

转个弯,眼前骤然明亮,林苒停下脚步,定定看着眼前的灯海。

一盏盏悬挂的各色漂亮灯盏将黑夜照亮。

一阵风过,花香飘向鼻尖。

花瓣也片片盘旋而下,在灯光如昼的夜色下如梦似幻。

这是太子的手笔。

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林苒一颗心猛然跳了跳,她偏头去看萧照。

“时间仓促,苒苒见谅。”

“惟愿孤的太子妃岁岁年年,平安喜乐,顺心顺意。”

萧照回望林苒。

他望入她明灿的眸子,字字句句说道。

第46章 第46章如今更是坚信不疑。

心湖仿佛被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一层层涟漪。

林苒站在光影里,久久不能言。

太子不在外书房。

不是她形如幸灾乐祸猜测的所谓同谁暗中幽会,是在为她准备惊喜。

林苒便对自己有些许生恼。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实在不该有那样荒谬的想法。

哪怕是对太子也不该。

定一定心神,林苒重新细细欣赏眼前的景致。

远远近近、各式各样的灯盏无一不精致,可以想见是认真挑选过的。

这些灯盏高低错落,方才交织出夜里中一片瑰丽景象,因而毫无疑问这些花灯须得一盏一盏布置,不但费心亦十分费力。她想得到在这份惊喜背后的付出。

正因清楚,更能感知到萧照的用心。

有些话或说千百遍亦始终无法令人信服,但实实在在的行动却无法否认。

太子真真切切在尽力哄她高兴。

她感知到他心意,同样感知到这份心意里包含的真心。

她丝毫不怀疑这一刻他的真心。

只是……林苒看着眼前灯海,微微一笑,只是太子殿下的这份真心究竟有多少重量谁又说得清?

望她平安喜乐是真的。

但与他们之间那个秘密息息相关也会是真的。

“许个愿。”

不知林苒此刻心中所想的萧照自顾自将提前备下的孔明灯取来。

林苒敛起思绪,望向被递过来的孔明灯:“而今非年节,太子殿下怎得连这个也准备了?”

萧照回答:“年节太远,孤不想等那么久。”

孔明灯被塞到林苒的手中。

随即萧照又如同变戏法一般递来一支蘸满墨汁的毛笔。

林苒再次接过笔,略作思索,在孔明灯上写下萧照方才那句祝福——岁岁年年,平安喜乐,顺心顺意。哪怕别有因由才有此祝福,也不妨碍她认为这祝福不错。当真一直平安顺心,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她在花海与灯海之中将孔明灯放飞。

失去束缚的孔明灯冉冉升空,渐渐化为夜幕之中一点微弱荧光。

“太子妃的愿望,是否有些犯懒?”

萧照带着林苒走进灯海,在提前布置好、摆放着茶水点心的桌案前坐下。

林苒但笑:“若能如愿便是再好不过。”

“与其说妾身犯懒,倒不如说妾身同殿下一般贪心。”

萧照深深看林苒一眼:“太子妃不相信孤?孤在,定会护你周全。”

林苒笑着摇头:“妾身一直相信殿下。”

她怎么会不信他?

从前相信,如今更是坚信不疑。

萧照从白玉高足盘里拿了个圆滚滚的橘子:“听起来怎么像埋怨?”他剥起橘子,解释般说,“这些时日朝中事务繁多,去承鸾殿的确少些,只是没有想到太子妃这样在意孤,孤甚感安慰。”

林苒不辩驳,笑一笑,也伸手去拿橘子。

才落到手里的橘子却立刻被萧照取走,随即被塞过来他剥好的那个。

往日受用过不知凡几的体贴变得不自在起来。

细细回想,为了将她稳在身边,太子殿下的牺牲颇大。

但她的牺牲也不小。

“多谢殿下。”林苒想着,心安理得掰了两瓣橘子塞入口中,认真品尝。

萧照早已习惯太子妃的不客气。

他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又剥起一个橘子。

这橘子甜得紧,于是被林苒三两下吃光。

耳边听得一句:“好吃吗?”她想也不想点点头,立时手心里被塞过来第二个剥好的橘子。

但不等林苒继续品尝,陈安神色严肃,脚步匆匆赶来。

“太子殿下,宫里头出事了。”

萧照早先吩咐过无事不必打扰,见陈安出现便知定然有要紧事,但陈安没有直言,多半碍于太子妃在场。因而他示意陈安道:“说吧,什么事?”

“陛下今夜去了沈妃娘娘的宫中,但沈妃娘娘却触怒陛下,叫陛下打了一巴掌。后来沈妃娘娘惊惧之下跌了一跤,当即见了红,太医已经赶去了。”领会萧照的意思后,陈安直接细细禀报道。

林苒静静听罢,去看萧照。

中秋佳节,皇帝陛下特地去沈妃宫中,以沈家眼下的处境,沈妃该高兴才是。然而事实偏偏是她与皇帝陛下相处得十分不愉快,甚至闹出事情,伤及自身。

沈妃能得宠那么多年,定是格外会哄皇帝陛下高兴的。

今日闹成这样……想必另有秘辛。

太子知道因由吗?

没有从萧照的脸上捕捉到半点儿诧异与惊讶,林苒认为他是知晓内情的。

沈妃失宠,会有人从中挑拨不奇怪。

皇帝陛下从前那样看重沈妃肚子里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但以陈公公所言,今日分明毫无怜惜,不能说不蹊跷。

兴许这便是症结所在。

那个让皇帝陛下不再怜惜这个孩子的原因,大约恰恰是沈妃今夜与皇帝陛下起争执的原因。

“太子殿下快去吧,妾身无碍。”心思百转间,林苒对萧照道。

宫里既出了这等子事情,他势必要进宫一趟。

“孤送你回去。”

萧照站起身,林苒只摇摇头说:“殿下费心布置这些,左右无事,妾身想多欣赏一会儿。”

此处离承鸾殿甚远。

她一路走过来,好不容易坐下歇会儿,实在不想动弹。

萧照闻言,以为林苒留恋这份惊喜,心中宽慰,便温柔道:“那太子妃再小坐片刻,但夜深露重,你才病愈,不宜待得太久,切记要早些回承鸾殿休息。”

“是,妾身省得。”

林苒嘴上应下萧照的话,起身恭送他离去,并不将他的话听在心里。

太子进宫去了,哪里管得了她?

她愿意待多久便能待多久。

林苒的心思萧照懵然不知,满心以为自己花费数日准备的惊喜她极喜爱,也为此心情愉悦。哪怕深夜进宫,延兴帝与沈妃之间的事亦未

影响他的心情分毫。进宫后得知沈妃无大碍,他直接去往凤鸾宫。

“是见了红,但太医尽力将孩子给保下了。”

“只日后沈妃须得时常卧床休养,不宜再动胎气,否则只怕是……”

王皇后将沈妃的情况告知与她见礼的萧照,叹一口气,疑惑道:“你父皇原本最是爱重沈妃肚子里这个孩子,今日也不知怎得,竟会气极了对沈妃动手。”

萧照淡淡说:“喜与不喜,无非是在父皇一念之间。”

他没有多揣测皇帝心思,而谈及沈妃,“但父皇既去看她,本不该会如此暴怒。何况沈家最近不太平,这样触怒父皇于她于沈家恐怕全无好处。”

“是呀。”王皇后眉心微蹙认同说,“也不知沈妃受何人撺掇才这样招惹陛下。”她略一沉吟,慢慢对萧照道,“这些时日去她宫里见她的人倒不多……只是她的脾性,往日里六宫谁也瞧不上,又未必是遭人撺掇今日才如此。”

“我明日去看看她。”

王皇后静默数息,缓一口气道,“再问一问她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兴许能问出点儿话来。”

萧照颔首,算认同这安排。

他没有在凤鸾宫久留,很快从正殿内出来,乘轿辇去见延兴帝。

今日中秋宫宴上,皇帝略坐片刻便告辞而去。

萧照知道他的父皇为何坐不住。

“陛下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见了萧照,高振面上依旧态度恭敬,眼底的一丝阴狠却越发藏不住。

“父皇身体不适,孤岂能不闻不问?”萧照说罢,不理会高振,直接闯进殿内。他是太子,无人敢拦,高振亦不敢伤他,只一个劲高声规劝,于是哪怕没有通传,延兴帝也知道自己这个好儿子进来了。

延兴帝身体并无不适,但确实已经歇下。

萧照入得侧间,他穿着明黄绣五爪龙纹寝衣坐在床边,面色阴沉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