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果真一日比一日放肆。”
说着,延兴帝又讥笑道,“也罢,你向来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萧照不接话,与延兴帝见了个礼,口吻却冷淡:“儿臣给父皇请安,因有事须得同父皇商量才在父皇面前失礼,请父皇恕罪。”而后命殿内宫人悉数退下。
这儿究竟是皇帝寝宫。
延兴帝沉着脸,高振没有告退,其余的小宫人一时也没有动作。
“朝中事务,父皇要当着这许多宫人的面说么?”等得半晌,萧照复道。
延兴帝仍有所迟疑,显见十分不情愿与这个儿子独处。
萧照瞧出自己父皇的胆怯,不禁笑了笑。
他踏过一地沉寂,走到一把玫瑰椅前一撩衣摆落座,兀自开口:“姑母生辰宴那一日……”
提及长公主,延兴帝心神微凛,当即命令道:“你们都退下。”
高振这才不情不愿领着小宫人告退。
“那日的事情同你姑母有什么干系?”变得坐不住的延兴帝赤脚站起身,在侧间来回踱步,念念有词,“她同那些刺客根本没有关联,分明是沈家被牵扯进去了,你不能这样对你姑母一家!”
萧照淡定说:“儿臣正是向父皇禀报对沈家的处置。”
他将对沈家抄家、沈家人举家流放一一说了,顺势问,“沈妃,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儿臣听闻沈妃今夜惹得父皇不快,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叫父皇大动肝火。”
延兴帝住步,回身去看萧照,眼中难掩怀疑。
太子是不是知道什么?
今天夜里他去见沈云蕊,全然是看在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份上。
虽说江南马上会有好消息传来,但在人平安送进宫之前,总归不能叫太子起疑心,于是他去见沈云蕊了。
没想到,从前对他百依百顺的沈云蕊今日发了疯一样,叫嚣着要落了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其实也无什么所谓,她不想要孩子傍身,他也等不及这个孩子出世。偏偏,偏偏她胆大包天,竟敢质问他是不是其实在别处还有孩子?!
呵。
好端端的沈妃怎会说出这种话?
定然是有人背后挑唆!
又还能有谁?
延兴帝深吸一气,沈妃不可能知道江南的事情,多半误打误撞。
背后挑唆之人只怕正希望看见今夜局面。
他不该伤了沈云蕊的。
若非如此,太子不会深夜进宫,说不得也起了些疑心。
奈何当时气性上头,顾不得那许多。
他掐死沈云蕊的心都有了!
“她还需要做什么?”延兴帝掩下心思冷笑一声,怒气冲冲一甩衣袖,“朕那么宠爱她,宽待沈家,结果呢?沈家同外族不清不楚,几次三番挑战朕的底线,要朕如何?朕确实在意她腹中的孩子,但不是她蹬鼻子上脸的理由。”
萧照说:“若沈妃不是急昏了头,便多半受人挑唆。如今朝堂之上暗藏奸佞,沈家未必是罪魁祸首,只望与父皇父子同心,待铲除奸佞,再行处置沈妃。”
背过身去的延兴帝有两分讶然。
以太子之言,真正的佞贼尚未拔除,要求他安分守己乃至听话?
可笑至极!
依他看,未必朝堂藏着佞贼,指不定太子自己作怪,巴不得他早日退位!
但沈妃兴许受人挑唆颇为在理。
若不是受人挑唆,原本那样乖巧懂事的小娘子怎么会突然疯了?
事到如今,哪怕沈妃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也不会对太子的地位产生什么威胁。可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沈妃说出那些话,是要将她赶尽杀绝才罢休……除太子之外,当真有人有必要做这些?分明只有太子才会生出斩草除根之心!
念头一起犹如被打通任督六脉,延兴帝顿觉眼前一片澄明,又忧心忡忡。
太子若有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他失去耐心、坐不住了。
逆子!
“朕心里有数。”
延兴帝转身走回床榻旁,态度更冷冰冰,“太子还有别的事?”
“父皇安心休息,儿臣告退。”
一番交谈确认自己的父皇今时今日对他全无信任,萧照不再多费口舌,起身而去。
从他父皇的反应来看,可以推断今夜之事不单纯奔着沈妃去的。沈妃腹中龙嗣是其一,撩起他父皇对他的厌恶与警惕是其二,且远远比沈妃腹中龙嗣重要。
今夜与沈妃起争执的缘由他的父皇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可见那些话他听不得。
萧照心下有计较,延兴帝同样有自己的思量。
太子去后,他彻夜辗转难眠,一想到太子想要将他从皇位上赶下去,他便恨不得亲自去江南把人接回来。
倘若不是只得这么一个皇子……
倘若他膝下子孙绕膝,怎会让这个逆子轻易爬到头上?
但凡有别的皇子,他早把这个太子废了!
而今这些话多说无益。
把人寻回来难免要费上些时日,太子几时会有动作却难以预料。
为今之计,唯有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
幸而他身边尚有可用之人。
打定主意之后,延兴帝猛然坐起身:“高振,立刻去传禁军大统领来见朕!”
第47章 第47章无法否认他一片心意。
萧照回到东宫同底下的人问起太子妃,却得知她尚未回承鸾殿。
于是,他去寻她。
先前萧照离开林苒犯懒没有走,后来便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一面享用萧照命人准备的茶水点心一面赏月看景。期间她也曾起身在附近转悠两圈,对悬挂着的一盏盏漂亮花灯稍作研究。
虽然有些事戳破显得很不解风情,但最初飘落的花瓣定是太子命人撒的。
闲来无事,林苒索性便寻了个小宫人来问话。
小太监机灵得紧,见太子妃问起这些,当即倒豆子一样说起来:“这儿每一盏花灯借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连同上面的祝词也是太子殿下一个字一个字亲手写上去的。不仅如此,连这场景亦是太子殿下费心费力亲手布置,一切只因
想要给太子妃惊喜。便是奴才这样的也觉得,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喜爱真真令人动容,太子妃可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娘子了。”
这些话多少带着恭维之意。
林苒一笑而过,对小太监提及的祝词倒生出几分兴趣。
太子没有特别说起,她先前亦未看得如此细致,直至此时特地走到一盏挂在低处的灯盏前,方才注意到花灯上的悬挂着的木牌。每一块木牌上皆写着祝福之言,字迹熟悉,如小太监所言出自太子之手。
“平安顺遂。”
“福泽深远。”
“岁岁安宁。”
……
“事事无忧。”
亲力亲为予她惊喜……
林苒虽不懂太子为何如此,但面对此情此景,无法否认他一片心意。
这是安抚吗?
怕她暗地里为着在定远侯府的事心有不快,因而这般?
林苒猜不出萧照心思。
只原本应该万分感动的时刻,她却逐渐心如止水,生不出多少热烈情绪。
唯一无法否认这份惊喜着实不错。
无论出于何种心思,尚且头一回有人为她做这样的事。
林苒受用,故而停留许久,直至萧照回到东宫、亲自寻过来,她亦尚未回承鸾殿。萧照出现的时候,林苒已经重新坐回桌边继续闲闲赏月、喝茶与吃点心。
“冷不冷?”
萧照走上前,将命人送来的一件月白绣折枝海棠斗篷披在林苒肩上。
林苒出来时已经添了衣服,因而并不觉得冷。
但她懒怠拒绝萧照,只摇了摇头问:“宫里还好么?”
“孤见过父皇了。”萧照有些答非所问,随即冲她伸出手,“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罢。”
林苒觉察出他有话说,便递过手去:“好。”
两个人乘轿辇回的承鸾殿。
沐浴梳洗过后,屏退殿内一应宫人,困意泛滥的林苒先行上得床榻。
萧照略迟片刻才从浴间出来。一片安静里,他走到床榻旁在床沿坐下,偏头去看昏昏欲睡的林苒:“父皇近来暗中派遣过不少人下江南。”
林苒含糊问道:“这是为何?”
“寻人。”萧照顿一顿,又说,“父皇认为孤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兄弟。”
忽来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林苒刹那清醒,拥着锦被坐起身,她望向萧照,但从她的角度只能望见他侧脸,辨不清他神色。
“此事当真?”她沉默半晌,迟疑开口。
便听得太子一笑,语气尚算平静:“只怕到最后是假也是真。”
皇帝陛下突然之间要寻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意味着他此前不曾有过这般想法……恐怕此事背后有人煽风点火,因而有太子这句“是假也是真”。撺掇陛下去寻皇子的人大抵不会全无安排,自会有一出陛下深信不疑的“事实”。
“难道今晚陛下同沈妃娘娘的一场争执与此事有关?”
林苒想起萧照进宫的因由。
“可……陈公公不是说陛下去看的沈妃娘娘吗?无论如何,沈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也是陛下子嗣……”她一面说一面在心底分析,蓦地如福灵心至,讶异中问,“难道沈妃也知晓了?”
倘若沈妃知晓此事,心中定然惊慌,皇帝对沈家的冷漠也会更令她害怕。
且她腹中龙嗣今后难以成为她的倚仗与依靠。
会伤及沈妃,便代表陛下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不再如以往看重。
觉察自己成为陛下的弃子,沈妃能够接受得了吗?兴许这正是陛下与沈妃闹出不快的根源。
“想来沈妃娘娘如何知晓此事最关键。”林苒慢慢道。
在真正将人带回宫之前,皇帝陛下无疑只会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寻人亦因对太子有所不满。太子……太子已经掌握消息不假,但这件事的背后是奔着他而来,若令陛下皇帝觉察他已知情,情况会更糟糕,他应不会轻举妄动。
沈妃不知情不会影响什么。
一旦知情,做出形如今夜之举动,帝王暗中生疑,对太子势必更加防备,对寻人势必更加迫切。
递消息给沈妃的人,应当也是奔着太子来的。
萧照对林苒的敏锐已习以为常。
尽管他父皇言语之中未曾泄露太多端倪,但有些事情不难推测。
若非知晓此事,沈妃不至于自暴自弃与他父皇起争执。
挑起这场争执必有目的,而所有事情的出现、背后之目的只怕殊途同归。
“山雨欲来风满楼。”林苒略扯了下身前的锦被,伸手拍一拍空着的另一半床榻,“但总归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殿下还是快安寝罢。”
太子妃的反应比预想中要冷静许多。
萧照看她,四目相对,见她眼神透出无辜,便忍不住问:“太子妃没有话想要同孤说吗?”
林苒愈发无辜反问:“妾身应当说些什么?”反应过来太子话里的意思,她扑哧一笑,“太子殿下不是从一开始便告诉妾身,有一日可能会遭遇这些事情吗?如今不过当真发生了而已,且认真计较,眼下尚未到最糟糕的那一步,更凶险的局面在后头呢。”
其实背后之人的动作比她预想中要快上许多。
但也非坏事。
既然迟早要来,那么早点儿解决这些事情,她和太子之间也能早点儿有个分晓、有个说法。
若败了……败了何尝不是一种说法?
从她被迫上太子这条船起,本就被迫赌上自己的一切。
唯望太子步步为营、谨慎行事,最终言而有信,护得她的周全。
几句话却说得萧照心下越发歉疚。
但明白无须啰嗦,他将帐幔放下来:“孤定会护你周全的,睡吧。”
林苒笑一笑。
“妾身相信殿下做得到。”
……
宫里一个中秋过得比往年冷清。
中秋过后,沈妃与陛下起争执的消息传开,整个六宫也变得比往日消沉。
发生在长公主府那一场刺杀在中秋过后不久有了交待。如萧照对林苒说过的,沈家被抄家,举家流放,与之相对的,奚鹤鸣护太子妃有功,擢升为正三品金吾卫,负责巡逻京师,待伤愈之后上任。
这股消沉之意直至秋狩出行前夕才散去几分。
每年的秋狩之行延兴帝都格外重视,今年更甚以往,宫人们筹备起来自然更不敢懈怠。只是往年伴随帝王左右的沈妃这回与皇后娘娘一道留守宫中,随行离宫的妃嫔已然换作了旁人。
林苒在东宫闷得许久,对秋狩之行不无期待。
何况当初在长公主府她许下过承诺要为小娘子们准备彩头,总不能食言。
春鸢和宜雪为出行做准备,林苒也从小库房里挑选出几样合适的金石玉器作为彩礼备下了。
一应事宜准备妥当,秋狩之行如约而至。
是日,寅时方至,林苒已经起身在宫人的服侍之下洗漱梳妆。太子与皇后娘娘极少拿规矩约束她,因而嫁入东宫之后的她极少这样早起身,一时难以适应。纵然坐上厌翟车去往宫中,她依旧困倦不堪。
好在不必做什么。
随太子入宫后,她按部就班静候皇帝陛下出现,待帝王仪仗队伍出发,便又随太子上得马车,出发去往行宫。
玉华行宫座落于玉华山中,距离京中有大半日的路程。
萧照年年随帝王出行,已然习惯,不觉得如何,但看一看对面双眼迷离的太子妃,按捺不住笑。
“时辰尚早,太子妃可以睡会儿。”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本书册子,对林苒提议道。
林苒揉一揉眼睛,偏头打了个哈欠,环顾一圈马车车厢,视线落回萧照身上。太子的马车已经足够宽敞,尽管如此,要躺下来休息也不甚方便,且她担心路途颠簸……自己会一不小心从小榻上滚下来。马车车厢里有一方案几不假,可惜太过低矮,一样不方便。
“太子妃这样看着孤是何意?”
萧照翻看过两页书册子,迟迟没有等到林苒开口,只得主动问。
林苒默一默,猫着身子动作麻利从马车车壁这一侧钻到另一侧,与萧照隔着点儿距离坐下。萧照目光从手中的书册子上移开,转过脸望向林苒,便见她莞尔而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借殿下一用。”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人也躺下来,小脑袋直接枕在他的大腿上。
萧照身体有一瞬的僵硬,慢一拍垂眼去看,他的太子妃已舒舒服服闭上眼,脸上满是受用。
林苒只
不过想寻个“枕头”,且她相信太子会留心,不会让她滚下去的。而这样的举动落在萧照眼里可谓亲昵中透出信赖,他没有想到会被林苒如此对待。
“睡罢。”
萧照放松下来,取过薄毯盖在林苒身上,免得她受凉。
林苒清晰感受萧照从紧绷到放松的变化。
只未说什么,没有被拒绝,她便替自己调整个舒服些的姿势,安然睡去。
去往行宫的一路上,马车走得姑且称得上平稳,是以林苒这一觉比预想中睡得更安稳。一觉醒来,缓缓睁眼,头顶已经响起属于太子的声音:“醒了?太子妃顶顶会挑时候,快要到行宫了。”
初初醒来,思绪迟缓。
林苒过得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萧照两句话。
快到行宫了?
她这一觉竟然睡得这么久?
林苒全无感觉,唯独知道自己意外睡得不错。
回过神后,她连忙坐起身,顿一顿,心虚瞟一眼萧照。
太子不介意被“借用”是一回事。
而她睡得安稳也说明太子维持这个姿势几乎一动不动有半日时间……
“殿下怎么不喊醒妾身?”林苒小声问。
萧照合上书册子,斜睨她道:“为何要喊醒太子妃?”
闻言,林苒又瞟一眼萧照。
她抿一抿唇,终于怀疑自己是否睡得那样久,便凑到马车车窗前,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目之所及遥远天际群山云雾缭绕,绵延起伏。
近处官道旁边草木枯黄,在凄凄秋日里温和的日光下无声萧索。
细细看,晨露未干,日光温柔而和煦,分明尚是晨早。
哪来的睡得大半日、快要到行宫了?
林苒醒悟太子在诈她。
她放下帘子,瞥向嘴角飞扬的萧照,呵笑一声,便换来对方的哈哈大笑。
林苒:“……”
无聊。
心虚与歉疚顷刻一扫而空,懒得理会萧照,林苒整理过仪容,又觉出几分饿,于是自顾自用了些点心。之后的一路上,林苒如萧照那般捡了话本看,即使又犯起困也强撑着再未睡过。
抵达玉华行宫已然是下午。
太子有单独的别院,马车一直行至别院外才稳稳停下。
在马车里憋得大半日的林苒身上几分酸痛,她被春鸢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绣鞋结结实实踩在地上,整个人却感觉轻飘飘的,下意识眯眼,神思也有些恍惚。
“累了?”
萧照从旁看出林苒疲惫问得一句,不等她回答,干脆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附近的小宫人们齐齐低下头,不敢乱看。
林苒任由太子抱她进殿,顺便得寸进尺开口:“殿下,妾身饿了。”
路上只能吃糕点填填肚子。
点心吃多几块难免腻,不如热乎的饭食来得称心如意。
“嗯,这便让他们传膳。”萧照从善如流应下,又说,“天色不早了,今日无什么事,用过膳,太子妃梳洗一番便可先行歇下。孤仍有事要忙,要出去一阵。”
林苒听懂了。
太子暂时没空陪她,她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
“是。”
乐得清闲自在的林苒应下萧照的话。
两个人用过膳,太子离去,她歇息片刻便沐浴梳洗,之后美美睡得一觉,路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皇后娘娘虽不曾前往玉华山狩猎,但萧婵和王溪月同样在秋狩的队伍里。
林苒睡醒一觉后,她们相携着过来与她请安。
出宫游玩总归令人高兴,王溪月因着与徐明盛之间的事郁闷许久,今日难得心情不错。当初在长公主府,因薛敏瑜有意刁难而提及秋狩、让林苒许下彩头的事情她依旧记得,这会儿三人坐在一处喝茶,她不免提起来:“表嫂没忘自己的承诺,备下贺礼,反倒她索性不露面了。”
今日秋狩出行,薛敏瑜没有来。
不仅是她,长公主、驸马与其他人也不曾来。
只是提起那一日的事,一样惹得人记起林苒遇刺受伤。
萧婵悄悄扯了下王溪月的衣袖,几不可见冲她摇头:“病了也是无法。”
王溪月哼笑,乖乖换个话题,却道:“奚大人今日也不曾来,身子尚未痊愈么?近来阿婵姐姐去忠勇伯府不如先前频繁,还以为奚大人的身子好了不少。”
萧婵垂眼:“不过去得两次罢了。”
王溪月当她害羞,笑着调侃:“从未见有人叫阿婵姐姐这样上心,还不够吗?奚大人好福气。”
“你便非要招你阿婵姐姐不可?”林苒闲闲吃起葡萄。
王溪月努努嘴:“我分明是羡慕你们。”
所谓的羡慕无疑是想起徐明盛。
几句话下来杀敌未必一千,自损却不止八百。
林苒看着王溪月逞强的模样有些想笑,她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直接略过前面的话题问:“阿月,你三哥哥今日来了么?”
“来了呀。”提起自己这位三哥,王溪月不无骄傲,“我三哥看似文弱,骑射之术可不差,待见了表嫂便晓得了。不信问问阿婵姐姐,阿婵姐姐是见识过的。”
林苒一笑,萧婵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是呀,竟然这么多年就过去了。”王溪月单手托腮叹一口气。
反而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林苒忽然间想起之前有一回在凤鸾宫外的小花园撞见萧婵与王怀仁似起争执。本是旧识,联系他们平日的相处,倒品出两分特地避嫌的意思,可这是为何?
林苒凝神思忖中听见王溪月喊得一句:“太子表哥!”
随即是萧婵说:“皇兄。”
她回过神,见太子从外面进来,也如王溪月、萧婵那般站起身。
“殿下回来了。”
萧照一回别院,王溪月和萧婵告辞而去。
等着宫人送晚膳来,林苒随口问太子:“阿婵同阿月的三哥既自幼相识,为何如今这样生分?”
“自幼相识便要熟稔么?”
萧照挑了下眉,“太子妃同奚鹤鸣不一样生分得紧。”
林苒:“……”
“殿下同丹阳郡主不也一样?”
第48章 第48章萧照骤然被林苒的话刺痛。……
林苒脱口而出的话取悦到萧照。
他笑得一声,不直接回答林苒之前的问题,而是说:“为何问起他们?”
“方才与阿月、阿婵闲聊,想起有一次无意撞见阿婵同阿月那位三哥起争执,只不知他们为何闹得不快。”林苒轻抿唇角,“说来若单纯关系生分、不能如小时候那般玩在一处,不过来往少了,可也不该会有什么不愉快才是。”
起争执是有分歧、有矛盾。
两个没有来往的人,何来分歧矛盾可言?
萧照沉吟中问:“几时的事?”
“便是阿月的三哥这次来京,初初进宫给母后请安的那一日,那也是我头一回见他。”林苒说。
正因第一次见王怀仁,她才记得清楚这日子。
那同样是她头一回见萧婵与人相处不快,对那日又添两分印象。
原本在那日便想问太子的。
但被其他事搅合过一场,将这一茬忘在脑后。
王怀仁此番来京乃是说要为科考做准备。
进宫请安,同他妹妹久别相逢、甫一相见便起争执……不怪太子妃一直记得这么一件小事。
凭着林苒的话,萧照一时陷入思索。
林苒见太子态度并不随意,不由得好奇追问:“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太子妃眼里孤什么都晓得不成?”
萧照好笑,一句话落在林苒的耳中令她听出些避而不答的意思。
但林苒依旧反问:“太子殿下难道不是吗?”
“只是既然殿下不想
叫妾身知道,妾身不问便是了。”
小娘子的不满摆在脸上,萧照无奈扶额,默一默道:“感情之事如何说得清楚?孤不曾过问,永宁也不曾同孤说过什么,阿月更是什么也不知。”
感情之事?
林苒愣住,几个字把她惊得瞪圆了眼睛。
“是阿婵还是……”半晌过去林苒勉强吐出几个字,转而发觉自己犯蠢。
萧婵如若对王怀仁有意,怎会和奚鹤鸣亲近?
看来是郎有情妾无意。
不怪阿月不知情,这样的事情她晓得了,被迫夹在中间,难免头疼。
太子,果然什么都晓得呐。
林苒深深看一眼萧照:“母后晓得吗?”
萧照但笑不语,林苒轻唔,自顾自说:“不过母后即便知情,只要阿婵无心,母后便不会勉强。阿月的事情母后也从不插手,否则她的婚事该定下来了。”
“孤今日才知太子妃对这些事如此有兴趣。”
林苒嘀嘀咕咕说起王溪月与徐明盛,宫人送晚膳进来,萧照道,“不过眼下用膳更要紧一些。”
他先行走到桌边坐下。
疑心他无意多聊这些事的林苒随他上前,收敛话匣,安静与他一道用膳。
在玉华山相安无事的第一夜很快过去了。
睡得一个饱觉,翌日晨早,用罢早膳,林苒换上提前备下的骑马装,随太子从殿内出来,宫人已经牵马过来。
林苒事先为自己选好过一匹红鬃马。
这会儿却不见那匹马的踪影,唯有太子坐骑。
“太子妃今日与孤共乘一骑。”萧照开口为林苒解惑,继而从宫人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再冲林苒伸出手,“太子妃有些时日不曾骑马,难免须得稍作温习,否则若是不小心受伤便不美了。”
看似体贴的话语在林苒听来却刺耳。
表面温柔小意,实则担心她万一受伤要牵连到他罢了。
林苒不满意这个安排。
毕竟,太子甚至没有与她提前商量过便直接命人不必将她的马牵来。
太子妃立在原地不言不语,萧照看着她,感受到她有所不快,当即与她承诺:“明日定让太子妃自己骑马。”话音落下,再一次冲林苒伸手,邀请她上马。
林苒这才走上前。
她递过手,被萧照扶着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坐好,亦坐在萧照身前。
萧照的两条手臂环在她身侧,将她圈住。
林苒从前并不抵触与太子在人前偶尔有些许亲密举动。
今日却难压抗拒之心,直想要皱眉。
她觉得十分讨厌。
当触及那个秘密与真相后,所有事都变了味,她再无法以轻松随性的姿态看待太子的种种行径。
“走了。”
萧照的声音响在耳边,思绪被拉回来的林苒点点头,以示认同。
他们便在侍卫与宫人的簇拥下骑马去往猎场。
行宫与猎场同在玉华山,相距不远,骑马过去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到。只是添上与萧照共乘一骑这一层,半个时辰对林苒而言也足够长了。她在静默过思考良久,最终对萧照道:“下一回若要如此,殿下可否提前同妾身说一声?”
山道蜿蜒,山林在道路两侧不断后退。
林间鸟雀惊飞,偶尔出没的小动物也被达达的马蹄声闹得四下乱窜。
太子妃的话毫无征兆卷着风声袭来。
闻言,萧照怔一怔,过得数息才醒悟林苒指的乃是“共乘一骑”这件事,这一件令她不满的事。
她提前挑选过马匹的。
萧照记起此事,更明白林苒的那份不满。
“是孤思虑不周,请太子妃见谅。”
顿一顿,萧照又补上一句,“多谢太子妃如实相告。”
“这些时日太子妃忙着养伤,今早才记起难免疏于骑射之事,故而命他们暂不牵马过来。”
“因此疏忽太子妃的确是孤不对。”
林苒听着这番解释,心底的那一股烦闷稍缓。她明白太子做事无须征求她同意,只是她并不喜欢,且如若她只字不提,太子或装傻或无知无觉,总归不会放在心上,待到下一次依旧会无视她。思来想去,沉默下去无非自己受罪,白白坏了心情,左右太子不会拿她怎么样,不如直接开口提醒。
不管太子这一番话是真心是假意,起码听着顺耳舒心。
这也足够了。
怕太子妃认为言语上的认错不够诚心,萧照问:“便补偿太子妃一匹宝马作为赔罪如何?”
林苒自然是来者不拒:“好。”
萧照一笑,见她应下,晓得她没有在生闷气。
“待回东宫,孤便陪太子妃去挑。”
他们到猎场时,除去皇帝之外,秋狩随行的所有人几乎都到了。太子一出现,众人齐齐望过来,与太子同乘一骑的太子妃林苒也因此比往常更受瞩目——太子妃将门出身,却与太子一骑,这一幕落在不同人眼里被品出不同意味。
但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不过数月而已,夫妻情浓、感情甚笃亦在情理之中。
无论心下有何想法,众人皆笑着行礼请安,恭迎太子与太子妃。
萧照下马后,林苒才从马背上下来。
她站在萧照身侧,待萧照与众人免过礼,便走向上首处的宽阔露台。
皇帝未至,围猎仪式无法开始。
幸而他们多等得一刻钟,帝王仪仗队伍缓缓出现,小太监尖利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陛下驾到——”
延兴帝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轿辇来猎场的。
轿辇附近围簇着许多身穿甲胄、气势凛凛的高大侍卫。
萧照率众人上前行礼,延兴帝慢吞吞从轿辇上下来:“都免礼吧。”而后又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下行至上首处的露台,大手一挥宣布围猎仪式开始。
随行而来玉华山的将士们从容有序在锣鼓声中互相配合着布围。
延兴帝站在栏杆前,一双眼睛看似盯着远处,余光却一直瞥向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太子萧照。
他今日其实巴不得不露面。
但狩猎初日,又是他安排下去的秋狩之行,不出面势必要引起猜疑。
好在大臣们、将士们皆聚集在此,想来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哪怕是太子也一样。心里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总觉得不放心,故而他谨慎行事,只坐轿辇、让侍卫寸步不离保护他。
“陛下,太子殿下,已布围完毕,请示下。”
布围结束之后,禁军大统领上前与延兴帝和萧照禀报。
“朕身体不适,这第一箭便由太子代射罢。”
延兴帝淡淡发话。
“是,父皇。”
萧照领命,看一眼林苒,而后离开露台,走到露台前的空旷处。
数名将士合力将只铁笼子抬过来,铁笼子里是一头提前捕猎到的雄壮公鹿,正焦躁转着圈。又有将士奉上弓箭,萧照接过,他弯弓搭箭,将士们便立刻将铁笼子打开,放出这头公鹿。恢复自由的公鹿奔向山林,速度极快,众人屏息凝神,待到太子射出的第一箭正中这头公鹿,便是一阵喝彩。
林苒在露台上看着萧照一举一动。
当射中公鹿后,她同样看见萧照朝她的方向看来一眼。
那记眼神里带着点儿得意,像在炫耀,也似中秋那夜想要被夸赞的样子。
林苒:“……”
延兴帝注意到萧照朝露台望过来。
太子目露得意之色,俨然得意自己身强体壮,一箭便足以把一头公鹿撂倒,着实叫人恨恨。
果真是狼子野心!
延兴帝胸中一阵憋闷,不愿在此地多留。
太子一回露台,他命众人各自狩猎,自己则摆驾回行宫,扬长而去。
恭送延兴帝离去后,王溪月和萧婵才来寻林苒,王溪月笑嘻嘻问:“表嫂今日便同我们一道可好?旁的不提,我也想要见一见表嫂的骑射之术。”
“太子妃自有孤作陪。”萧照冷淡拒绝王溪月的提议。
林苒明白他心思,无心做对,笑说:“我许久不曾骑马也不曾碰过弓箭,确实生疏,太子殿下为此答应陪我温习,我不能食言,只得改日再与阿月阿婵一道。”
太子与太子妃如胶似漆、恩爱甜蜜,王溪月知道是自己打扰了。
她瞥向露台下身姿挺拔的徐明盛,酸溜溜一笑:“那我和阿婵姐姐去,表嫂今日便和太子表哥一起吧。”
未几时,王溪月和萧婵离开了。
萧照这才命人牵马来,不过这一回两个人在马背上坐好后,他主动把缰
绳交到林苒的手中。
林苒接过缰绳,感觉到坐在她身后的人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到底善心一回:“太子殿下晨早说得对,妾身对骑射有所生疏,须得有人相护才行,此事便暂且拜托殿下了。”她一面说一面拉过萧照的一条手臂,让他如来猎场时那般握住缰绳。
这样的话落在萧照耳中无异于被认可。
他顿时备受鼓舞,喜上眉梢:“太子妃放心,孤定会办好的。”
两相说定,他们终于在侍卫的保护之下策马奔向山林。
太阳早已升起,然而山林深处凉意不减,可是策马疾驰、山风在耳边呼啸的感觉太过自由,让林苒忘却一切。
林苒不知要去何处,她只想纵马,不想停下。
萧照也没有问她想去哪里。
于是,他们在山林之间乱窜,一味沿着山道疾驰,遇见岔路随心而走,不在乎最后去哪儿。
不知不觉中便走出去几十里路。
周遭风景已一换再换。
直至隐约听见水声,林苒才放慢速度去寻得声音来源。
那是藏在山林深处的一处瀑布溪流。
悬崖峭壁间有飞流直下,在日光的照耀里,映照出一道七彩的弧光。
林苒勒停身下马匹,相继和萧照从马背上下来,他们走到溪流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稍作休息。冷风吹得脸颊僵硬,她拿手揉一揉,望着眼前风景,笑说:“这样的美景,少了人欣赏为它遗憾,太多人知晓,又觉得失了趣味。”
“那是因为太子妃无心占有方才有此感慨。”萧照拧开随身带着的水囊递过去,“喝点儿水。”
林苒琢磨着太子的话,慢慢喝得两口水:“有心占有又如何?”
萧照道:“有心占有便不会遗憾无人欣赏,只愿独自赏玩,只求自己痛快,假使求而不得亦情愿摧毁。”
“唔……但这本也不是会叫任何人占有的。”林苒说。
“抵不过人心贪婪。”
萧照反笑,又道,“难得松快,太子妃没有轻松一些的话么?”
林苒斜眼看他:“殿下说得我们很有话聊。不过,这倒令我想起太子殿下当初给妾身的承诺,说来说去,原来殿下是在夸赞自己心胸宽阔,从一开始便许诺妾身自由,而非霸道将妾身摧毁。”
萧照骤然被林苒的话刺痛。
他不语,只枕着手臂躺下,仰面静静望着天幕之上一朵漂浮而过的白云。
这些时日他的父皇动作越来越密集。
时局越是紧张艰难,离一切尘埃落定也越来越近,而他与林苒之间,终究会有一个说法的。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
以为有大把时间他可以和她慢慢来,近来才发觉不是。
她还惦记着日后有机会请他喝喜酒。
这会儿更是话里有话,在提醒他日后不要忘记自己当初的承诺。
实在是太过聪明的小娘子。
糊弄不了,忽悠不得……那样冷静清醒,同他泾渭分明,辨不出丝毫对他对太子妃之位的留恋。
真真令人发愁。
萧照忽而感到一阵头疼,后悔方才完全由着她性子来。
林苒抱膝坐在旁边,等得半晌没有等到太子开口,偏头去看,见他手臂横在额头,遮住一双眼睛,似睡非睡,索性故意问:“殿下怎么不说话?”
“累。”
萧照只扔给她一个字。
身累还是心累?脑海冒出这个疑问的林苒忍不住笑,弯了弯唇。
只怕不但是身累,而且心更累。
罢了,放他一马。
林苒想着,念及此处秋高气爽、风景独好,也如萧照一般在他身侧躺下。
但身下那块大石头枕得格外不舒服。
她重新坐起身,哼哧哼哧“借”来萧照的一条手臂,才重新枕着他的手臂悠闲自在躺下来。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一片静谧里,假寐的萧照听见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
他睁开眼,动作很轻偏过头,望见林苒近在咫尺的一张恬静的莹白小脸——她对他总是不客气,他却觉得这样很好。若她能一直在他身边这样对待他便更好了。
萧照做起美梦。
林苒原本只是想要闭目养神片刻,全然不晓得自己几时睡着的。
等到悠悠醒转,感觉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看,下意识转过脸,对上萧照的视线,顿时一愣。
林苒:“……”
“太子妃终于醒了,孤的胳膊有救了。”
萧照看着林苒脸颊通红、如离弦之箭霍然坐起身,心情大好戏谑道。
林苒:“……”
无话可说,林苒背过身,理一理有些凌乱的鬓发与衣裙,许久才艰难道:“太子殿下辛苦了。”
萧照呵笑一声,同样坐起身来。
林苒尴尬得无地自容,在他命人牵马过来后,悻悻上得马背,骑马回行宫去的一路上更是说不出的老实。
回到别院已是暮色四合。
萧照命人备下热水,没有多理会沉浸在懊恼尴尬的林苒,自去沐浴。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直到萧照去了浴间,春鸢和宜雪才围上来关心林苒。
白天发生的事林苒自然说不出口,但在朝浴间看去许多眼后,她忽地“恶向胆边生”,干脆起身朝着浴间走去。
泡在热水里的萧照正回味林苒为自己懊恼的可爱模样,浑然不觉有人靠近,直到一双柔软的小手攀上他的肩,他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见太子妃立在一旁,举着双手无辜说:“请殿下让妾身服侍殿下沐浴,以弥补妾身今日失态之举。”
萧照:“……”
大可不必。
第49章 第49章以身挡箭。
趁着林苒没有继续乱来的空隙,借着氤氲热气的掩饰,萧照迅速伸手扯过条干沐巾裹在身上,把水面之上、自己光裸的身体部分悉数藏起,不暴露于林苒眼前。
“那点儿小事孤未放在心上,太子妃不必未此介怀。”
确认把自己裹严实了后,萧照才安抚道。
林苒当然不是为着所谓“弥补失态之举”闯进来的,同样也不是为着趁机从太子身上确认什么。
她单纯不甘心自己今日失态、白白给太子递去个笑柄。
看着萧照刹那惊慌失措以及此刻如临大敌的模样,林苒舒坦了。
他若不慌神,她何必多此一举?
浴间的光线本比别处黯淡,兼之水汽缭绕,哪怕站在近处,若不凑近去瞧,一样辨不出清楚太子肩膀处是否留下伤痕。只是见太子裹紧沐巾做出贞烈状,又知他为何慌神,林苒不由得想要多逗一逗他。
“殿下宽容总归不是妾身失礼的借口。”
林苒往前一步再次伸出手去,见萧照身体略往后倒,语气更无辜,“不能给妾身一个机会吗?”
无端感觉被拿捏的萧照:“……”顾忌着不久前肩上留下的那道伤疤,他坚定拒绝,“不必了,太子妃今日也累得一天,当好好休息。”
林苒腻腻歪歪说:“伺候殿下,妾身不累。”
萧照喉结上下动了动,默默移开眼,嘴上却呵笑:“孤从前怎不知太子妃有此觉悟?”
话一说出口,人跟着冷静下来。
以往有几回不是太子妃等着他伺候的?眼下忽然要伺候他沐浴,不可不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见得是想要弥补……
萧照想,以他这位太子妃的脾性,恐怕更多是故意戏弄他来了。
“从前没有现在便不能有吗?太子殿下这样说,又如此贞烈,抗拒同妾身亲密,真真叫妾身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了。”林苒没有罢手,佯作哀戚又往前一步。
贞
烈?
萧照一时无言以对,见她靠近,心思一转,嘴角勾了勾,原本泡在热水里的他蓦地站起身。
水声哗哗里,眼前出现太子精瘦的胸膛,猝不及防的一幕使得林苒一怔,回过神后又下意识飞快别开眼——她倒也没有多想看他的身子。萧照见林苒没有再直视自己,愈发认定她是故意来戏弄他的,因林苒便站在浴桶旁,他长臂一伸,直接揽过她腰肢,迫她靠近自己。
没有防备鼻尖卒然逼近萧照的胸膛。
离得太近,林苒清晰感知到他身上那一股湿漉漉的感觉以及身体的温度。
呼吸似也凝滞住。
想要后退偏被扣住腰肢,没能立刻拉开距离。
于是萧照戏谑的声音响在耳边:“孤怎会抗拒太子妃?今夜便补上洞房花烛,孤也不无不可。”
他微微俯下身,脸颊几乎贴着她的脸颊。
林苒心下不太把萧照的话当真。
洞房花烛?她曾经数次试探,很清楚他根本无心于此。
呵。
躲闪的心思顷刻散了,林苒偏了下头,同样凑近萧照耳边:“想得美!”
话音落,她后退一步想要离开,太子没有松手放开她。赶在他开口之前,林苒直接上手,手掌搭在他窄瘦的腰上,感觉到掌下的人瑟缩了下身子,又弯唇直接在他腰上掐一把:“身材不错。”
萧照:“……”
被调戏以致浑身一激灵的萧照愣怔间看着林苒背影消失在屏风的另一侧。腰间仿佛残留温热触感,他默默泡回热水里,良久才扯掉沐巾继续沐浴。
后来一整晚,林苒没有多理会萧照。
待沐浴梳洗完毕,从浴间出来,见萧照不在,她懒怠追问,倒在床榻上自顾自睡了个昏天黑地。
狩猎初日,一切随心随性。
及至第二日随行的众人便开始有了切磋比试。
薛敏瑜虽未来玉华山,但此番随行的小娘子不在少数,林苒提前备下的彩头并不白费。在王溪月的提议下,小娘子们各自组了队去山林中狩猎,被萧照看住的林苒没有与王溪月、萧婵一起,而是如前一日般同萧照“形影不离”。
好在今日林苒可以自己骑马了,是她自己提前选好的那一匹红鬃马。
除此之外,萧照命人为她准备好趁手的弓箭。
皇帝陛下则似乎依旧身体不适。
与前一日一样,只露个面,延兴帝便回玉华行宫去了。
饶是不甚关心皇帝,林苒也难以忽视这番奇怪举止,何况有从太子那里听来所谓去江南寻人的消息在前,她嗅出点不寻常味道。可太子镇定如常,既像稳操胜券,也像成竹在胸,让人觉得不必多操心。
林苒最后并没有多问。
这一天倒是如前一日那样风平浪静,她和萧照一道猎回来许多野山鸡、野兔子,还有一头獐子。
他们满载而归,组队去山林狩猎的小娘子亦收获颇丰。
林苒特地带来玉华行宫的彩头最后则叫徐明盛的妹妹徐静淑得了去。
晚膳是让小厨房用带回来的战利品炖汤烤肉。
用过膳,萧照又去忙了,累得一日的林苒沐浴梳洗后依旧没有等着他回来,一觉睡得香甜。
及至第三日。
延兴帝依旧如前两日露个面便要回行宫,只是这一回他对太子提出要求。
“朕听他们禀报,说昨日发现玉华山中有白狐出没。”
“白狐现身乃祥瑞之兆,太子今日便去将这只白狐带回来吧!”
天子有令,莫敢不从。
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萧照自应下延兴帝的话。
延兴帝便又点了个将士出来,据说是昨日发现白狐踪迹之人,且命其为太子引路,萧照无有不应。不一时,由此人带路,一行人出发去山中寻所谓的白狐。
林苒毫无疑问陪着萧照一起去。
若不知那些事,她或许不会对皇帝陛下的举动太起疑。
至多以为是非要折腾太子。
然而,有前两日的衬托与对比,林苒只觉察到延兴帝的不对劲。
山林狩猎、替父寻白狐,作为太子,孝敬自己父皇、满足自己父皇的些许要求,无可挑剔。
正因无可挑剔,更显得延兴帝别有用意。
林苒相信萧照对此不会无知无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无外乎是因为当皇帝陛下起了心思,他们父子之间迟早会有这一日。
这不是能躲得过去的。
既然如此,直面帝王心思亦是一种应对之法。
林苒和萧照如前一日骑马进山林。
太子出行,身边自然是有侍卫追随保护安全的,但若太多人动静太大,难免影响狩猎,因此,跟随萧照与林苒进山的不过四十精锐侍卫。
马蹄声不断在山道回荡着。
在那名将士的领路下,林苒与萧照一行人直奔玉华山的最深处。
是最深处亦是往年秋狩围猎所不及之处。
渐渐地,从别处传来的马蹄声一一消失再听不见分毫,取而代之的是飞禽走兽的鸣叫低吼。
“太子殿下,昨日卑职最后一次寻见那只白狐便是在这附近。”在放慢速度骑马走得一阵后,负责引路的那名将士终于勒停马匹,向萧照禀报道。
白狐昨日消失在这个地方,现下在何处已无人知晓,唯有细细搜寻。
便也无人再能引路了。
萧照听罢此人禀报,沉默颔首,环顾四周,随即下令命其中三十名侍卫分散开来寻找白狐踪迹。将士见使命完成,道须得回去向皇帝陛下复命,面上态度恭敬与萧照、林苒行礼告退。萧照不强留他,一派云淡风轻允他骑马离开。
有外人在,林苒一路上始终保持安静与缄默。
直到这名将士策马而去,她看一看萧照,终于似是而非问得一句:“殿下有几分的把握?”
萧照偏头看她,笑容淡淡应声:“不成功,便成仁。”
林苒闻言轻挑了下眉。
短短几字道出太子此番的决心。
可见这一次绝非之前她所见任何一次状况与形势可比。
太子却未令她感知到太多危险与风波的逼近。
对她可谓仅有的安排,便是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也对。说到底他们如今性命相连,倘若她有事,他将难以幸免,倘若她无事而他有事,在他出事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他也无能为力,无法相护。至多不外乎是提前为她做些安排,让人护她远离京城,从此隐姓埋名重新生活罢了,那时纵使有心为她做得更多也是不能了。
这一次他不需要她做什么。
如是情况下,一时之间的确也没有什么她能做的事情。
林苒与萧照骑马而行,沿着山道慢慢往前走。
山风吹过,卷着丝丝的凉意,山林里一股莫名的寂静悄然袭来。
在这寂静之中,其后一切均如意料。
暗处飞射而来一支支利箭直指他们身下的马匹,马儿或受惊或受伤,阵阵嘶鸣、四下乱窜。
提前潜伏在附近的黑衣人几是从四面八方一波又一波逼近他们。
纵然四散的侍卫迅速折回,依旧挡不住黑衣人的攻势。
林苒此番秋狩出行捎上萧照赠她的袖箭,这几日她一直将袖箭随身带着。今日狩猎的弓箭她也背在身上,当她从马背上下来后,立刻抽出一支箭,随后弯弓搭箭瞄准,射伤一名离得近些的黑衣人。
当厮杀出现的时候,她比自己预想中更冷静。
只是眼看着黑衣人越来越多、侍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想到这些人许是皇帝派来的,她心底由衷生出些恼恨。
所谓虎毒不食子此刻不值一提。
这些黑衣人无不是奔着要他们性命而来。
混乱之际,也早有侍卫发射鸣镝以通知其他人有异样。
萧照提前做下安排,负责支援的侍卫很快赶到,加入这一场搏杀中。
“走。”
趁着侍卫抵抗住黑衣人的冲击,萧照偏头看一眼身侧的林苒,拽住她的手腕,带她先离开。
这些黑衣人原本便冲着他们来的。
唯有迅速离开这个地方,得到更好的保护才可能让这些人放弃追杀。
林苒听见萧照的话,没有犹豫跟着他一起走。
几名侍卫摆脱黑衣人的纠缠,随他们一道、护送他们去到更安全的地方。
山道被堵住,他们只能先从山林中穿过。山林中草木茂盛,头顶松树枝叶葳蕤,脚下灌木野草丛生,步步皆是崎岖不平,不可不谓行路艰难,却不能停下。
利刃搏击、刀剑碰撞的动静始终在他们身后不停不休。
不必回头也知追杀没有停止,然而,一时半会,再难有更多的支援。
鸣镝信号发出,不会无人在意。
只怕有其他异动与示下,将他们引去别处,无从立刻赶来救人——虽则这也是料想得到的状况。
林苒今日也如前两日那样穿的骑马装,行动尚算方便。太子始终拽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她亦未在意,埋头跟上太子步伐。逃离追杀难免狼狈,直到这会儿她才抬起头看一看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
刹那分神,脚下便踩中一块大石头。
险些崴脚的林苒一个踉跄,萧照回身稳稳扶住她:“没事吧?”
林苒正欲冲他摇头,利箭破空的响动已至耳边,躲闪之下,那支箭擦着他们而过,暗处更多支箭已飞射而来,也让人根本无瑕顾及脚踝传来的疼。
只周遭处处有树木遮挡,暗箭失去准头,兼之有几名侍卫的保护,这些箭矢未能伤及他们。
不妙的是,有更多黑衣人追了上来。
“徐明盛会在前面接应。”
萧照沉声对林苒说道,手上用力越发握紧她的手腕,带她继续往前。
林苒一点头,回身借袖箭又射伤一名黑衣人。
但这次未能走出去几步远,在他们前面已再冒出来一批黑衣人。
前路、后路顿时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与之前那些黑衣人不同,略同这些人交手,林苒便发现,这些人的路数与在长公主府的黑衣人一脉相承。
今日围堵太子的,是两路人马。
“是另一批人。”
林苒出声提醒萧照,见萧照全无讶异,明白他其实也看出来了。
不仅看出来了,而且不见惊讶。
想来明知今日皇帝陛下要对他不利依旧走这一步险棋……实则正是为了这一刻的引蛇出洞。
是了。皇帝忽然派人去江南寻人,本便有人暗中作祟,如今皇帝正因此事欲对太子痛下杀手,那背后之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定也是要借此机会,做自己要做的事,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们必须得活着回去。
唯有活着回去,才可能与之对抗,才可能知道究竟是谁一直在背后生事。
远远有猎犬咆哮的声音与凌乱脚步声传来,隐隐约约亦能辨认得出一道道身穿甲胄的身影。林苒定一定心神,知道是萧照所说的徐明盛带着人前来接应了。
“殿下,我可以。”
林苒反握了下萧照的手,随即挣脱他的手掌。
单论眼下他们被两面夹击的形势,实则难以一心二用。
太子要顾及她毕竟处处掣肘,她被这样“照顾”一样多少限制行动。
伴随着林苒的话传入耳中,萧照掌下一空,立时看她一眼。林苒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不必多言,萧照了悟她心中所想,又见远处徐明盛已经带着人来了,一颔首,认同林苒的决定。
不再受到约束的林苒行动更加自如。
射伤一名黑衣人后,她夺走对方手里的长刀,毫不犹豫,反手砍向逼近她的另一名黑衣人。
厮杀之中,血腥气息不断蔓延,与山林中草木与泥土气息混杂一起。
受到惊吓的飞禽走兽早已另寻栖息之地。
焦灼而压抑的气氛里,面对黑衣人的团团包围,暗处忽地飞来一支冷箭。林苒捕捉到那名树后那名黑衣人的身影,莫名有种熟悉感,但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那支箭便直冲萧照而去。
她余光瞥见萧照正背对利箭射来的方向。
一瞬间,林苒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无,几乎下意识的,便推开了萧照。
她本以为自己会受伤。
因为一旦太子避开,意味着她将代替太子承受这一箭。
然而,在她将萧照推开之时,觉察到危险的人动作敏捷回身把她护在怀里。她只觉得自己无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伴随着视线黯淡,整个世界骤然安静。
所有喧嚣被在呼吸之间被隔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之外。
却也仅有一呼吸的时间,转瞬而过,向她袭来的是萧照为了保护她、不惜以身挡箭的一幕。
箭上淬了毒。
在萧照失去意识之前,林苒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得两个字:“无妨。”
他整个人的重量随之压在她身上。林苒勉强扶住他,让他大半个人靠在她身上,她亦摇摇欲坠,手心里紧握着的是他昏迷之前塞给她的一块令牌。
……
“如何?!”
自来玉华山起便日夜坐卧难安的延兴帝,今日比前几日要更为焦躁不安。他急急等得半日,终于等到高振从外面进来,知定是有了消息,几乎跳起来追问。
高振连忙跛着脚小跑上前,压低声音禀报:“结结实实中得一箭,正被护送着回行宫来。”
听闻太子受伤,延兴帝怔一怔。
高振见皇帝表情凝滞、立在原地不动,又低声说:“究竟是何情况尚无法确认,须得待人被护送回行宫,太医们一诊治,才能见分晓。”
延兴帝似回过神,细看眉眼仍有淡淡的不安,但脸上露出点点欣喜之色。
“左右是不省人事了罢?”
高振回:“是,人是抬回来的,据说中箭之后当时就昏迷了。”
延兴帝眉头紧拧:“可会有诈?”
“此等大事,岂敢作假?”高振细细分析,“消息传回,势必人心大乱,这样的险如何冒得起?何况纵使作假又有何用?终究陛下才是天子,终究整个大齐都要听陛下的,难不成还能倒反天罡?”
延兴帝琢磨半晌,认同高振的话。
太子遇刺,只有平平安安回来方可稳住人心,否则人心大乱,朝堂哗然,他控制不住局面。
“陛下请放心,且……”高振停顿了下,凑到延兴帝的耳边说,“且太子乃是为保护太子妃、为太子妃挡箭,以致于受伤的。单凭这一点,也知假不了。”
保护太子妃?
延兴帝想起太子对林苒的回护,冷笑一声:“为个女人,他该有此劫。”
直至此时,皇帝深深意识到自己的大事将成。他慢慢坐回椅子里,闭眼思索良久,手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扶手:“人呢?几时能送进宫?”
“快了。”
高振上前替延兴帝捏肩放松,“已在路上,快马加鞭,不出三日。”
延兴帝一拍椅子扶手:“好!”
“高振,你做得很好,待此事成,朕定给你立头功!”
高振面上欢喜得不行:“谢陛下隆恩!”
延兴帝也哈哈一笑,想着日后不必再受任何的约束,畅快不已。
而这之后又过得半个多时辰,昏迷的萧照被送回玉华行宫。秋狩随行的太医们早已在太子别院恭候,萧照被送入殿内,太医们立刻跟进去,即刻为他诊治。
消息传回行宫会早上些许。
是以,从得知太子遇刺受伤起,春鸢和宜雪便提着心焦急等待林苒回来。
太子被送进殿内,陈安忙着安排底下的宫人做事,徐明盛跟进殿内,所有人都围着太子转。林苒没有跟进去,春鸢和宜雪便围上来,见她身上衣裙脏污、染了血迹,连忙带她去
偏殿。
之后宜雪去取一身干净衣裙,春鸢去打热水。
两个人伺候着林苒换下脏污的衣裳,又重新梳洗一番。
太子出事,她们知道林苒必定心情糟糕,俱不多问,只倒一杯茶水递过去,而后安静作陪。
林苒灌下一杯冷茶,轻吁一气,彻底回过神。
萧照为她挡箭这件事对她多少带来冲击。尤其看着这个人倒在自己面前那一刻,那种感受与长公主府里奚鹤鸣为她挡箭的感受截然不同。
回行宫的路上,她脑海里有两种声音不停拉扯、纠缠。理智告诉她太子今日与其说保护她,不如说在保护那个秘密,可与此同时,她又明白,保护她绝非太子本能。那一刻下意识将她护在怀中,将她护得那样紧,很难说只与那个秘密有关系——只是也绝不会于此无关。
她便有些不知如何看待太子今日的举动。
亦不知,今日之后,所有的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太子塞给她的那块令牌她藏好了。
她不清楚太子抱着何种心思把这一块象征太子身份与地位的令牌塞给她。但有这块令牌,只要太子没有被废,她便可通行无阻,也可以借令牌对东宫发号施令。
被交到她手里的是属于太子的权力。
要不要用这块太子令牌,却是另一回事,太子似乎对她过于放心了。
林苒没有做决定。
太子情况未知,皇帝陛下步步紧逼,又有另一路人马虎视眈眈,这担子太重,不该轻易下定论。
见林苒迟迟一言不发,春鸢逐渐有些沉不住气:“太子妃……”
她刚开口,被宜雪瞪来一眼,连忙闭嘴。
枯坐许久的林苒抬眼看着这两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思及父兄,心情又沉重几分。许多事是容不得失败的,不单单因为失败之后要万劫不复,更因为会牵扯到许许多多本不该被牵扯进来的人。
今日局面却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太子当初没得选,被迫上得太子这条“贼船”的她又何尝不是?
“我也去守着太子殿下。”林苒定住心神,搁下手中紧握的茶杯站起身。
她从偏殿出来,去正殿寻萧照。
秋狩随行的太医们已经都聚集在这里了。
他们正在商量为太子拔箭,见林苒进来一时停下讨论,先与太子妃见礼。
“诸位太医请免礼。”
林苒看一看不省人事的萧照,移开视线问,“殿下情况如何?”
太医们沉默过数息,其中一人才躬身道:“回太子妃的话,此箭却未伤及心肺,是为不幸中的万幸,但从太子殿下的脉象看,箭上有毒却尚无法分辨中的是什么毒……因此,实在有些危急,但臣等定尽心竭力为太子殿下医治。”
林苒点点头,叹口气说:“诸位辛苦。”
话音落,外面小太监便高声通传皇帝陛下驾到,她唯有领着众人迎上去。
“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林苒与徐明盛、太医等人纷纷向大步入得殿内的延兴帝行礼,延兴帝瞥向林苒,冷哼一声,沉着脸问太医:“太子情况如何?”太医便将向林苒禀报的情况对皇帝重述一遍,延兴帝听罢,呵笑道,“听说太子是为救太子妃才中箭的?朕当初便反对太子迎娶你,若他听朕一言,何至于此?!”
究竟所有人眼中太子会受伤与她有关,不提皇帝本就不喜她,林苒不置一词,受了这谴责。
延兴帝也未继续多言,一甩衣袖,行至榻边去看萧照。
昏迷中的太子面容隐隐似照着一层黑雾,双唇发白,浑无血色。
任凭谁瞧见便知晓他伤得极重。
不过太医说箭上有毒,延兴帝略一思索,记不清自己是否有过这等吩咐,但他的确同高振说过,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谈不上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这局面他很满意,太医连什么毒都不知道,想要解毒岂不难如登天?
太子轻易是不会醒了。
即便醒来,只要在那之前新立太子,诸事皆成定数,届时太子回天无力,什么法子也没有。
失去太子之位,能如何忤逆他这个父皇?
终究是该让这个逆子明白,所有的一切无不是他这个父皇给的!
延兴帝心下愤愤想着,再看一看萧照昏睡的模样,又想叹气。若不是这个儿子这些年时时忤逆他,不肯让他好过,他们父子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太子理当明白。
“你们要尽力救治太子。”
“朕只这么一个儿子,若太子有事,朕拿你们是问。”
延兴帝对殿内的太医撩下狠话。众人无有不应,之后一名太医才战战兢兢奏禀:“玉华行宫名贵药材稀缺,请陛下允准尽快送太子殿下回京,以便医治。”
“回京路途遥远,太子的情况一路颠簸也无妨?”延兴帝淡淡发问。
太医回:“如若走得慢一些、稳一些,应是无碍的。”
“罢。”延兴帝很快下令,“如此,那便先护送太子回京。”他看一眼在旁边听候吩咐的徐明盛,“徐明盛,东宫羽林卫由你掌管,便由你来负责此事。”
太医提出太子要送回京城医治,延兴帝内心万分赞同。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他无意在玉华山多待,却总不能撂下太子先走一步。
既然太医将此事提出来,自然顺水推舟。
他要回宫,要召集大臣议事,要等着从江南寻回来的人被平安送进宫里,堵住所有人的嘴。
“是,卑职领命。”徐明盛即刻抱拳应下延兴帝的话。
延兴帝又说:“其他的事你们看着办吧,不必事事来请示朕。”
众人再应。
延兴帝对着床榻上的萧照一脸痛心叹几口气。
等到太医为太子拔箭、处理过伤口后,他没有多留,先行离开。
皇帝陛下允了回京一事,萧照的情况又的确耽搁不得,于是别院的宫人即刻为启程做准备。从玉华山回京城紧赶慢赶也须得大半日功夫,顾及太子身体,不能走得太快,便要夤夜赶路,方能尽快回去。
徐明盛带人把太子的马车改造一番。
出发时,王溪月和萧婵尚未回来玉华行宫,林苒把春鸢留下来,带着宜雪陪萧照先行回京。
赶路多有不便,林苒与昏迷的萧照一辆马车,同样负责路上照顾他。
太医的叮嘱她记在心上,时不时喂萧照几口参汤续命。
未免路途再生意外,被安排护送太子回京的侍卫与将士极多,马蹄声与脚步声一直响在马车外。哪怕深夜,因着这样的动静,并不叫人万分戒备。
林苒勉强靠着马车车壁睡得小半个时辰。
醒来后借夜明珠的光芒看一看萧照,仍如之前那样沉睡着,她便坐回去。
回京不止是回京。
回去以后,需要面对的有很多,林苒摸出那块太子令牌,心里明白,在路上她就得做个决断了。
不能拖到回东宫再做决定。个中内情她其实清楚,太子想要做什么她一样知道,唯一的问题她与朝中大臣没有怎么打过交道,接触过的不多,确定太子十分信任的更是少之又少。不过,她的父兄与徐明盛之流,她知道可以信任。
思及父兄,林苒的想法坚定了几分。
哪怕太子事先为她安排好后路她也不可能扔下自己的父兄不管。
她的选择只有唯一的一个。
第50章 第50章宫变。
萧照被护送回东宫已然是天蒙蒙亮之际。
旭日初露端倪,金碧辉煌的一座座宫殿静静笼罩在晨光熹微中。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被召集至东宫。
箭伤在玉华行宫处理过,到这会儿最要紧的一件事,是确认太子中了什么毒、寻得解毒的法子。
太医们轮流上前为萧照看诊,林苒与徐明盛守在殿内。
未几时,
收到太子遇刺消息的王皇后赶到东宫,他们齐齐上前行礼请安。
王皇后与众人免礼,继而看一看床榻上昏睡不醒的人,似不得不相信太子受伤昏迷之事,闭一闭眼,面容哀戚询问太医情况。太医将太子情况细细回禀,王皇后便对殿内的太医沉痛下令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下太子!”
一句话说罢,王皇后身形微晃,似承受不住打击,险些站不住。
林苒连忙扶住她,将她扶到外面去坐着。
王皇后坐得片刻、缓和过来,一看林苒眼下两片乌青,憔悴不堪,不由叹气,拉着她的手说:“太子妃就算着急太子的情况,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正劝着,外面便有小太监高声通报延兴帝来了。
殿内众人当即迎出去。
延兴帝是专程来看太子的,见太子依旧昏迷不醒,只对一众太医下死令,命他们尽力救治。
“太子妃可曾自省过了?”交待过太医,延兴帝将目光转向林苒,“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左右是为救太子妃才落得这般,太子妃干脆作陪罢!”
这是要太子妃陪葬的意思。
皇帝此话一出,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是王皇后开口打破这沉寂:“到底是那些刺客胆大包天、罪不容诛,陛下爱子心切,可太子妃从无害太子之心,陛下这样迁怒于太子妃恐有不妥。若太子醒来听见这些话,亦会痛心不已。”
听见王皇后忽然提及刺客,延兴帝不禁有些许的心虚。
他眼神闪烁,面上呵笑:“那她便最好时时刻刻祈祷太子能平安无事。”
延兴帝驾临东宫不过走个场面。
探望过太子以后,他借口朝事忙碌启驾而去。
王皇后率众人至廊下恭送皇帝离开,待帝王仪仗队伍消失在视线中,她转过身来拉着林苒的手低声叮嘱:“母后也须得先行回宫,要累太子妃照顾好太子了。”
林苒说:“本是儿臣分内之事,请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同太医尽心尽力照顾、救治殿下。”
“好孩子,受苦了。”王皇后叹着气又拍一拍她的手。
不一时,王皇后也乘轿辇回宫。
太医们回殿内继续摸索为太子解毒之法,林苒和徐明盛也依然陪在一旁。
但回到东宫后,太子的情况没有好转,乃至急转直下,发起高烧,整个人身上滚烫得厉害。太医们连忙开药方,命宫人煎药,再命人取来烈酒为太子擦拭身体,只盼着太子能尽快退热免得情况更糟糕。
林苒将这些看在眼里。
纵然太医们嘴上不敢说不吉利的话,但无碍她清楚萧照的情况远比想象得危急,而此刻宫里宫外的平静背后酝酿着的乃是一场狂风暴雨。
思及之后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情,林苒反而愈发的冷静。
她已做出决定,这局面也容不得她退缩,自然越早做些安排越有利。
吩咐宜雪在殿内看顾萧照,林苒把徐明盛请至殿外空旷之处,宫人们皆被屏退到远处,他们两个人单独叙话。林苒单刀直入,问备受萧照信赖的徐明盛道:“殿下之前可曾特地交代过什么?”
“是,太子曾吩咐过微臣,若他遭遇不测,便听命于太子妃。”徐明盛回答得很干脆,“现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微臣听凭太子妃调遣。”
林苒相信萧照当真说过这个话。
只是太子对她信任至此,再一次感知,仍然有些许迷惑,但想要解惑唯有等到太子醒来了。
“好。”
应下徐明盛的话,林苒道,“殿下做下哪些安排,徐大人请一一细说。”
她将那块太子令牌亮出来让徐明盛看了。
徐明盛神色严肃一颔首,她收起令牌,安静聆听徐明盛的转述。
……
萧婵和王溪月从玉华山赶回京城已经是晌午。
她们直接来东宫,一见林苒,王溪月便抱着林苒痛哭,最后是林苒和萧婵合力将她劝住的。
虽说四下里暗流涌动,皇宫不见得不会有危险,但有皇帝陛下在宫里,守卫必定森严。是以在她们探望过萧照之后,林苒直接劝说她们先回宫去。
王溪月这次没有耍小性子,乖乖随萧婵回宫。
送走她们,宜雪端来一碗汤羹搁在罗汉床榻桌上,低声劝林苒:“没胃口也得吃点儿,不然人要垮的。”
“太子妃从昨日起便未合过眼。”
“娘子……”
怕林苒听不进去,宜雪话说到最后已是恳求。
春鸢是随萧婵和王溪月回东宫的,她去洗漱过一番回来恰听见宜雪的话。
“娘子终究不是铁打的。”
“宜雪说得对,娘子当用些东西好好睡上一觉才是。”
春鸢附和着宜雪的话,也劝说林苒。
“我哪里就不懂这些道理了?”拿起瓷勺,林苒说得一句,慢慢喝起汤。
宜雪见她用了,又忙去端来一碟葱花饼、一碗鸡汁粥。
几样吃食林苒都吃得一些,后来她去守了会萧照,便都交给徐明盛,自己去偏殿稍作休息。
萧婵和王溪月回京了,林苒知道,自己父兄定然也从玉华山回来了。因而休息之前,她让徐明盛安排可靠之人去定远侯府将自己父亲、二哥请来。
林苒这一觉睡得约莫一个时辰。
醒来后,父兄已到,她又同父兄、徐明盛一起商讨诸般事宜至夜深。
回到正殿时,煎好的汤药被送进来。
在床榻旁坐下后,林苒接过那一碗汤药,慢慢喂萧照。
往前在军营里她见过许多。将士们战场负伤以后最凶险的便是高烧这一遭,倘若不能退烧,情况势必一日较一日凶险,乃至扛不过去,就此牺牲。而太子眼下无外乎是走到这一步了。
太子……能挺过去吗?
林苒想着,拿帕子擦去萧照嘴角染上的汤药,终究轻声说道:“殿下还是努力挺过来罢。”
挺过来。
他们且有许多的账没算清楚呢。
……
萧照这场高烧熬得两日才勉强退烧,其后太医们日夜不休为他尝试解毒之法。另一边,延兴帝下令追查刺客尚无下文,朝中有大臣开始奏请新立太子以固朝纲。
久不理会朝务的延兴帝连续上朝数日却日渐神采奕奕。
朝务固然烦闷枯燥,但想到即将得偿所愿,他心里百般欢喜,看书案上堆积的奏折都顺眼了些。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人马上要到了。”高振陪延兴帝下朝回到御书房,屏退宫人后笑吟吟禀报,“按路程算,明日一早便能进京。”
“让他们抓紧些,明早直接把人带去上朝。”
延兴帝靠坐在龙椅上,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盘龙扶手,哼起小曲。
人找到了,定然要过明路。
大臣们认可其身份,后面的事情才好办,这其中或有阻力,却也无大碍,他自有应对之法。
太子昏迷不醒,脑子清醒一些的定然不会看不懂局势。这个时候能站出来阻扰的便统统称得上冥顽不灵,这样的人留着也不会忠于他,正是杀鸡儆猴的好苗子。一个不够,多杀几个也够震慑这帮人了,难道他大齐还能无人可用?
“是。”
高振笑着躬身应下,当即出去传话。
诸般事宜早已吩咐下去,只待明日人进京让百官见一见,心情愉悦的延兴帝百无聊赖中再瞥一眼龙案上堆积的奏折,随手取过一本翻看几下,又扔了回去。
罢了,也不在这一日。
明日过后,自有人会处理这些事的。
想着,延兴帝起身从御书房里出来,干脆回蓬莱殿听小曲去了。
直至亥时过,听罢底下的人禀报太子全无好转迹象,他才命准备热水沐浴梳洗,而后安心休息。
延兴帝一觉睡得黑甜。
他往日甚少做梦,但这一夜做得一个美梦,梦中美人在怀、酒池肉林,再也没有了任何拘束,好不快活。
然而睡梦之中却被外面传来的动静吵醒。美梦被打断,最是烦闷,延兴帝怒意翻腾中睁开眼,听见外面脚步声整齐划一,一时心觉不对,不由拥着锦被坐起身。
什么时辰了?
可不管是什么时辰,底下的人从来不会敢随意吵闹、扰他清梦。
延兴帝心底翻涌起一阵阵不安。
他眉头紧锁,凝神细听外面的诸般动静,一腔怒气早已转瞬间哑火。
“高振,什么时辰了?外面怎么回事?”
稍微压下那股不安情绪,延兴帝撩开帐幔扬声喊高振。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高振进来了。
只是,和高振一起进来的另有一群身穿甲胄、腰佩长刀的侍卫。
殿内烛火幽暗,一道道高大人影随着闪烁的烛火摇晃,延兴帝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几息时间,勃然大怒,连声斥责:“高振,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做什么?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快寅时了。”高振皮笑肉不笑缓步上前。
延兴帝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振笑答:“奴才奉命恭请陛下休息。陛下往日辛苦了,从今往后不必如此费心费力,奴才恭贺陛下!今日的早朝会有人替陛下上的。”
本无比熟悉的面容此刻落在延兴帝眼里,却无比陌生。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高振,不明白他面前这个卑贱的奴才怎么敢突然翻脸不认他这个天子。
什么叫奉命?
什么叫有人替他上朝?
“高振,你大胆!竟敢对朕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来人!快!把他拖下去砍了!”
心底那股不安再无法压制,延兴帝坐在床榻上表情狰狞叫嚣着。
但这一次,他的这一道命令迟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殿内骤然鸦雀无声。
越安静越令延兴帝醒悟,蓬莱殿已经被控制了,他将要被困在这个地方。
“是谁叫你这么做的?!”愣怔片刻,反应过来之前种种只怕是一场骗局,延兴帝猛然扑向立在床边的高振,“谁?到底是谁竟敢这样对待朕?是太子吗?是不是太子?是不是?!”
高振抬手,直接推开延兴帝,叫他从床榻上摔下来,摔在地上。
“太子且在东宫进气多出气少呢。”高振轻蔑瞥着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趴在地上的延兴帝,冷冷一笑,“陛下便好好在这里待着罢,日后会有人送饭的。”
延兴帝听着高振的话,听见那一句太子在东宫进气多出气少,才真正感觉到大齐似乎要变天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大太监的背影不断喊叫,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话,甚至在高振迈步出去的一刻,蓬莱殿大门被从外面关上。
“完了……”
延兴帝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身上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彻底痴怔。
……
卯时将至。
朝中一干大臣如往常身穿官袍、手持朝笏在太极殿外听候上朝。
待到上朝钟鸣,他们陆陆续续入得太极殿,井然有序分列于殿内左右,继续耐心等候皇帝出现。延兴帝上朝向来懒散,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即便皇帝一时没有出现,也无人觉察出太多不对劲。
太极殿的殿门却轰然在他们身后被关上。
沉闷声响传来、殿内光线愈发黯淡,众人齐齐回头望见殿门紧闭,心知大事不妙,俱惊骇不已。
殿外显然是有人在的。
有大臣奔向殿门附近用力拍打殿门要求开门,有人高声诘问怎么回事,有人走向窗户旁边试图开窗,然而回应他们的是一阵窗户飞快从外面被封死的动静,殿内也因此顷刻乱作一团。
宫中生变的同一刻,京城也不太平。
身穿甲胄、手持利器的叛军在天亮前迅速团团围困住朝中大臣们的府宅,不许任何人进出。
得令想要闯出府宅的奴仆惨死叛军刀下,不一时各宅各府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们不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可太子遇刺已有先兆,谁都知道——出大事了。
宫里宫外处处乱糟糟。
太极殿内的大臣们在被困住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等到殿门被重新打开。
殿外已天光大亮。
殿门被打开的那个瞬间,晨光争先恐后涌入殿内,被困在这里的大臣们反而由于不适应眯了眼。
回过神后,有人动作麻利想要趁机往外面跑,靠近殿门口时直接被两名士兵架着长枪挡回来。那人被迫步步后退,退回殿内,随即一大批手持长枪、腰佩长刀的将士涌进殿内把所有人包围,也使得他们这些大臣被迫聚集在一起。
这些将士出现在太极殿的原因显而易见。
大臣们面面相觑,只因无从窥知此番背后作乱的究竟是什么人。
“沈妃娘娘到——”
大臣们对高振的声音从来不陌生。
但这一刻,听见他为沈妃通传无不感到震惊。
出这么大的事,陛下没有来,陛下身边的高公公来了,且几乎被软禁的沈妃娘娘也来了……这、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懵然中,但见小腹微隆的沈妃娘娘脸色微微发白,被宫人搀扶着缓步而来。
“诸位大人忘了礼数么?还不拜见沈妃娘娘?”
大臣们一时满头雾水,瞧见沈云蕊也未立刻反应过来行礼之事,高振笑得一声,提醒他们。
听见这话,他们反应过来,忙挨挨挤挤与沈云蕊见礼。
步入殿内的沈云蕊双膝发软、双腿打颤。
若不是被人左右搀扶着,她定早便转身逃走。
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沈云蕊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带来太极殿。
宫里出事了。
往后这天下将不再由皇帝陛下做主,而那些人需要一个龙椅上的傀儡——她腹中未出生的婴儿。
一想到自己同孩子往后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地,沈云蕊浑身一阵一阵恶寒。
她曾以怀上龙嗣为傲,数月时间,她却因此处境凄凉。
“高公公,不知陛下在何处?眼下乃早朝的时辰,陛下迟迟未至,臣等实在忧心。”有大臣主动发问,而殿内所有朝臣心知肚明,沈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陛下今日恐怕是来不了了。”
高振一笑,亲自扶着沈云蕊步上玉阶,“太子殿下命悬一线,陛下忧思成疾,已然卧床不起。”
“故而,陛下往后皆再不能上朝。”
“传位的诏书一会儿到。”
几句话如平地惊雷,叫一干朝臣们久久说不出半个字。
何谓陛下往后再不能上朝?何谓传位的诏书?
“高公公,此话何意?”先前开口那位大臣连连发问,“陛下昨日尚且身体康健,怎会忽然卧床不起?太子殿下既命悬一线、尚未脱险,陛下又为何要在此时下传位诏书?这实在匪夷所思,无论如何该让我们见陛下一面才是。”
高振撩了下眼皮,笑了笑:“陛下口谕,谁也不见。”
随即将沈云蕊扶至龙椅旁边站定,复慢悠悠与众人道,“沈妃娘娘腹中不是有个马上出生的小皇子吗?”
“高公公慎言!”
那大臣被高振的话震得情绪激动,“稚子何辜,你们这分明是要造反!”
高振笑意不减,眼神异常冷漠。
他抬手,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这名大臣擒下,大臣惊惧道:“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该慎言的是您呐,魏大人。”高振离开沈云蕊的身边,步下玉阶,而士兵已经把这名大臣押至玉阶之下,迫使他跪在地上。高振走到他面前,伸手抽出其中一名士兵腰间的长刀,架到这大臣的脖子上。他环顾被一众士兵拦住的朝臣,讥笑说,“诸位大人,慎言。”话音落下,温热鲜血也染红那把长刀。
玉阶上的沈妃双腿发软、瑟瑟发抖。
若不是被两名宫人用力扶着,几乎瘫软在地。
那名大臣瞪大眼睛,再说不出半个字,轰然倒在地上。
高振又扫视一圈殿内众人,面上再无笑意,冷冰冰重复一遍自己之前说的话:“传位的诏书一会儿到。”
没有人开口指责诘问。
回应他的唯有无尽的、深深的沉默。
……
东宫。
皇宫与京城不太平,有太子在的
东宫再这一日晨早更无法幸免。
一场厮杀过后,叛军近乎长驱直入,闯到正殿外。弓箭手把整座殿宇围住,俨然是不给任何人逃走的机会,为首的年轻男子在将士的簇拥之下大步走到正殿外。
林苒从殿内出来。
春鸢紧紧跟在她的身后,陪她行至廊下。
早在东宫生乱之际,宫人已四下逃窜,这会儿廊下再无其他人。
林苒停下脚步,望向为首之人。
那人也抬了眼朝她看过来。
她看清楚他的脸,一张于她而言不陌生却很难感到不意外的脸,奚鹤鸣。
率领叛军闯入东宫之人正是奚鹤鸣。
不久之前,他上奏称重伤无法参与今年秋狩,须留在府中休养。
林苒看着十来步外的奚鹤鸣,见他似身强体健、身手敏捷,全无伤态,想起自他受伤以后萧婵没有少去探病。她微抿唇角,抢在奚鹤鸣之前开口:“为什么是你?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你。”
奚鹤鸣不为所动,扫视过一圈反而问:“徐明盛呢?”
林苒冷笑:“在你带人硬闯东宫之际,徐大人便去召集人马保护太子,我还没问你徐大人呢?”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奚鹤鸣瞥一眼林苒道,“我会带太子妃平安离开的。”
“离开?这话我倒有些听不懂了。”林苒说,“我既是太子妃,又能如何离开?离开又能去何处?”她轻抬下巴,直视奚鹤鸣,“左右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只想问一问,奚鹤鸣,你在边关见识过最多将士与百姓所受蛮夷之苦,你怎么能忍心出卖同胞,同外邦勾结在一起?”
几句质问令奚鹤鸣表情微变,他沉下脸:“我亦是被逼无奈。”
“谁会逼你通敌卖国?”林苒嗤笑。
奚鹤鸣顿时往前走得一步。
他动作停顿了下,依旧快步走到林苒面前,低头盯着她:“你不知道吗?苒苒,你当真不知?”
逾矩的称呼仿佛悄然昭示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林苒蹙眉,冷声呵斥:“放肆!”
“放肆又如何?”奚鹤鸣眉眼不动说,“事已至此,不如乖乖跟我走。”
林苒道:“你我虽不相熟,但想来也算有所了解,奚鹤鸣,你觉得我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奚鹤鸣不语。
林苒视线从他面上移开,望向在他身后乌压压的叛军。
“但这样多兵马,今日的确插翅难飞。”沉默过数息,林苒慢慢开口,“奚鹤鸣,你说得对,事已至此,故而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闻言,奚鹤鸣迟疑过一瞬,依旧点了点头:“你问。”
林苒道:“沈世才之死与你可有关系?”
奚鹤鸣微愣,眼神骤然冷下去,语气也冷冰冰:“他胆大包天,竟敢调戏于你,害得你受伤。落得那般下场,无非是他咎由自取。他出事之后,我见人人拍手称快,想来我也不过为民除害。”
言语试探之下知晓沈世才之死实则是奚鹤鸣的手笔,林苒想起的是七夕那日与他在长街的偶遇。
那时他同萧婵在一起,因皇后娘娘做下安排。
看来,奚鹤鸣的回京便是一场预谋。
长公主府那场刺杀,可以想见同他也很难逃得了关系。
当初沈世才出事她不同情。
但今日从奚鹤鸣口中听到这样的几句话,她一样并不觉得感动。
“我同沈世才之间的事,与你有何干系?”林苒语气淡淡,戳破他心思,“你若为民除害,便不必攀扯上我。你若为我才做下那些事,那你可曾在意过我是何想法?是你为着你想要的利益才做下的事,大可不必说成是为了我。”
奚鹤鸣怔一怔,眉眼染上不快:“若非为了你,我怎会如此?”
他忽地拽住林苒手腕,逐渐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是你刚回京城便要嫁人,都是因为你!”
“不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难道太子是那个人?
突如其来接连的质问使得林苒暗自深吸一气。
既然说出这些话,奚鹤鸣眼下便不会懂,他的一言一行在她眼里除去自我感动只剩下借口。
“放开太子妃!”
春鸢见奚鹤鸣对林苒动手,立刻怒吼道。
林苒偏头示意春鸢退下又去看奚鹤鸣,她问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云破日出,朝阳升起。
金碧辉煌的蓬莱殿却比往日任何时候更安静。
延兴帝抱着头瘫坐在地上,始终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更想不出任何破局之法。他被软禁在这里,只能等着有人来救他……可太子昏迷不醒,在玉华山,是他派人去刺杀太子的。
本以为只待太子出事,他顺理成章废太子、立新储君。
谁曾想,竟功亏一篑,反落入他人彀中。
谁……?
到底是谁在谋害于他?甚至连高振都背叛他!
难道太子其实根本没有出事?是特地做一场戏用来诓骗他而已?
但他分明亲自探望许多次,他亲眼看见太子昏迷不醒。
延兴帝越想越痛苦,将头埋得更深。
耳边却忽地响起“吱嘎”一声,外面的光线更加猛烈照进殿内,是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他没有抬头,缩一缩身子,然而传入耳中的脚步声令他呆愣住。哪怕从未刻意留心,在这一刻,他依然感觉到这脚步声熟悉,他心底浮现出一道身影——夫妻二十余载,原来,他对她的一切早已熟悉。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
延兴帝终于抬起头,先望见一道影子被日光映照在殿内,慢慢抬眼看清楚站定在他不远处的人。
“你这贱妇!”
“是朕册封你为皇后的!是朕给了你这一切!你怎敢如此?!”
当看见王皇后那张脸时,延兴帝仿佛彻底回过神,意识到今日之事与眼前之人离不开关系。他难以接受,愤怒难以言状,几乎睚眦欲裂。
延兴帝扑上去,两名大力太监也上前挡在王皇后的面前,轻易把延兴帝拦了回去。他狼狈跌坐回地上,鬓发凌乱、衣裳不整,哪里有半分一国之君的威严?
“王婉莹,你到底想做什么?!”延兴帝怒吼中质问。
立在原地的王皇后听见这个名字,神色恍惚了下,皇帝的指责并未停止。
“倘若对朕有不满,你尽可冲着朕来,为何连太子也不放过?他视你若生母,从来恭敬相待,你为一己之私,连他也不放过,竟设下毒计想要取他性命!你这个毒妇,你可知今日之事,要叫你们太原王氏跟着你一起万劫不复!”
王皇后已回过神。
她淡漠看着面前这个全无反抗之力的男人,轻扯嘴角。
“陛下何必将自己做下的事往旁人身上推?”
“难道不是陛下派人刺杀太子吗?亲生父子尚无情意可言,何况旁人?”
“还有——”
她目光冷下去两分,“王婉莹这个名字,你不配喊。”
皇帝尚在潜邸时,她便嫁与了他。
那时年幼,万事懵懂,彼时听他一口一个“婉莹”亦心中甜蜜。
但没多久所有的甜蜜便破碎了。
他开始暴露出本性,骄奢淫逸、美人不断,她如梦初醒,知晓自己的天真,居然对这样一个人心怀期许。
日子却总归能过下去。
再后来,藩王生乱,借着王家他才得以顺利登上帝位。
换来的是他忌惮之下趁她孕中不备,害她小产,从此再也不能有孕。他彻底安心,自觉高枕无忧,甚至如同怜悯一般,宠幸她的大宫女令其怀
孕。
自那个大宫女怀孕起,人人皆知这个大宫女的孩子等同于她的孩子。
乃至曾有人为此同她说陛下是爱重她的。
多么可笑,多么滑稽。
分明是他亲手将她摧毁、将她掐死,落在旁人眼中,反倒竟可能变成他其实爱重她的证明。
可是从那个时候起世上的王婉莹便死了。
她恨他,恨他杀死了自己,那么轻易,那么随便,又那么理所当然。
“什么不配?”延兴帝觉得王皇后的话听来莫名滑稽,“便是你今日发动宫变,朕也依旧是你的夫君!这辈子你只能是朕的人,你的名字朕为何不配喊?”话说罢,他重新找回一点气势,立时挣扎着站起来,理一理散乱的衣襟。
“闭嘴!”
王皇后眼底迸发出怨恨,上前一步,一巴掌重重打在皇帝脸上。
延兴帝不敢相信皇后会对他动手。
“你这个贱妇,你竟敢打朕!”他伸出手去拽王皇后衣襟,尚未碰到她,又被那两个大力太监用力推开。
延兴帝再次跌坐在地。
“取诏书来。”王皇后淡淡吩咐一声,恢复冷静,又对延兴帝道,“今生今世,你我便缘尽于此,能得我送你一程,也算是你的福分。”
“你,你想干什么……”听出话里的古怪,延兴帝悚然一惊,惊慌中无力恐吓,“王婉莹,你疯了!你敢弑君,你胆敢弑君,朕要诛你九族!朕定要诛你九族,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王皇后只是轻蔑一笑。
她漠然看着她,一双眸子遍寻不见一丝温情。
……
“走水了!走水了!”
“蓬莱殿走水了!蓬莱殿走水了!”
殿外宫人奔走呼号的声音传入殿内,大臣们悚然不已。
蓬莱殿,陛下不是在蓬莱殿吗?
沈云蕊万事不知,又自身难保,无暇顾及那个早已决裂的男人。
高振却比朝臣更震惊。
先前不曾说过蓬莱殿会走水……
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