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2 / 2)

回到东宫亥时已过,马车停在承鸾殿外。林苒被春鸢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站定之后一抬眼便瞧见廊下一团黑漆漆的小玩意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这小猫儿灵气得很,似乎知道太子妃不在,便来过几回想要看一看

太子妃是否回来了。”

见林苒发现廊下的小黑猫,春鸢笑着道。

但几句话的功夫,原本停留在廊下的那只小猫已然一溜烟跑了。

林苒便只问一句是否喂过这小猫,得到肯定回答,她颔首,不再赘言,和萧照一道入得承鸾殿。

今日七夕,太子自然不会去别处。

宫人早已备下热水,因而林苒和萧照稍事休息过又很快各自去沐浴梳洗。

热气袅袅的浴间,萧照懒散靠在浴池池壁,回想起今夜点点滴滴,尤其是林苒故作娇柔的模样,又一次笑了。

画舫里那个陪她回侯府省亲的想法重新浮现脑海,萧照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吩咐陈安去安排。

沐浴过后从浴间出来,萧照坐在窗下随意翻看起来一本书册子。

看得几页,林苒也从浴间出来了。

她换上一身宽松的寝衣,热气熏得脸颊红扑扑的,满头青丝松松挽在脑后,今夜在小摊上买的木簪子这会儿已经派上用场,被拿来绾发。

果然是……太素了些。

萧照暗暗思忖,将书册子合上搁在榻桌上,站起身道:“安置罢。”

未几时,春鸢和宜雪领着宫人行礼告退。

萧照照旧取走软枕要去别处休息,却被林苒扯住衣袖。

“难道等天寒地冻,殿下也要继续睡那张罗汉床么?”萧照一回头,林苒便开了口,同时松手放过他的衣袖抬眼看他,微笑,“殿下是君子,妾身相信殿下。”

尽管林苒话语中并无调笑之意,但萧照难免记起当初是林苒要同他分床而眠的,连软枕亦是亲手塞给他。

彼时林苒是怎么说的……

他记得林苒那会儿对他说,“也不好占殿下的便宜,叫殿下为难”。

“太子妃莫非想要占孤的便宜?”萧照也笑。

他收紧手指,攥住掌中软枕,不让林苒趁机将它抽走。

林苒理所当然应:“是啊,殿下害怕?”

萧照眉眼不动,丝毫没有被激将的意思,反而点一点头:“太子妃聪慧,孤着实有些怕。”

林苒发现太子殿下的脸皮似比往日略厚两分。

只是更清楚在这份不领情之下,是太子认定她本不愿与他同床共枕。

“殿下先前在外人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林苒轻叹一气,松开扯住软枕的手指,却冲萧照嫣然而笑,“但妾身今日当真十分高兴,亦明白自己往日狭隘,只是殿下大度,不同妾身计较。故而妾身痛定思痛,终于幡然醒悟……”

萧照挑眉:“醒悟什么?”

林苒踮一踮脚,倾身凑至近前,近得两个人呼吸交缠,叫萧照胸腔里的一颗心跟着跳了跳。

“太子殿下其实也挺喜欢妾身罢?”

萧照听见林苒对他说。

也……挺喜欢?

突如其来的话让萧照一噎,心又突突跳两下,便听她自顾自继续道:“如此让妾身占点儿便宜也无妨?”

萧照:“……”

“你一个小娘子,怎可如此……”他无奈吐出几个字。

林苒但笑:“怎可如此什么?”她眨一眨眼睛,眼底满是狡黠,语言之间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越发肆无忌惮,“殿下待妾身好,妾身自然也喜欢殿下,夫妻之间有何不可?”

萧照:“……”

他知道林苒在胡闹,同样知道林苒是想告诉他不必再睡那张罗汉床。

虽然天气渐冷,多有不便,但分床而眠于他们是最好的——明明知道这样的道理,明明只要一句“不喜欢”拒绝她便足矣,可是那样几个字偏偏说不出口。

一刻间心思几经变幻,直至萧照看着林苒,倏然一笑。

“孤与太子妃,无不可。”

七夕当夜,林苒同萧照这对新婚夫妻又一次睡在同一张床榻上。

如同大婚之夜那般,萧照依旧躺在外侧。

两个人仰面平躺,一床绣龙凤呈祥纹样的锦被平平整整盖在他们的身上。

无法忽视咫尺距离的小娘子,他如当初迟迟无法入眠,而林苒也似一如当初径自沉沉睡去。

帐幔下的一方小天地针落可闻。

双眼紧闭许久仍浑无睡意的萧照重新睁开眼。

他看一看头顶帐幔上的花纹又偏头看林苒,太子妃酣眠时的恬静面容与往日无异,买巧果时,他竟还担心过她要积食难受。萧照暗叹,收回视线闭上眼,反倒不觉回想起他们大婚之夜的事情。

想起林苒生恼跑去前院找他,想起他背林苒回承鸾殿。

想起那天夜里吹拂过脸颊的凉风,想起那天夜里鼻尖嗅到的花香,也想起那天夜里闪烁的繁星。

萧照想着这些,困意逐渐袭来。

然而正当他将睡未睡之时,蓦地被踹了一脚。

猛然惊醒,反应过来这一踹来自林苒,再看她熟睡的模样,萧照无奈,心弦却也放松下来。过得半晌发现刚酝酿出的睡意被踹没了,他转过脸,抬起手臂横档在额前,终究轻笑出声。

对于林苒而言,既然出宫玩得尽兴,夜里合该是好眠。

醒来不见太子亦习以为常。

只是方才用罢早膳,陈公公便过来承鸾殿同样出乎林苒的意料。

“陈公公免礼。”她看一看陈安,语气平静询问,“陈公公一早过来,可是太子有吩咐?”

“回太子妃的话,殿下命奴才来给太子妃送些东西。”

陈安躬身回答道。

送东西?林苒心生疑惑,便见陈安击掌两次示意,随之手中皆端着黑漆木质托盘的小宫人们自殿外鱼贯而入。定睛细看,在那些黑漆木质托盘上摆放着的无不是异常华贵的首饰头面。

“太子殿下说,太子妃喜欢哪一样便留下。”

“若都喜欢,尽可留下。若都不喜欢,再去库房挑新的也成。”

陈安将太子的话尽数转达。

林苒听罢倒有些领会萧照此举因由——大抵与昨日他们买簪子之事有关。

她缓步走上前,仔细打量黑漆木质托盘里面镶金嵌宝的簪子首饰。宫里的东西向来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耀眼,太子命陈公公送来的这些也不例外。

林苒在其中瞧见一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

昨夜沐浴过后她用来绾发的便是一支雕刻着鸳鸯的海棠花木簪。

“殿下厚爱,我自却之不恭。”林苒弯唇,偏头对陈安说,“陈公公,这些我全都喜欢。”

陈安会意应“是”,命宫人将簪子首饰悉数留下,而后便行礼告退。

林苒将那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留下,另外又挑拣几支金钗步摇,余下的只让春鸢和宜雪收进小库房。随后吩咐宜雪说:“一会儿再备些糕点,前两日太子让人送来的柿子和橘子味道也不错,都备着。”

“是。”宜雪福身应下才笑问,“太子妃有客人吗?”

林苒轻唔一声,却道:“应该吧。”

昨日在宫外遇到奚鹤鸣,奚鹤鸣又是皇后娘娘给萧婵相看的驸马人选,她猜王溪月会过来寻她。

毕竟这是个打听有关奚鹤鸣消息的机会。

宜雪见林苒心中自有主意,没有追问,自和春鸢一道忙碌起来。前一夜太子携太子妃出宫游玩,今日一早又命陈公公送来许多金玉首饰,在她们眼里这无疑意味着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感情和睦。她们替林苒高兴,只盼着越来越好。

而如同林苒猜测的那样——

迟一些果真有小宫女从外面进来禀报:“太子妃殿下,乐安县主来了。”

林苒但笑,收起手里的话本:“快请进来。”

“乐安见过皇表嫂,皇表嫂万福。”

王溪月被宫人引着入得殿内,一见林苒便笑嘻嘻上前行礼请安。

林苒与她免礼,又说:“快坐吧。”随即命宫人奉茶。

不多时,宜雪领着小宫人奉上茶水并几样提前备下的糕点与新鲜果品,知她们大抵有正经事,很快示意殿内的小宫人退下,宜雪和春鸢留在外间听候吩咐。

“阿月来寻我可是有事?”留下她们两个人在后,林苒一面招呼王溪月喝茶吃点心一面问。

王溪月始终笑嘻嘻的也不藏事:“想同皇表嫂打听忠勇伯府的奚公子。”

林苒看她,她不紧不慢解释:“皇表嫂应当晓得了罢?姑母正为阿婵姐姐相看驸马,这忠勇

伯府的奚公子也是其中一个。到底是一桩大事,我也替阿婵姐姐挂心,故而想打听打听这奚公子为人到底如何,可配得上我阿婵姐姐。”

王溪月说得正经,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林苒。

“皇表嫂若对这位奚公子有所了解,可否悄悄说与我听一听?”

“我在边关时确曾与奚校尉有过些许往来,但你问我对他了解多不多,我却不敢托大。”林苒沉吟中道,“不过以我所知,奚校尉在军营里表现不错,军中生活多辛苦,他虽是忠勇伯府的公子哥儿,但能吃这份苦,可见心性,这样的人多半会是个有前途的。”

王溪月笑:“看来皇表嫂对这位奚公子的评价不错?”

“我同奚校尉关系尔尔,怎敢评断他为人?”林苒摇摇头,只说,“有母后和太子殿下瞧着,想来日后无论相中谁做永宁的驸马都不会差了去。”

王溪月听言,托腮轻叹:“是呀,有姑母和太子表哥在,不会让阿婵姐姐受委屈的。”

林苒看她:“做什么叹气?这不是好事么?”

“只是想到阿婵姐姐快要尚驸马成家,有些惆怅,皇表嫂……”王溪月迟疑了下,轻声问出口,“我如今想到将来要嫁做人妇便觉得害怕,为何会这般?”

“嫁给中意之人也会害怕吗?”

王溪月皱眉,“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会很期待。”

小娘子初尝情之一字滋味,心中惴惴,林苒倒不觉得十分稀奇。

但她想一想问:“阿月昨日同徐大人玩得不甚开心?”

王溪月当下微怔,没有反应过来。

林苒便确认她昨天夜里和徐明盛之间并无不快,继续问:“那是母后提了也要定下你的婚事?”

“没有……”王溪月似回过神,听罢反而撅了下嘴巴,闷闷不乐道,“姑母说我还小,无须太着急此事,可我明年也要及笄了,如何会还小呢?”她越说声音越低,仿佛自言自语又嘀咕一句,“难道姑母不认同我和徐大人……”

林苒听清楚王溪月的话,心下不免疑惑。

皇后娘娘不同意他们的事情么?可瞧着也没有限制两个人来往?

“阿月说什么?”林苒掩下疑问,佯作自己不曾听清。

王溪月回过神,连忙摆手笑笑:“没什么,本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思虑太多了。”

林苒只说:“多琢磨琢磨倒也不是坏事,将这些事情想得明白些总归好过稀里糊涂。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往后说不定又变了想法。至于阿婵的婚事,到底要她自己喜欢才是最好,奚家公子再好,若是阿婵不喜欢,恐也白费。”

“皇表嫂说得在理!”王溪月忙不迭点头,“阿婵姐姐喜欢才是最好。”她似乎多少想明白,没有继续聊这些,同林苒一起喝茶吃点心。

后来王溪月提起另一件事:“说来今日一早收到家书,我三哥来京城了。”

“算一算日子,这几天便能进京。”

林苒对王家的事情不怎么清楚,但她嫁入东宫之前了解过些许,知道王溪月口中这个“三哥”是她的堂哥王怀仁,年及弱冠,十五岁时已高中解元,在并州城中一直有第一才子之名。

“是因为来年春闱科考?”林苒盘算了下问。

“皇表嫂怎么知道?”王溪月不无吃惊,又笑着点点头,“信中是这样说的,早点儿来也好早做准备。”

“我和三哥也快有两年没见了……”这些话起了头,王溪月有许多话可说,絮絮叨叨同林苒聊起来,直到巳时一刻才告辞离去。

春鸢和宜雪一直跟在林苒身边,对奚鹤鸣亦有所了解。听闻这些事,在王溪月离开后,春鸢感慨:“没想到奚校尉竟会被皇后娘娘相中做永宁公主的驸马爷。”

林苒斜眼看她:“成与不成,且说不准,这驸马人选未必只一人。”

春鸢但笑:“做奴婢的自不敢胡乱评说主子们的事情,不过太子妃晓得从前奴婢在边关便见过奚校尉,端得是一表人才、卓尔不群,又是忠勇伯府的嫡子,想来也不会输了旁人去。”

林苒对此不置可否。

皇后娘娘对永宁的婚事上心,这驸马无疑是要往好挑。

奚鹤鸣……

林苒想起这人,却同样记起昨夜回东宫的路上太子在马车里问起她与奚鹤鸣是旧识一事,记起太子彼时莫名畅快的那个笑。难道是被她当时那番话取悦了?

呵。

林苒轻扯了下嘴角,起身对春鸢道:“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七夕过后太子忙于朝堂之事,连续两日不曾来承鸾殿。

但第三日清早,她刚起身,太子忽然过来了。

眼见太子大步入得内殿,林苒来不及仔细梳妆打扮,唯有赶忙迎上前:“见过太子殿下。”

萧照虚扶她一把,示意她起身,又瞥向宜雪和春鸢等人:“你们退下。”

宜雪春鸢当即领着小宫人福身告退。

林苒望向满脸肃然的太子:“什么事竟叫殿下一大早亲自来?”

“沈世才死了。”

萧照低头看她,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林苒一怔,难掩惊讶。

沈世才死了?沈妃的哥哥……这是死得蹊跷么?

第27章 第27章林苒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猜测……

“有何蹊跷之处?”因沈世才之死震惊过半晌,林苒回过神皱眉问。

萧照却平静说:“暂未发现蹊跷之处。”

没有蹊跷之处?林苒又是一怔。

她望向走向罗汉床的萧照,转而意会,这件事明面上没有蹊跷之处恰恰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殿下,妾身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林苒微微思量,而后跟上萧照脚步,也在窗下的罗汉床上落座,认真问。

萧照看一眼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的太子妃,这才不紧不慢说:“事情倒也不怎么复杂,今日寅时附近,沈世才被发现暴毙在京中的一处小倌馆,且被发现的时候衣裳不整,场面十分不堪入目。”

短短几句话让林苒的耳边一阵嗡鸣。

她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震惊抑或是感到疑惑。

小倌馆,衣裳不整……

可以想见沈世才出事的时候正在同小倌亲热。

林苒自然记得自己回京不久和沈世才在东梁河边的那一场冲突。

彼时她救下了个被沈世才戏弄的小娘子。

这人……

小倌馆,马上风,如此不体面的死法于沈世才却很合适,半点儿不冤枉。

虽然林苒不为沈世才之死可惜,但太子这般在意,她知道更要紧的是这背后值得深挖之处。念头转动,林苒又问萧照:“验过尸么?有何发现?”

落座后的萧照视线一直落在林苒身上,将她所有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林苒向来聪明,他知道她能猜中他心思。

“沈世才身上没有伤口,仵作也未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可以说他的死并无异样。”萧照手指轻敲榻桌,“不过在验尸期间,也已经确认过了另一件事。”

林苒好奇:“何事?”

“沈世才夜里吃过助兴的药。”萧照略略压低声音,回答她道。

林苒:“……”

当真是一个十分不体面的死法。

“这药有问题?”沉默过几息时间,林苒问。

以太子所言,眼下首先值得略做怀疑的似乎便是沈世才用过的药了。

见林苒十分迅速做出猜测,哪怕知道她心思机敏,萧照依旧有两分的诧异。这诧异很快化作坦然,萧照神色缓和,也不废话,一颔首道:“是突厥秘药。”

“突厥?”林苒顿时明白太子为何一大早过来承鸾殿。

当初在桃源寺后山

遇到的便是突厥奸细,太子也曾同她说过怀疑朝堂内外有人与突厥勾结。

林苒一面思索一面说:“巧合么?”

“单凭这个,却也无法下定论,只若是巧合,未免有些凑巧。”

她说着抬眼去看萧照。

“殿下有何想法?倘若不是巧合,这幕后之人为何突然对沈世才下手?”

萧照这次并未直言,反而问一句:“太子妃怎么想?”

林苒看着他,疑心太子暗示事情可能同自己有关,又觉得荒唐:“总不能是为了大费周章栽赃陷害我?”

话说出口愈发觉得哪怕只是猜测也不可理喻。

偏偏太子不否认,叫林苒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殿下认为是这么一回事?”

小娘子因为震惊而瞪圆眼睛的懵然模样实在太过可爱,萧照险些被闹得失笑。好在尚能稳住得情绪,他眉眼不动,只扯了下嘴角:“沈世才欺辱过的人那么多,如何栽赃到你身上?况且若想用这种法子对付他,为何等到现在?”

“既然如此,殿下方才为何做出那般反应?”林苒皱一皱眉问。

萧照垂眸,终是一笑:“太子妃聪慧,孤不过想先听听太子妃的想法。”

林苒不信他。

但既否认栽赃陷害的可能性,余下的……

撇开刚出事的沈世才,沈家人里面她曾接触过的还有沈妃和沈云芝。

其中沈云芝这位小娘子实在不是个心思深的。

心思不深倒罢了,最为要紧的是,这个小娘子其实也不大讲理。

若她背后遭人挑唆便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思忖片刻,林苒问:“殿下担心沈家人会迁怒于我?”

萧照收敛笑意,沉默过一瞬说:“想要迁怒你的,只怕未必是沈家人。”

林苒又懵然。

想迁怒她的未必是沈家人?

不但如此,而且这个人能够让太子如此重视。

林苒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猜测。

她皱眉望向萧照,过得数息,张一张嘴,只无声询问。

于是,林苒看见萧照不轻不重点了下头。

太子认同了她的想法。

林苒抿唇,一时眉头皱得更深。

……

沈世才暴毙于小倌馆的事不日便传开了。他死得太不体面,暗地里风言风语自然多,但外人也难免顾忌怀有龙嗣的沈妃,明面上不至于幸灾乐祸。

对于沈家而言,这一桩突来的意外则实在是难以接受。

尤其户部侍郎沈新只得这么个儿子,一遭中年丧子,打击之下便是一场下不得床榻的大病。

“陛下,沈妃娘娘跪在殿外,说……见不到陛下便不走了……”

高振听罢小太监的禀报,转而躬身对皇帝道。

先前挨过那一百大板以后,尽管得到过恩准,但只休养过数日高振便回到延兴帝的身边服侍了。他如今乍看之下与常人无异,走动时细细观察却能发现他一条腿略有些跛,不甚方便。

延兴帝对此没有多言。

高振也不提,将当初的事情直接撇过去。

而沈妃已经连续三日为沈世才暴毙一事前来求见皇帝。

延兴帝知道她心思,因而前两日没有见她,只让高振将人劝回来,谁知她今日竟变得如此执着。

“她究竟想做什么?!她如今怀着朕的龙嗣,岂可如此胡闹?”

听罢高振的话,延兴帝一脸不痛快。

“陛下息怒。”高振眼神示意殿内的小太监退下,而后低声劝道,“到底龙嗣要紧,陛下何不让沈妃娘娘先进来?有什么话,想来可以慢慢说。”

延兴帝便冷哼一声:“当真让她进来又如何?此事朕绝应不得她什么。”

因为马上风出事已经够丢人了,何况是死在小倌馆里,沈妃偏也不嫌丢人,竟闹着要见他!

“陛下,”高振见状,语气愈发恭敬,“陛下向来体察下情,沈妃娘娘如今正伤心难过,若得陛下一二宽慰,想必不至于再钻牛角尖,对龙嗣也是好的。”

“呵!”延兴帝愈发不耐烦,“她怀上龙嗣,朕高兴不假,但难道朕还要因此受她挟持不成?这些时日,三天两头闹自己身子不舒服!”

高振闻言连声安抚道:“陛下息怒,还请陛下息怒。”

“沈妃娘娘身子弱,太医也说过得仔细将养着,沈大人一病不起,娘娘难免着急上火……”

提起沈新,延兴帝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沈爱卿病重下不得床榻他有所耳闻,归根结底中年丧子的打击太大,尤其沈爱卿膝下只得那么一个儿子。

延兴帝思及此,忍不住对沈新生出几分同情。

同样膝下只得那么一个儿子,他对沈新的痛苦很是理解。况且,若非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他又何至于此?

沈妃……

再想起沈妃有孕,延兴帝心底终于泛起柔情,他盼这孩子实在盼得太久。

“陛下,沈妃娘娘晕倒了!”小太监忽然慌张禀报道。

“什么?!”已然心软的延兴帝一惊,霍然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皇帝将沈妃抱入殿内时,沈妃在他怀中醒来。

瞧见延兴帝,她眼泪扑簌簌落,似满腹委屈喷涌而出,却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陛下……”

身体不甚健壮的延兴帝被这通挣扎闹得双臂发软,唯恐怀里的人要摔落在地,连忙道:“爱妃快别动!一会儿摔着朕的孩子怎么办?!”

“你如今身子重,实不该如此大哭大闹。”快步将沈妃抱到小榻上去,延兴帝在一旁坐下,他揽住沈妃的肩膀,重重一叹,“总归身子要紧,待会还是让御医过来给你请个平安脉,瞧一瞧。”

沈妃依偎在延兴帝身前,泪眼朦胧抬起头:“多谢陛下,只臣妾亦有事相求,唯望陛下成全。”

她一面说一面拉过延兴帝的手,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延兴帝低头看沈妃,默一默方问:“何事?”

沈妃哽咽,低下头的同时转过脸埋在皇帝的身前:“陛下……”

延兴帝猜得到她想说什么,纵然怜惜她有孕,但提及沈家的事仍按捺不住不耐烦,却未曾料想会听见她说:“陛下,臣妾心里明白,家兄生前没有少胡闹,可……可即便如此,也决计不是太子妃和定远侯府谋害家兄的理由呀!”

“太子妃?”

不知沈妃此话何意,延兴帝当下追问她道,“此事同太子妃有何关系?”

沈妃恨恨道:“若不是他们,家兄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她态度格外坚定,对延兴帝说,“有陛下在,旁人怎敢欺侮沈家,可家兄此番死得不明不白。”

延兴帝心觉沈妃此话无甚道理。

沈世才死在小倌馆这事他听高振细细禀报过,说什么陷害,难道有人摁着沈世才做那些事不成?

“陛下,不会有旁人!必是定远侯府所为!”

生怕皇帝不信,沈妃又信誓旦旦说。

延兴帝看着怀里语气坚决的爱妃,想起太子妃惹他不快,忽地心念一动。

这事,也不是不能查。

……

沈世才死后,外面的一应消息动静悉数传到林苒耳中。

她对沈家和沈世才并无同情,但先前太子那些话让她颇为在意。

这些天沈妃一直求见皇帝的事林苒知道。

只是不确定沈家何种想法,也不清楚皇帝打算怎么处理沈家这一桩事情。

不过眼下得先进宫去。

天气变幻,皇后娘娘前几日染上风寒迟迟未愈,身为太子妃,林苒理当进宫去凤鸾宫侍疾。

“时辰不早了,动作得快些。”

林苒从妆匣里面取出那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递给宜雪。

“是。”

正为林苒梳头的宜雪接过白玉簪,答应一声。

林苒到得凤鸾宫时,王皇后的大宫女锦绣恰准备喂王皇后喝药。她行过礼,便上前接过药碗:“锦绣姑姑,我来吧。”一面说一面在床榻旁坐下。

人在病中,王皇后的脸色有些苍白,语声也微哑:“难为你日日刚起身便进宫来服侍我。”

“本是分内事,不敢说为难。”林苒微笑,又喂起王皇后喝药。

一直到王皇后重新睡下,林苒才离开凤鸾宫。

与之前几日不同,今日离宫之时,却在半道上被高振带人

拦下。

比起当初的嚣张跋扈,今日的高振笑得颇为恭敬:“传陛下口谕,请太子妃移步蓬莱殿,面见陛下。”见林苒面色微沉,他笑一笑,“太子妃,请移步。”

第28章 第28章林苒确认皇帝今日召见她的心……

夏末秋初,空气里残留盛夏燥热,蝉鸣声却渐渐消散。

去往蓬莱殿的路上,林苒安静坐在软轿内,想着是去见皇帝,微微皱眉。

沈世才出事的那一日,太子专程到过承鸾殿。

那时太子曾提醒她或许有人会借沈世才之死对她不利。

她有过猜测,太子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可能会借沈世才之死发作于她的并不是别人,恰恰是皇帝陛下。

但亦不曾想皇帝陛下会直接召见她。

帝王之心难以捉摸,她眼下只知这里面定有古怪,有古怪,则不得不防。

林苒沉吟中又记起来沈妃。

既有沈妃娘娘接连数日求见皇帝陛下在前,那么皇帝陛下这一突然举动便多半与沈妃娘娘有关。

待会儿在蓬莱殿大抵也是能见到沈妃娘娘的。

唯一是有一点……

沈妃娘娘想来是已经得见陛下。

但方才得见陛下,陛下便将她召去蓬莱殿,会否太过着急匆忙了些?

抑或背后其实有必须立刻召见她的原因?

猜不透,却也只得先行前去面圣,之后再见机行事了。

良久沉默过后,软轿停在蓬莱殿外。

林苒从软轿上下来,复随高振入得蓬莱殿内。

一踏入正殿,她便发觉殿内的气氛凝重,延兴帝负手立在玉阶之上,居高临下瞧着她。且不出所料,一袭素裳、几无首饰的沈妃娘娘正柔弱依偎在延兴帝身侧。

来蓬莱殿路上的推断未曾落空。

却似乎意味着今日之召见愈发来者不善。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林苒掩下心思、眉眼低垂缓步上前对延兴帝行礼,继而冲沈妃一福身,“见过沈妃娘娘。”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只换来一片沉寂里更加难以忽视的凝重气氛。

自林苒踏入殿内起,沈妃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眼前这个明媚张扬的太子妃,想起自己惨死的兄长,沈云蕊难以控制心底的恐惧与愤怒。

她自入宫不久便是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妃嫔。

有陛下撑腰,无人敢欺她辱她,连同沈家在京中亦是风光无两。

如今她怀上龙嗣,得陛下恩宠更甚从前。

她知道这般情况会令更多人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只她本以为,这些人也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可,她的兄长出事了。

她的哥哥一夕之间惨死在小倌馆,那样耻辱、那样狼狈,那样贻笑大方。

意外?不,她绝不相信是意外。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她也无法接受这不过是一个意外。

何况冷静下来再想一想……

除去太子以外,还能有谁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换作旁人又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情?

她实在无法安心。

尤其是她兄长和太子妃之间当真有过龃龉,焉知不是一场报复?

即便退一步说此事与太子无关,亦无法证明太子没有敲打、警告她和沈家的心思。她怀上龙嗣,注定面对更多的明枪暗箭,迟早有一日,是要和东宫撕破脸的。

既然如此,不如同父亲说的那样,借着兄长之事让太子明白无论如何陛下都会替她撑腰的。

且她和沈家绝无可能坐以待毙。

沈云蕊心思百转,心底泛起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涩,复强压下去。

最终在一片安静里徐徐开口:“太子妃,你可知错?”

未被延兴帝免礼的林苒始终低着头。

沈云蕊的声音响在头顶,忽来的质问令她茫然抬头,面上唯有惊讶与不解:“沈妃娘娘此话……何意?”

“太子妃何必装傻充愣?”

“我兄长之事,难道太子妃半点不知情?难道同太子妃没有半点关系?”

沈云蕊开门见山、直言指责,未等林苒出声,又转而望向延兴帝,便落下泪来:“陛下,臣妾知,兄长先前同太子妃有过些许不愉快,但那次的事情,臣妾兄长哪怕卧床养伤许久,也从不曾有过报复之心,岂料如今遭遇这般歹毒谋害……臣妾,臣妾实在接受不了呀!”

她一面哭一面将脸埋在延兴帝的肩,似不愿叫人瞧见她的失态。

惹得皇帝满脸心疼将她揽入怀中:“好了好了,爱妃不哭,朕会为你做主,你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哭坏了。”

“太子妃,你当真不知错吗?”

宽慰过沈妃几句,延兴帝重新看向林苒,板一板脸道。

林苒依旧懵然:“父皇?”顿一顿,她垂下眼说,“儿臣愚钝,实不知犯下什么错事,竟惹得沈妃娘娘如此不快,还请父皇明示。”

“太子妃又何必这般装傻充愣?!”沈云蕊像被林苒的态度激怒,骤然拔高音量,但仍将脸埋在皇帝身前,声音闷闷的,嘤嘤泣泣,“你敢说不是你对从前的事怀恨在心,方对我兄长下此毒手?”

林苒听得直皱眉,愈发不解道:“沈妃娘娘,凡事总归是要将证据的。”

“不知娘娘所指之事,证据何在?”

沈云蕊听言哭得更厉害了,一时也只冲皇帝诉苦:“陛下!陛下瞧瞧,太子妃实在放肆!”

皇帝手掌轻拍沈妃后背以作安抚,觑向林苒。

“太子妃,朕瞧着太子当真是将你纵得无法无天,才叫你不知礼义廉耻,行事任性。你如此表现,怎堪太子妃之位、怎堪当东宫表率?将来又如何母仪天下?”

延兴帝冷冷几句话却是说得极重的。

面对这位“父皇”的怒火,林苒无从驳斥,亦不得不跪下认错。

“惹得父皇不快是儿臣不对,请父皇息怒。”

“只是沈妃娘娘一番话无凭无据,儿臣实难认罪,更担不起这条人命。”

此时此刻,林苒已然确认皇帝陛下今日召见她的心思。

果真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针对她是假象,借着沈世才之死、利用她敲打太子殿下才是真。

不过她方才问及证据,没有得到陛下和沈妃娘娘任何正面回应,意味着他们手上确实没有任何不论真假的“证据”。而自沈世才在小倌馆中出事起,直至今日沈妃娘娘才得以面见陛下,很有可能召她来蓬莱殿也是陛下临时起意。

陛下今日会对她发难已是板上钉钉。

太子对陛下举动早有预料,得到消息便不至于无动于衷,定会赶来。

眼下她能做的并不多。

那么,起码在太子出现之前尽量不被抓到话柄,以免横生枝节,也叫自己免受不必要的罪。

林苒打定心思,老老实实跪着。

皇帝见她表面顺从、话里话外却一腔桀骜,心底那股不喜之情又冒出来。

“哼!”

“怎么?太子妃这是觉得朕查不到证据吗?”

延兴帝一甩衣袖,声音愈发的冷沉。

沈云蕊闻言慢慢抬起头,一张素净娇艳的面庞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又含情脉脉望着皇帝:“天网恢恢,陛下英明神武,定能还臣妾兄长一个清白,一个公道。”

两句话让延兴帝受用无比。

他爱怜回望沈妃,伸手去帮她擦泪:“好了好了,爱妃莫哭,朕心疼,这不是有朕在吗?”

林苒眼瞧着皇帝陛下和沈妃娘娘一唱一和、你侬我侬,心知自己说什么皆已无用。不过三言两句,她前一刻的判断得到印证,确实是没有证据的,哪怕是专门用来栽赃的证据也没有。

这让林苒不禁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皇帝

陛下今日非要召她来蓬莱殿是为什么?

疑惑浮现不过数息,复听得皇帝声音响起,不似对着沈妃娘娘的柔情小意:“太子妃这般骄纵蛮横,是该重新学一学宫里的规矩了。索性这些时日,太子妃便留在蓬莱殿,也不必回东宫,朕自会安排几位嬷嬷过来悉心教导你。”

听言,林苒微微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将她扣在蓬莱殿,应当是此番召她前来的真正目的。

挟持她并且以沈家之事威胁太子么?

倘若事先没有充足的准备,陛下这一局恐怕是必败了。

早知太子有所警觉,面对延兴帝此番举动,她心下全无慌乱,但面上仍几分惊惶:“父皇明鉴,儿臣……”话未说罢,沈妃忽而捂住小腹,眉头紧锁,面有苦色,延兴帝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

“爱妃,怎么了?!”

皇帝伸手扶住身侧的娇弱美人,头也不抬厉声吩咐去请御医来。

林苒眼见延兴帝横抱起沈妃、脚步匆匆往侧间去,晓得皇帝陛下已顾不上她这个太子妃,而她未得口谕,未被免礼,唯有继续在这殿内乖乖跪着。

沈妃娘娘是否有意为之,已经不重要了。

来蓬莱殿之前她便很清楚自己多半要在这里吃些苦头。

太子理当正在赶来的路上?

林苒想着收回视线,安安静静跪在玉阶之下。

沈云蕊自然是故意的。

太子妃得皇后和太子庇护,想看太子妃吃瘪也不是容易的事,今日得此机会,定不能轻轻放过。

跪一跪罢了。

他们这位太子妃往日在边关生活,身体康健得紧,跪一跪出不了事。

哥哥的事情已然是无可挽回……

往后,她更得努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她的孩子才行。

思及腹中胎儿,沈云蕊情绪几分低落,眸光微黯,下意识手指揪住皇帝身上那件明黄色龙袍。然而下一瞬,她听见一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在殿内,恭恭敬敬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

沈云蕊讶然抬头,但见王皇后快步入得殿内。

王皇后行至玉阶之下,站在太子妃身前,冲着皇帝的背影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刹那蓬莱殿悄然无声。

延兴帝回首,视线落在王皇后身上,半晌不无讥诮问:“皇后不好生养病,来朕这儿做什么?”

“听闻沈妃晕倒在蓬莱殿外,臣妾不敢不挂忧龙嗣,兼之刘太医恰在凤鸾宫,便让刘太医随臣妾一同前来。”仿若没有听出皇帝的不快,王皇后认真回答。

延兴帝便是喉头哽住。

未及开口,反先听王皇后疑惑发问:“陛下,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又重新聚在林苒身上。

第29章 第29章萧照心底不觉生出一股无名之……

林苒确信太子会来,却没有想过皇后娘娘会来,且来得这样快。

毕竟她离开凤鸾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才吃过药歇下了。

如此看应当是在得知她被皇帝陛下召见时,皇后娘娘便立刻起身梳妆赶至蓬莱殿,且特地将刘御医带上,以免皇帝陛下将她留在殿外,不允入内。

望着王皇后的背影,林苒心下轻叹。

只盼这桩事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别是因此又加重才好。

“太子妃娇纵蛮横、不识礼矩,皇后娘娘难道不清楚吗?”被皇帝抱在怀中、跟着皇帝一起转过身的沈云蕊始终柔弱靠在皇帝身前。她抢在林苒和皇帝之前娇滴滴开口,“陛下管教一下太子妃罢了,皇后娘娘这也要反对不成?”

王皇后以帕掩唇轻咳两声:“沈妃中气十足,听起来倒不像身体有恙。”

“只我同陛下说话,如何轮得到沈妃插嘴?”

说得两句,王皇后又忍不住咳几声,语声也愈发虚弱:“太子妃向来乖巧懂事、知礼守矩,怎得到沈妃嘴里,却变成那般?我看是沈妃怀恨太子妃从你家兄长手中救下无辜百姓,故而有意刁难。”

“陛下!”挨了皇后的训斥,沈云蕊立刻扭头找皇帝。

“臣妾怎会有如此心思?皇后娘娘简直血口喷人,还请陛下明鉴!”

延兴帝觉得头疼。

抱着沈云蕊这么半天,手臂发软也快支撑不住。

“太子妃自是犯下错事才会跪在这里,难道朕会无缘无故欺辱她不成?”皇帝沉下脸,下逐客令,“皇后身体不适,自当回去好生休养,少操些心。高振,还不快送皇后回凤鸾宫?”

在延兴帝、王皇后以及沈妃之间,林苒根本插不上话。

不过她隐隐感觉到皇帝陛下对皇后娘娘尚算客气,似乎不愿将局面闹得太过僵硬,惹得皇后娘娘生恼,因而有些迫不及待想让皇后娘娘回凤鸾宫。

“陛下……”

王皇后被大宫女锦绣扶着,瞥一眼高振慢慢道,“太子妃若有错,自也是臣妾这个母后之错。”

“想是臣妾未能将太子妃教导好,才有今日令陛下不快之事。若陛下相信臣妾,不如让臣妾暂且把太子妃领回去严加管教,叫她往后再不如此。”她回头看一眼林苒说,“相信太子妃也会认真改正。”

林苒会意,低下头配合道:“皇后娘娘教导得极是。”

“儿臣往后定会更谨慎行事。”

延兴帝和沈云蕊听言皆脸色微变。

沈云蕊是因为不想轻易放林苒离开,皇帝自然是因为不想被坏好事。

“朕说了,皇后尚在病中,应当好生休养。”

“这些事情不必皇后操心了。”

延兴帝异常不悦强调,然而王皇后并无退让之意,依旧轻声细语:“陛下何尝不是诸事操劳呢?臣妾为陛下妻,自当为陛下分忧,岂有寻借口懈怠偷懒之理?”

“你!你放肆!”

延兴帝生恼,便习惯性想要摸个什么东西砸过去,一时忘记自己怀里还有个美人,松开手。

身体似骤然一空的沈云蕊惊吓不已。

“陛下!陛下!”她惊叫出声,手臂死死吊在皇帝身上不敢动作,慌乱之中一张素白的脸彻底失去血色。

皇帝也反应过来沈妃尚被自己抱在怀中。

想起沈妃腹中胎儿,他更加惊慌,手忙脚乱想要把人重新抱好。

奈何失去平衡,两个人一阵折腾中徒留狼狈。到得最后延兴帝也没能将拼尽全力吊在他身上的沈云蕊横抱起来,只是两手努力托住她身体,让她不至于掉下去。

稳住身形的沈云蕊后知后觉去看王皇后。

见皇后眼神轻蔑看着自己,沈云蕊不禁暗自咬牙,扑在皇帝身前嘤嘤哭泣又一次喊肚子疼。

“陛下!皇后娘娘!”

“太子殿下到!”

又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垂首疾步进来殿内禀报。

眼见太子大步入得蓬莱殿正殿,延兴帝闭一闭眼,面色铁青又掩不住尴尬,小心翼翼将沈云蕊放下来,继而命宫女将她扶去侧间休息。沈云蕊同样瞧见太子,亦瞧见跟在太子身后入得殿内的那一名年轻男子。

她不大认得此人样貌。

但在太子见礼后、在被扶进侧间的一刻听见那人说:“微臣陈云敬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陈云敬?

沈云蕊感觉这个名字耳熟得很。

却直到在小榻上躺下,刘太医上前来为她诊脉时才猛然记起——

陈云敬不就是当初害得她爹爹被停职的新科探花郎么?

萧照入得殿内,首先看见的是跪在地上的林苒,之后是王皇后,以及玉阶之上的皇帝以及沈妃。

他知道自己有些来迟了,但好在,不算太迟。

林苒在听见小太监禀报太子到的一刻,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尤其太子是专程带着陈云敬过来的。

王皇后见太子来了,脸色也立时缓和许多,唯有皇帝怒火已至顶峰:“你又来做什么?!”他逼视太子,心下清楚太子此番定也是为太子妃而来。

一个一个来得这么迅速,他这蓬莱殿岂不是漏成筛子?

他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沈世才的案子有新进展,儿臣特来向父皇禀报。”萧照一面说一面微微侧身,伸手接过陈云敬递来的卷宗。他没有吩咐宫人,自顾自走上前将卷宗呈到延兴帝面前,“这是此案卷宗,请父皇过目。”

萧照知道他父皇的想法。

沈世才这一桩案子,最初不曾插手,之后想要插手便须得费些周折。

倘若先插手案子再用此事来刁难太子妃难免耽误时间。

他父皇没有那个耐心,但若先将太子妃扣下,自是另一种情况。

但沈世才之死本就有蹊跷。

那点儿蹊跷,足以令他父皇心生怯意,收敛心思不再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新进展?

延兴帝将信将疑,接过那份卷宗,展开细看。

正殿内变得安静的同时气氛也逐渐严肃。

侧间的沈云蕊听见太子的话,实在拿不准太子口中的新进展究竟指什么,一颗心不由怦怦直跳。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卷宗,手指下意识用力将卷宗抓得皱巴巴的。他不知道这是太子先行暗中动过手脚,抑或当真是查出来这些,但他明白一件事:赌不起。

倘若沈世才之死牵扯到诸般秘辛,那确须得小心行事。

他的安生日子可还没过够。

只是如此一来,又教太子和太子妃如愿。

难道当真奈何不得他们两个人?

延兴帝盯着手中卷宗半晌,心下纵有万般不情愿,也知道不能再拿此事发作太子妃了。

到头来不得不任由太子将太子妃扶起身,看着皇后同他们相继行礼告退。

“陛下……”

惴惴不安的沈云蕊一见皇帝进来侧间,当即命宫女扶她坐起身。

延兴帝面色不豫,抬手示意她不必起身后看向刘太医。

他问:“朕的孩子情况如何?”

刘太医恭敬回答说:“沈妃娘娘身体无大碍,腹中胎儿也无大碍,只略有些动胎气以致身体不适,微臣待会便为娘娘开一副药方以便稳固胎气。”

“那就好。”皇帝点点头,“你去吧。”

刘太医应是,当下行礼告退被宫人引着去别处开方子。

沈云蕊在听见皇帝那一句“朕的孩子情况如何”时,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她固然知晓陛下十分爱重她腹中龙嗣,她也是凭着这个被晋封为妃,但次次关心孩子胜过关心她……沈云蕊控制不住有些无言。

可这样的情绪不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表露。

她强压下去,单是仰头眼巴巴看着延兴帝:“陛下,方才臣妾听见……”

“你兄长之事不必再提。”延兴帝直接揭过此事,俯身握住沈云蕊的手,“爱妃勿要忧思忧虑,只管将养好身子,顺利诞下朕的孩子,明白吗?”

“是。”

沈云蕊了解皇帝脾性,知他无心多说,垂下眼异常乖巧顺从应下他的话。

……

从蓬莱殿正殿出来,林苒和萧照一道送王皇后上得凤辇,又目送她先一步回凤鸾宫。皇后仪驾远去,林苒堪堪收回视线,便被萧照隔着衣袖虚虚握住手腕。

“先回吧。”

萧照轻声说罢,牵住林苒步出廊下,继而扶她上轿辇。

太子殿下此番举动固然体贴,但今日在蓬莱殿跪得许久的林苒无心感动。只是过得片刻,当萧照跟在她的身后也上得同一轿辇、要与她一道时,她略微一怔,不解望过去:“宫里缺轿辇吗?”

“不缺,但孤想与太子妃一道回东宫。”

萧照眉眼不动,对答如流。

林苒懒得同他多分辨,却不想太子隔着衣摆,轻轻摁了下她的膝盖。

“疼不疼?”

又不等她开口回答这个问题,趁无人瞧得见轿辇里的情形,太子直接撩起她的衣摆,查看她膝盖的情况。左右两个人是夫妻,林苒没有阻止他的举动,不过也低下头看一看——跪得许久,膝盖果然一片青紫痕迹,乍看触目惊心。

萧照在来蓬莱殿的路上已经感受到膝盖传来的不舒服。

尽管有所预期,但清楚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底不觉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林苒不知萧照此刻的心思。

唯独觉得,被人这样盯着膝盖看有几分的不自在,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确实小腿有些发凉。

“倒也没什么。”

“以往在边关身上磕磕碰碰是常有的,过得几天也就没事了。”

林苒一面说一面伸手想要将裙摆放下来。萧照反摁住她的手:“先擦药。”话音落下,他收回手,从袖中掏出一白瓷罐子,复解释,“方才问刘太医讨要的。”

问刘太医讨要的?那么便是在他上来轿辇之前的事情。

林苒想着揶揄道:“太子殿下这般心细如发,实令妾身受宠若惊。”

萧照一时未回应。

他动作轻柔替林苒擦着药膏,在一片沉静里轻声说:“是孤对不住你。”

第30章 第30章孤自当为太子妃效力。

太子郑重其事的话语使得轿辇内的气氛染上些许局促。

林苒愣怔之下,反而扑哧一笑。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有些事当初太子殿下不是同我说得明明白白,今日境况,并无意外。”

被卷进风波林苒不认为多可怕。

最可怕的理当是令她卷进风波的人靠不住,幸而太子尚算靠谱。

萧照低头,微抿唇角继续替她擦药。

“那也是你本不该受的。”

“殿下说得极是。”林苒弯唇,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既然这般,不如太子殿下便以身相许。眼见天气转凉,今儿夜里恐怕要劳烦殿下为妾身暖床了。”

太子能诚心感到歉疚自非坏事。

可眼瞧着往后这样的事情只多不少,若次次这般一脸歉意,她也受不住。

林苒想,她果然更喜欢看太子羞恼却拿她没辙的样子。

比温柔小意有趣多了。

萧照在被林苒伸手摸头时重又抬眼。

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话语以及坦荡无谓的笑容落在耳中、眼底,他会意她不喜欢听这些话。

也对,把人卷进来,再说歉疚,有何意义?徒增厌烦。

远不如平日里对她好一些。

“好。”萧照毫不含糊也毫不犹豫应下林苒的话。替她擦过药,他将撩起的裙摆小心放下,稍作整理,方才补上一句,“孤自当为太子妃效力。”

“那妾身却之不恭。”

林苒笑吟吟点头,眉眼不见分毫对今日一场遭遇的抱怨与不满。

回到东宫已然是晌午将至。

轿辇停在承鸾殿外,萧照下得轿辇,转过身来朝林苒伸出手。林苒不同他客气,直接将手递过去,不想待下得轿辇,他顺势将她的手握住,继而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靠近后微微俯下身将她横抱起来。

林苒:“……”

余光瞥见春鸢宜雪在偷笑,她索性靠在萧照身前由着他把自己抱进殿内,受用起他的体贴。

而宫人们也十分乖觉,没有立刻跟进来服侍。

“那卷宗上是写了什么?”

一路被抱至窗下的罗汉床上,林苒坐好以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发问。

在罗汉床另一侧落座的萧照执壶倒两杯茶:“也没有什么,只是将仵作验尸的结果写清楚了。”

林苒又问:“包括秘药之事?”

“嗯。”萧照颔首,平静陈述道,“否则父皇不会轻易罢手。”

林苒了然点头,端起茶盏喝得一口茶水,想起另一个问题:“但这一桩入了卷宗,殿下不担心会打草惊蛇?”

萧照淡定说:“如今倒不怕打草惊蛇。”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林苒又喝下半杯茶,顿悟,“殿下有谋划?”

……

蓬莱殿发生的事一传到长公主耳中,她便即刻命人备马车进宫面圣。

见到延兴帝时,延兴帝依旧满心不痛快。

长公主萧琳劝慰自己皇兄:“太子叛逆也非一日两日,皇兄何苦同他置气?气坏身子反倒不值。如今沈妃有孕,皇兄高高兴兴,擎等着孩子降生便是了。”

“太子不听话的确不是一日两日。”

“但自从迎娶太子妃,朕发现他越发不将朕放在眼里,长此以往,不知他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往日太子不是没有忤逆他的时候,只是有这个太子妃以后,越来越频繁。

延兴帝每每想到这一点,内心实在难以痛快。

太子是他膝下唯一的儿子,父子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

但为个女人这般,实在没出息。

“太子妃……确实放肆。”长公主迟疑中轻叹一气,见皇帝冷哼一声,只道,“但林氏如今终究是太子妃,太子又爱护她爱护得紧,为着父子关系,皇兄也勿要太往心里去,免得白白的不高兴。”

延兴帝笑又不笑地说:“太子妃又如何?太子妃若犯错,照样要受罚。”

“该废也照样要废。”

废掉太子妃?

这样的话已是说得极重,长公主萧琳也了然自己皇兄对太子妃的不满今时今日滋长到何种程度。

太子为着太子妃甚至不要良娣,夫妻两个怎会不恩爱?

但皇兄如今对太子妃已是万分的不满,少不得要迁怒袒护太子妃的太子。

太子妃废得,太子妃一样废得。

只要皇帝陛下膝下有其他皇子可以继承大统。

“皇兄勿要冲动……”

长公主萧琳掩下心思,始终满脸关切劝慰着自己兄长。

“朕自然不是冲动,罢了,不提这个。”

皇帝烦躁摆摆手,转而道,“妹妹生辰将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长公主一笑,欢喜说:“无论皇兄送什么,妹妹都只有高兴。”停顿数息方才似不经意道,“先前南绍进贡的那株红珊瑚着实稀罕得紧,那样大的红珊瑚当真头一回见,光瞧着都匪夷所思。”

“妹妹既然喜欢,回头朕让人送去你府上。”

延兴帝也记得那株有近五尺高的红珊瑚,知道妹妹喜欢,爽快应下。

长公主喜上眉梢道:“多谢皇兄!”

又问,“皇兄可是尚未用膳?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该饿着肚子……”便吩咐高振命宫人传膳。

陪延兴帝用罢午膳,长公主萧琳这才离宫回长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不免记起和皇帝的一番谈话。

太子今时羽翼丰满不同往日,一时半会动不得,亦没办法轻易动他。

可太子妃不一样。

今日皇兄想借沈家的事情教训太子妃,说来到底操之过急了些。

有的事不必摆在台面上,更不必他亲自出手。

长公主萧琳兀自琢磨许久。

思来想去,插手东宫一直非易事,但不久之后的生辰宴是在长公主府,论起来是个极好的机会。

待她生辰那日,京城有名有姓的府第无有不来祝贺的。若太子妃在众人面前出丑……虽于皇家颜面有损,但能换来皇兄龙颜大悦,也值。

如是思量过一番,长公主萧琳打定主意。

她便将府中的老嬷嬷找来,避着人同老嬷嬷细细请教。

……

萧照是在陪林苒用过午膳才离开的。

天黑之际,他自觉回来承鸾殿,赴白天和林苒的“暖床”之约。

翌日。

一贯在萧照去上朝后才慢悠悠醒来的林苒,头一回和他差不多时辰睁眼。

萧照见她睡眼惺忪,念着昨日种种,不免道:“多睡会儿也无妨。”

林苒摇摇头,掀开锦被也从床榻上下来。

“昨日母后人在病中却因担心我匆匆赶至蓬莱殿,我走时,她分明才喝过药歇下的。这般折腾过一场,若病得更重便多少是我的罪过,我也该早些进宫探望。”

她一面说着一面穿好绣鞋在床榻旁站定。

抬头去看萧照,看萧照表情迟疑又说:“太子殿下担心妾身膝盖的伤?些许小伤,当真无碍。”

“也罢。”

萧照听言很快松口,“待到下朝,孤也去探望母后。”

林苒便应一声“好”。

两相说定,各自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梳妆,更迟一些,太子去上朝,林苒进宫去见王皇后。

却正如林苒担心的那样,王皇后才有所好转的病情又严重两分。

她要留在凤鸾宫侍疾,反被王皇后柔声劝:“太子妃昨日也受一场惊,更当顾念自己的身子好好休息才是,我这儿自是不缺人服侍的。”

“皇嫂若身体不适安心休养便是。”萧婵的声音传来,坐在床边绣墩上的林苒回头,只见萧婵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缓步进来。一瞬对视,萧婵微笑,“妹妹定会照顾好母后,请皇嫂放心。”

王皇后也道:“阿婵说得极是,宫里自有阿婵和阿月陪着我。”

“姑母,我来啦!”说话间王溪月快步进来,手里是一把新折的木芙蓉。

小宫女机灵取来花瓶,王溪月将开得正好的粉色木芙蓉插进花瓶,笑吟吟说:“见小花园里的木芙蓉开得很好,姑母又得卧床休养,故而去折了供姑母赏玩。”

王皇后便佯作嫌弃笑道:“有她们两个人在,要是再多一个太子妃,我才是真的没法将养了。”

“皇表嫂还是听我姑母的话罢。”将花瓶摆在花几上的王溪月捂嘴偷笑。

见状,林苒不好强行留下。

因而待太子迟一些过来凤鸾宫请安,她后来便和太子一起离开。

只是之后林苒一如既往早起过来凤鸾宫请安,服侍王皇后用膳喝药。

王皇后念着她一片孝心,再未多劝。

如此过得数日,又一日晨早,林苒服侍王皇后用过药后,念着花瓶里的木芙蓉谢了,便想要去凤鸾宫外的小花园折几枝新鲜开得正好的。

步出廊下,朝着小花园的方向走得数十步,林苒忽见花木掩映之间有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

定睛细细辨认几息时间,她认出在小花园里的是萧婵。

但萧婵似乎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林苒隐隐约约能听见有另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那大约是位年轻男子。

可什么人竟会和萧婵在凤鸾宫外起争执?

林苒心有疑虑,却未曾走上前。

反倒萧婵先一步注意到她,一时闭口不言朝她走过来。

“皇嫂……”走到林苒面前的萧婵行了个礼。

林苒点点头:“阿婵。”说话之间,余光却瞥向慢两步也朝这个方向过来的那个公子哥儿。

这个眉眼温润、面容透着斯文的年轻男子穿一袭蓝色暗竹纹锦袍,玉冠束发,身量修长,通身气度不凡,瞧得出来家世不错。且显见萧婵方才正是在同他争吵。

“这位是?”林苒不认得他,低声询问萧婵。

萧婵轻声解释:“皇嫂,这是阿月的三哥,昨天夜里到的京城,今日进宫来给母后请安。”

王怀仁?

林苒记起王溪月先前提过这件事,只不免有些诧异——

原来阿婵和阿月的三哥也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