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2 / 2)

其中年长那位画师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猜道:“动画,莫不是能够运动之画?”

另外有人说:“壁如皮影戏,不正是一种动画的表演形式么?”

其他人往常并未深入往这方面研究,他们所绘之画,皆是以笔墨绘之,在笔转浓淡之间,画中之物就变得活灵活现,就好似会动一般。

这便是他们所追求绘画的最高技艺了。

如今听来“动画”一词,不禁有了几分兴趣,脑子也在转动,不自觉地就勾勒出了几分画面。

年轻画师突然以拳捶于掌中:“在下不才,有几分猜测,要是将人物运动之象的每一息都画出来,再迅速翻动画稿,人物不就像是自己在动了么?”

其余人都心领神会,纷纷赞叹他想法之灵巧。

有个行动力强的,更是以炭笔直接画了十几张的骏马奔腾之势。他再把画叠成册子,用拇指一搓,画上的骏马果然奔腾起来。

满室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暗赞此法之明。

只是他们想破头都无法弄懂画好的动画又是如何储存起来,既能在黑匣子里播放,又能在那墙面映照出来的,这确实将他们给难倒了。

其他并非画师的人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所谓的动画和双语教学,对自己手中正在玩乐之物并不是多在意了。

公子哥们日日都能玩投壶蹴鞠等物,早就腻味了,这下更是失了兴致,不如观摩一下天幕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意儿。

动画刚一放映出来,元宁就端端正正地坐好。

圆润可爱的小香蕉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还在屏幕正中央弹了两下,又突然蹦出个英文单词来。紧接着成熟优雅的女性声音念出他并不懂的读音,下面也全无释解之意。

随着动画的继续放映,元宁倒是从那些小动物的行动中理解出来这些词的含义。

他问关飞渡:“Bear是指那只白熊吗?”

关飞渡惊异于他的领悟能力,要知道自刚才开始,元宁可是从未接触过英文的表现!

他点点头:“没错,其实这是北极熊,全英文为Polar bear,但至少现在不用记得这样细致。”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给元宁介绍北极之意,而是夸赞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子了,领悟能力好强,我觉得我也比不上你。”

关飞渡是骄傲没错,却也不会不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尤其是以他对元宁的喜欢,现在可以说是心悦诚服。

元宁却听得脸颊发烫:“没、没有,我只是蒙对了而已,并未向飞渡哥哥说的那样好,我也不过是庸才。”

关飞渡走过去揉揉他的脑袋,又给他投喂了几颗青提,笑道:“才不是呢,宁宁弟弟不要太谦虚了,你就是很厉害呀。”

关飞渡在这给元宁吹彩虹屁时,宫中皇子公主们呆若木鸡。

他们方才就只顾着看那只熊醒了又闭眼,嘻嘻哈哈地嘲笑那只熊蠢笨,又觉得那些动画看着实在是别扭,但莫名吸人眼球。

三皇子更是鄙夷:“这劳什子动画真差劲,全然不曾将熊的威风凛凛画出来,那毛茸茸的模样和兔子又有何异?”

话里话外都是在嘲笑异世界那些小孩心灵脆弱,胆子又小,连一点风霜都禁不住。

宫中其他想要讨好他的皇子公主们也连声附和,道那个世界之人就爱看痴傻的白毛畜生,不通教导,他便愈发得意。

可他们全然忘记了,这动画的意义并不在于此。而元宁说出口时,他们才反应过来——方才全都只顾着注意动画去了,谁都不曾回想起来这原是教导他们学语言的!根本不是为了观赏有趣所用。

他们悻悻地找着借口:“反正我等又用不上,干嘛要去学这蛮夷之语呢。”

大盛朝好些人都是像他们这般只看个热闹就是了,根本不曾深入去研究,但是也有不少人试着仔仔细细地记下,竟也学了最开头那个“wake up”一词。

关飞渡叹道:“这些动画片确实有些幼稚了,至多拿来学些词。好在每集都挺短,要不了几天就能看完,能记多少是多少。”

说话间,这集就播放了片尾曲,旋即自动跳转到了下一集,片头的香蕉继续跳出来。

元宁却觉得还好:“此物于我而言还算新奇,内容本不是最重要的。况且这画得与实物也有几分相似之处,我也可以见识到从前没见过的生物。”

或如慢吞吞的树懒,或如脖子奇长的长颈鹿,或如海中游动的鲸……

关飞渡都要为元宁的好心态自叹弗如了。

他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看,也算再记忆一下了。”

实际上关飞渡在元宁这个年纪就已经常和父母一并出国,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哪怕是直接跟外国人交流都没问题。

大盛朝对语言学习兴致盎然之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的注意都被新奇的动画给吸引住了目光。

他们一会儿被里面千奇百怪的动物给惊住,一会儿因为它们憨傻的动作给弄得捧腹大笑,对动物能够口吐人言倒是没有多惊奇。

君不见那么多书生写些妖物化人的话本子,千年前还有《山海经》里的各种蛊惑人心之妖物,戏曲皮影戏里专说鬼怪妖物的故事也不在少数,甚至说书人还会讲些惊奇故事供闲汉听,他们接受得自然极快。

只有元宁要学那些语言,倒是会时不时地问上关飞渡一两句。

他觉着自己学得却是没有以往那般快了,眼口耳并用,瞧得眼花缭乱,连额角都沾了汗湿的碎发,倒是没有注意剧情会不会无聊。

关飞渡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轻轻摁着他的肩膀安抚:“不要急呀,宁宁弟弟。就算英文是全球通用语,在我们国家肯定是用中文,学不学得娴熟都没关系的。反正未来十几年咱们都要学这个,记个几千词汇,学些语法就能轻松拿高分,用不着太慌乱。”

元宁听见他的话,也只稍微放松了些许。

他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揉得甚至有些皱巴,闷闷地说:“飞渡哥哥,我并不聪慧,尚且不能游刃有余地学这些。”

他只能记住一集之中不断重复的简单词汇,若是没怎么重复的,后来便也忘了。

关飞渡没学过心理学,可他也感觉出来是他方才的夸赞给了元宁些许压力,他直接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你这才是正常小孩的情况呀,若是短短半下午就能将所有的词汇都记住,岂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聪明啦!”

他这话把元宁给逗得噗嗤笑出了声,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飞渡哥哥宽慰我。”元宁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只是个普通小孩子,学了个一知半解也乃常态。

大盛朝好多人头顶冒出来好些个问号,汝听听,这两个孩子人言否?

他们方才绞尽脑汁地跟着记了几个词,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早就不对自己的记性抱任何期望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俩孩子竟然还说记个大半才是常人理应具备的,这让他们情何以堪,难道他们是常人都不如的傻子?

尤其是读书人更是心有余悸,他们还记得自己初学千字文时,光是去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寥寥千字,就挨了不知多少记的戒尺嘞。

夕阳不知何时靠拢地平线,在头顶泼洒出万丈金光,元宁的眼中也随之倒映出了碎金。

关飞渡突然问道:“你的小名为何叫岁奴呢,宁宁弟弟?”

其实这话在他心里憋了挺长时间,不过二人尚在初识期,他就着急忙慌地就去打听人家的所有信息,和查户口有什么两样。

元宁怔愣了一下,垂下的眼睫仿佛蝶翼般忽起忽落,眼神里也带着忧伤:“皆因我幼时总病,大夫也言可能有活不长之嫌。是以我母……母亲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小名压一压,为的就是要我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他抿出一个淡淡的笑:“飞渡哥哥知不知晓,贱名好养活,是以岁字后接奴,全是我母亲的殷殷爱子之情。”

关飞渡点下头:“我了解过的。”

他也是个通透的孩子,从元宁的表现中也可觉察出一二来,便不问他的妈妈为何没有陪伴他。

大盛朝的人也感慨万千。

[自古便多是母亲为孩子操碎了心,昨儿个我们这的员外死了儿子也浑然不在意,就陪着新纳的小妾听曲儿呢。]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此言更是道尽了母亲为儿的心血一切。]

[女子怀胎十月,大都会对自己的孩子看重,对孩子绝对狠不下心。可是心狠父亲的父亲倒是有不少……]

[要说狠心还得数我们这边的某个屠户,前脚卖了闺女抵债,后脚就进赌坊,妻儿全都不在意。]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及母亲养子所费心力,又说起生父的冷血无情,其中尤其是某人最甚。胆儿大的便指名道姓对着皇帝骂,说他开了个“好头”,胆儿小的就只能指桑骂槐了。

他们所言之意已经是不言而喻了,便是嫔妃们见了,也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家族恩宠荣辱皆系在皇帝一人之手,他执宰着她们的生死存亡,就算是对他不喜也得强颜欢笑着。

此间女子的困境犹有不少是同嫔妃别无二致的。

天幕上,关飞渡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闭上。

他赶紧转移话题:“等饭后我们去逛一逛超市吧。你不是想要尝一尝冰糖葫芦么,我们买回来自己做。”

元宁此前在阅读那些常识书籍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超市是何意——此为便是大型的市场,不过里面的售货员工都是别人雇佣的,和集市又有些差别。

不过究竟是什么模样,还是得自己去看看才是。

他这样想起来就升起了些期待,点点头:“好。”

关飞渡伸了个懒腰,抓着他的手往外走:“其实要他们把水果采购回来也可以,不过自己逛超市也挺有意思的,可以选好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若是喜欢的人,自然是欢欢喜喜地跟着对方逛来逛去了。

暮色漫过走廊,一道影子忽至。

两个小孩出门后就撞见管家正往这边走,双方一见面,彼此就露出一个笑容。

管家颔首:“真巧,该用晚餐了。”

午餐、晚餐的时间都已经固定,安排好后的生物钟都是极为准时的,力求做到合理健康地养崽。

关明和秦知许都是一对新手夫妻,可他们俩养孩子的方式却并不差。

元宁也不禁瞥向正厅那只金珀时钟,雕满纹路的指针已经靠向了下午六点。

他觉着时间悄悄溜走得好快,从前他在冷宫度日如年,闲来无事就窗棂前数着柳絮,默背母妃教过他的诗词歌赋,一日百无聊赖地过去。

可如今他不过是看了几本书,学了些新鲜的词,下午眨眼间就不见了。

门是敞开的,落日霞光扑入怀中。而大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长桌上空无一人,也不见白日秦知许的身影。

关飞渡对此习以为常,倒是元宁问了一句:“姨姨去哪了?”

管家在一旁贴心解释:“太太赶飞机去巴黎了,她在本次时装秀的时间安排很紧迫,得快点过去做准备。不过不用担心,太太对此也已经有所准备。”

秦知许是有名的时装设计师,甚至享誉海外,她的各种作品备受推崇。一旦推出任何服装饰品,都会极快被人抢售一空。即便是定下叫人望而生畏的价格,也不能阻挡住有钱人们的热情。

不过,哪怕关家这一对夫妻都极为忙碌,对孩子的看护却半点不少。他们再忙都会抽出些时间回家陪孩子吃饭,完全不会让关飞渡的身边就只有管家保姆的陪伴。

元宁听了管家对秦知许的介绍后,对她的赞叹简直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听见管家说秦知许十几岁时就能在全球时装上崭露头角,其后更是凭借天赋设计登上了时尚设计师女王的宝座时,他直接鼓起了掌,很给面子地说:“姨姨好厉害。”

关飞渡笑出声,却也点头赞同这话:“我妈妈确实很有本事,等之后我就给你看看她设计的产品。”

元宁也一口应下:“好呀。”

这三言两语听得大盛朝人大跌眼镜,处处皆是喧哗声,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从未想过原来女子原来也会有如此精彩耀眼的人生。

[女子之重任,不应当是在家相夫教子么?总是在外抛头露面,岂不是轻重颠倒了!]

[总说女子应当顾家,难道你们这些男人就不是家中的一份子了?真是可笑!]

[巾帼不让须眉,我们本色就是如此。从前甚至也有女将军女皇帝,为何女子就不能大放异彩了!]

新一番的争论依然不休,但是一旦有蔑视互骂的言论,一概都会被天幕禁言个干干净净,真正意义上的让他们闭嘴。

和人争吵后却不能反驳回去,这种憋屈简直是酸爽至极。

好些人脸都憋红了——全是气的。

“牝鸡司晨,简直可笑。”有些个古板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能巴巴看着天幕之上的女子耀武扬威,嘴里翻来覆去地骂些迂腐之话。

还有些人更是冷笑:“这些女子倒是天真,以为天幕对她们宽容了,这个天下就会给她们喘息的余地了么。”

泼辣些的女子直接插腰站在门前骂骂咧咧:“这些男人这般瞧不起我们,莫不是忘了是从谁的□□爬出来的?这样看不上眼,怎的不把自己转回去溺死,也算是全了个干净。”

一些女子仰着脑袋将管家介绍秦知许的字字句句都给记在心中,时时咀嚼,眼中迸发出名为野心的亮光。

名为《女诫》的书不知何时被人扔在了一旁,“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之言瞬间变得刺眼起来。

尽管还是有不少人表情淡淡,觉着看过了便是,不怎么在意,但至少此话仍在许多人心中缓缓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场争论到底不及后世那般激烈,多数女子依然被教导得“温驯、听话”,有那么一两个离经叛道的,却也难以脱离窠臼。

……

暮色黯淡,唯有天幕明亮。

元宁他们再次用餐的画面就将不少人的注意力拉过去,民以食为天,还是吃食更吸引人。

如今这个点也确实到了该用晚食的时段了,他们嘴里有的吃,腹中也填了东西,至少不像是之前那样干看着眼馋了。

连城镇里的乞丐都比往日舒坦了不少,近些日子有许多富人在酒楼接二连三来用餐,还有好些都是拖家带口涌入。

吃不完的饭菜酒楼自然会倒掉,心肠好些的掌柜还会拿出来喂给他们吃,至少不似以前那么难熬。

有的人沉思三餐是否更为适宜生存,瞧那个世界之人皆长得人高马大,连关飞渡这几岁的稚童都长手长脚的,三餐之好处就可见一斑。

元宁吃了简单又不失精心准备的一餐后,就要跟着关飞渡和管家一起去超市了。

他的小手被关飞渡牵着,明澈的眼睛盈满了好奇,跟对方说话时还会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就像是漂亮纯净的月牙。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超市之行

刚刚结束完半天拍摄的薛兰鹤身心俱疲, 手指抵着眉骨揉了两下,才让化妆师给他卸妆。

镜头前的表演还不算最累的,一些艺人裹着蜜糖的勾心斗角、机锋往来才最让他生厌。

同那些艺人打交道, 他好像是回到朝堂上和那些文臣武将斡旋,同皇帝制衡的时日, 每每都觉得那些绵里藏针的惺惺作态让他心烦意乱。

妆卸完了后, 化妆师离开。

经纪人文腾永提着醒神的冰美式走过来,薛兰鹤接过后喝了一口,揉着眉心说:“之后的通告就少给我安排一些这种节目吧, 我宁愿天天去剧组拍戏。”

文腾永也苦着脸道:“已经大大减少了你上节目的次数了,这一次为了宣传新剧不得不上嘛。咱们还没有婉拒的资本, 之后这种活动肯定会少很多的。”

也幸亏他们家艺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了公司老总关臣的眼缘,要是其他人提要求,那人就会露出资本家的嘴脸:“可以, 只要能拿出钱应付手底下的人就行了。”

结果碰上薛兰鹤就双标了——

“工作本来就挺累的,他身为演员, 做好本职工作不就行了么。”

诸如此类, 不甚繁多。搞得公司里的人在茶水间都会偷偷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很多人已经怀疑上了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py关系。

薛兰鹤脑海中浮现出关臣那张冷峻的面庞,也不免生了些犹疑, 不过他很快就把那点子若有似无的猜测给打散了。

他是一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的, 不过是有歪心思的人恶意编造而已, 怎么还顺着那些人的恶意中伤猜想起来了呢。

如今他家外甥到了身边, 他就更不会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了。

手机拿上后, 他又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小外甥打电话。

他忽然扭头看向身边正在打理数据线的助理谢蒙,问:“你平时跟父母多久通一次电话?”

谢蒙想了一下,说:“两三天才打一次吧, 不怎么有空的时候会一周才联系一次。”

他看着薛兰鹤吃惊的目光,挠挠头,尴尬地说:“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和父母好多时候都说不到一块去,相互间至多报个平安就是。他们也体谅我工作忙,不会来打搅我工作。”

况且父母也有自己的事,不大可能会时时给儿女打电话的。

往常最适合放松的车载香薰此刻不知怎么变得有些刺鼻起来。

薛兰鹤听倒谢蒙的这话,心里也凉了半截,一颗老舅舅的心沉痛万分。

他中午才跟元宁通了一次电话,晚上又打一次,也确实太频繁了些。

可是他见不到小外甥,心里就难以安宁。

他靠在保姆车座椅上休息,随手把手机扔在一旁,扯过手中本人外形的棉花娃娃,把头发布片揪来揪去,绞成了麻花,本来闭目养神的时间全让他去考虑外甥了。

若不是保姆车的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一不小心被狗仔拍到这一幕,关于新晋顶流的各种“恋爱烦恼”的谣言恐怕就要漫天飞了。

正在他左右为难时,专门给小外甥设的电话铃声自手机响起来。

仿佛冰面炸裂,薛兰鹤一个鲤鱼打挺就坐直了。他扔下棉花娃娃,在座椅旁手忙脚乱地拿过手机,慌慌张张地接起来。

这一顿操作是看得他手底下的人啧啧称奇:综艺节目碰上各种突发情况都能面不改色的大明星,就因为小外甥的电话就手足无措起来。

“喂,岁奴。”薛兰鹤压低的声音也温柔滴水。

旁边的人微微打了个寒颤,就好像看见了一只猛虎在轻嗅蔷薇。

屏幕里元宁的小脸红润了些,眉宇间也比之前开怀,眼睛一直都是弯弯的。

他不清楚电话手表要多近才会收录自己的声音,于是就紧紧地贴过来,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手表里,肉肉的小脸和红红的嘴巴清晰可见,在屏幕上洇开粉团:“舅舅,我一会儿要去逛超市啦。”

薛兰鹤喉结攒动,手指又揪上了棉花娃娃的发片。

他知晓,自家小外甥恐怕只是想同他说说自己的事情,他也喜欢听这些,不知不觉就能让他的心情安宁许多。

他更是直言:“好,岁奴看到什么直接买就是了,不用特地为舅舅省钱,舅舅的钱赚来就是让岁奴花的。”

薛兰鹤本人没什么太大的物欲,赚来的钱都拿去让专人理财了,年年还拿出一大笔来做慈善。

“谢谢舅舅。”元宁脆生生地感激着。

小孩说了些今天开心的事,随即又变得低落起来。

他的呼吸声透过手表传来,缓缓道:“舅舅,你工作辛苦了。”

薛兰鹤竭力想表现出一副清爽的模样,但是忙了一天的疲惫难以遮掩,所以轻易就被元宁给看了出来。

元宁愧疚自己人小力微,还不能为自己的舅舅排忧解难。

薛兰鹤安抚他:“毕竟这是舅舅应该做的工作,就算以后岁奴变厉害了,舅舅也还是会特地去辛苦工作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对此负责的本该是我。”

“至于赚来的钱,是我劳作后理应得到的,岁奴好好享受便是了,不必为此有所负担。”

他可不想自己的小外甥因为自己的辛苦而满怀愧疚,他的人生并不会因为多了小外甥就更艰难,也不会因为少了小外甥而变得轻松。

这话让大盛朝不少人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感——

“好个‘甘苦自受’,世事本应如此。”

“往常我爹娘总爱在我耳边唠叨,说他们这样辛苦全都是因为我,真的是因为我吗?”

不少人在心底反问自己。

可惜重重孝道既传承了千百年,又有周遭大环境所逼,人言可畏一词重压下来,便是幡然醒悟者又能如何?

“吾等还能不孝不悌不成?”有人哂然一笑。

这话到底是在一些人心中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迹。

元宁跟薛兰鹤通了电话后,依依不舍地挂断。

这时候也到超市了。

周围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零星一两个行人走在路上,偶尔会看向路上的车辆,而超市就在道路的尽头。

他们去的这家超市建于富人区,底蕴也较为雄厚,占地面积也极大。它还有专供停车的地方。

元宁和关飞渡他们刚踩到了超市门口,玻璃门就自动向两边分开。

小孩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见到自动感应门时还会吃惊的模样,他现在已经能够泰然自若。

墨家那些传承至今的后人不由沉吟,若是用机关术其实也并非不能做到这种自动——磁石感应重量开门,不过若是要试验还得耗费无数心神,单单只是为了去做这么一个门,于民也无益。

超市的入口处有个迎宾台,穿着员工服的年轻女孩对每位走进来的客人都扬起了甜美的微笑。

她身后贴着超市满赠商品的巨幅宣传海报,就在迎宾台左边还有一条人人出行的通道,通道的两边几乎都是贩卖的娃娃和衣服鞋子。

元宁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但是这满赠小商品的活动却落入了大盛朝不少商贾的眼中,往常其实也不是没人想出这主意来吸引客人购物,但并非所有的商贾都能有这般活络的心思。

如今答案就摆在了他们面前,便是想不出解题的法子,抄现成的难道还不会吗?

明儿个就在柜台的幡旗上写下满赠的活动,说不准还真能客似云来。

天幕之上的元宁等人刚走进去就是家电和生活用品,大都是些容易拿放的高科技,大件的家电几乎看不见。

大盛朝人对自己用不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瞥了两眼就移开视线。

他们对那些床被却久久移不开目光——且不说那些被褥看上去几乎和鲛绡般轻盈,料子指定不会差。就是那些颜色也绝不是轻易能够染出来的,甚至错眼还能瞧见些流动的光泽。

若是他们谁家若是能有这样一床被褥,都是要被别人家羡慕好几年的!

布庄的东家更加激动,直接站起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上面的纹样和材质,看了半天却也是徒劳。

直到那些月华般的锦被消失在视野中,他也只能暗叹一声,颓然地坐了回去。

不是不想仿制,实在是难以仿成呐。

便是宫中专管织造局中的绣娘都难以做到这些,只能摇着头遗憾地看着那华美惊艳的被褥从眼前溜走。

购物车碾过光可鉴人的地板,元宁他们拐进了超市里面,映入眼帘的就是接二连三的零食货架,在亚克力层板的后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

透亮的糖果、红油浸染的辣条、晶莹剔透的果冻、泛着油润光泽的豆干……光是包装就五颜六色,极为漂亮。

更不要说透明包装后的食物了,直接能让专卖零嘴的糕点铺子黯然失色。

关飞渡率先停在货架前,指着那些包装袋说:“宁宁弟弟,我给你买些零食尝尝吧。”

零食之意再简单不过了,同他曾经吃过的零嘴相差不大。

若是贪嘴吃多了,甚至都不大想用正餐了。

元宁回头看了眼管家,发现对方并未阻止他们的动作。

小孩子实在难以抗拒零食的诱惑,就算是元宁这样懂事的小孩也不能免俗。

他耳尖泛起了粉,随即动摇了,细声细气地应道:“好喔,谢谢飞渡哥哥。”

“零食吃多了可能会影响食欲,所以我们每样买些来尝尝就好了。”关飞渡直接买那些挂在货钩上面的包装产品,而非散装的。

毕竟每样只买一点点,散装称起来就很麻烦,没必要。

大盛朝的人就看着关飞渡十分娴熟地往银色金属购物车里扔零食,每丢进去一样就会发出些许脆响,他们心肝儿也跟着颤了两下。

稚童们看着那些做工诱人的美食,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他们从未尝过那些样式的食物,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用自己尝过最美味的食物来勾勒出它的味道了。

实际上,还有许多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

[他们不用付钱吗,直接把东西丢进那个小推车里就行啦?]

[哼,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是真有,这超市里的东西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还能留到现在?]

[我估摸着是买完之后,一并来付钱。]

众人并非是不信那个世界不会发放免费之物,只是他们中有许多人都通人性,晓得人的劣根性,免费这个头绝对不可以随便开。

“梁上君子”们眼珠子一转:“难不成就没人在这里面偷东西了么?要是我的话,又没几个人看守,天天都来里面偷东西!”

这些问题元宁也顺嘴问了下关飞渡。

关飞渡对他极有耐心,一一说来:“对,我们买完之后就去收银台那儿结账,现在都还只是先放在购物车里。”

“不用担心偷窃的状况,超市里面处处都布满了监控,好多双人眼就在暗处盯着呢。若是被人家逮住了,偷东西的人丢人可就丢大了。”

随着关飞渡的解释,大盛朝的人也大致明白了为何超市就这样堂而皇之将那么多商品摆出来,还没有安排专人特地看护的缘由了。

[监控一物与“天眼”何异?还能用以反复观摩,谁还敢小偷小摸!]

[怪不得那个世界之人晚上也敢出门,女子也能三五两个搭伙逛街,用不着担心分毫。原以为是因为官府威严甚重,治安良好,却不想是有天眼相护!]

[要是咱们这个世界也有此物,作案犯罪之人恐怕能少一倍不止!]

说话间,元宁和关飞渡就到了他们本次来超市最主要的目的地——水果区。

新鲜的水果都被摆放在柔软的翠绿硅胶垫上,冷白雾气蔓延在玻璃展柜后,最上面的黑色标签打上了它们的价格。

而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不同季节的水果全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甚至有好多水果品种都是大盛朝人见都没见过的。

清香扑鼻的苹果和泛着光泽的梨堆成了山、饱满的橙子和形如玛瑙的葡萄化作了塔……

他们还在里面见到了岭南送往皇宫的荔枝!

大盛朝人不由惊愕。

[此事真也奇哉。我观那方世界应当是和我们相同的季节,又为何能够种出三五六月才能成熟的果子呢?就像是把四季都囚在这方寸之中。]

[诸位再瞧,那世界的神奇之处可不仅仅只是于此。那些水果能从千里之外运到一个地方而不腐烂,还能供王公贵族之外的普通民众享用,岂不是说明了他们运送能力之强悍吗?]

[是呀,好些皇室才能享用之贡品,这个世界的百姓却全都能吃到。]

[那些陌生的水果我们见也没见过,难道是才培育出来的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从大盛朝人心中冒出来,数不胜数的羡慕之情几乎要翻涌而出。

而皇帝攥笔的手背却暴起青筋,他是观了天幕超市后最不满的人了。

原本贡物里的那些珍奇新鲜水果是他这个皇帝的专属特权,谁曾想那个世界几乎人人都能吃到,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无形的嘲讽和挑衅。

尤其是那个世界的水果看起来个头大,也更加饱满诱人,他平时吃用的还不一定能有那些果子味美甘甜。

每每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总是十损七八,甚至要不了一日就开始爬满褐斑。就连他这个帝王赏赐于人时都要抠抠搜搜的,还会因贡物赐人一事被众臣以示恩宠。

可是同天幕所示之景两相对比,简直是将皇室的颜面又拉了一层下来。

那些愚昧的普通百姓看了天幕,多半会认为皇帝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吃的竟然还不如那个世界的普通黔首。

关飞渡又让元宁挑果子,还拍着胸脯说:“宁宁弟弟,你就随便选吧,保证我们最后做出来的冰糖葫芦都好吃。”

元宁仍在迟疑中,他轻声问:“这些水果都能拿来做冰糖葫芦?”

得到关飞渡点头的确切答案后,他才大着胆子指了最想要的草莓,曾经要等着皇帝赏赐,只尝过一两颗的荔枝,还有从未吃过的新鲜果子……

关飞渡在旁边充当讲解员:“有些是国外进口水果,我也没有全都吃过。你看那个牛油果,它就是从美洲进口的,车厘子则是从智利进口的……”

“又因为它们跨过了海关,所以价格要比一般的水果昂贵些。”

元宁微微睁圆了眼睛,他的认知收到了冲击:“跨越山海?有……多远?”

关飞渡对地理还算了解,他沉吟了半天:“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把我们所在的市比作一个小点。”

他左看右看,发现了卖西瓜的区域,就轻轻拉着元宁的手走过去。

他指着西瓜上小小的要凑很近才能看到的绿点,说:“如果说这是我们的市,那这整个瓜就是海洋了。相当于要跨过这样长的大洋才能把那些水果送到这个地方。”

元宁听到这,已经长大了的嘴巴几乎合不拢——西瓜和点的对比格外鲜明,二者之间的差距大到了肉眼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仿佛间,他像是看见了这种奇珍异果跨越海浪翻山越岭从世界的一头飞到了另外一头。

“好、好厉害。”他像是丧失了自己的所有语言能力,只能干干巴巴地说出这句感慨。

大盛朝人的反应更加激烈,比一锅热油里溅了一瓢水进来还要炸得厉害。

[莫不是他们那方世界有一日便能遁行几万里之能?]

[话本子里所言的“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成了真呀,可我不信这是人力能达成的。]

[这般强大的功能就只是为了运输些水果,只是拿来民用……可想而知,他们的军械定然要厉害千百万倍。]

军营中的将士也想到了这点,若是他们能够拥有这样强大的运输能力……

军师在营帐中,和主将对视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就能够减少粮草辎重上不知道多少的嚼用和损耗!”

就是不知道那个世界是用什么手段运输的。

户部尚书也在扼腕叹息:“往常国库里收粮税,路上的损耗就不知几许。要是我们能用上那等神异,最终嗯存粮不知道能有多少。”

虽说他们已经在想尽千方百计减少收税耗损,比方说就地建仓库,用布匹代替到京城的,可惜还是不如那个世界的更为强大。

最沉默的还是乡野阡陌里的百姓,他们看着手掌上皲裂的疮口,靠着天幕打发夜晚无趣的时日。

好些人听到关飞渡的那句话,却说:“要是我家发大水时能用运果子的玩意儿逃难,便也不用徒步走个几万里,最终磨破了鞋子,还失去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儿吧……”

……

水果区的旁边就是蔬菜区,不过元宁他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可不是买蔬菜,所以暂且掠过了那些颜色各异的新鲜生蔬。

生鲜区的粼粼波光倒是意外地吸引了元宁目光。水鱼在充氧水箱里游弋,雪白泡泡在角落翻涌。螃蟹和虾以及牛蛙各自挤在它们的水箱之中,蟹螯虾钳张合,还有鳖在水中游来游去。

关飞渡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询问道:“宁宁弟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的手指贴在强化玻璃上,挥舞着的蟹钳同他指尖几乎相贴,却伤不了他分毫。

从未去过河海的元宁看得心惊胆战,他头一回见到水中之物,眼中更多的还是好奇。

听了关飞渡的提议,他也只是怯怯地摇摇头。

关飞渡并不勉强,轻轻地笑了声:“好吧,那我们先去逛逛其他地方。”

靠近生鲜区的就是案板上红艳艳的生肉,倒是不见那些血赤糊拉的场面。上面猪牛羊,鸡鸭兔都有,尤其是鸡鸭,多被冻在冰块之上。

再瞧那些牛排和羊肋排,看起来肌理分明,纹路宛若雪花,让久不见肉味的人眼中迸射出狼光。

最贴心的便是还要属包装好的一盒盒生肉,连肉丝肉片都给细致切好了,随时就能拿走。

拿回来煎炒都方便得紧。

元宁被关飞渡牵着,走过去没几步,就见一只通身雪白外壳,圆滚滚的小机器人朝他们这边缓缓驶来。

感应到了行人的靠近,它那张漆黑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可爱的微笑小表情,稚声稚气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欢迎来到山山超市,我是小机器人姆姆。请对我说带我去某个区域,我就会为您领路,并且给您介绍各种物品喔。”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上好霜糖做糖葫芦!……

机器一物, 从泛光的金属外壳就能辨别一二。它也是自蒸汽时代便开始诞生,直至近些年来不断推陈出新的新型文明。

从推出机器人设想到进入市场后,不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类, 并且一点一滴地融入人类世界,使得文明发生巨大重组和变化。

各种器械化操作, 再到市面上类似的机器人, 甚至各种AI产物都层出不穷。

当时元宁只是草草读过这一概念,并未深入了解,而今这种机械造物真的摆在他面前时, 还是令他久久难以回神。

这里面就好像是装了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而他正在和一个鲜活的人对话一般。

大盛朝的许多人还没从那些色泽漂亮的生肉上拔开视线, 面前又冒出这么个新鲜玩意儿。

[机器人是何物,难道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类?怎的还有精铁所制的外壳。]

[此前我观五皇子的启蒙书,言说此物乃是人类造物, 是死物,而非活生生的真人。]

[真的假的, 我看这怕不是把一个小孩抓在里面关着, 逼他替他们干活。]

那小机器人胸腔前还有荧荧蓝光闪耀,瞧着就好似生魂在闪烁。

好些愚昧未开化的大盛朝人也是这般认为的,他们心中惴惴, 不由得慌乱起来。

更有那些个家中有孩童的父母, 直接揽过孩子, 不许他们再盯着天幕细看了。

若是孩子依依不舍, 他们嘴里就教训道:“快些去睡觉了, 再不睡小心天幕真的把你的灵魂给吸附上去,咱们救都救不回来!”

钦天监的崔文贺眼睛一亮,仿佛在上面寻找到了新的对付天幕的出路。

天幕的还有些弹幕耻笑愚昧百姓:[子不语怪力乱神, 怎的还有人信那些鬼怪荒诞之言?]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摄魂之说不过是那些方士的胡言乱语,若是天幕想对你我动手,早便出手了,还用特地拐这么大个弯子?难道汝等真以为自己有反抗天幕的法子。]

[依我之见,那个世界对幼童也是非常照顾的。之前连教育稚童的启蒙书都做得憨态可掬,怎么会对幼童行残酷之事。便是咱们这对那些个少年人都还宽容些,也有特殊保护。那个世界难不成会比我们差?]

便是那些蒙昧之人不想承认,也明白那些辩驳之言字字珠玑,切中要害,使他们不得不叹服。

崔文贺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幕之上那些话术飘过,心道这世界聪明人还是有不少。

不过愚民本就是人云亦云,明日能哄骗一个便是一个吧。

小孩们听长辈的话回床上躺着了,可是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他们又悄悄地推开了窗户,好奇地仰头继续看起天幕之景。

关飞渡对那个小机器人说:“好啊,你领着我们去熟食区吧。”

小机器人眨巴眨巴眼睛,发出脆脆的声音说:“姆姆为您服务,请顾客跟好我。”

它转向就要笨拙许多,足底的滚轮扭来扭去,弄了半天才从不算宽敞的窄道里拐了个弯。

元宁看着它慢吞吞的动作,倒是不嫌弃,满眼都是好奇。

关飞渡就说:“现在市面上的机器人大都不怎么聪明,还是很死板的。而且它们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全是人工早前就植入好的各种指令。你要是想跟它闲聊几句都没用,它翻来覆去也只会用固定的话术回答你。”

这话有调侃之意,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嫌弃。

元宁却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他盯着这只小机器人的背影,眼睛转也不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熟食区很快就到了。

蒸腾的热水中,透明保温柜里面都是做好的食物,有金黄酥脆的烤鸭、薄如蝉翼的灯影牛肉、红白柔嫩的炒虾仁……

熟食台前面还有试吃区,细细的牙签插在上面,导购阿姨极为热情地请他们试吃,不过被关飞渡婉拒了。

大盛朝的百姓看到那些熟食,感觉方才吃过的晚食似乎又从肚里溜走了,现在直接饿得咕咕乱叫。

“他们那居然还搞试吃这一套,这店家也太大方了!”村里头那些百姓捉摸不透这商家的行事。

若是寻常吃食便也算了,但那里面可是有肉嘞。

人人就算吃尝小分量,那摆出来的也绝对有一斤了,看得他们都心痛。

“那个世界的人也太高傲了,竟然连试吃都拒绝!那可是免费的欸,属实令人不解。”村中少年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望着天幕熟食的眼神分外炽热。

要是他们的话,定然从早到晚都来这里转悠一圈尝一尝。

有眼界的商贾却能明白店家这样做的道理:“这附近往来皆是富人,是以大家都不屑于试吃这些,是以熟食区的菜肴做的也极少。关键是他们也不怕人家试吃了不买,简直是做买卖的好法子!”

天幕之上。

小机器人姆姆立在熟食柜台边娴熟地介绍:“我们超市的食物都很新鲜,采用分子级别的保温技术,还有主厨每天现炒现做……”

元宁扭头看向关飞渡。

关飞渡会意,就问它:“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姆姆感应到关键词,叮了声:“熟食区,姆姆将为您推荐灯影牛肉,它是从阿尔卑斯山的牧场上养出来的精牛……”

元宁瞥了眼价格标签,发觉灯影牛肉竟然也是最贵的,不由失笑。

关飞渡看他眼睛弯弯,当即叫导购来称了半斤。

元宁尝试问了姆姆其他问题,发觉果真如关飞渡所说的那样,它只能回答早就固定好了的话术,否则就会翻来覆去地重复。

俩人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管家就适时提醒他们,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

倒不是怕两个孩子乱花钱,只是关飞渡若不早点回去,他们俩要赶在睡前做好冰糖葫芦的计划可能就要泡汤了。

大盛朝的天幕飘着不少对于刚才各种见识的弹幕。

[哎呀,这劳什子机器人确实如那小孩所说的不怎么聪明。它行动笨拙,回答也痴傻。]

[熟食区的肉都是怎么做的,看起来味道极好。你们瞧,那只鸭子外皮就烤得油光粼亮,还撒了白色的胡麻,价格定然难以企及。]

[堂而皇之售卖牛肉,便能说明他们那儿的牛不少,是以才能大肆养肉牛。]

[他们都能用上好的精铁来制作炊具了,还不能说明这方世界之强悍么?]

乱七八糟的议论混杂在其中,又迅速飘过。有些人还想对其中一两句话表示赞同附和都来不及,只能见它们随着打更声一并消散。

天幕之景也迅速发生了变化,元宁一行人不再慢悠悠地闲逛超市,而是奔着出口直接离开。

大盛朝人也得以关注到超市不少售卖之物。

只见琳琅满目的调料整齐地放于货架之上,装在瓶子里的饮料和酒也纷呈而至,摆放得宛若列阵士兵。

甚至生活区里的锅碗瓢盆都不少,更别提那些瓷盘碟碗,泛着莹亮的光泽,让大盛朝人看得几乎眼花缭乱。

[这些个粉末竟都装在琉璃罐中,比贵人们的妆奁还要精细。]

[他们饮的酒莫不是琼浆玉液,竟还都装在这些冰鉴里头。]

[这超市比集市还要方便些嘞,明码标价,买的时候咱心里有数,就不用怕被黑心店家宰了。我们这些嘴笨的人也有福了,还不用再勉强自个讨价还价了。]

[是啊,日用百货皆在行列,甚至还分门别类。不用再去那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省了不知多少功夫。]

[说的正是,咱们进去了可不知道还忍不忍得住,不在里头花出些银子恐难以罢休!]

不过是异世界的一个超市,就将大盛朝人不少人的心神给牵走,对那完备周道的市场魂牵梦绕起来。

而在江南姑苏这处商贾云集之地,早前就搭建出来的商会处。

会长站在飞檐下,抬眸露出沉思的目光,思索着倘若他们牵头弄这么个大型集市的可行性——

“先按‘柴米油盐’‘锦缎罗绮’划作出区域……在附近乡民那儿买新鲜蔬果,叫那些个布料、粮米商人在此专营,且不可任意而为,不可总是涨价……”

他喃喃低语间,手指微动,一个大型市场的雏形不禁在脑海中缓缓成型。

结账区分为人工收银和自主结账。

人工收银拿着扫描仪将商品一一掠过,滴的一下就能显出价格,最终加起来价钱就能支付。客人也不用现金,拿着手机扫一下,手指又在屏幕上轻点了后便付了钱。

而自主结账的方式也相差不大,都是先把商品拿着去扫描,接着再付钱。

两边皆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见多少错乱,看得不少人啧啧称奇。

[那个世界竟是不再使用钱币了么,甚至都不需要账房拨弄算盘算价钱了。]

[手机一物实在智能,如此一来,商贾行人也就不怕背着重金上路会遭贼惦记了!]

[可若是手机被人偷走了该如何是好,那里面的所有身家岂不就被人全部偷走了?]

[这岂不就是虚空的银钱?流通后市面就能少些□□,减少些钱银交换时的损耗了。]

账房先生心有戚戚,若是用不着算账的话,岂不是谁都能取代他们的位置,多年做学徒苦读岂不是白费心力。

有些人还是觉得钱要实实在在摸到手里才能踏实安心,而有的人却是看到了其中的各项好处。

只可惜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尚且还不能做到这等神异手段,就是思量再多也无用。

现代。

元宁他们也已经回到了家。

管家停好了车,关飞渡就牵着元宁的手直奔他的烹饪室。

灯光点亮了别墅的每一个角度,就仿佛没有夜晚一样,之前元宁并未见过的保姆阿姨就紧跟在他们身后。

俗话说七八岁的小孩人憎狗嫌,就是怕他们年纪小闹出些麻烦事出来,所以身边离不得人。

元宁以为关飞渡自己做饭,就是同宫妃一样只动动嘴巴皮子,指使手底下的人忙得团团转,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然是真的在自己干每一个环节。

刚到了房间,关飞渡就穿戴上了围裙,将衣袖给撩了起来,井井有条地拿出各种材料。

只不过他的力气尚小,有些需要提重物的部分则是由大人相助。

元宁看关飞渡忙来忙去,自己也来了些兴趣。

他做不了其他的活,就只能慢吞吞地帮忙洗洗果子。

温水放了满池,草莓葡萄就在水里打着旋儿。

他把果子一粒粒地洗干净后,就放在洁白无瑕的玉盘中,看起来漂亮又诱人。

荔枝等水果则不用洗,直接剥开就是了。

而苹果梨却要削皮,还得切成块,方便签子串进去。

元宁看关飞渡握着刀咔嚓咔嚓几下切好,那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他看得也是心惊肉跳的。

反观身后的管家和保姆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习惯了关飞渡一个小孩手持刀刃,只是时刻都留神注意着,却没有阻拦之意。

“我来帮忙串吧,飞渡哥哥,你去熬糖汁。”元宁伸出小手主动提议。

关飞渡说:“我还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不用麻烦你干活。”

元宁有些失落:“可是我想帮忙……”

往常别人这样说,哪怕是关飞渡的父母,也会被他义正辞严地回绝,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完成所有流程。

但是听到元宁这可怜兮兮的话,他便一下心软了,点头同意:“好吧,但你要小心点,别让签子的尖端刺到你的手指头了。”

元宁重重点头,他脸上的笑容放大了些,觉得自己也是极有用的人了。

管家对关飞渡为元宁步步退让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了,而保姆却还在吃惊。关飞渡的种种行径简直是前所未有,他们完全不像是刚相识的朋友。

大盛朝如今天色已晚,更夫打着梆子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好些年幼的孩童被父母再次催促着赶紧上床榻入睡,不可继续关注天幕。

年长者对做那什么冰糖葫芦不感兴趣,已经相携入睡。

关飞渡往陶瓷锅里浸入了水,又倒了一大袋洁白似水晶的白糖进去,堆出了小小雪山。

那样一袋子入内,看得不少人牙疼——却不是因太甜而抽气,而是因对方的阔绰!

还有好些人捂住胸口,一脸肉疼的表情,在那里反复说着“暴殄天物”之言。

那样一大袋子的上好霜糖不知道有多精贵,就是贩卖出去也足够寻常一家人这一年的嚼用了。

更有那些个专供皇室吃穿用度的人暗暗透露,连帝王所用的冰糖都还有些浑浊的赭黄色,不如天幕之上的冰晶剔透呢。

但是观那方世界众人都面不改色的模样,想也知晓这种霜糖并非什么精贵之物。

关飞渡开了灶,幽蓝光环亮起,众人却不见任何明火。

可是那锅中熬煮的糖水却鼓起了泡泡,想来是灶具上的大火旺盛,生生不息。

直到那锅糖水微微焦黄了,可以搅出金丝糖浆时,关飞渡戴上了隔热手套,肃着脸开始给串好了的水果裹糖壳。

他的动作很细致,看似随性,其实每个动作都收敛着来的,这样就能以防受伤。

在他灵巧的手下,那些水果裹满了糖汁,每一串的表面都极为均匀地沾染。而糖壳在干了之后,就好像镀了层蜜色的釉似的。

元宁在这一步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就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关飞渡。

他瞳孔里映出裹着琥珀色的葫芦串,眼睛也像是染上了玻璃糖纸的色彩,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惊叹。

做个冰糖葫芦费不了多长时间,一串串颜色漂亮的糖葫芦串摆出来,就算是拿去在外面摆摊都会受到不少人的青睐。

管家在旁边“贴心”地提醒道:“晚上不可以吃太多糖,会蛀牙哦。”

这话让两个小孩都微微僵住了。

元宁很乖地点头:“嗯,我们就尝一点点。”

关飞渡说:“安心啦,我心里有数的,我难道还会害了宁宁弟弟吗?”

他把其中一串草莓的拿给元宁,笑吟吟地说:“就咬一个尝尝好了,剩下的放在冰箱里,我们明天再吃一点点。吃不完的就发给大家尝尝,肯定不会浪费的。”

那草莓外壳的糖晶流转着蜜色的光泽,在光线下看着就更为诱人了。元宁咽了下口水,还是竖着耳朵听关飞渡周到的安排。

等关飞渡说完了,他才开口:“我都听飞渡哥哥的。不过,飞渡哥哥已经忙活了半天,应该是第一个尝鲜的才对,这都是你的成果呀。”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头顶的碎光,仿佛星子揉碎了洒进去。

要不怎么说元宁这小孩招人疼呢,这三言两语说得关飞渡心里熨帖极了,他别别扭扭地想着要是元宁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俩小孩一起做的,最后当然是一并品尝最后的成果。

糖壳碎裂的脆响混着清甜的果香一并在舌尖炸开,元宁第一次吃到这样酸甜的冰糖草莓,眼眸不禁微微泛起亮光。

“哇,真的很好吃。飞渡哥哥,你的手艺真好!”

此前一直充当贴心大哥哥,言行举止稳重成熟的小孩脸颊微微泛起了粉色。

他轻咳一声:“也没有很厉害,就、就随随便便做的而已。”

品尝过糖葫芦后,俩人就回了卧室。

保姆已经给他们两个都把睡衣准备好了,浴室里放着热水,洗完澡再漱漱口就能上床睡觉。

元宁第一回和同龄的小孩一起沐浴睡觉,尚且新奇得紧。

关飞渡性子高傲,不愿意和同龄的其他小孩一起玩,也是他的第一次。

洇着甜香的浴室里,能够装进几个人的浴池浮上了一层白白的泡沫。

所幸两个小孩在一起洗澡并未发生意想不到的化学效应,不像其他小孩那样扑腾打闹个不停。

他俩洗完之后,关飞渡还拿着浴巾给元宁擦水,帮他穿睡衣。

元宁投桃报李,也帮他擦背后的水珠。

他们洗漱完了之后,再擦干湿漉漉的发尾,就躺在了床上。

元宁今天干了许多的事,已经十分困倦了。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道了一句晚安,才让自己陷在软如云朵一般的被子,坠入香甜的梦境里。

关飞渡的精力比他旺盛,这会儿正是有些亢奋的时候,还盯着元宁细嫩的小脸瞧。

可惜能够陪他说话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他也没法再胡乱折腾。

他嗅着元宁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香味,也感觉到了些许困意,张嘴无声地说了句晚安之后,他也合眼睡下。

*

旦日一早,大盛朝就发生了件引人瞩目的大事。

钦天监刚上任的监正崔文贺于碎金晨光中,领着好些个方术士,言称天幕有摄人心魂之效。若是百姓看久了,就会神思不属,心思再难以回到正途之上。

久而久之,父母不再爱子,夫妻之间关系淡薄,百姓就会不事耕种,商贾不再继续贩物,匠人无心制作器物,于国于家都将贻害无穷。

此道檄文一出,立马就传至全国各地,念与全国各处的百姓们听。

官员们在铜锣声响起后,于城墙张贴的檄文前围观了两眼,才赶着去上朝。

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议论,有人笑道:“崔大人这招妙啊。”

有人不屑一顾:“雕虫小技罢了。”

城中百姓并不当回事,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檄文传到乡间后,有些百姓听完却是心中一凛,仔细一琢磨,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如今才不过短短数日,他们就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天幕之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新鲜玩意儿。

甚至天南海北的人还用这天幕开始交谈起来,畅说以前从未敢说之言。

要不是这天幕禁止污言秽语,恐怕不少穷苦人家和那些个王公贵族们早就对骂起来。

但毕竟撕开从前隔着层窗纱的贵族特权,赤|裸裸地展示了他们的得意和张扬,二者尖锐对立可见一斑。

对崔贺文嗤之以鼻的也不在少数——

[现在人人都看,也不过是看个新奇。大家对异界之光景不了解,才会久久关注。倘若司空见惯后,恐怕就不会再多加在意了。]

众人觉着……这话说得好像也在理。

总之,大盛朝对这天幕的态度就此分为了几派——支持,中立,反对,偶尔还会争吵得不可开交。

可不管他们怎么争论吵闹,天幕都不偏不倚地立在头顶,没有丝毫变化。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公园晨跑

晨光熹微, 自然光早已刺破轻薄的窗帘透了进来。

元宁迷迷糊糊醒过来,他还陷在蓬松的床被里面,鼻尖蹭了蹭枕头, 慢吞吞睁开惺忪的眼睛。

身侧睡过的关飞渡早已不见人影,只残留了些睡过的凹痕, 元宁立马清醒不少。

他的脸颊又有些发烫, 想到在别人家还睡到这样晚,就连忙从被窝里爬起来。

于是关飞渡从外面进来喊元宁起床时,就见一只穿着珊瑚绒小熊睡衣的萌物在他面前慢吞吞地走过, 兜帽上的熊耳朵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一路往浴室的方向疾走过去。

萌得他心肝乱颤。

之前让家中保姆给元宁准备这个睡衣果然没错。

关飞渡刚想跟在元宁身后, 却被小孩拦在了卫生间外。

“飞渡哥哥……”元宁的小脸通红,声若蚊呐。

关飞渡疑惑:“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元宁羞赧地说出这句话。

关飞渡轻咳了声,乖乖转身走出去:“好啦, 我不看你就是了。我们都是男孩子嘛,不用害羞啦。”

这段时间里, 他就盘腿坐在羊毛毯上, 搭着乐高等元宁从卫生间里出来。

十分钟过去,洗漱完了的元宁才从房间出来,然后打开他的小行李箱, 打算按舅舅教自己的挑选出一套衣服换上。

关飞渡走过来, 说:“先别急着穿这些,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运动服。”

“运动服?”元宁好奇。

关飞渡却没解释, 牵着他的小手往外走:“走吧, 先去衣帽间。”

他顺带把元宁的小行李箱捞起来,一并带过去。

因为昨天关飞渡特地叮嘱管家,不用动元宁的东西, 所以他们没有自作主张整理。

虽然关飞渡也挺想让元宁就住在他们家,但他也知道这根本不现实……

推开胡桃木门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搭着羊绒围巾的衣帽架,旁边还有一面全身镜。

屋内衣柜全是半透明的,可以将里面悬挂的衣服全都收入眼中。

关飞渡中西式的衣服都兼备,从英伦风三件套到中式西装,每一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那些卖衣衫的布庄掌柜们看到这里是最惊喜的,就差当场把缝衣的绣娘唤来了。

小孩那各种款式的帽子,还有围巾,衣服裤子鞋皆有,有的不能仿制,有的倒是能轻易仿出。

尤其是这时候尚且不存在版权的意识,这些人看到了之后眼神灼热,早已将各种样式刻进了心底,四舍五入便是拥有了这些。

绣娘们瞧着那些布料纹样也极为惊喜,不必非得按这些款式绣个一模一样的,至少可作为灵感源泉创新一下。

其他人关注的点可就不同了。

[那面顶天立地的全身镜倒是便宜!]

类似的言论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了天幕之上。

两个小孩走过去,它就能纤毫毕现地勾勒出身形轮廓,模样简直分毫不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单单只是向来矜持的闺秀女子们因那面全身镜而心动,便是男子都克制不住地将眼珠子黏上去了。

他们上衙或是进学堂前都总是要正冠抚襟,免得被上司或是夫子看见了自己衣冠不整而遭到斥责。

丢了面子事小,因此招惹上司或夫子不喜才是要紧的大事。

尤其是那些个要上朝的官员们,可是容不得半点衣领歪斜的。他们端正自己的仪容仪表时,可谓是如履薄冰。

关飞渡把元宁的行李箱放好后,就把挂在衣帽架上的两套烟灰色运动服取下来。

轻轻抖开后,在晨光下,布料仿佛都泛着珍珠母贝般的柔光。

不用多说,那款明显要小一号的就是元宁的。

关飞渡也不卖关子:“运动服就是较为宽松的衣服,它方便我们行动而已。早上起来要先跑完步之后再吃饭。”

这样一解释,元宁就恍然大悟了。

他跟着关飞渡换上了运动服,金属咬合声响起,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分明一周前他还是千年前的翩翩小郎君,如今却成了现代小少年,倒是很标志端庄的,不见多少违和感。

螺旋楼梯下,同样换了一套运动服的管家就在大厅中等上了。

元宁局促地揪着衣摆:“对不起,叔叔,我起晚了。”

他感觉大家都是在等他一个人,所以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

管家倒是很温和地笑了声,声音温润:“小孩子本就要多睡觉,这是人之常情。”

“是啊,不睡饱觉可长不高喔。”关飞渡在旁边帮腔。

餐桌上放着温好枣花蜜水,关飞渡就领着元宁过去,把杯沿抵在他的嘴巴边润润喉。多喝些甜的,以免一会儿跑步时没有力气。

管家身上也随时携带着葡萄糖。

他看向两个孩子,说:“跑步前先热个身吧。”

大盛朝也能从管家他们的行为中对热身的意思猜出来,相当于就是“暖暖身”“活动活动手足”,平衡阴阳,通畅气血,借此以逸待劳。

庄户把式们微微讶异:“不就是跑个步么,还要活动活动手脚?”

大夫们却已然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了,他们发觉出关家教养孩子的方式是极为妥当的。

单看那个世界抚养孩子出来的孩子也知晓整个国家养孩都差不到哪去,而家中富奢之家只会更加细致。

他们猜想的也果然不错,虽说管家领着两个小孩各种热身之动作瞧上去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可细品也能觉出其中的医学玄妙。

筋骨都活络到了,之后敞开了手脚运动也不会气血不畅,是极为适合孩子的。

大盛朝好些个孩童竟也跟着热起身来,全身都活动了一遍,筋骨就如雨后的藤蔓般舒展开。

太医掌院望着天幕之上两个孩子的活动,就仿佛是缓缓抻开的弓弦,有种说不出的精彩。

管家已经带着两个小朋友准备去外面开始跑步了,他们别墅附近还有个小公园,人气也不算淡,早中晚都有人在。

晨雾散去,微风吹拂,阳光明媚。湖面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破冰,候鸟不知何时飞了回来,已经在树枝间筑了巢。

有几个老大爷老太太正穿着练功服在其中打太极,衣袂翻飞如白鹤亮翅。牵着狗的行人满脸困倦,打着呵欠时还在往小路上走,他前面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倒是昂首挺胸。

还有同他们一样在晨跑的人。

不过和他们穿得严严实实的运动服不同,这些人在春寒料峭之际却仍打着赤膊,只穿件背心,像是不惧寒冷似的,乃至背上都还蒸腾着白雾。

大盛朝的不少人看着他们都打哆嗦,尤其是那些从未经历过风霜的公子哥儿,更是缩在被褥里,一旁要放几个烧了炭的盆才能暖足了身。

[百姓安居乐业,连银丝老人都能安度晚年,悠哉度日,足见那个世界人民之富足安康。]

[这样岁月安好的日子可真不错啊。]

这种寻常百姓的普通生活,仿佛间拉近了两个世界的距离。

不论所用器具有何差别,情感的共鸣都是相同的。

新柳抽芽的清苦萦绕在鼻尖,湖边涟漪轻缓漾开。

关飞渡跑在元宁的身旁,轻声指点他:“慢跑就行,尽量不要用嘴巴呼吸。”

元宁都听他的,乖乖点头,把嘴巴闭紧。

他的手脚倒是很灵活,虽是初次参与这样的晨跑活动,但是却没有多少不适。

只是绯色却随着奔跑从颧骨晕染开,最终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额头现在倒是没有冒汗,被寒风吹着,脑门还是凉丝丝的。

绕着整个公园慢跑了一圈后,他们才放缓步伐,慢慢走回去。

元宁还有点想倚着路旁的巨石歇息,却被关飞渡扣住了手腕:“再走走。”

管家就在一旁告诉他们:“跑完步之后千万不能立马就坐下来休息,无论如何都要多走上几步。”

这话关飞渡耳朵都听得快起茧子了,不过这次有元宁在,他还是乖乖听着,并且还给元宁解释了一下缘由。

“因为突然坐下可能会导致血液循环不畅,出现心慌等症状。不但加重了肌肉的酸痛疲劳,长此以往还会损伤关节。”

元宁听了个一知半解,总之不能在跑完步之后随地大小坐就是了。

大夫们暗自点头:“骤停如断弦,气滞则血瘀,是以运动后不可轻易停歇。”

大盛朝人将“运动后徐徐走个百步”这一叮嘱记在心中,作为养生的要诀。同日常息息相关的事,他们可得牢牢记住。

晨跑后也不能立马就用餐,至少得休息半个小时。

元宁跟着关飞渡回去洗洗脸。

浴室的镜面上还蒸腾着雾蒙蒙的水汽,看不了面容,关飞渡就叹气说:“这半个小时我得去练琴了,昨天是休息日,可以放松放松,今儿个可就不行了。”

他很悲伤地说:“明明说好要一直陪着宁宁弟弟的,但是现在却要食言了。”

元宁愣住,他们之间有过这样的承诺吗?

不过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来安慰对方:“没关系啦,飞渡哥哥,我可以自己待着的。”

反正看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看,就算有没有陪伴都没关系。

不像关飞渡沉重地拖着脚步离开,元宁宛如轻快的鸟雀一样掠到了客厅。

他轻飘飘地坐在用软毯垫着的皮质沙发上休息,小口抿下保姆送来的蜜水,望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发呆。

管家踱步过来,不经意地说:“如果害怕打搅到对方休息的话,可以只发条消息就是了。”

元宁耳尖泛起薄红,他没想到自己表现出来得这么明显,连管家叔叔都看出来了。

“可是,我还不会发消息。”元宁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只是微微泛红的小脸蛋还是表现出来他的些许难为情。

管家脸上没有任何鄙夷不屑,他轻声细语地问:“那么,你现在需不需要我来教你呢?”

无论何时他都很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并不出言引导什么,只让孩子自己做决定。

元宁轻轻点头:“需要的,叔叔。谢谢您的指教。”

管家就坐在他旁边,指点他打开电话手表。

薄雾消散的晨光里,大盛朝的百姓们注视着两个不同文明的碰撞——

指尖与26个字母相遇,《千字文》中的平仄好似融入了拼音中的韵脚。

元宁悟性是极好的,听着管家的话,点了联系人短信发送界面,很快就学会了打字和语音输入两种方法。

只不过他对拼音这一用法并不大娴熟,并且很多字还没法将拼音和字完全联系起来。

“你现在才五岁,没学拼音是很正常的。”管家并不奇怪,“要上小学之后才会学这些。”

元宁看其他人也都是赞同的模样,这才接受了自己并不是笨拙,而是这个世界的学习本就要徐徐图之这一事实。

“如果急着和家人联系的话,我建议你直接用语音转文字的功能,同样可以跟对方聊天。顺便再学习一下拼音就行了。”管家不紧不慢地说。

他说话时有种徐缓的语调,就好像如沐春风一般,让人的心神不知不觉就安宁了下来。

元宁的困惑也随之散去,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满脸感激:“谢谢叔叔。”

“说起来,宁宁能认识这么多字,真的很了不起。”

这个世界的人好似都不会含蓄一般,夸赞都极为坦然直白。

元宁的面颊立马泛起了朝霞般的红。

他说:“没、没有这样厉害啦。飞渡哥哥说了,我这样是普通小孩的正常进度。”

管家微愣,不过也想到了关飞渡这样说的用意,颔首道:“是我见少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所以错估了。不过学习非一日之功,你也不必慌乱。”

他见元宁还没打算给薛兰鹤发消息,自知是自己在这让小孩难为情了,于是就体贴地离开,将空间都让给了对方。

大盛朝。

大家已经不知是多少回听闻那个世界的人夸赞五皇子元宁聪慧,第一次听听也就罢了,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几乎人人都这样说,足见元宁之天资。

[难不成……正是因五皇子自个聪明伶俐,于是乎就被那天幕给选中了?]

[我估摸着真相多半就是如此了,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聪颖啊!]

[可惜这般俊才竟也被生生逼走,天不佑我大盛。帝王昏庸无道,奸佞四处弄权啊。]

皇帝不论看到多少次如此言论,胸腔中的愤怒都难以抑制,攥起的拳头就连骨节都在发白。

从前无人敢出一言违逆他,如今仿佛人人都在同他作对,让他怎能不怒火攻心。

本以为今日可以坦然度过,毕竟清早崔贺文开了个好头,将天幕之前的气焰狠狠压了些,哪里能想到却在这时候给了他一个重击!

朝议时皇帝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他决定下朝后就去弘文馆里转上一圈,考校下皇子公主们的学识,好让这些愚昧无知的百姓看看,他的麒麟儿必然不只是元宁一个!

元宁独自陷在柔软沙发上,如管家之前指导的那样,指尖长按麦克风,低头贴近冰凉的表盘,低声说着:“舅舅,早上好。”

稚气的童声化作数据流,在屏幕上显示出几个端正的字。

神奇的一幕让不少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超乎想象的伟力无法再用工具解释,便只能叹乎为“神器”而已。

消息叮咚一声就发出去了,元宁心头其实也有些忐忑。

舅舅会不会看到,如今不过八点,发出去会不会打搅到舅舅休息?舅舅什么时候才会看到,看到了又会不会回复。

元宁无意识地揪住自己尚未换下的运动服衣摆。恍惚间想起从前在母妃的指教下写过一封信,那时候他人小,力气不足,握着毛笔写出来的字也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

不过母妃那时候宽慰他:“舅舅收到了岁奴的信便是极高兴的,哪里会在意你的字美丑呢,只怕是会把你的‘墨宝’好好珍藏起来。”

那时候车马很远,书信很慢,唯一忐忑的便是信能否周全地送到。除此以外,再无他想。

不似现在,信息瞬息而至。

他自己的黄色气泡框前很快就浮现出了“已读”的字样。

元宁面露惊喜——

舅舅看到了他的消息啦!

【早安呀,岁奴。】

白色气泡中的黑字显示在元宁的视网膜中,他更是喜不自胜。

那道消息发出来后,元宁上翘的嘴角还没平缓,紧接着视频通话就从表盘上弹出来。

别说元宁时时刻刻念着舅舅了,就连薛兰鹤几个小时没见小外甥,心也跟被猫爪了似的难受。

元宁如今接电话已经很熟练了。

视频里的舅舅应该是刚起床没多久,镜子前整理衬衫袖口的他发梢还坠着细小的水珠,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家岁奴才运动回来呀?”薛兰鹤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了元宁脖子上露出来的运动服衣领。

元宁点下脑袋,很积极地将今天晨跑的细枝末节给薛兰鹤一一道来。

薛兰鹤也同他说是要多多锻炼身体,他还弯着眼睛说:“今后回来了,舅舅每天都带着你打八段锦。”

虽不知八段锦是何意,元宁还是一口应下。

“对了,律师今早跟我说明天户口就能落下来了,要不了多久舅舅就能把你接回来啦。”

薛兰鹤捏着银匙搅动咖啡,冷不丁地抛出这一惊雷。

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这件事,在金钱的攻势下,律师办得也很出色妥帖。

这应当元宁早上听到的最好一个消息了,他只觉得满腔的欢喜都化作了蜜糖在舌尖绽开:“真的吗,那太好啦,岁奴想和舅舅在一起。”

不过想到这里是在别人家,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想搬走的模样实在不太好。

元宁就矜持地说:“其实飞渡哥哥家也挺好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有舅舅在才是最好的。”

薛兰鹤的声音也沉了些,他道:“……舅舅也很想念岁奴。”

可在小孩面前说这些总会平白惹来些悲伤,他就生硬转移话题:”好在这视频通话方便,舅舅时时都能看到岁奴。明天下午舅舅还能接你回家。”

元宁还没品尝到难过,就只被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他满脸笑容,高兴地点头:“好喔,舅舅先去忙吧,岁奴会等你的。”

电话挂断后,元宁就发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关飞渡。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在琴房里练琴的学习,然后等他结束通话。

元宁脸颊微微发红,喊了他一声:“飞渡哥哥。”

关飞渡轻轻叹了口气:“宁宁弟弟,我还以为能和你待在一起很久呢,没想到分别的时间这样快。”

元宁也感受到了不舍,关飞渡几乎是无条件地对他好,从未有过任何无理的要求,甚至能说得上是时时刻刻以他为先了。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像你舅舅这样随时联系不就好了吗?”关飞渡爽朗一笑,像是话本子里的江湖侠客那样洒脱。

元宁也一喜,如今不像大盛,倘若亲友之间分别后再见一面十分困难,他们随时随地都能联系。

他之前看了有关交通的启蒙书,说是天南海北地的人要想见面甚至能不到一天就能相见。即便是之后他和关飞渡分别了,再见也绝不会是难事。

“好喔,飞渡哥哥,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他欣喜同意。

大盛朝许多人的感慨要比两个孩子深多了,毕竟小孩年纪小,还未经历过太多事。

而年长者却已经历各种沉浮。

几位穿着立领衫的老者怔怔地望着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们倏地忆起自己的知己,自某日分别后,已是久久未能见面。

“见字如晤”“天涯若比邻”,皆是当初纯粹至极的念想。

年轻气盛时以为距离不能分别彼此,路途遥遥也可车马传信,但经久离别,方知世事并非所想的那般容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心中多少慨然,终究是化作了一句叹息出口。

老迈的身影好似愈发佝偻了几分。

第30章 第三十章 《小王子》

元宁可谓是见识到了关家精英教育的冰山一角, 不说关飞渡晨跑过后的练琴,在早餐结束之后,他就得去上早课了。

“是学校里的功课吗?”他捧着圆滚滚的陶瓷杯啜饮牛奶, 对还未曾蒙面的学校好奇得紧。

这个世界的人好似时时都会提及学堂,和出行时谈及天气般寻常, 仿佛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将来去学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宁心中对此就萌发出了好感和好奇。

关飞渡看着元宁喝牛奶时皱起的小眉头, 哑然失笑。

他还是先回答了元宁的疑问:“算是吧。真要说起来的话,应该是预习。学校里都会讲这些内容,不过我会提前学习。”

“学校将良莠不齐, 水平不一的学生都聚集在一个地方教学。哪怕是小班教学,一个班的学生学得也有好有差, 老师一般会顾及大部分学生,我学的快些,所以就提前学习要在之后才会学到的内容。”

他解释得很通俗易懂, 元宁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小孩眼睛微微发亮,声音轻软但坚定:“我往后也要像飞渡哥哥这样。”

关飞渡想了下, 说:“我今早上的第一节课是奥数, 对还没有接触过这些的人来说有些难懂,你先去看看书吧。等下节击剑课,我再带着你观摩一下。”

他起身时还带出了些许身上的淡香, 应当是琴房熏染防虫的香料。

元宁感觉自己的心意就好像是和关飞渡相通了一般, 他重重点头:“好呀。”

两个孩子在用餐之后就兵分两路。

管家带着元宁去学拼音了, 关飞渡的家庭教师同样登场。

让大盛朝人意外的是, 那位教师同样是名女子——

她是个还极为年轻的女孩,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发及腰。长裙扫过螺旋体栏杆上的雕花,笑容有些腼腆。

[为何会是女夫子?]

[原以为大家闺秀的西席才是女夫子, 没想到那个世界稚童之师亦是不区分男女。]

[这……真是荒唐啊!女子岂能为家族子弟传道受业解惑!]

这一事件颠覆了不少人的认知。

其中尤其以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更甚,在他们心中,学习读书是极为神圣之事,岂能让女子沾染。

老学究颤颤巍巍的手指朝着天幕上的女老师指指点点,礼部尚书的嘴巴张了又合起,最后还是默不作声。

好些男子更是难以忍受,觉着女子至多教教那些千金小姐们识字便罢了,怎的还要去跟那个世界的精英教学挂钩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在贬低那个世界的教育。

这些人立刻同反对天幕之派眉来眼去,还道:“牝鸡司晨,国可强乎?”

本就是西席的女子眉眼却愈发坚毅,她们的学识并不差,甚至比一些男子都要好不少。

当年她们在族学同家中子弟一并学习时,于科举之道她们甚至不知比那些男子强过多少,但只因她们是女子之身,于是不知招来多少嘲讽和不屑。

哪怕她们强过他们又能如何,她们终究还是要沦落到后宅相夫教子……

就连她们的那些纨绔堂兄弟甚至都更能博得夫子青睐,当她们拿着自己精彩绝伦的文章呈于夫子看时,竟只得了一句:“可惜非是男儿身。”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如今天幕自云间漾开,却向她们展现出来女子不一样的风采——那些女子们纷纷走出家门,置身于各行各业之中,做得并不比男子逊色,甚至还一跃至于行业顶尖。

那个世界的女子像是在对着她们说:“看啊,我能行,你们亦然。你我一同共勉。”

*

管家已经把拼音教学的动画给播放出来了。

关家的书房并不止一个,只有关家父母的书房去不得,其他随便哪个都能挑。况且真心要学习的话,不论是在哪都能学。

哪怕元宁就在客厅里看书,也不会有人发出动静来打扰他。

水晶灯的明亮光线下,水墨动画在墙壁幕布上流淌。

“嘴巴张圆跟读a……”因为拼音教学针对的就是稚童,是以那道女声教得非常细致入微,简直恨不得掰碎了喂进他们嘴里。

连跳转出的动画也并不乏味,总归是有趣的。

用大盛朝的一些人的话来说就是——

“嚯,这怕不是把我们当成痴儿来教了。”

而一些山野之间大字都不识的百姓却面露惊喜:“讲的可真好啊,俺都听懂了。声母韵母原来就是这玩意儿啊,那俺不就也会读字认字了吗!”

翰林院的学士们学着这种新鲜的拼音教学,提笔在宣纸上慢腾腾地记下,不时暗暗点头。

“这个法子琢磨出来,日后蒙童识字认字确实要容易不少,此乃我朝的一大幸事啊。”

只是识字绝非一日之功,况且也并非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做下决定的,只能是徐徐图之。

不过一节课的时间,元宁便学会了拼音。

书房里有好几本拼音教材的读物,这般学以致用,读起来还真有些兴味。

在茅檐下,大盛朝那些读不起书的村童就拿烧火棍在泥地上划拉出歪扭声母的样子,脸上都乐开花了。

他们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喊着:“我也会读书念字了。”

兽炉中的袅袅白烟轻轻地缭绕着,世家大族的家主们看着这样一幕,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人抽干了一般,不得不瘫软着坐在椅子上。

从前知识都是被他们掌控在手中,寒门子弟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够从他们之中闯入一条路来。

哪怕寒门之中有人脱颖而出,也必须活在他们制定的规则之下,无一例外。

可现在天幕却无视规则,直接从中撕开了一个口子,让他们再也得意不起来。

那一本本摆放在关家书房的书籍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却又成了那些蓬头稚子们心中的明月。

如果说天幕中的五皇子元宁之前还只是学些不懂的内容便也就罢了,影响不了什么。

可如今连读音识字都开始了,那么其他内容的学习还会迟么?

说不准就会出现四书五经,说不准就会有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仿佛间,他们好似听见了在河边的牧童传来清亮的读书声,字字句句,正是学着声母韵母的拼读。

天下聪明人,从不在少数……

元宁站在胡桃木书架边,眼眸扫向童话那一排。童话书的插画大都做得极为精美,连书脊都绘着漂亮的插图。

其中一本书脊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是在玻璃罩中绽开的玫瑰,而玫瑰舒展生长的地方则是光秃秃的球体。

他情不自禁地把那本书拿了下来。

正面翻开一看,书封上写着《小王子》几个烫金的字,整体是深蓝色的,还有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

男孩的左边是只有着白色尾巴的火红狐狸,右边则是刚才元宁在书脊上看见的红玫瑰。

作者并不是他司空见惯了的名字,而是一段很长的字,中间还打了点。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元宁轻轻地念出声。

大盛朝,天幕。

[好古怪的名字。]

[叽里呱啦念了一堆,可真头疼,根本就记不住。]

[法国……所以是作者是外邦人,那就怪不得了。只是这个名字究竟哪个是姓,哪个是名?]

天幕的书籍又向他们展示了如此不同的一面。

听着元宁嘴里念叨出来的字眼,耳畔就好似浮现了外邦人进城中时驼铃的叮当作响,也是这般长短不一。

而书中王子一词再简单不过,是谓“王的儿子”。原本对读书习字不感兴趣的,却也想知道外邦的王子是个什么样子,图个新鲜罢了。

翻开书页之后的内容是导读,简单介绍了一下关于作者的背景故事。

随着元宁的阅读,那位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平生在展露在他们眼中。

[原来圣埃克苏佩里就是姓,还是豪门贵族,怪不得他能著书写作。]

[幼年失怙,也是个可怜人。]

[他母亲可真是坚强,即便是丈夫逝世,也能一个人将五个孩子培养长大,担起重任。]

[世界大战?骇人听闻!]

世界,乃是天圆地方所构成的有限空间,所以世界大战即便是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也很好理解,便是整个天地所有国家都在打仗。

原本还在乐呵的百姓突然就笑不出了。

那个世界竟然同他们如此相似,从许多人口中听来后分析,兴许那就是在将来后的他们。

那么,也就意味着在未来某天他们也会参与到所谓“世界级别”的战争之中……

明德殿中,如今还未下朝,文武大臣中有人看到这儿,亦是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在最前面还有几位大臣正在为北方出现雪灾,该派何人去赈灾,又该从国库中拨出多少银钱一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可是仍有不少人因为方才的消息而震撼得神思不属,心思已经不在赈灾之事上了。

好在这些大臣是经过科举流程,正儿八经混在京城中的,没有完全的蠢材。

他们掐住自己的手心,回过神来专注于眼前的事。与其杞人忧天还不知几百年后才会发生的战争,不如先自扫门前雪。

可当他们瞧瞧抬起眼眸扫向最上方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时,心中却是一个咯噔。

皇帝的目光游离,他那位置又是最高的,视线就能轻易瞥着高空中的天幕。

他正摩挲着龙椅上的螭首,脖颈的青筋微微暴起,思及世界大战,他心中涌现出的更是不知为惶恐还是期待的情绪。

只因他自信,大盛朝便是至高无上的,那些蛮夷又怎配同他统治下的国家相提并论!

“作为世家大族的子弟,他责无旁贷地必须到前线作战。*”元宁轻轻地念出这句话。

他对此言的感触是最深的。

母妃出身于将门世家,京中自太|祖后的勋贵子弟几十年来就出了舅舅这么个争气的,其他的早已被奢靡生活泡软了筋骨,腐蚀了内心。

不要说指望他们去前线当沙场作战的将士了,便是连舞刀弄枪好似都在为难那些人。

如今的大盛,看似美丽强大,实际上已经被蛀空了芯子,谁也不知何时会坍塌。也许只有在明德殿中的满朝文武还在尽力粉饰太平吧。

不过这些都同元宁没有任何干系了,他早就离开了大盛朝,此生也不会再回去。

“飞机啊……”元宁看到导读说作者成为他梦寐以求的飞行员时,嘴角不由得上翘几分。

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幸事了。

他就算身在皇家,不也会身不由己么。

待空军、飞行员和空中作战等字眼落入大盛朝人的眼中时,他们便情不自禁地激烈议论起来。

[空中作战是何意,难不成那个世界的人还会飞?]

[上面白纸黑字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飞行员——定然是能飞行之人。]

[非也!尔等定然是不曾看五皇子的启蒙书。书上所言,飞行员是开飞机之人,真正能飞翔的还是那外界的工具!]

[当年墨家巨子做机关木鸢,后又被鲁班所承,却也只能飞了不过短短几日就坏了。而今后世却能制出载人飞机,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墨家传人到了如今的大盛不过寥寥几人,他们看见天幕上的种种,心中不由快慰。

“祖师爷,您可瞧好了,咱们墨家并非是那些人口中所言的早晚会失传。咱们不仅传承得深远,还进入了千家万户呢!”

原来当初痴人所做的奢望,到了后来的世界竟然被完全制作出来。

曾经对那些“奇淫巧技”一道嗤之以鼻的人面皮也有些挂不住了。空战一出,可想而知,倘若拿不到制空权,那他们就只有被摁在地上打这一个可能。

众多士兵之中,试问又能有几人可以将箭射往空中,去夺雁追鹰呢?

元宁已经翻到了作者着手开始写小说的这个阶段了,并且从那以后,他本来落入谷底的生活也有了转机,重新变得蒸蒸日上。

他开着飞机飞过浩瀚无际的海洋、逶迤连绵的沙漠,浪迹过郁郁葱葱的森林、碧波浩渺的湖泊,甚至还在沙漠里置之死地而后生,有着与寻常人不同的跌宕起伏经历。

作者写下了许多著名并且得奖的书,然而举世闻名的还是这本《小王子》,可以称得上是家喻户晓,并且流传度还极为广泛。

只是看见最后作者在飞行中失踪,还是让元宁极为震撼。

单单只是看着这些文字他心中就觉得有点难过,哪怕他同作者素昧相识,却还是会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而感到惋惜。

天幕上的关注点大都在另外的地方——

[飞机失事,所以在空中飞行还并不安全。]

[此言差矣,便是驾着牛车马车之人也有翻车的风险,你在河中浮水亦是可能溺死,难道就因噎废食,畏惧它的小小坏处而不在意它的好处了吗。]

[可惜啊,这个作者波澜壮阔的一生竟然就结束于此。不过他本就喜爱飞行,又挨写小说,或许这是上天给予他最浪漫的逝去了。]

阅读完作者惊心动魄的平生之后,他们对这本书的内容就更加好奇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正待元宁打算翻页揭开故事帷幕之时,敲门声骤然响起,他不得不停下翻书的手。

门外站立的正是结束了奥数课的关飞渡,他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刚刚结束课程之后的些许疲惫。

不过眼眸撞见元宁的一刹那,他就一扫刚才的疲态,瞬间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宁宁弟弟,我下节课要学击剑,你想跟我一起吗?”他向元宁发出邀请。

元宁从关飞渡的眼神里看到了期待,于是他就点头说:“好呀,我正好也想看看飞渡哥哥上课。”

不过击剑的场地并不在关家,而是专门的学习基地。

元宁放下书,转头回去换了一身衣服。

这次是由司机开车带他们过去上课。

最终抵达的地方是一座就像是绸带环绕的建筑,它是螺旋式的一圈一圈上升,双塔缠绕,在三百米的高空中最终拧成了圆环,看起来古怪又有趣。

[楼阁竟然还能这样搭建?真不知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如今的亭台楼阁竟不及那个世界的万分之一。]

[我倒觉着它不见几分美感,怎能比得上咱们的园林有意趣呢。]

[这个建筑可别忽然塌了吧,在里面待着都让人叫人心慌!]

[这可是钢筋铁骨,便是你们的那些木屋塌了。人家的都不一定会坍塌。]

[若是真要搭建也无不可,只是这等奇观建了也无甚用处,兴许只有那些个巨富的商贾会搭建一个了。]

还别说,当真有富商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是想仿建一个出来。

这建筑搭出来之后,别说有可能会让他青史留名,就是收门票让人参观兴许都不会亏本呢!

大盛朝所发现的事元宁尚不知晓,他以为司机会陪着他们上去,但最后却只有关飞渡攥着他的手腕走向那栋大楼。

“不需要别人陪着我们吗,飞渡哥哥?”元宁忍不住出声,细细的眉心都不由拧起。

关飞渡宽慰道:“用不着的,我在这里已经轻车熟路了。往后你去学校也是独自去,家长总不会陪着你去上学。”

元宁点下脑袋,又有些担心:“我过去看的话,不会打搅到你上课吗?”

“不会的。”关飞渡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这次特地带元宁过来看看,既是为了让元宁到处看看,不能总是闷在家中看书,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还想让元宁目睹一下自己的风采。

元宁被牵着进入大楼之中,发现四周来往的多是稚童和少年。

而大人们多是像关家的司机一样,车辆停在外面,把孩子送到了就离开。

几乎每个时期的孩子都有,小的正如他这个年岁,大的恐怕已经十几岁,在他们大盛都是能够成家立业的年纪。

而他们表现出来的精神气却和大盛许多孩子截然相反——在鞋底同大理石碰撞出来的清越声响中。他们明媚朝气,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说起话来也是眉飞色舞的。

元宁幼时和母妃去过舅舅家的庄子,那些庄户人家的小孩就怯生生的,很是拘谨。

大盛朝的人也看到了这群孩子的风貌,情不自禁地感叹。

[莫不是这些少年人全都是贵族子弟?不然怎么都说不通他们为何如此神采飞扬。]

[是呀,那些孩子看上去就细皮嫩肉的,家中多半非富即贵。]

[其目如悬珠,声若清泉,寻常人家哪里培养得起。]

[投胎可真是门技术活啊,要是生得好,就什么都不缺了。]

不说那方世界的人了,便是在他们大盛,穷富之人活得都仿佛是隔着银河的两端。

然而接下来关飞渡和元宁的对话却大大逆转了他们的想法。

因着击剑室就在二楼,两个孩子就直接走楼梯上去了。

等在电梯外面的孩子不仅有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提琴,还有穿着一身白的练功服,更有穿着紧身白衣的小女孩。

元宁好奇地看着他们,问:“这里什么都能学吗?”

“这里是上兴趣班的,琴棋书画、歌舞拳击都有,分得还挺细的。”关飞渡随口说道,“宁宁弟弟要是喜欢什么的话,直接来报班学习就行啦。”

“好呀。”元宁一口应下,在跟着关飞渡走上楼梯时,不禁感叹一声,“好多人呀。”

“是啊,现在很多人都不肯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挥着自己的钞票就来为自己孩子的未来添砖加瓦嘛,我爸妈也不例外。反正报这些班也不算贵,普通人也能上,人可不就多了么。”关飞渡笑了声。

不过他没说的是,在这栋大楼的兴趣班价格可不便宜,说出去都会让不少人咂舌。

“人人都能上?”元宁惊愕。

关飞渡忍俊不禁:“可不是嘛,谁让我们国家发展起来了。现如今的小孩啊,大都是些哭着闹着不想上兴趣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