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以为,他们为何要如此?”林苒又问。
“或是掩盖他们的真正目的,或是……”
萧照一顿,望向林苒,林苒看他一眼,会意太子要听她的想法,只望向榻桌上的茶壶:“渴。”
“太子妃如今是越发金口玉言了,确有太子妃风范。”
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不停,立即取过茶杯替林苒倒一杯茶水。
“多谢殿下。”林苒笑眯眯端起那一杯茶,慢慢喝得两口,“妾身有伤在身,多有不便,才不得不劳烦殿下,妾身位卑言轻,岂敢在太子殿下面前造次?”
萧照想笑,她若叫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谁敢?
但没有同林苒计较这话,他提起茶壶为她再添满茶水:“说说吧。”
“或者……不止一拨人。”林苒手指扶着茶杯,微微垂下眼,思索着,“以妾身所见,那些黑衣人同暗处的弓箭手是互相配合的,但仔细想一想,到得后来在那后花园场面已是异常混乱,想来唯有抓到那名弓箭手才能真正确认他们是不是同一伙人。”
“城中已经戒严,孤命徐明盛亲自带人搜捕,很快会有消息。”
是什么样的消息须得另当别论。
林苒点点头:“希望徐大人诸事顺利。”
萧照却话锋一转忽问,“太子妃想怎么处置奚鹤鸣?”
第36章 第36章不谋而合。
林苒发现太子当真有点在意这个人。
她觉得好笑:“殿下先前不是说他护主有功,何来处置之说?”
“奚大人为妾身挡箭是事实,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自该重赏,若非妾身有伤在身,是当亲自去一趟忠勇伯府的。现下多有不便,只得待明日一早命春鸢宜雪代妾身前去探望。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照也确认林苒对奚鹤鸣当真十分无动于衷。
太过冷淡反而让他生疑,他记得当初太子妃夸赞过此人,今日之言怎似对奚鹤鸣全无认可?
“既护太子妃有功,孤怎能不闻不问?”
“明日孤会命陈安陪同你的丫鬟们一道去忠勇伯府。”
萧照没有急着去追究林苒态度变化。
他明白,无论何种原因,定与今日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太子妃再同孤细说一说罢。”
“姑母今日的这场生辰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凡太子妃所见不拘事情大小尽可一一道来。”
林苒无意隐瞒,便从她们抵达长公主府起事无巨细全交待一遍。
这一次不必她暗示,萧照也自觉添满一回又一回茶水。
允诺秋狩要为大家准备彩头的事儿说了。
被薛敏瑜灌酒说了,长公主同皇后娘娘提及奚鹤鸣,对皇后娘娘表明对奚鹤鸣的认可同样说了。
一支熛矢惊扰后花园宾客,一群黑衣人忽然出现,小侍女泼得她满身茶水、人群将她和王皇后几人冲散,以及后来沈云芝不知从何处冲出来抱住她、奚鹤鸣挺身护她……所有发生在长公主府尤其是在长公主府后花园发生的事情,林苒无不与萧照坦白。
“以长公主当时的反应看来似乎不知会有这场刺杀。我也信长公主不知,否则太子妃在自己府中遇刺出事如何逃得了干系?且殿下曾经说过,长公主不会糊涂到同外贼勾连在一起。”
黑衣人的出现在长公主意料之外,那么长公主原本的心思便无从得知了。林苒搁下茶杯,由着萧照又一次为她添茶,慢慢道:“这些人对长公主府的布局了如指掌才能在夜里也顺利实行他们的计划,他们背后之人对长公主府的情况定是十分熟悉的。”
背后之人与其真正目的单凭推测难以触碰,林苒很快打住念头。
“妾身所言,殿下可觉得有怪异之处?”
萧照直截了当回:“有。”
不必林苒追问,他补上三个字,“奚鹤鸣。”
“奚鹤鸣从前在军中历练,多得称赞,想来智勇无双,武艺不俗,但今夜,如太子妃所言,熛矢为暗号,可知有弓箭手藏在暗处,奚鹤鸣既能从缠斗中脱身赶来护主,便有机会将那名弓箭手找出来。”
萧照所说与林苒不谋而合。
但她想要听的不是这个:“殿下之前提及处置奚鹤鸣是为何?”
萧照含笑看她,眼底闪烁着愉悦之色,却答非所问:“今日孤的岳父与小舅哥皆去赴宴了,他们护佑宾客才没能赶去保护太子妃,反倒这个奚鹤鸣似直奔太子妃而来。”萧照冷笑一声,语气更冷,“孤倒想问他藏的什么心思。”
林苒:“……”
太子竟然真的莫名其妙在吃醋。
“他乃是皇后娘娘为永宁相看的驸马人选。”
“太子殿下慎言。”
林苒语气一样冷冷的,但瞥见萧照面上笑意不改,顿时了悟他先前恐怕不过瞧奚鹤鸣不顺眼才句句带刺。她沉默,萧照不语,安静中外面传来陈安恭敬的声音:“太子殿下,徐大人有要事禀报。”
“想来徐大人有所收获。”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妾身也不便多留,恭送殿下。”
说罢林苒站起身。
萧照见她别开脸不看自己,明白她心下恼怒,是与往日不同的不快。
“孤出言不逊,太子妃见谅。”
“天色已晚,今日辛苦,太子妃早些安置。”
萧照跟着站起身,宽慰过林苒两句,确实须得先行去处理今夜之事。
纵未得林苒的回应,仍离开去见徐明盛。
林苒的确恼怒,谈的是正经事却说些不正经的话,她很难不恼,甚至险些脱口而出问一问他可知尊重二字。只是拿这样的话去问一个万万人之上的太子着实愚蠢,她没有问,也失去继续聊下去的心情。
虽然有些许的不愉快,但萧照走后,林苒便未再多想。
多想无益,今日确实辛苦,一松懈下来倍感疲乏,于是她交待过春鸢宜雪去探望奚鹤鸣的事情,自顾自歇下。
离开承鸾殿的萧照去了外书房。
徐明盛候在这里,见到太子,行过礼立即禀报:“那名受伤逃脱的弓箭手找到了,在沈家,微臣无用,未能抓到活口,此人反抗过一番见逃脱不得也如长公主府那些黑衣人一般服毒自尽了。”
“意料之中。”萧照语声淡淡,“但在沈家找到的人,却是耐人寻味。”
他想起林苒提及沈云芝今夜的反常举动。
祸水东引,引向沈家?
上一次是沈新独子沈世才一夜之间暴毙于小倌馆,这一次轮到沈云芝连同沈家蓄意谋害太子妃?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徐明盛道,“沈大人乃户部侍郎,沈妃娘娘怀有龙嗣,在沈家发现那名弓箭手实在诡异,只是,此人是被沈家二小姐藏在闺阁之中。”
萧照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沈妃得宠沈家上下才得以鸡犬升天,他们没有和外族勾结的能力和手腕。
但有沈世才一条人命横在中间,种种迹象又指向沈家,而沈家二小姐对太子妃的嫉恨已无法遮掩,沈家在此事上只会百口莫辩。而沈家能暂时幸免的唯有一个人——怀有龙嗣的沈妃。
事情如柳暗花明骤然变得清晰许多。
萧照脸色微沉道:“之后的事情你不必插手,交由刑部审理。”
“是。”徐明盛领命,等得片刻,不见太子有其他的吩咐,正欲告退,听得太子平静发问,“孤今日让你去赴宴是为何,你不清楚么?”
徐明盛低下头:“微臣明白。”
萧照说:“孤也不怪罪你,只是你若对乐安有意,何必将她拒之千里。”
让徐明盛去赴宴,自是要他护卫太子妃平安。
然而今夜,徐明盛先
行保护母后、永宁以及乐安去了。
萧照无意与他论此事对错。
可,徐明盛得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退下罢。”
萧照伸手从书案上取过一本未批阅的奏折,没有再去看徐明盛。
“是,微臣告退。”
徐明盛冲着萧照行一礼,后退几步,随后退出外书房。
关上书房门,徐明盛轻吁一气。他转过身,站在廊下仰面看一看黑漆漆的天幕,眼前浮现的是王溪月慌乱无措的样子。今夜无疑是他失职,这样的错不能再犯。
春禧殿内,王溪月仰躺在床榻上呆呆望着帐顶足足有一个时辰。
她一遍遍回想起徐明盛护她的模样,心情越来越复杂。
都道患难见真情。
今天夜里徐明盛算不算对她袒露了真情?若非担心她、怕她出事,怎么会那样快赶来相护?
却也不见得。
毕竟,她同姑母、阿婵姐姐在一起。
即便不在乎她,也绝不可能连同姑母和阿婵姐姐的安危一样不在乎。
没准她是那个被捎带着的。
刚好她在才连同她一起保护罢了,并无特殊。
这些想法在王溪月脑海里来来回回翻腾,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是那样,一颗心一会儿甜蜜,一会儿酸涩。想到最后,她拿手掌捂住脸,不愿再想,眼泪反而控制不住从眼角落下来。
罢了罢了。
王溪月哭过一场,愤愤坐起身,她终于下了个决心——
明日,不,过得些时日,等徐明盛不忙了,她定要去找徐明盛问个清楚!
这天夜里难以入眠的远不止王溪月一个。
长公主萧琳一夜未曾合眼,天未亮,她已经进宫去求见延兴帝。
昨天夜里消息已经传到延兴帝耳中。
得知皇后、萧婵、太子妃以及妹妹一家性命无虞,且太子已经在查,他便放下心睡了个安稳觉。
延兴帝睡醒已是辰时附近。
长公主萧琳被召见是又过得半个时辰的事情。
入得殿内,延兴帝正用在桌边用早膳,长公主疾步上前,一面哭一面拜倒在他面前,哀泣痛哭喊冤:“皇兄这次一定要为妹妹做主啊!昨夜府里发生的种种,妹妹事先丝毫不知情,求皇兄明鉴!”
“朕哪次不曾与你做主?”
延兴帝不以为意,“朕倒不曾听说事情与你有关,你慌什么?妹妹快起来,陪朕用早膳。”
长公主一怔,见自己皇兄如此淡定,拿帕子擦擦泪,由着宫女扶她起身。
她迟疑问:“妹妹怎么听说……在沈家寻见了贼子。”
“沈家同妹妹有何干系?”延兴帝重重哼一声,扔下银筷,“无非是沈妃有了身孕,怀上了朕的龙嗣,沈家便一日又一日不太平罢了!”
长公主萧琳最是知晓皇帝心思。
在自己皇兄眼里会因为沈妃有孕便针对沈家的能是谁?
可话不必说出口。长公主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双干净的银筷,夹了块银丝卷放在延兴帝面前的碟子里:“我瞧着沈妃也是顶好的,这些时日安心养胎,很是本分,沈家也不曾再生事。这一回,不知最后刑部那些人要查出什么来。”
她将银筷塞到延兴帝手中,又劝其用膳。
延兴帝说:“无论刑部查出什么,朕都不会让任何人动沈妃腹中龙嗣。”
沈家落得今天这地步也称得上一句咎由自取。
不过,他的孩子不能有事。
“有皇兄在,谁敢动皇兄的孩子?”长公主恭维道,“皇兄不必担心,妹妹今日便再去皇恩寺求一求佛祖保护,沈妃腹中的孩子定能平安降生。”
见过皇帝、吃下定心丸,陪延兴帝用过早膳,长公主萧琳便告退了。高振从外面进来,摆摆手示意殿内的宫人退下后走到延兴帝跟前,躬身压低声音道:“陛下,沈大人、沈夫人、沈家二小姐都已经下了大狱,沈妃娘娘尚不知此事……但不知能瞒得了多久。”
“能瞒一日是一日。”
延兴帝也清楚有人会想尽办法让沈妃知道这件事,“省得她又动胎气。”
高振叹气:“当真是太子所为吗?陛下……太子若如此大费周章对付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会不会有些丧心病狂了?奴才实在不敢想。”
“不是他,谁能有这等本事?”
延兴帝态度很坚定,“他为了那个太子妃,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一直怕朕有别的孩子,怕朕会废了他这个太子。”
“他对朕这个父皇向来不敬重,事到如今,只怕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提起太子,皇帝满腹牢骚,顿一顿又说:“太子越是害怕这个孩子出生,朕便偏要让这个孩子平安诞生!要不是朕就他一个皇子,怎会由着他这般无法无天?”
延兴帝的一番话听得高振连忙跪下,口中心疼道:“陛下受苦了。”
“但奴才听陛下所言,记起来一件事。”
延兴帝问:“何事?”
高振立刻拜下,伏在地上:“请陛下恕罪,奴才其实早得消息,兹事体大,未能证实,一直不敢禀报陛下。”
“要说便说,吞吞吐吐做什么?”延兴帝不快,“你若继续隐瞒,朕必定治你欺君之罪!”
高振道:“陛下息怒,奴才这便禀明陛下。”
“陛下可还记得,十四年前陛下微服游历江南时,曾宠幸过一个人妇?陛下一直苦恼子嗣问题,奴才也派出人暗中探寻那妇人踪迹,始终未得消息。直至近来终于有了结果,且此妇人膝下有个幼子,如今正是……十三岁年纪。”
十四年前下江南……
延兴帝自然记得这一桩,宠幸妇人?似乎也曾有过这么一回事。
但所谓如今正值十三岁的幼子。
难不成,是他的孩子?
念头从延兴帝脑海中闪过,他自己先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难道,他当真还有其他的孩子?那个孩子流落民间,只待他命人寻回来?
第37章 第37章自己的太子妃自己哄。
长公主萧琳离宫回府。
一回到长公主府,她便直接领着位太医去了小女儿薛敏瑜住的院子。
昨天夜里后花园中一场厮杀血腥残忍,侍女仆从倒在黑衣人刀下的不在少数,更不提不少相熟的小娘子受伤,她的瑜姐儿几时见过这种场景?从昨天夜里开始便魇住了,失魂落魄,神不守舍。
“瑜姐儿,让太医给你瞧瞧。”
长公主隔着帐幔轻声细语,见女儿不抗拒,这才回头示意太医上前。
太医为薛敏瑜看过诊,只道受过惊吓方以至此,为薛敏瑜开过两幅安神的汤药已行礼告退。
萧琳心中有数,让太医退下,又让在里间的丫鬟们一并退下了。
“瑜姐儿宽心一些。”
“已经无事了,不必害怕,还有母亲在呢。”
萧琳在床榻旁坐下来,伸手撩开帐幔,见女儿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却泪流不止,不无心疼,立时握住她的手连声宽慰。想到昨日险些赔了夫人又折兵,再看女儿这个样子,她叹一口气:“你振作一些,母亲以后还得指望你呢。”
她膝下只得这么两个女儿。
大女儿婚事不顺,尚未回来身边,小女儿被惯得不经事……这个样子如何能够抗得住京城里的风风雨雨?
“你不是喜欢事事同王溪月争高下吗?我瞧她昨夜倒未被吓着,春禧殿也不曾请过御医。”萧琳发愁地又握一握薛敏瑜的手,“我瑜姐儿怎能输给她去?”
这话多少刺痛薛敏瑜。
她思绪迟钝,待反应过半晌,才偏过头去看自己母亲。
薛敏瑜双眼红肿,睁大眼睛颤抖着问:“昨夜之事当真同母亲无关吗?”
萧琳愣住,几息时间,一股无名火冒出来,索性甩开女儿的手。
“这话是什么意思?”
“瑜姐儿你实在太过放肆了!”
薛敏瑜抹去眼角的泪坐起身,哽咽道:“可是母亲不是看太子妃不顺眼,想趁机给太子妃教训吗?否则母亲为何要我去灌酒?若不是、若不是……事情怎会变成那样?”她磕磕巴巴,到底说不下去了。
一番话却直说得萧琳气不打一处来。
她霍然起身,看着女儿这个样子,恨恨咬牙:“我看你是被吓傻了,竟敢这样胡说八道!”
“这些话莫要再提。”
“你若再浑说,整个长公主府届时便是沈家的下
场!”
萧琳又看一眼薛敏瑜,眼中掩不住失望之色。
当真是被惯坏了,这样拎不清!
她知道,太子妃酒量不佳,因而确实想过借着醉酒让太子妃在宾客面前丢脸,尤其是太子妃父兄也会来赴宴,这事定远侯府也得给个交代。如此一来,皇兄便有借口废了这个太子妃。
可纵然有这等心思,也绝对不会将那样多人牵扯进来。
尤其那些刺杀太子妃的黑衣人是突厥人!
勾连外族,一旦被坐实,哪怕是皇兄照样不会保她,她岂会犯这种糊涂?
可恨这样利用她,险些将整个长公主府拖下水,实在其心可诛!
沈家没那个本事。
要不是她沈家也今日的荣华富贵都享受不起。
萧琳想着又深深叹气,皇兄似乎认定太子自己做了一场戏针对沈家,但她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太子如今羽翼丰满,沈妃腹中胎儿根本威胁不到太子地位,即便太子不喜,亦有千百种更为隐秘的法子让沈妃生不出这个孩子。
那背后之人到底是何目的?
罢了罢了,只要不牵连到长公主府,随他们折腾便是!
“你便安心休养,莫要忧思忧虑。”
萧琳心下烦躁,无心多说,最后对薛敏瑜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沈家的下场?
沈云芝……不也是母亲特地吩咐她送去请帖请来的吗?
薛敏瑜呆坐在床榻上。眼前再一次闪过后花园的场景,耳边回荡着那些痛苦哀嚎,她死死咬着唇,竭力忍耐却徒劳无用,才止住的泪依然落下来。
……
今日的早朝比往日更热闹。
昨日长公主的生辰宴遍邀京城各府,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半点儿瞒不住。
一场混乱厮杀,受伤的小娘子、夫人很多,亦有奚鹤鸣那样重伤的,自然都要讨个公道讨个说法,字字句句要太子下令彻查给朝堂上下一个交待。
萧照自然顺他们的意。
待下早朝,因知晓昨天夜里他只睡得一个时辰,已经去过忠勇伯府的陈安禀报过一应事宜,听萧照命备马,忍不住劝道:“太子殿下为朝堂之事殚精竭虑,但也应顾念自己的身体,不如歇息一场……”
“该歇息的时候孤会歇息的。”
“但不是现在。”
太子妃多半还在生他的气。
昨天夜里不得闲,这会儿再不去哄一哄,下回恐怕只能回去睡罗汉床了。
自己的太子妃毕竟是得自己哄才行。
萧照笑一笑,换过一身便服,待到宫人将马匹牵来,他翻身上马,在徐明盛的陪同与暗卫的保护下出宫一趟。
林苒昨夜时睡时醒,远不如平日里睡得安稳。
夜半醒来,想到自己此番受伤与太子脱不了干系,深觉吃亏,应该趁机同太子提点儿要求才对。
自她嫁入东宫便不曾回过侯府。
也许可以趁机提一提。
林苒打定主意,心中变得舒坦两分,渐渐又睡着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锦绣姑姑来了,皇后娘娘惦记她身体,是以一大早命大宫女锦绣来东宫探望。
洗漱一番见过锦绣姑姑,说得不少话的林苒再次生出困意,她索性继续睡觉。这一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醒来时春鸢和宜雪已经从忠勇伯府回东宫了。
有太医彻夜守在忠勇伯府,奚鹤鸣的伤势稳住了,一夜过去,并未恶化。
太子和太子妃的赏赐,他自也悉数收下。
林苒靠坐在床头,随意听罢春鸢和宜雪的禀报,点点头道:“不曾伤筋动骨,安心休养上一些日子也不易留下病根。”只是一谈及奚鹤鸣便想起昨天夜里萧照那些荒唐话,她默一默,正欲撇开念头让宜雪去为自己准备吃食,便听得萧照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太子妃昨夜休息得如何?”
人未至,声先至。
林苒转过脸,但见太子一身便服似满面春风大步进来。
虽然没有刻意去打听,但她心里清楚,昨夜之事朝堂内外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势必没什么时间休息。即便如此,此刻在他脸上却看不见疲惫之色。
春鸢宜雪当即与萧照行礼请安。
靠坐在床榻上的林苒没动,一双眼睛看他:“妾身仍身子不适,不便行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无妨。”
萧照辨认林苒语气,知道自己想得不错,太子妃依然生气昨夜之事。
他不生恼,大步走到床榻旁低头看她,见她别开脸,反而笑一笑:“孤听说太子妃才睡醒,也不曾用早膳?正好孤带了些吃食过来,太子妃瞧一瞧可合口味?”
林苒听着这话有些许奇怪。
太子哪回过来承鸾殿正巧带过吃食?
不待细想,几名小宫女端着黑漆木质托盘进来,托盘上一碟一碟吃食的香味飘至鼻尖,一闻便知,这些是集市上的小吃,而非宫中御膳房、典膳所的菜品。
两名小宫女搬了张案几摆放在床边。
那些吃食也被一一摆在案几上,扫得两眼,更确认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她爱吃的花生酥糖、芙蓉饼、酥油鲍螺都有。
另外还有一碟牛肉酥饼,一碗小馄饨,一笼肉包子……
太子这是做什么?
在哄她?
林苒鼓了下脸颊,萧照已经示意宫人退下,并取过干净的碗碟,夹了一张牛肉酥饼后将白瓷碗搁在离林苒最近的地方:“将这些吃食趁热从集市上带回来也费了孤一番功夫,太子妃且赏个脸尝一尝。”
“太子殿下何故费此心思?”林苒问他。
萧照直言不讳:“昨日孤说错话,今日自然是来给太子妃赔罪道歉了。”
太子一本正经令林苒颇不适应。
未曾想,下一刻,萧照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纸扇,纸扇“哗啦”一声被打开,林苒看见冲着她的那一面上写着遒劲有力的“太子妃”三个字。随即纸扇翻转,换另一面对着她,同样是三个字,却变成另外的半句——“原谅孤”。
林苒:“……”
“太子妃以为如何?”
萧照将纸扇在林苒面前来回翻转过几次,询问她意见。
幼稚。
林苒心下腹诽,口中道:“让太子殿下如此费心,是妾身的不对。”
萧照反笑,把那纸扇收起来,搁在林苒枕边,哼一声:“陈安信誓旦旦这法子能哄得太子妃开心,孤便知不妥。到底得是孤自己的法子才可行。”
还有?
林苒有点儿好奇,又深觉对这位太子殿下少好奇为妙。
但是萧照没有对她卖关子。
“过些时日,太子妃回定远侯府省亲如何?”
不轻不重的话落在林苒的耳中使她愣住,也因太过突然而反应不及。
萧照继续道:“虽有伤在身,但不妨碍太子妃出行,回侯府休养几日对太子妃身心亦有益处。”
林苒慢慢回过神。
她抬眼看萧照,清楚他此时绝对不是在说什么玩笑话。
太子妃归宁省亲不是小事,几日的功夫准备定然是远远不够的。若非临时起意……便意味着太子早有此想法,且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提前吩咐做好安排。
她是想借这次的事对太子提要求的。
但太子尚且不知情,会提起此事,单纯是太子明白她心中渴望。
“太子殿下是何时有的想法?”
林苒终于还是问。
第38章 第38章博得太子妃的欢心真真是任重……
太子妃的聪慧与敏锐萧照向来是佩服的。
堪堪提起,她立刻洞察他有此想法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自然是太子妃醉酒那一日。”
萧照坦然回答,“七夕与太子妃出游也生了念,便吩咐陈安去准备了。”
七夕至今有月余时间。
她醉酒是比七夕更早一些的事情,时日更长。
“原本想着给太子妃个惊喜,未曾想遇上这样一桩事,又惹得太子妃不快,倒变成补偿。只想来太子妃应当不会介怀?若太子妃不喜,另寻闲暇也不无不可。”
在萧照的预
期,能够回定远侯府小住,林苒理应是会很高兴的。
但她反应比他预想的平静许多。
萧照忽然拿不准她想法,因此说出这几句话时,心底莫名生出两分紧张。
那是种担心一不留神惹得她更不高兴的心情。
小心翼翼,临深履薄。
这是萧照自知事起从未有过的心情,而这一切单纯与林苒有关。
“为何会不喜?”林苒不知眼前之人心思百转千回,只习惯性直言,“太子殿下能为妾身这般考虑,妾身只有高兴,多谢殿下如此费心,是不曾想殿下会这般才一时反应不及,但妾身觉得十分惊喜。”
“昨天夜里,妾身亦有不对之处。”
“是妾身不该恃宠而骄,对殿下那般不敬,请太子殿下见谅。”
萧照主动退一步,林苒也爽快同他认错道歉。
太子给的台阶已经足够多了,若让太子继续下不来台,便是她太过放肆。
想到马上可以回定远侯府,林苒心中畅快,本就腹内空空的她这会儿不再同太子计较,主动端起盛着牛肉酥饼的白瓷碗,津津有味用膳。一块牛肉酥饼吃罢不忘夸赞萧照几句,才继续去盛小馄饨来吃——要是放坨了就不美味了。
萧照在一旁安静看着林苒享用这些吃食。
林苒心情好转本是好事,也是他想要看到的,但回味林苒方才的话,他却有些说不出滋味。
想来即便不是他,换作旁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她一样会十分高兴。
认错道歉更无形之中将他拒之千里。
想要真正博得太子妃的欢心真真是任重道远。
好在来日方长,仍有时间。
林苒美美享用过吃食,心情更为舒畅,见太子迟迟未离去,索性道:“妾身听说,沈家人已经下狱了?”她晨早初初醒来那一次,消息便已经传到她耳中。
“外面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何瞒得住沈妃娘娘?”
“只怕要好一番折腾了。”
深宫里的弯弯绕绕,林苒不敢说自己多了解,却可以想见沈家出事少不了踩低捧高的人在沈妃面前放肆。从前沈妃行事嚣张跋扈,在她手里吃过亏的不在少数,如今岂会轻易放过她让她好过?
皇帝陛下念着沈妃腹中龙嗣或许无意太快让沈妃知晓沈家之事。
然而,悠悠众口,终究是堵不住的。
“不闹到太子妃面前,太子妃便尽管安心养伤。”萧照淡然说,“当真闹到太子妃面前,正好多个由头回定远侯府避一避这些麻烦事。”
林苒闻言,想了下问:“殿下认为沈妃会找上妾身?”
也是,若沈家被认定有罪,那日的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沈妃走投无路之下兴许会想求她原谅。
“太子殿下,妾身哪一日可以回侯府?”
光想一想那个画面,林苒便受不住,倒不如早早避开。
萧照笑:“太子妃不想替自己出口恶气吗?”
林苒斜睨他道:“明知故问。”
沈家人她是不喜欢,沈云芝、沈妃往日里也不是没有针对过她。
但她哪怕要替自己出气也不会是这样的。
沈家人罪有应得,她拍手称快。
可若要趁着沈家失意去肆意践踏沈妃的尊严,她不想。
“明知故问”四个字落在萧照耳中,他咂摸数息,深觉这话合心意得紧。
他又笑一笑:“明日,如何?”
明日?
林苒眼前一亮,不住点头:“非常好!”
从承鸾殿出来的时候,萧照想着太子妃欢欣鼓舞的样子,扬起的嘴角便没有下来过。看她如此高兴,只觉得没有白费功夫。再想起她嗔怪的一句“明知故问”,愈发感到通体舒畅。她知道他懂她。
“太子妃明日回定远侯府省亲。”
回到外书房,萧照将这件事知会陈安,让他安排下去。
饶是服侍那么久、习惯太子行事风格的陈安在听到这话时也愣了下。
萧照看他表情不对,问:“有何问题?”
“没有!”
陈安回过神来,“一应事宜已经准备妥当,奴才这便去安排。”
萧照颔首,陈安行礼告退。
他这才命个小太监去将刑部的几位大人请来。
得知明日便能回定远侯府的林苒则立刻变得忙碌起来。她让宜雪去将小库房的簿册取来,细细翻看,挑选要带回定远侯府给亲友的礼物。父兄不能少,外祖一家上下亦少不得,须得认真挑选,也不能少了漏了谁,否则徒生事端。
这一天,她和春鸢宜雪一道忙着这件事。
待诸事准备妥当已是天黑之际。
典膳所将晚膳送来,林苒在桌边坐下,难得记起萧照。
她发现自己疏漏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太子殿下明日去定远侯府吗?
回想萧照提及省亲之言,不曾说要陪她一起。
林苒想,最近朝堂内外事务繁多,太子大抵不得闲,她独自回去父兄也能落得个轻松自在。
毕竟太子身份尊贵没法真的当成自家人。
且他住哪儿也是个问题……总不能挤一挤她的闺房罢?
各种念头在林苒脑海里转一转,她默认太子不会与她同往便把事情放下了。惦记着翌日一大清早须得起身,用罢晚膳,洗漱梳洗过,她早早歇下。
但第二日,睡得迷迷糊糊时,林苒莫名感觉呼吸艰难,鼻子像被人捏住。
烦闷中睁开眼,眼前却是太子萧照的那张脸。
“太子妃若再不起身便要耽误时辰了。”
耳边传来太子的声音,林苒回过神正是他在捉弄自己。
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太子出现在承鸾殿。
一大清早……
林苒蓦地清醒过来,她拥着锦被坐起身狐疑望向萧照。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怎么有空过来承鸾殿?”
闻言,萧照猜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笑道:“太子妃初次省亲,怎能让太子妃独自回去?孤今日自当陪太子妃一道回定远侯府。”
林苒:“……”
她知道太子不是开玩笑,正因为知道不是玩笑话,一瞬间,天塌了。
“朝中要紧事务孤已经处置妥当。”
“定远侯府也在京城,当真有急事将消息送至侯府便可,太子妃无须担心,不会耽误了正事。”
未说出口的心思被轻易堪破,林苒哑口无言。
太子同往已是板上钉钉,她无意辩驳,老老实实起身洗漱梳妆。
他们此番去定远侯府,一切从简,并未安排什么大排场,免得劳心劳力。尽管如此,太子与太子妃出行不是小事,待他们乘金辂车与厌翟车自东宫去往侯府,依然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定远侯府事先已得到消息。
林苒的父亲林景与二哥林长洲连同外祖家的人早早候在定远侯府大门外。
当太子与太子妃的车驾行至近前,众人纷纷下拜行礼。坐在厌翟车内把外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的林苒,不免回想起自己出嫁那一日的情形。无论当初或现在皆是热热闹闹,这样的热闹于她却总有几分不真实,无法真正置身其中。
从厌翟车上下来,林苒随萧照上前虚扶父兄一把,与众人免礼。
之后,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入得侯府。
林苒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分送出去便同外祖母等人离开正堂去自己未出阁时住的小院。
萧照留下来同林景等人闲谈吃茶。
太子妃要回府省亲,定远侯府虽未大肆修建亭台楼阁,但也修过一番。侯府焕然一新,往荼锦院去的路上,林苒四下瞧一瞧,知父兄费了心思。
“太子妃身子如何?今日舟车劳顿,可有什么不适之处?”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亦传到谢老夫人耳中,受了伤断没有一日两日轻易痊愈的,她关心外孙女身体。
“外孙女无碍,不觉得劳累,身上也无不适之处,请外祖母放心。”
林苒挽着谢老夫人的手莞尔一笑。
今日回府,林苒有心让春鸢和宜雪为她用心打扮
一番,虽只薄施粉黛,但她容貌昳丽,如此已然足够明艳动人,又是翠绕珠围、锦衣玉带,望过去不过一个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的漂亮小娘子。
谢老夫人认真再看她几眼。
见外孙女气色很好,微微颔首,转而同她谈起其他事。
后来到荼锦院,谢老夫人陪林苒去她闺房,将一路过来跟随在她们左右的人悉数留在外面。林苒晓得外祖母这是有话要说,乖乖巧巧竖起耳朵,意料之外,听到的是谢老夫人分外直白的一句:“苒苒可曾考虑过子嗣的问题了?”
第39章 第39章他是心悦她的。
子嗣问题确实是个大问题。
林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在她和太子尚未圆房面前变成多想无益。
但外祖母特地提起此事也不在预料之中。
一时之间,反而不知如何作答。
谢老夫人将外孙女的沉默理解为害羞,便语重心长拉着林苒的手道:“你娘亲走得早,许多事没有人细细教你,只得外祖母同你多说一说。苒苒,外祖母瞧着太子殿下待你不错,是真心爱重你的,但他终究是太子,身在皇家,必定看重子嗣。你是太子妃,不拘生下的是女儿还是儿子都是能傍身的,因为那会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苒苒也要多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虽说女儿家该矜持,但只要不会惹太子不喜,略主动些也无妨。”
谢老夫人眼中,自己的这个外孙女尚未经世便稀里糊涂嫁入东宫,在男女之事上单纯至极。
然而许多话、许多事唯有点到为止。
林苒却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尤其想起自己在太子面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叫外祖母知晓怕要晕厥过去。
“苒苒省得,外祖母不必担心。”林苒反握住谢老夫人的手,甜甜一笑哄她,“太子殿下的确待我很好,爱重我,庇护我,舍不得我受半点儿委屈。外祖母说的这些,我也会仔细记在心上。”
“哎……”
谢老夫人听着这些话,看着外孙女的明艳面庞,思及旧事轻叹一气。
定远侯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若非太子认定苒苒,外孙女绝不会嫁入皇家。
太子向来行事磊落光明,也是因外孙女没有婚约在身方至于此。那时为外孙女相中陈家探花郎,可惜出了点差池,两个人没能在桃源寺顺利相看,便不曾定下。
“要是当初和陈家那……”
话出口,意识到不妥,谢老夫人止住话,“罢了罢了,只愿咱们太子妃往后都平平安安。”
林苒几乎忘记以前的那一点儿事情。
听外祖母提起,反应半晌,才明白“陈家”是指的哪一个陈家。
当初外祖母确曾安排她同探花郎陈云敬相看。想来外祖母是想起往日这些事情,多少遗憾那时他们二人未能成好事,否则她如今也不会须得直面诸般皇家纷争与朝堂明争暗斗,遭遇许多危险。
桃源寺发生的事情她不曾令任何人知晓。
外祖母不知,正因那时去桃源寺,她才会遇见太子,才有其后种种。
不过如今更不必多说。
一旦外祖母知晓她同太子产生纠葛的真正源头,不知会如何的懊悔难过。
“自然会平平安安的呀。”林苒掩下心思,笑吟吟回。晓得外祖母今日也给自己带了礼物,她撒着娇主动提起,将话题转移开来,不再聊关乎太子与皇家之事。
祖孙两个人在荼锦院闲话得一阵,府里已经备下午膳。
她们便又相携着去往膳厅。
东宫自有山珍海味,因而定远侯府准备的只是一顿家常便饭,并不奢靡。太子不计较,林苒更不计较,众人在膳厅围着在一起,萧照和林苒皆不摆什么架子,是以即便席间没有任何歌舞助兴,但一顿饭吃下来也称得上其乐融融。
用罢饭天色便不早了。
谢老夫人携外家女眷先行告退,林景与林长洲察言观色后也识趣退下,留萧照与林苒独处。
今日自晨早离开承鸾殿起,萧照便不曾同林苒好好说过两句话。
这会儿见她神采奕奕,不由笑问:“这般安排,不知太子妃可还满意?”
不是太子郑重嘱托谁敢有一丝一毫怠慢?
一切从简也不代表怎么样都没关系。
林苒知道,太子是费了心思的。
“唔……还差点儿什么。”她轻唔一声,一本正经回。
萧照好整以暇:“还差什么?”
“显然是差了妾身陪太子殿下逛一逛这府宅。”林苒忽而冲他展颜一笑,说罢,率先步出廊下。
在这一刻独属于他的明灿笑容映入眼帘,那是满心欢喜的模样。
萧照便几乎下意识也弯唇,跟上林苒的步伐。
定远侯府相比皇家园林,相比皇宫乃至相比东宫实在没有多少特别之处。林苒说带萧照逛一逛亦是托辞,她知道太子不会对定远侯府有多少兴趣,却总归要尽一尽“待客之道”。尽管嫁入东宫有些时日,但于她而言,这才是家。
萧照对定远侯府的景致确实没兴趣。
可傍晚时分与林苒并肩在这府中散步则是别样的意趣。
夕阳余晖洒落天地,鹅卵石小道两侧的花木悄悄被镀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挂满橙红柿子的柿子树上停留着许多鸟儿,在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里相继惊飞而去。
待随林苒步入定远侯府的小花园,萧照朝远处望一望又扫视两圈近处的风景,确认一件事。
“府里因何种得这么多樱桃树?”
凭着一路闲逛过来的印象,定远侯府随处可见樱桃树。
想来不是随性而为,是有特别原因。
“记得太子妃在东宫时也曾在樱桃树下逗留,甚至为只猫儿爬上树,本以为……原来不是。”萧照想起之前的几桩小事,那时他以为太子妃是想吃樱桃了,特地命陈安送过一筐新鲜樱桃去承鸾殿。
“因为娘亲喜欢。”林苒言简意赅为他解惑。
萧照眉心微拧:“那时太子妃在樱桃树前流连不去,是思念娘亲?”
林苒忍笑,摇摇头,却说:“太子殿下今日说起这一桩事,妾身才明白那时太子殿下为何忽然命陈公公送樱桃。”合着是以为她嘴馋了。
不是睹物思人那便是有其他的因由。
萧照深深看林苒一眼,兀自一笑,她不愿意多提,难道他在这定远侯府里会打听不出来吗?
“倒是让太子妃笑话了。”萧照随意道。
心情不错的林苒却莞尔说:“妾身那时才是忘记告诉太子殿下。”她顿一顿,扭头看着萧照,唇边笑意愈深,“樱桃很甜,我很喜欢。”
樱桃很甜,我很喜欢。
一字一句声声入耳,萧照不争气一颗心怦怦直跳,险些按捺不住心底喷涌而出的那股愉悦之情。他看见落日照在林苒的面庞,晚风抚过她颊边散落的发丝,那样美好的一个小娘子。在这个仿佛稀疏平常的瞬间,他清清楚楚意识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是从哪一刻开始无从探究,但于此一刻,他清晰感知到这样一件事——他是心悦她的。
……
离开小花园,萧照送林苒回荼锦院休息。
他借口有要事与定远侯商议,又暂且从荼锦院出来了。
林苒没有追问是什么事,也没有去多想萧照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毕竟有事才陪她回府省亲很说得通。
太子走后,林苒让人准备热水,而后在春鸢宜雪的服侍下避着肩膀的伤沐浴梳洗。从浴间出来,太子未归,她独自坐在窗下发了会儿呆,打过两个哈欠,顺便将等着太子回来的念头打消,正准备先行歇下,太子便从外面进来了。
与她同住荼锦院无疑是太子自己的意思。
回来之前已经安排下去,林苒不会在定远侯府折损他颜面,何况她不想让爹爹和哥哥挂心。
“太子殿下回来了。”
林苒压下困意起身迎上去,“妾身命人备下热水,殿下可要先去沐浴?”
萧照看出她困倦:“太子妃先歇息吧。”
说罢,自去浴间。
太子待她小意体贴是常有的事情,林苒习惯了,不觉得有不对。但她没有先歇息,一直耐心等到萧照沐浴完毕,她才同他一道躺下休息。
这是林苒的闺房,一应陈设用什与东宫自是不能比的。一张床榻,两个人并排躺下便挨挨挤挤,不如一个人睡自在,也不如承鸾殿那张大床舒坦。好在林苒沾上枕头便昏昏欲睡,根本顾不上这些,唯一念头是速速去赴周公的约。
偏偏躺在她身侧的太子非要拉着她说话。
“孤都已经知道了。”
“终有一日,太子妃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棵樱桃树。”
半梦半醒的林苒听清楚萧照的话,然而思绪迟钝,迟迟反应不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在睡意朦胧里抬手虚虚拍了下萧照手臂含糊说:“多谢太子殿下……”
萧照见林苒几乎合上眼,明白自己对牛弹琴。
他姑且放弃,沉默下去的同时听见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又笑了。
回定远侯府的第一日,林苒一夜好眠,醒来发现太子如在承鸾殿时那样早已起身,没有在意,自顾自赖床。静静在床榻上躺得片刻,逐渐回想起昨夜睡着之前太子似乎同她说过些什么,她努力在脑海搜寻记忆,依稀记起“樱桃树”几个字,愈发糊涂。
“太子殿下呢?”
林苒懒散伸手撩开帐幔,问走上前来听候吩咐的宜雪。
宜雪迟疑了下,凑上前低声道:“太子殿下晨早同二公子比试过一番箭术,回来以后便独自去了书房。”
书房?
林苒怔一怔,醒悟太子去的是她的书房。
“太子殿下在妾身的书房做什么?”
即刻起身洗漱梳妆,林苒匆匆赶到自己的小书房,将萧照堵在里面。
第40章 第40章“孤难道是外人么?”……
萧照与林长洲切磋过武艺,回来荼锦院见林苒睡得香甜,闲来无事随便转一转。路过她的小书房时想着她实在不是喜好舞文弄墨的性子,好奇之下进来瞧一瞧。
书房不大,却也像模像样摆着一面书架。
书架上堆满书册子,粗略望过去,似乎多是话本小说。
更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面黄花梨木的博古架。
这一面博古架精巧玲珑,其上却大大方方摆放着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萧照最先注意到的是一把长弓。
他看见这把长弓上刻满象征突厥的狼图腾,无声昭示它的来处。
在这把弓旁边又摆放着一把缀满红蓝宝石的精巧匕首。
与长弓一样,匕首上也刻有狼图腾。
萧照想,这两样东西应当都是属于林苒的战利品,故而她将它们摆放在这样明晃晃的位置,大大方方向能够进入她这间小书房的人炫耀独属于自己的荣耀。
欣赏完博古架上陈列的珍藏,转过身瞧见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副笔触十分细腻温柔的婴戏图。
细细分辨,画上的小小娘子眉眼与林苒很像。
枝叶繁茂的樱桃树挂满青涩的果子。樱桃树下一个梳丱发、穿银红夏衫的小小娘子蹲下身,她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正抚摸着一只小狸猫。那只小猫儿却也乖巧趴在地上,神情似有些惬意享受。
这幅画的落款是一个“姗”字,题字用了“吾家乖乖”的措辞。
萧照了悟,作画之人大约正是林苒的娘亲,画上的地方也不是别处而是定远侯府的小花园。
他又将目光落在画上那个小小娘子身上。
太子妃幼时实在可爱,白白嫩嫩一张脸,脸颊肉嘟嘟带点儿婴儿肥,引得人想要掐一把她的小脸蛋,尤其一笑之间那种明媚灿烂的感觉同现在也几无差别。
萧照一看再看,倒觉得这幅画挂在东宫一样十分合适。
他在这幅画前流连过许久,终于去看在这幅画不远处的另一幅裱字。
字迹于萧照不大陌生。
往日他见过林苒的字如今便认得出。
这一幅裱字写的是《木兰诗》,字迹如他往日所见铁画银钩,暗藏锋芒,下笔写的虽是木兰从军的故事,但仿佛由此悄然窥见写字之人心内一隅。
萧照想起许多事,想起太子妃说过的许多话。
然后,太子妃的声音便传入他耳中:“太子殿下该用早膳了。”
神游的思绪被拉回来。
萧照回身,看从外面进来的林苒有些不满望向他,步伐轻快朝他走过来。
“太子妃不起,孤如何用膳?”
瞥一眼走到他身侧的太子妃,萧照视线重新落回这幅裱字上,“这幅字是太子妃写的吧。”
林苒“嗯”一声:“太子好眼力。”
萧照又看她,见她皱着眉,便说:“写得不错,挂在孤的书房正合适。”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在林苒耳中如平地惊雷。她震惊中僵硬转过脸,咬了下嘴唇,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正人君子,怎可夺人所好?”
对于萧照擅自进她小书房这件事,林苒确实有所不满。
只是她的不满在对方的太子身份面前,既无足轻重又“蛮不讲理”。
毕竟那是太子,难道有去不得的地方吗?
何况,是“太子妃”的小书房,也非什么未出阁小娘子的闺阁。
可她不喜欢。小书房里有她的隐秘,那不是愿意轻易让旁人知晓的,而她与太子殿下并不是可以坦然分享一切隐秘的关系。她本以为太子这个人向来知情知趣,她以为在这一点上他们其实有共识。
原来是她一厢情愿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随意翻看过她在小书房里的东西,想到这一种可能性,林苒眉头皱得更深。
萧照将林苒脸上表情细微变化悉数看在眼底。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他一一洞悉,知道小娘子此刻必定在心里狠狠埋怨他。
这意味着,林苒把这间小书房看得远远比他想的更重要更在乎。
若非如此她神色不会这样严肃正经。
萧照便不觉得恼。
但林苒疏离客气、把他看成外人的态度一样令他不满。
于是,萧照伸手掐了下林苒气鼓鼓的脸。
“太子妃这是在置气吗?”
“闲来无事走到附近,故而进来随意瞧一瞧,一时之间忘记当先征得太子妃的同意,此事孤确有不对,还望太子妃见谅。但孤不曾乱动太子妃的东西,略看了看罢了,更不曾损毁此处物什。”
“太子妃这般如兴师问罪的态度又是何意?”
“孤难道是外人么?”
被掐脸的林苒想别开脸回避萧照的触碰。
然而听见一句又一句不满控诉,她压下那股任性冲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子主动道歉,这也让林苒心里的不愉快淡下去几分:“妾身言行无状,请殿下恕罪。小书房的东西皆是妾身的珍藏,一时失态,是妾身无礼。”
“孤也发现了。”萧照不是当真计较她的态度,是以很快略过这些,转而指着博古架上的大弓、匕首与那幅婴戏图道,“这把弓与这把匕首应当来自突厥,它们华贵精致,想必原本属于某位将领,但未曾细看,不知上面是否有其他佐证身份的标志,太子妃得到它们应当很不易。这幅婴戏图大约出自孤的岳母,且画的是太子妃幼时模样,落笔俱是一位母亲对小女儿的爱意,如何不是珍宝?即便太子妃不特地解释,孤也能看得出来,自然不会随意对待。”
“但太子妃不信孤。”
“因为不信,所以才这般着急,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萧照越说越笃定,林苒却无从反驳。
可她清楚,无论太子多笃定,她都不能承认自己的不信,否则后患无穷。
“殿下不能因为妾身失礼便这样冤枉妾身。”
“唔……既是妾身惹殿下不快了,待过几日回东宫,妾身送殿下一幅字作为赔礼,可好?”
林苒一心转移话题,干脆耍赖。对萧照而言,这份心思一点儿都不难懂,他挑了下眉,了悟林苒对自己的字很有信心,于是提要求:“孤想要太子妃的画作。”
画作?
林苒微怔,迟疑说:“妾身画艺不精,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无妨,只要太子妃花费了心思,孤便不会不喜欢。”
萧照格外大度,又话锋一转,“抑或是太子妃赔礼道歉之心不过尔尔?”
林苒:“……”
“好。”她咬咬牙,被迫应下,“殿下不嫌弃,妾身无不可。”
萧照嘴角微翘:“那孤便静候佳音了。”林苒勉强也冲他笑一笑,正想劝他去用早膳,却被抢先一步,“左右无事,这把大弓和这匕首的来历,太子妃不趁此机会同孤介绍介绍吗?”
“都是太子妃的战利品吧。”萧照说出猜测。
林苒深深望萧照一眼。
她此刻恢复冷静,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态度没有惹怒太子已经是太子宽容,且分明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快,却没有生气没有恼怒,甚至有兴致趁机同她提点儿要求索要她的画作、要她分享大弓和匕首的来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太子对她的事颇有兴趣。
林苒想起昨天夜里昏昏欲睡时,太子同她说过一些话。
记忆太模糊,回想不起那几句话到底说的什么,但为何会同樱桃树有关?
昨夜……太子是去见过她爹爹回来。
太子彼时说有要事相商,继而离开荼锦院,想来只是一个借口。
傍晚在小花园,她曾提过娘亲喜欢府里才种得许多樱桃树,但没有多说与娘亲有关的事情。
没想到,太子会上心。
几件小事串在一起,太子夜半提及樱桃树的因由终于变得清晰。林苒逐渐醒悟,多半太子去向她爹爹了解过与娘亲有关的旧事,才会有那样的话。
心思百转也只在转瞬之间。
林苒兀自在心中将这些梳理清楚,真正有了计较,才道:“太子殿下英明,的确都是战利品。”
她与萧照说起在边关生活那些年的一些事。这些事情对于林苒而言并不复杂,虽为女子,但她喜欢跟在父兄身边做事,父兄也不强行阻拦,自然便有机会随父兄上阵去抵御外敌。战场厮杀,刀光血影,几个人有心思去在意同自己生死搏杀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后来她射杀一名突厥勇士,弓和匕首便都属于她,那是她第一次收获战利品。
萧照起初如听故事般听得兴致勃勃。
到后来,看林苒说起这些眉飞色舞的动人模样又生出其他心思。
“太子妃可会遗憾?”
“如今处处受规矩束缚,这些事情是再不能经历了。”
萧照流露出惆怅之意的话语换来林苒的不解。
她不懂太子为何忽然多愁善感,笑一笑:“太子殿下多虑了,妾身从不为这些感到遗憾。”
“为何?”
萧照以为林苒会更喜欢在边关的生活,听起来却不是。
林苒眨眨眼,理所当然说:“因为安稳富足平和的生活才是大家追求的呀,妾身亦如是。将士们奋勇厮杀抵御外敌,不正是为了大齐百姓的平安喜乐吗?故而妾身会贪恋无事忧愁的日子,却不会遗憾随父兄离开边关回到京城。”
“可你当初……”
萧照脱口而出的话又戛然而止。
他想起当初林苒拒绝做他的太子妃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她曾说想要嫁得一个同自己情投意合、心有灵犀的夫君。
同她眼下的话是不冲突的,乃至彼时、此时当得上是一脉相承。
原来在最开始她便同他说得很清楚。
林苒不知萧照忽然提起的“当初”是哪一个“当初”。太子沉默,她跟着沉默过几息时间,思索中问:“太子殿下想说什么?妾身当初怎得了?”
萧照没有回答她。
又过得片刻,林苒听见萧照一声极轻的叹息过后说:“当初太子妃曾直言,想要一个情投意合、心有灵犀的夫君,那时孤以为明白太子妃心思,今日方知,其实孤从来没有明白过。”
林苒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抬眼,不期然与萧照四目相对,她望见他眼中藏不住的柔情。
莫名的林苒便感觉到一阵心慌。
“妾身也不明白。”不想萧照继续说下去,她语气生硬截断他的话,“昨天夜里妾身睡得迷迷糊糊时,太子殿下无端提起的樱桃树究竟是什么?”
“终有一日,太子妃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棵樱桃树。”
萧照对林苒重复一遍自己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林苒眉心微蹙,这是何意?
疑惑中,目光触及墙上娘亲的那副婴戏图,她看着画上在樱桃树下陪小狸猫玩的小小娘子。
她爹爹娘亲因樱桃树结缘。
种种事情串联在一起,一刹那福灵心至,林苒顿悟萧照之意——
他在说,终有一日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好姻缘。
是了。
在他们大婚之前,太子已将和离书给了她,她迟早恢复自由身。
“好。”
林苒点点头,“承太子殿下吉言,届时若得机会,定请殿下去喝喜酒。”
……
从林苒的小书房出来时,萧照内心五味杂陈。
他知道林苒误会了却无从解释。
当初那封和离书是他亲手交到她手里的,而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可谓是做得一回哑巴吃得回黄连。
之后两个人一道吃的一顿早膳更是全无滋味。
用罢早膳,谢老夫人登门,林苒陪自己的外祖母去了,萧照也只得去同自己的岳父小舅子喝茶。
定远侯府安宁祥和,皇宫之中却不平静。
沈家出事的消息在这一日晨早传到沈妃耳朵里,大抵晓得这一次事情非同寻常,她惊慌不已,立时让大宫女扶自己去求见皇帝。延兴帝早知她会来,事先便命高振出面将人给劝回去。
皇帝的脾性沈云蕊自认为了解透彻。
延兴帝拒而不见的态度令她更确定这一次沈家要遭殃。
放在往日她势必磨一磨皇帝,盼他心软松口。
但这次,沈云蕊知道再怎么恳求大抵也不会有用,她在殿外跪得两刻钟便直接往凤鸾宫去。
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她已知晓。
偏偏在这时太子陪太子妃回定远侯府省亲,分明是有意避开她。
只是牵扯到太子妃,想要沈家被宽恕,总是绕不过去。
出不了宫寻不见太子妃,唯有先寻皇后娘娘。
来凤鸾宫之前,沈云蕊以为王皇后不会轻易见她。未曾想,她甫一到凤鸾宫正殿外,皇后娘娘身边的锦绣姑姑便迎出来,将她请进殿内。
“此事,我也帮不得你什么。”
王皇后免了沈云蕊的礼,叹一口气,“你自己想开些,先保全自身罢。”
如是两句话直惹得沈云蕊泪如雨下。
她顾不上有孕,径自跪在王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