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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你可以带我们穿梭两个朝……

薛兰鹤刚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才将近两年, 但是也把这个世界摸索得差不多了。

他已经不再是第一次到了这个世界时,还差点困在自动旋转门里的无知古人。后面慢慢试探着,少说多看, 便熟悉了现代。

其中辛酸艰苦,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他身处娱乐圈, 本就浸淫在各种神奇剧本之中, 某些新奇的内容也会专门抽出时间去了解。

是以,他也算是知晓何为系统。

它是在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角金手指,有好也有坏, 总之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出现。

若说它全然是来做好事的,薛兰鹤根本不信。

他已不是无知小儿, 怎会如此单纯。

但要是说这个系统不怀好意,也不尽然。从此前元宁所述的种种,便可以判断出这系统并非太坏。

只不过……系统若真是想让元宁干些什么, 岂不是有雇佣童工之嫌?

他在心里不断琢磨着该怎么同那个系统打交道时,酒店也到了。

元宁许是在冷宫待久了, 所以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薛兰鹤才刚刚打开车门, 把他抱出来,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双眼喊舅舅。

薛兰鹤心中一片柔软, 跟关臣颔首说了再见。

元宁也清醒过来, 趴在薛兰鹤肩头上, 嗅着已经有些熟悉的香气, 安心不少。

他揉着眼睛说:“关叔叔, 飞渡哥哥再见。”

关飞渡朝他挥了两下手。

这对舅甥在跟人告别后,也很快就上了酒店的总统套房。

如今在大盛朝中已经很晚了,不少人要忙于第二天的繁忙事务, 早已睡下。

便是小孩子也被大人揪着耳朵关窗上床。

他们当中自然也很少人注意到,天幕在闪烁几下后,骤然趋于黯淡。

那些个奉命监看天幕的人自然是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赶紧挥笔将此现象记下,笔尖却在微微颤抖。

随着光线黯淡下来的,还有音量的减弱,他们似乎听不见天幕之上的人所说的话了。

好些人心惊肉跳:“……难不成,神仙要收回这个神器了吗?”

这自然是系统的有意为之。

它知道,目前元宁还缺乏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所以就需要一个监护人代替他们做决定。显而易见,这个人就是薛兰鹤。

系统的能力很强,它完全可以出现在现实之中,用淡蓝色的数据流在墙面织成全息投影同他们交流。

元宁双腿并拢,乖乖坐在沙发上,听着舅舅和帮助他的系统谈判——

薛兰鹤第一句就是:“为什么选中岁奴?”

系统的电子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响起:“因为你。”

“我?”这是薛兰鹤没想到的答案。

元宁也有些诧异。

“大盛朝中,只有你穿越到了现代。其他人对现代一无所知,难以立足。而你肯定会将自己所拥有的无条件交给元宁,这就足够了。”

一句话完全触动了这对舅甥二人,元宁眼中更是浮现动容之色。

薛兰鹤抿了下嘴,冷笑:“你倒是聪明。”

系统像是没有听出来这是对自己的讥讽,运转代码,平静地回复:“这是通过算力运算出来的最佳结果。”

薛兰鹤:“……”并没有在夸你。

他不想跟系统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对话上,攥着拳头问最紧要的问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利可图会这样大费周章帮助他舅甥二人么?又不是什么慈善家!

系统也很诚实地告知他:“根据条约不可隐瞒用户,只是之前宿主元宁难以理解且无法做决定,所以只能等现在才一一说明。”

“我们的目的是让封建王朝提前终结,至于原因则不在告知范围内。而思想觉醒的人越多,我能收集到的能量就更多。之前将宿主元宁送往现代耗尽了我所有的能量,现在恢复了一些,是以能够重启。”

重启的时间也挺巧妙,刚好赶在了元宁差点就把秘密透露给别人之前。

薛兰鹤目露沉思,虽说这话也许不可尽信,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信。

以对方的能力,就算欺骗他们,也似乎无法把它怎么样。

可是该有的态度他却不能退让,他眸光微沉,语气也有些凝重:“那么,你会对我的外甥造成任何伤害的行为吗?”

系统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质问,平波无澜地说:“系统有条例约束,不可伤害宿主。”

凝滞沉重的气氛在这时候才骤然松懈了下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元宁眨了下眼睛,这时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开心地说:“系统,谢谢你。”

没有任何情绪的系统闪了两下,才在墙面的蓝色幕布上浮现出几个大字:“不客气。”

薛兰鹤也低下了头,诚恳道谢。

哪怕这个系统是抱着自己的任务才来接近元宁的,但是它之前帮助元宁的事也不是假的,他当然会感激。

此时此刻,他想到了另外的事:“也就是说,你可以带我们穿梭两个朝代之间?”

*

元宁年幼,在洗漱之后就蜷在被窝里睡着了。

落地灯的暖黄微光点亮了整个屋子,薛兰鹤就坐着床边的椅子上,将元宁露出被子的一条胳膊又给他塞了回去。

刚才买的儿童手表在床头柜泛着萤火虫般的微光,薛兰鹤拿过来,插上电话卡之后,又专门添加了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并且将紧急呼叫键与自己手机绑定。

他也给元宁这个联系人设置为自己手机里特别关注,连铃声都是特地调制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睡下。

只是脑子里还是会想起系统回绝他的话——

“穿梭时空所耗费的能量巨大,不能轻易达成。”

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他甚至有能够手刃仇人的机会……

尽管来了现代两年,也已经学会了要在这个世界遵纪守法。但薛兰鹤毕竟是上战场杀敌的将军,一身的血气和骨子里淬炼出来的刚勇难以淡去。

浴室镜前,剃须刀在充电座上亮起红点。

薛兰鹤盯着镜中现代装扮的自己,左手无意识抓握一下——这是他曾经下意识紧握腰间佩剑的姿势。

上周录制综艺时,他徒手掰弯铁勺的片段冲上热搜,弹幕里都在夸“和刘老师的魔术表演有的一拼”,只有他知道那是沙场征伐淬炼,又在这个世界苦练两年后的腕力。

孔子云:“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他从来不是愚忠的人,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话嗤之以鼻,对元盛昭的仇更是绝不可能放弃。

薛兰鹤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的森冷和杀意。

若是他这幅模样一不小心落入对家眼中,只怕那些个流量小生再也不敢同他作对半分。

第二天一大早,元宁就起床了。

他来到卫生间里,在智能马桶的嗡鸣声中,踩着防滑小板凳扒住大理石盥洗台就开始洗漱。

昨夜薛兰鹤已经教过他怎么用刷牙,今天他就自己拿出牙刷,挤了豆大的粉色膏体就塞进嘴里开始洗漱。

这些用具皆是酒店准备好了的,并且服务和用品算得上极好,外面买的甚至也不一定有这些好用。毕竟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用品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那不菲的价格。

杯子上甚至还贴了一只可爱的卡通人物,圆头圆脑的,还有两只黑色的橡胶大耳朵,好像是只小老鼠。

牙膏也是一向不出错的草莓味,但如果客人想要替换也随时可以叫客房服务。

元宁一向不挑剔,就是牙膏在入嘴时炸开诱人甜香,若不是控制力还算是极好,他差点就生出一种想要吞咽尝尝的“不妥”想法。

好在他知道这并不是吃的,咕噜噜的白色泡泡在他的嘴里蔓延,他慌忙吐出来之后就清爽多了。

再洁完面之后,他呲着一口小白牙照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在刷完牙之后,牙齿都白净了不少。

大盛朝。

几乎大多数人都是在卯时(五点到七点)起床,洗漱后就去做工。

他们不会那么早就用餐,将近巳时(九点到十一点)才会用一天的第一餐。许多人下意识抬起脑袋看天幕时,元宁还在睡觉。

他香喷喷地睡在被窝里面,小脸睡得有些泛红,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在做着什么极好的美梦一般。

而在郊外农户里,好些孩子早早就得起床去喂鸡喂鸭,再踮着脚躲着母鸡的尖喙,去鸡窝里摸出昨天夜里的热乎鸡蛋,却还是被啄出来好几个红印。

现在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元宁,自然无不羡慕。

而那些个尚在蒙学中的小孩也该起来读书习字,习文背诵了。

自然,也有受那家中父母宠爱,或是王公贵族们的孩子还在被褥里睡得好好的。雕花床前站着几个随时伺候的丫鬟,一旁还点着安神的熏香。

不但世界与世界之中不平等,同一个世界中也难以公平。

到了辰时又过去几刻钟后,元宁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把自己从云朵般柔软的床被之中拔出来。

他全然已经忘记这个时辰在大盛朝,就连宫中的皇子公主都已经去弘文房晨读了。

老皇帝都得爬起来坐在冰凉龙椅上参加朝议,结果看那孽障却舒舒服服的,自己还得听着朝堂臣子开始吵嚷国事要令,心就有些发梗。

元宁洗漱的一幕也一点不落地映入他们眼帘。

牙膏其实在大盛朝也已经出现了,不过有牙膏牙粉之区分。

有钱的就用那龙脑香、乳香、青盐和熟蜜等物捣成浆糊,平头老百姓则用那中药制成的牙粉刷牙,再贫的便是柳枝、槐枝、桑枝加水,然后兑一些姜汁熬成膏来刷牙。

不计较的就是每天从柳树上别下来一根枝条,咬开柳枝刷两下牙便是。

最差的就是那种根本不刷牙的,平日里顶着一口大黄牙便出门见人的家伙了。

元宁所用的巴氏刷牙法也被他们看在眼中,并且悄然记下。

那个世界可不会无的放矢,绝大多数人都采用此法漱口的话,那么必然有它的用处。

“好似真的白了些。”

起的晚的,也在暗地里偷用此法漱口,结果牙缝里还留着些枝条纤维,亦或是一两根鬃毛。

还有的聪明人早已将这手法绘下来,待日后兴许还能卖出去赚两个钱。

元宁洗漱完了之后就蹦下凳子,往外走去,他见舅舅已经候在门外了,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都是他要求自己来弄这些,不要舅舅帮忙。

薛兰鹤凑过来,拇指拂过他的小脸,问:“没有抹宝宝霜?”

元宁还真忘了,他羞涩地说:“舅舅,我不用抹那个吧?”

他已经不是宝宝了,且他还是男孩,也要抹上那些么?

薛兰鹤不紧不慢地旋开儿童面霜,失笑道:“如今空气干燥,尤其是冬日酷寒,你自然要用上这些,免得小脸皲裂。况且哪有男子就不爱美的,倘若要做官,脸也是最紧要的。”

[男子抹霜?小将军怕不是成了戏子之后疯魔了吧!]

原本大盛朝人还在对薛兰鹤的做法嗤之以鼻,可是听他说到当官儿时也顿住了。

军中日晒雨淋,自是瞧不起这些,嘀嘀咕咕地说着:“抹再多香膏能挡胡人的箭矢和铁骑么?”

“不过这脸冻得生疮,又痒又疼也确实难熬啊。”

再一念及城中男子也是敷粉簪花,就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比起在天幕之上议论究竟该不该抹霜擦脸,好些人却在琢磨着那霜究竟是何物,如何制作的,是否真能让肌肤细腻光滑……

早上洗漱的种种事宜暂且不提,他俩洗漱完了之后,就到了该用餐的时间了。

这也是大盛朝多数人最煎熬的时候。

在元宁进了卫生间之后,薛兰鹤就叫了早餐服务。

等二人一出来,就见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不仅仅是盛放的器皿美观大方,用的是那釉涂绘过的金边骨瓷盘,食物摆盘也非常精美漂亮。

而那些餐食种类也极为丰盛,有放在竹编蒸笼里的白胖小笼包,诱人的蒸蛋、汤面、抄手。焦香的煎蛋、培根和油条也摆在了一旁。

至于那些水灵灵的果子也切好了,红艳艳的西瓜、青紫提子、草莓、香蕉都装在水晶碗中。还有早上鲜榨的橙汁和新鲜的牛奶,酸奶杯上插着两根拐杖似的巧克力。

元宁惊讶地睁圆了双眼,相比较昨日的简单,今天确实要丰盛精巧许多。

虽说他在大盛朝,母妃盛宠之时并非没见识过这样多的菜色,而且御膳房的庖厨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战战兢兢中又不乏炫技。可要是论种类,依旧是现代的食物更胜一筹。

在冷宫待的那一年里,半个馒头都要掰成一天吃,让元宁养成了一颗节俭的心。

他忍不住地问:“舅舅,这么多,吃不完不会浪费吗?”

薛兰鹤也有些头疼,他当然是要自家小外甥继续保持节俭的好习惯,但五星级酒店最基础的早餐就是这些了,他总不能再让助理带早餐上来。

他只能含混地说:“吃不完后厨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元宁的小眉头微微皱起,到底是没说什么。

饭菜还是很香的,元宁慢慢地吃起来,咬了口皮薄馅大的包子,又吃脆香的油条,还喝了热腾腾的鲜美清汤。

艺人确实是要因为保持身材而尽量少吃,不过薛兰鹤每天都要锻炼身体,消耗的热量极大,这一回陪着他侄子,倒是用不着收敛。

大盛朝的人看着看着……当然是撑不住地馋了。

城镇乡野渐次生起炊烟,不说那些个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富家子弟,这会儿已经唤了下人赶紧把府中的饭菜布上,就连平民百姓家这会儿也掏出怀揣的杂粮饼子啃起来了。

天幕的画面中,舅甥二人吃得正香,这让不少人觉着往日里苦涩的野葛根和饼子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明德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一众文武大臣垂首立在冰凉的金砖上,腹中饥鸣此起彼伏。

他们这些臣子为防在朝议时失态,往往起身只用半碗清粥,且饮水也只是润润喉舌便罢了。

如今余光被画面上蒸腾的热气一勾,早已喉结滚动,喉间泛起了酸水。

龙椅上的皇帝气得面色铁青,他又何尝不是空着肚子上朝,再听得朝中商议的糟心事,早已憋了满肚子的气。

眼见一众大臣神思不属,他终是甩袖喝道:“朕知晓朝中诸位爱卿忍饥挨饿,且有些大臣早已年迈体衰,朕体恤爱卿辛劳,便先用了朝食后再议!”

文武大臣面面相觑,有那揣摩帝王用意的早已跪下,众臣于是则皆跪下叩首道:“谢主隆恩。”

皇帝疾步入了自己的议事房内,便将钦天监的监正崔文贺喊来,厉声问:“令你安排下来的事如何了?”

皇帝年岁不算太老,可依然怕冷。议事房中暖炉熏蒸,炭火缭绕。

崔文贺鬓角泛起了一丝细汗,他弯下腰,道:“万事俱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即可。”

皇帝龙心大悦:“好,崔爱卿,朕果真没看错你!”

天幕高悬于蓝色天际,轻轻闪烁两下,不见有何动摇。

*

薛兰鹤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关臣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心里百般不舍:“岁奴……”

元宁皱着小鼻子咽下最后一口牛奶,他并不是很习惯饮这些,不过舅舅说要想身体康健,长得更强壮就得喝牛奶,所以他还是憋着气喝完。

他转头看向舅舅,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了,舅舅?”

薛兰鹤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对话框上面“已到酒店”的字眼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沉声说:“今日舅舅就要去邻市了,你要借住在关叔叔家中,我心里实在不放心。”

若是他自己去什么刀山火海他都能眼也不眨,如今小外甥只是借住在自己信任的人家中他都寝食难安。

元宁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过去,扑进薛兰鹤怀中,说:“舅舅,你要信任岁奴。”

小小一团的温热就缩在他怀里,元宁仰着小脸,透亮的眼眸却像是水一样柔软澄澈,薛兰鹤仿佛从中看见了自小疼爱自己的姐姐,也曾用这样包容的美丽眼睛看着他……

“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会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有任何要事,我就用舅舅教我的手段打电话给你,不会有任何隐瞒。”

元宁观舅舅如此担忧不舍,皆是因他尚且年幼,这才不放心自己做诸多事宜。

倘若他能井井有条沉着应对,反倒能让舅舅安下心来,不至于在忙工作时都为他操心担忧。

薛兰鹤喉结滚动两下,心情确实因小外甥的话平复了不少。

他点点头:“好,舅舅信你。”

发凉的指尖点在屏幕上,薛兰鹤回复了关臣一句就开始收拾起元宁的行李了。

儿童款的行李箱就摆在总统套房里,应该是昨天李迟迟买回来后放在这的。

他将衣服鞋子都分门别类地放好,洗漱用品也没忘了装进去。

大盛朝的许多人露出惊叹的表情,此物确实便捷,不过他们却是用不上了。

他们旅居上路皆用包袱和箱笼,只因路途的地面不平坦,坑洼极多,不如背在身上的好拿放。

若是让他们用这些滚轮用的,只怕是没走几步路就要被磨坏了轮子,整个箱子也得颠散架。

但是这分隔物品的内衬样式却是可以学一学……

他们现在尚且还能看得攒劲,但是这些喧嚣很快就要戛然而止了。

起因则是城镇的卫兵敲着铜锣穿过大街,将帝王的诏书贴满城墙,派专人念与百姓:“今,天生异象,蛊惑人心。为防天幕被有心人利用而作乱,即日起,不可二三人聚众非议天幕之事,不可再仰头盯准天幕。坊间每日烟烧火撩以防天幕再妖言惑众。违令者,罚没家产。举报之人获罪人家产十又之一。”

此等重罚怎能不让人大惊失色,心惊肉跳时又慌慌张张低下头,任凭再怎么好奇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抬起头。

原本还吵吵嚷嚷,对天幕之上的新鲜物议论纷纷的市井街巷骤然一静,不敢再提及半个字。

诏令从京城开始辐射至边境,乃至囊括整个大盛朝。

不过,诏令在第二件事上就狠狠遭遇了滑铁卢。

原是钦天监派了管理皇城的小吏去找来堆成小山的朽木,再泼油大量焚烧后以令烟雾蒙蔽天幕之景,滚滚黑烟霎时腾起八丈高。

却不曾想这天幕根本遮掩不住,若是前方有那烟雾,它就附着在烟雾上面,怎么挡都挡不住。

哪怕是再目盲的人都能将这天幕上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官府忙活半天相当于是白干。

孩童哭闹与浓雾中的咳嗽倒是混做一团,闹得才叫人仰马翻。

若是早前试验过了还好说,可偏偏政令已经下达,结果却毫无作用,不少人在心底讥笑,至此官府的威信又进一步扫地。

且不说政令难以下乡,连皇城附近的乡镇都把这政令不当回事,即便是兵卒小吏也偷偷仰着脖子看呢。大家将门一关,脑袋一抬,你还能爬在人家的墙角去瞅人是不是在盯着天幕看啊?

唯有那不准二三人聚众议论天幕这一政令倒是被执行到位,至少在官府的爪牙虎视眈眈之下,无人再敢顶风作案。

只是苦了那些寄希望于天幕之上的好用物什改造到大盛朝,还想大赚一笔的商户,他们心中俨然已经对官府多管闲事心生怨气……

现代。

薛兰鹤拖着行李箱,牵着元宁的手往外走,还在不住地叮嘱道:“每天早中晚都要跟舅舅视频聊天,陌生人给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接,遇到危险就按手表的紧急呼叫键,莫要滥发好心,遇事不决直接报警……”

跟老妈子比起来简直不遑多让,谢蒙站在外面等着时听了一字半句,简直瞠目结舌。

“我来拿吧,薛哥。”谢蒙接过行李箱。

其实这两天关于薛兰鹤的各种猜测也已经甚嚣尘上,毕竟突然请假,粉丝还不见他人影,确实会导致各种言论出现。

不过这些都被公司给压了下来,幸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谣言,不然就够他们头疼的了。

元宁抓着薛兰鹤的手指,后知后觉感到一阵不舍。

但是他不能任性,舅舅的工作定然不能随意而为,否则就是对舅舅身边人的不负责。

爱对着他笑的李迟迟姐姐,温和的谢蒙叔叔兴许都会因此而苦恼。

他深呼吸一口气,抿出一个乖巧的弧度。

在他们被贬入冷宫之后,这个笑容被他常常用来安抚自己的母妃。

到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用出来了。

酒店外,关臣昨日开的迈巴赫安静地停在不远处的晨雾中。车窗摇下去,后座上关飞渡赫然在列。

“关叔叔,飞渡哥哥。”元宁嘴甜,人还没过去就已经脆生生地喊了他们。

他小脸露出来,鼻尖被晨风冻得通红。

二人应声。

关臣看着口罩墨镜将面容捂得严严实实的薛兰鹤,说:“我会把你外甥照顾好的,不用太担心。”

他好歹也是一届娱乐公司的老总,不至于说大话。

薛兰鹤嗯了声。他张了张嘴,喉结攒动两下。明明心里有那么多想要叮嘱的话,可是到了嘴边,竟然发现要说的之前就已经说完,再讲也不过只是在老生常谈。

所以他最后也只能说:“岁奴,有事就给舅舅打电话。”

“好。”元宁乖巧点头,还垫脚拍了拍舅舅的肩膀。

他脸上带笑,并不为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感到彷徨无措,这便让薛兰鹤放心了许多。

保姆车的引擎在一旁发出催促的低鸣,他就要转过身上去时,元宁叫住了他。

“舅舅。”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薛兰鹤觉着自己实在丢人,也许是太久没有经过沙场的磨砺和淬炼,所以那颗冷硬漠然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柔软了。

若不是有墨镜挡住,自己眼眶通红的狼狈模样就要被看个一清二楚了……

*

“宁宁弟弟。”关飞渡在元宁刚上来,车门都还没合拢时,就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不像元宁上了车之后还给自己乖乖系了安全带,他在后座什么都不管的,就要蹭在元宁身边。

“飞渡哥哥,你……”元宁小脸认真严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

关飞渡也好整以暇地等他说话。

“你要把安全带系好才行。”

他还记得姓楚的女警官第一次同他说过的“安全带,生命带”,他将这话眼巴巴地说给了关飞渡,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会闹笑话。

关飞渡怔住。

关臣在前面忍俊不禁:“哥哥不打算做榜样啊……”

他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明摆着是在揶揄人。

饶是知道关臣在用激将法,可关飞渡仍然上钩了。

他咬着牙,粗鲁地拽出安全带,极为憋屈地将那所谓的生命带老老实实地环在自己的腰上。

关臣也是头一回看自己侄子吃瘪的模样,嘴角禁不住地翘了几分,眼中的笑意几乎挥散不去。

安全带也束缚不住关飞渡的那颗心,他还是凑过去握住了元宁的小手,语速极快地说:“宁宁弟弟,你别难过。去了我家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我会带你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既像是在掩盖刚才的窘迫,又像是在特地安慰元宁。

关臣也是稀奇了。

他家侄子有多么傲娇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为人还小气,看不上眼的人根本不会分享。就算是能入眼的人,他侄子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享过去。

曾经有个人想拿走关飞渡的玩具,还被他当面指责要了回来。

他用这事打趣关飞渡。

关飞渡没想到自家小叔在这时“背刺”自己,勃然大怒,心中委屈。

他害怕元宁误会,还是着急忙慌地先跟元宁解释:“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那个人偷拿我的乐高玩具。如果是我主动给他,我当然不会要回来了。”

元宁点头,将另外一只手搭在关飞渡有些泛白的指节上,说:“不问自取便是偷,飞渡哥哥,我觉得你做的没错。”

关飞渡听了元宁的这句话,感觉自己像是在灼灼炎日里喝了一口加冰的可乐似的,通体都舒畅起来。

他扬眉吐气地说:“还是宁宁弟弟明事理。”

关飞渡旋即扭过头,车窗外发黄的叶片在他瞳孔里投下碎金,嘟囔的嗓音传入元宁耳畔——

“我的东西,宁宁弟弟可以随便用。”

大盛。

天幕本来在出了皇帝诏令一事后,弹幕渐渐少了些。

但是在谈及孩子教育之时,忽地又席卷而来,仿佛千树万树骤开的梨花那般多。

[说得好,孩子小小年纪就做了恶事,便不用给再他留面子。]

[这孩子做得本没有错,长者也不应打趣而是褒奖。]

[不以恶小而为之,孩童盗窃其实也不在少数,更应警惕。]

此时诏令还不曾完全推行下去,即便是在天幕上提及禁止议论天幕之事也管不住他们的。

皇帝面色不善地扫了眼崔文贺,对自己的鹰犬,他到底没有多加诘问。

元宁在听了关飞渡的事情之后,注意力也随之分散了些,没有方才那么难过了。

关飞渡又问弟弟可曾读过书,认过哪些字。

元宁一一说来。

一听他在五岁的年纪便已习得那么多字,关家这一对叔侄又是惋惜又是暗恨。

惋惜元宁被耽搁了这么多年,恨那些人贩子无耻至极。

但这事也不可在小朋友面前继续谈起,免得让孩子回忆起不好的过去。

关飞渡也是个聪明人,火气都压下去,悄然说起另外的事来转移元宁的注意力。

“那弟弟了解过英语吗?”关飞渡摸清了元宁的些许性格,当即从他感兴趣的学习方面来问。

元宁摇头,眼里满是好奇。

关飞渡有做哥哥的责任感,当即拉着元宁细细说来:“这英语就是另外一种语言,是国际通用语,和我们现在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元宁忽然惊觉,其实他们大盛朝和现代的语言其实也有细微的差别,就连口音也不完全相同。只不过在系统的神奇手段下,他自然而然地就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和抑扬顿挫的大盛语转换过来。

甚至连文字都能相转换!

“国际……通用语?”元宁喃喃着,有些不解。

关飞渡说:“世界上有许多个国家,大家的语言不同就很难交流,这时候就要用一个语言来交流了。其实现在说中文的也不少,至于为什么要学英文,等之后我们上了历史课就知道了。”

元宁点头:“谢谢飞渡哥哥告诉我这些。”

他心里在暗自思忖语言问题时,天幕之上已经吵翻了天。

[外邦蛮夷之语,也能同我们的语言相提并论吗?它哪里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老夫原以为这是个强大的国家,为何还要学习他国之语?]

[许是那个国家的语言更为便利,被众国推崇好用也说不定。]

[全世界国家众多,用同一语言确实便于交流。]

两个孩子后面说起的就是些许小事了,比方说每天要做什么,玩耍和学习分配的时间,为此关飞渡还掏出了自己的学习计划表。

实际上像是他们两个这样小的年纪,一般来说都会只议论游戏娱乐,根本不会主动学习。但是他二人仿佛天然更对学习感兴趣,说起看书安排也侃侃而谈。

俩人又都是物尽其用的实用派,不单单只是学了理论就是,还会用在生活里。

说话间,车子就到了别墅门口。

关家其实也并非老牌的豪门世家,而是近来新兴的富商。借着历史的春风一跃而起,掌舵的老爷子没有看错眼,关家老大关明和老二关臣又能在各自行业中独树一帜,是以也算有钱。

光是别墅的占地面积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各自行业中做到顶尖的出色。

关臣开的这辆迈巴赫都只能算得上是他比较朴素的一辆了,出门为了显得低调,不至于被狗仔和吃瓜群众盯着,可不就得处处注意着么。

铸铁雕花门一开,就能看到两旁被园丁精心打理后的绿植,甚至还有一片满目绿意的草地。

喷泉在阳光下迸射出七彩的耀眼光芒,花房的姹紫嫣红也叫人目不转睛,阳台上的蓝色玻璃倒映出树影……

大房子在元宁眼中并不算什么,他住的宫殿就已经足够宽广。

争奇斗艳的花也不值一提,在御华池附近的花全是大盛整个天下搜罗来的奇珍花草,再精心种植于花园之中。

最精美的还要属房子别具一格的设计以及那神奇的喷泉,它不同于园林的房子,有着另外一种方正的美学,将方形和三角、圆柱等图形运用到了极致,简直美得人目不转睛。

天幕之景倒映在大盛朝人瞳孔中,他们全都看得目不转睛。

[我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喷出的泉水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是呀,水流怎么从地面往天上源源不断地涌出的,难道这底下有永不枯竭的水流吗?可这逆流而上需要多大的力度啊!]

[此景甚美,此等园林设计也别有一番风味。]

[砖瓦建造两三层,结实且美观,江南园林的青砖白瓦或可效仿一二。]

人人关注的点不同,看在眼睛里细节的自是不一而论。

只有那史官笔下的《天幕奇闻》中诚实客观地记录了现代的所有内容:“天幕之华屋,其泉自地涌,其窗明如冰……”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大户人家的儿童房

关家人其实并非时时都住在一起, 那关老爷子就只住在山中清修。屋宅四周栽种着绿竹,空气清新,环境也极好, 当然比钢铁丛林适合他老人家居住。

关家老大关明偶尔忙工作,常常住在集团顶楼的休息室里, 不会特地跑回家。

关家老二关臣把两个孩子送到之后, 就托自己大嫂帮忙照看一下元宁。

关飞渡的妈妈是位温柔大方的女性,正好空闲在家,于是很热情地招待了元宁。

她穿着红色羊绒衫和黑色直筒裙, 大波浪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知性又美丽。

秦知许映入两个孩子眼帘时, 正把手中的咖啡搁在蕾丝杯垫上。她弯着腰,珍珠耳坠轻轻晃动,另外一只手中的杂志也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茶几上面。

她是一位和李迟迟截然不同的女子, 落落大方的模样像极了当家主母,难得让大盛朝女子们感受到了一丝安心的熟悉。

但实际上, 她又带着些这个年代女子特有的明艳和自信, 同当家主母有几分差别。

“管家已经把客房安排好了,宁宁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把元宁抱在沙发上,温和地开口询问, 并没有因为元宁的瘦弱而露出异样的神态。

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果盘、零食, 还有各种适合孩子的漂亮点心。

关飞渡拿了一块滋味极好的雪花酥投喂元宁, 听到秦知许的话, 皱起了眉:“妈妈, 宁宁弟弟晚上要和我一起睡。”

秦知许没理会自己儿子,张口对元宁说:“宁宁想和哥哥一起睡吗?”

元宁转过头就看见关飞渡一脸期许的表情,那漆黑眼瞳里闪着希冀的光。

“姨姨, 我愿意和飞渡哥哥一起睡。”元宁一字一句地说,脸上不见半分不情愿。

秦知许点头:“那好。”

她转过头警告儿子:“不许欺负弟弟。”

关飞渡敷衍地点点头,急吼吼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握住元宁的小手:“宁宁弟弟,我带你去我的儿童房里玩。”

从一楼往上走有电梯和楼梯两种选择,不过关飞渡带着元宁兴冲冲地往上跑,当然不乐意等着电梯上上下下。

元宁都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别墅的装潢就被他拉走往螺旋楼梯上爬了。

秦知许给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心领神会,跟在两个孩子五步开外的位置。

二楼站在走廊就可以将别墅大厅一览无余,屋子的设计确实不同于古时的大户人家。

周围的大面玻璃窗将晨光包罗入屋,洒在了茶几的茶具上面。中庭悬挂着巨大的精美水晶吊灯,墙面上挂着美丽的壁画。

大盛朝人开始叽叽喳喳地在天幕之上议论。

不许他们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还不兴他们发弹幕么?反正只要不被认出来是谁,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家中还是要一户一层更好,这样一户几层上下贯通的成何体统?]

[是呀,这样子监造房屋,可就不止隔墙有耳,就连头顶都有耳了!]

[怎的这住宅好似酒楼一般,不妥,不妥。]

[商铺这样搭建才最好,一楼待客二楼存货,妙哉。]

支持和不满这样营造的人在大盛朝兴许各占一半吧。

其中那些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自然是支持者颇多,他们不似在乡间的农人,孩子成丁且人多了就可以直接往外扩建,随意往哪都能搭个房子住。

这城里却是邻居挨邻居,隔壁的红杏都要出墙到自家了,哪来多余的位置往外扩修。

四周没得建,可不就得往天上搭一搭了么。

元宁进了关飞渡的房间。

这是专门搭建的儿童房,空间不小,七拐八绕的,有书房、游戏间、卧室还有琴房等等。儿童房里甚至还有关飞渡特别喜欢的烹饪间,应当是为了迎合小孩的兴趣而特地修建的。

从中可以看出,关家其实还是非常在意和疼爱关飞渡这个孩子的。

一推开门,两个孩子就脱了鞋踩在地毯上面,周围的灯光随之亮起,就像是走在了银河上面。

元宁除了惊叹再说不出其他。

关飞渡拉着他慢慢参观。

他们先走进卧室,最醒目的那张床大得能在上面翻滚个十几圈都没问题。旁边就是小桌子和沙发,上面还零散地摆放着关飞渡最近正在拼搭的乐高零件和变形金刚人偶。

关飞渡跟元宁说:“要是你对乐高感兴趣,下次可以和我一起拼着玩,就像这样——”

他给元宁示范了一下怎么玩乐高,花花绿绿的小方块搭上去,拼拼凑凑就组成了一个房子的地基。

一旁还有他搭出来的小车成品,桌面摆放的图纸上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完整屋宅立体图。

元宁看得目不转睛,不敢想象要是全都拼出来的话,该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又会是多么有趣。

“以后我们把它拼完。”关飞渡笑吟吟地朝元宁发出邀请。

大盛朝的人也看入迷了,这玩法确实新鲜又有意思,甚至在他们这也能玩得了。

[怪不得此前薛将军的上司会特地提一嘴孩子们的游戏,原来他们有这样多的新奇诱惑,确实会吸引稚童贪玩。]

[我看不然,此物能寓教于乐,难道随随便便就能拼凑此物了么?]

[此物不正是暗含了木工的咬合和榫卯结构么,也能学习营造的法式啊!]

心思活络的木匠早已蠢蠢欲动,名为“乐高”之物不正是为他们这些人发家致富量身定做的吗?只要能抓住机会,何愁不能乘风而起!

可是刚鼓足出来的勇气想到了帝王的诏书后,立马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就瘪回去了。

好不容易能有个风生水起的机会,结果却被这该死的诏书给打断,再好脾性的人也会心生怨怼。

不过……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老实木匠自然不敢顶风作案,奸滑木匠却已经开工。

后者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到时候找个靠山便是——在巨大的利益之下,蒙蔽皇帝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心中也不无恶意地想着:也许真就像薛将军口中所说的,这个皇帝坐不稳多久呢?何况他死了,换下一个继任者他们也就能有机会贩卖此物也说不定。

大盛朝木匠们的心思自然不是现代的元宁能知晓的,他摆弄了两下乐高之后,就歪着脑袋甜滋滋地跟关飞渡说:“之后我会同飞渡哥哥一起拼的。”

关飞渡听他客气的说法,还以为他对乐高并不是很感兴趣,就拉着人往旁边的房间走。

周遭入目皆为碧蓝色的瓷砖,苹果味的香雾蒸腾在室内,只听得智能水桶发出滴滴的响声。

“这是我的浴室,晚上我们就在这里洗澡啦。”他担心元宁不认识路,所以才要担起主人的范儿来一一介绍。

对管家步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关飞渡也不算太介意。

毕竟他人小力微,长辈不放心他带着元宁也很正常。

元宁倒是对这个浴室很有好感,洗漱台都是很适合小孩子的身高。浴池也很大,旁边摆着一串塑胶小鸭子群,还张贴着一些炫酷的海报。

许多大盛朝的孩子和元宁一样,对那些长相奇奇怪怪的生物没由来的有种特殊的好奇——他们看到那些怪物并不害怕,反而有种奇怪征服欲。

尤其是同龄人都对那些生物表现兴趣时,那种兴味就更强烈了。

皇子们即便是在弘文房中乖乖上课,眼角也不由得往天幕上瞄,忍不住对自由潇洒的关飞渡心生羡艳。

他们的恭房自然不可能做得如此明亮干净,完全符合自己的喜好。没有异味皆是因着宫人日日不倦地打扫再以香薰,以免主人嗅到异味一个不耐就对他们大发雷霆。

三皇子更是咬牙切齿,暗道:“孤的宫殿要胜过它千百筹!”

江南的商户子弟,官爵二代就不同了,他们受尽家中宠爱,要现在就模仿个一二出来也不是不行。

家中本就有浴桶,再来就是请画师绘有他们喜欢的图像张贴在房屋四周。在恭房也点燃蜡烛,再放置香炉,使得周遭明亮耀目……

关飞渡带着元宁草草参观了浴室,就拉着人出来了。

正对着卧室床的墙上面嵌着些幼态的动物浮雕,镂空的位置就放着一些关飞渡常翻阅的书。

在元宁的注视下,关飞渡慢条斯理地把墙面一推,这墙竟然三百六十度地旋转过来了!

元宁大吃一惊。

类似于旋转门这样的机关,他也不是没有在母妃跟他讲过的睡前故事里听过。多是江湖人士用来藏匿珍宝之物所用,没想到关飞渡的房间里竟然也有这么一个。

“走吧,快来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看见元宁震惊的模样,关飞渡隐秘的小心思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不枉费他跟父母二人签下一系列条约换来的设计。

这面翻转过来,在另外一边则是整面墙的高大书架。自下到上摆满了书,还分了类别,从小说到散文、儿童读物到学科知识。

刚才那些新奇的玩具没能牵动元宁的多少心神,而这面墙却让元宁久久不能移开双眼,双脚就像是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

跟他出现同样反应的还有大盛朝的许多人。

他们在墙面旋转时不约而同地发出“哇”的惊叹,又在看到那一面密密麻麻的书籍时冷不丁鸦雀无声。

对于读书人的崇敬不说是人人都有,却也算得上是社会主流。

众所周知,藏书之家都可称得上是世家大族。整面墙皆是书本,还是一个小孩的房间都是这样,不能称得上是巨富么?

弹幕已经吵嚷开来。

[我觉得算不上是巨富,那个世界的书籍轻易可获,所以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买给自家小儿吧。]

[非也,知识永远都是无价之宝,就算是再便宜,也绝非一般人能轻易买得这般多。]

[不管怎样,都是我等心向往之的世界……]

“十年寒窗,不及稚童唾手可得……”学子书生露出渴望的眼神,若是他们能有这样多的书,怕不是做梦都要笑醒。

好些个记性不错的孩童眼神愈发坚毅,即便头顶正在漏雨都不能阻拦他们仰望天幕。

他们这些人总是借不到书,好不容易借到了,也得紧着还回去,不敢多留,免得下次人家就不借了,是以好些人被迫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天幕上的元宁会拿着那些书翻阅,他们就能跟着记下。

现代。

关飞渡心细,注意到了元宁微微发抖的指尖。

他心知这是恰好碰见了元宁最喜欢的,就拍着自己的胸膛说:“宁宁弟弟,你想读哪本书都可以直接说,要看书柜上面的叫我一声就是了,我来帮你拿。”

“谢谢飞渡哥哥。”小孩仰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着感动的泪光。

管家在身后忍俊不禁。

其实书柜旁边有可伸缩的梯子,很安全也很适合儿童拿取书本,即便是元宁这样的五岁小孩都能爬上爬下拿到想要的书。

关飞渡这样主动,无非是想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书房里面的桌椅也都是为儿童量身打造的,等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换上一批崭新的,处处可见防撞的设计。

电脑纸笔等各种学习用具也一应俱全。

玻璃窗是极大一扇,外面的自然亮光可以透进来,而天花板上的灯光也不缺。

站在窗户边就可以眺望别墅外的草坪和绿植,用以在看书累了后放松双眼……

“书房看完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瞧瞧吧。”关飞渡本人最喜欢的烹饪间还没给元宁参观呢。

元宁点了下脑袋,欢快应道:“好。”

书房不只有刚才那个旋转墙能进出,在旁边其实还有两扇门。

推开左边门是走廊,右边门后则是琴房。

琴房也很宽敞,并不只是在角落里摆了一架钢琴,嵌在墙面的木板上还放着小提琴。另一边是架子鼓,还有一把吉他陈列在墙边。笛子和萧这些乐器放在一旁,甚至在中间放着一把巨大的竖琴。

元宁感慨:“好多的乐器呀……”

而且有许多都是他不认识的种类,宫廷礼乐有编钟、石磬、琵琶、缶、鼓、丝竹等等,还有民间的钹、锣、唢呐、二胡、埙、琴瑟种种,但是在这间琴房却基本上瞧不见几样。

许是如今人和之前的审美不一,又许是时移世易,因此用的乐器也不大一样。此乃常事,倒不至于太惊愕。

关飞渡虽然不怎么喜欢在琴房练乐器,但是见元宁好奇,也还是拉着他每样都试了一下。

他家中买的乐器价格昂贵,音色自然也比普通的好些。

三角钢琴打开,元宁轻轻触碰冰凉的琴键,黑白双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间映出了曾在大盛时的排排青铜编钟。

那是他第一回触摸乐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如今摁下琴键后发出的“Do”完全不同,听在耳中又是不同的调子。

音乐是能够引起共鸣的,分明他此刻什么也没想,仅仅只敲响了一个音符就让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大盛朝中,乐师抚摸自己心爱的磬,偏爱的埙,如水的目光就像是在注视自己的孩子。

待元宁吹奏时,他也随之应和。

古今乐器在不同的世界,同一时刻响起,两个截然不同的位面在这一刻仿佛产生共鸣。

水滴落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因为震颤而心生的动容。

吹拉弹唱的两个小孩都试了一遍,美妙的旋律自然而然就从乐器上飘了出来,别有一番韵味。

关飞渡还用钢琴在元宁面前弹奏了一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这是比较简单的一首乐谱,他学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用看乐谱也能轻易弹出来。

手指翻飞,一曲毕。

元宁也很给面子地鼓掌:“飞渡哥哥弹得真好听。”

关飞渡耳尖红了,他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管家,没从对方微笑的面庞中看出什么来。

不过他心底知道,对方肯定看出来他是故意在元宁面前表现的……

大盛朝的朝食就是在这样一曲当中展开的,即便有许多人在元宁舅甥俩用早餐时扛不住饿,早已喂了自己好些饭菜,但也有不少人还是照旧用餐。

有的人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乐曲,有的人却是面露欣赏之色。

音乐无国界,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首歌的美妙对大盛朝的多数人而言都是能够欣赏并喜欢的。哪怕是穿越了千年的时空,也不能否认它的悦耳。

[好活泼生动的曲子,听起来真不错。]

[这个乐器真有意思,若是能仿造出来该有多好。]

[如听仙乐耳暂明,那方世界连孩童都能弹奏这样的美妙的乐曲了么!]

“五音都贮藏在了一方小小的匣子里了,实乃高超手段,就是制作起来恐怕不如咱们的笛和萧简单。”江湖侠客感慨。

随行友人附和:“那是,咱们可是连片树叶子都能吹奏出来一首曲子的!岂是那些复杂器物能比的?”

而那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仰起脑袋,听着天幕乐器时却不如贵胄轻侠那般洒脱,他们在这一刻才似乎咂摸出了钟鸣鼎食的意味。

城里头的富家公子哥或许正是像天幕那孩子一样,过着奴仆簇拥,吃穿不愁的生活,享受着偶尔拨弄曲子,看看书的日子吧!

从琴房过去就是关飞渡自己精心打造出来的烹饪房了。

元宁不禁看向他,从细枝末节都能感受出关飞渡对烹饪的喜爱。

对方眼睛是发亮的,说起烹饪房时语气上扬,连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这次参观首先就出乎了元宁的预料——两边的微晶石料理台都不是适合儿童的高度,倒是在里面放了两个低矮的原木板凳。

关飞渡对此解释说:“我觉得我的爱好可以持续到我长大都不会改变,所以我才让我爸妈直接按成人规格来建造这个房间。”

料理台就像是镜面一样明亮,任何细微的划痕和瑕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关飞渡指了下水龙头的位置,说:“洗菜池就不用介绍了。”

在池子的左边陈列着几个菜板,架子上则悬挂着几把长短大小都不一的刀。

关飞渡细心地说:“菜板也是有讲究的,切熟食是一个板子,切蔬菜水果是一个,切生肉又是另外一块板子。因为生肉若是吃了容易得病,所以才要这样讲究。”

大盛朝中。

刚刚才嘀咕完那个世界真是瞎讲究的人:“……”

[为何吃了生肉易得病?有没有哪位大夫能出来说道一二。]

[我不信,我们这打小就是吃生鱼片,还活吃那鲜虾鱼肉,我们怎么没事呢!]

[许是那生肉吃了于孩童的肠胃有妨害,不得不防啊。]

好些富贵人家却是点点头,赞同道:“此话当真不错,又不是茹毛饮血之辈,当以礼仪为重。”

庖厨们则是双眼放光地看着关飞渡在厨房里的布局,如此井然有序且能说得半点不差,看来此孩童所言喜欢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关飞渡继续介绍着柜面上的东西:“这是空气炸锅,用来做少油炸物好用,待日后我做给你瞧瞧就知道了。这个是微波炉,用来加热的。有什么冷的吃食,放在里面加热后就能吃了,对工作繁忙的人而言挺好用的。”

还在啃着冷硬饼子的人听得这话,不由生起了羡艳之心。

为何那个世界有这般多的好用之物,几乎和神器无异。但若是神器的话,为何又只降临异世,而不在他们大盛出现。

莫不是……有谁得罪了这天上的神仙,所以才不愿降神器造福世人么。

“开炉点火,直接触屏操作就行了。”

元宁却没有看到火光,只见油烟机下面有一整个长方形的屏幕,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圆形的白线。

“这是电子灶台,小心别碰到了,很烫的。”关飞渡叮嘱他。

元宁在触碰到自己不懂的领域时,向来都很乖很听话。

“破壁机、分子料理枪……”关飞渡一一说来,就算是口干舌燥地都不能削减他的半分热情。

别人是差生文具多,他这个好学生文具也多些不是很正常么。

元宁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露出惊叹之色,没有半分烦躁。

说到自己好奇的内容时,他还会问上一两句,绝对是个非常合适的听众。

在那柜台下的,就是关飞渡摆放在消毒柜里的碗、盘子、还有蒸笼以及煮汤用的砂锅,这些样式一一展示出来后,看着就不再像是过家家一样的烹饪烘焙,反而有几分当厨子的架势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过敏之物

虽说大盛朝人一贯对庖厨秉承看不上眼的态度, 却走对关家溺爱孩子的程度叹为观止。

且这异世居然是用精铁为灶,驭火于无形之中,怎能叫人不啧啧称奇。

关飞渡拉开旁边的雾面柜门, 懒洋洋地讲解:“这是洗碗机,用的时候把盘子放进去, 再扔两粒洗碗凝珠就成了, 碗盘再拿出来时就干干净净的。”

铁架子上现在还空空如也,不过元宁已经可以想象到碗盘放上去的画面了。

关飞渡又将柜门合上去,洗碗机黑色柜门上闪了两下蓝光, 仿佛在应和他的话。

还不等元宁感慨此物方便,之后不用再手洗, 关飞渡就拉开了旁边的柜子,说:“这是烤箱,到时候我就用这个给你做酥脆的点心。”

思及这个世界的各种香软甜点, 元宁感觉自己好像也有几分馋了。

他重重点头,感动又开心地说:“谢谢飞渡哥哥。”

不好容易碰见一个投缘还愿意捧场的小伙伴, 就是关飞渡自己也很高兴, 忙说这是应该的。

大盛朝人还沉浸在方才关飞渡说洗碗机那儿。

不少人心有戚戚,尤其是那后厨洗碗的杂役们。

他们擦了下头上的汗,面色发白, 叹气道:“幸好此物只应天上有, 若是大盛出了洗碗机, 我等不就没了工作吗?”

[我算是知晓为何薛将军此前要言这些皆是懒人制作出来的了, 可不就是想尽千方百计偷懒么!]

[洗区区几个碗筷费得了多长时间啊, 指不定还不如家中奴仆尽心。]

[若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这些,冬日是否就不用冷水洗碗,冻得双手生疮了?]

其中言论也是莫衷一是。

而关飞渡这时早就拉着元宁穿过旁边那扇门, 到另外的地儿去了。

那是他的锻炼室。

全都是儿童专属,有跑步机、篮球框、跳绳……

元宁垫着脚看篮球架,没想到篮筐居然自动伸降到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左边甚至还有自动网球、羽毛球的场地。

关飞渡跟元宁说:“我们现在还小,身体没长好时不能大量锻炼,但是做做操、跑跑步再打打篮球是可以的。经常不跑动,身体素质太差就容易生病。”

元宁点头:“我知道的,飞渡哥哥。我以前在冷……山上时就会跑步!”

事实真相并非如此,元宁吃都吃不饱,经常躺在床榻上积攒体力还差不多。但是只有跑得快,才能从冷宫那老太监里偷偷摸几个馒头来吃,所以说常常跑步也不算错。

关飞渡伸手想摸摸元宁削瘦的小脸,思及这种行为不礼貌,又默默缩了回去。

他看着元宁单薄的身体,眼底溢满了心疼,暗下决心要在家中主厨那将厨艺练到极致,不把元宁小脸蛋喂圆誓不罢休!

在后院闺房中的女子适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中长辈一向勒令她们要静如处子,即便是行走也应小碎步,不可大跨步,以免招人讥笑。

可是连幼子尚且知晓不动不跳于身体无益,何况她们呢?

……

参观了关飞渡的专属儿童房一大半之后就到了中午,管家贴心地提醒两个孩子:“要用午餐了。”

关飞渡没法现在就施展自己的厨艺,只能拉着元宁的手说:“先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吧。”

“好。”元宁一口应下,他肚子也饿了。

从前冷宫的日子仿佛是在上一世,现在的生活安逸舒适,连做梦都无法梦到这样的美好。

“对了,宁宁弟弟的过敏源发过来了吗?”关飞渡直接问的管家。

管家三十几岁,是个极为干练的男人,对手底下的事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

听到关飞渡的问题,他颔首道:“薛先生上午就发过来了。”

元宁之前在医院就听过舅舅同自己说的过敏一事,原来好些人生下来就不能接触某些物品,一旦触及轻则皮肤瘙痒,喷嚏咳嗽;重则窒息休克,糜烂生疱。

他大惊失色,暗自庆幸自己皮实,自打生下来到现在都没碰上妨害身体之物,后边在冷宫滚了一圈都无事。

管家在旁边补充:“宁宁只是对芒果皮中度慢性过敏,花粉轻度慢性过敏。”

看完那张过敏源检测报告单,身为管家的职业素养也让他能够轻易记住。

关飞渡也记下了:“以后水果就别再买芒果了,花粉季节出行的话,戴上口罩就行。”

他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体贴周道地安排元宁。

元宁也点头:“我都听飞渡哥哥的。”

关飞渡也笑:“幸好不是对牛奶鸡蛋这些常见的食物过敏。”

大盛朝人呆呆愣愣地望着天幕之上所说的话,认知遭到极大冲击。他们当时只是粗略地听了一耳朵过敏之后的症状,心有余悸却并不怎么当回事。

后来只有大夫们开始对此事反复思量,并且有天赋的大夫俨然琢磨出来了是何意——若是随意食用或是触碰过敏之物,恐怕不止会简单起红疹。

但是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且一向讲究敝帚自珍,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直接道出来。

现在除了大夫之外的其他人联系关飞渡的这句话也明白了——

过敏物就是寻常之物,而体质恰好同它们不相合之人碰上了真的会死!

“我儿去岁被他奶喂了鸡蛋,不停咳嗽,直到窒息而亡。但是我那婆婆还说是这孩子没有福分,哪知道是孩子根本不适合吃鸡蛋啊!”一名农妇反应过来后,手上的锄头倏地坠地,更是禁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儿才不过虚岁两岁,他还那么小啊!”

穷人家本就是紧着孩子,鸡蛋这种补品大人都不舍得吃一两口。本以为是为了孩子好,却没想到反而是害了孩子。

她周围人听到这话不免心有戚戚,也唏嘘起来。

此事不单单只是普通的百姓不明,即便是宫中也有许多女子、御医不明白,不然这么多年宫里的孩子也不会夭折那么多。

[那个世界尚且有专门测过敏物的神器,可我们大盛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少人在天幕之上慌忙询问,企图从中能够得到一星半点的指教。

还是有位好心的大夫站出来指点:[吾家中便是专治小儿的各种症状,此前一直对小儿竟有“漆疮”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恐怕和过敏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看到了这条弹幕,尽管心里有更多的疑惑,但是为了让大夫清楚说明,让自己能够完全看到,于是不少人默默不再言语,待大夫一一道来。

[首先应当先让坐堂大夫望闻问切,从舌苔、脉象判断哪些食物过敏。再来便是将少量物品涂抹在皮肤上,观察是否有红肿、骚痒之状。]

[还有就是将少量食物涂抹在嘴皮之上,一一排除各种症状,一旦发现有过敏之状应立即送入药房之中。]

[若是有像五皇子这般的小儿对花粉过敏,那就不应在花粉季出行。非要出门,也得在脸上覆些透气纱布方可。]

这大夫一口气说了长串告诫旁人的行径,即便是再笨之人也能稍微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一切都是老夫一家之言,且为民间偏方,并未深入尝试。请诸位定要小心行事,不可随意而为。]

之后便是一阵大夫之间的激烈探讨。

民间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老婆子撇撇嘴,听这些大夫在这里争论不休,还不如就用他们乡下的土方子,或是去求神婆那要点药回来。

天潢贵胄之家则是拧紧了眉,难以辨别天幕之上发言的真假,只好叫府中的大夫多多钻研。

*

日光铺满了东面的落地窗时,元宁时不时看向自己手表的动作被关飞渡发觉了。

刚才他一直带着元宁跑上跑下,不停歇地介绍自己的房间。元宁为了不拂他的面子,又加上对那些新奇事物实在好奇,所以才会不怎么注意手头上的事。

如今总算能够喘口气,自然就挂念起自己的舅舅了。

呼吸灯的红光映在小孩漆黑的瞳孔里,莫名就多了几分凄凉可怜的意味。

关飞渡很贴心地开口:“给你舅舅报个平安吧,告诉他你在这里很开心,这样你舅舅在工作的时候也会放心很多。”

元宁听到这话,不由欣喜地说:“谢谢你,飞渡哥哥。”

元宁是个很乖巧可爱的小孩,关飞渡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会有当哥哥的责任感,而且彬彬有礼了许多。

管家在旁边看了半天,不由老怀大慰,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在关家工作也有十年了,从关飞渡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最清楚对方的脾性。

他知道这个小孩是有多么骄傲的,因为比同龄人聪明且天赋极好,所以对那些男孩就很看不上眼,和他们根本玩不到一起。

关飞渡是孤独的,但是他自己又不觉得孤单,这种状态是有些危险的。

可是关家父母再怎么愁也没办法,他们总不能强逼着自己儿子交朋友吧。对一个性格独立的小孩来说,这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但是元宁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僵局——关家父母突然发现自己一向骄矜的儿子似乎也能交朋友了。而且同人家相处时,还挺体贴周到的。

站在落地窗前的元宁并不知道管家的想法。

他站在比自己还高的绿叶盆栽旁边,抬起手腕,准备按舅舅教给自己的方法打个视频过去。

却没想到手表屏幕忽然显示出舅舅的来电。

元宁摁下绿色的接听键,穿着时装大牌的薛兰鹤旋即出现在智能手表的表盘上。

他立马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语气里的欣悦几乎要从电话筒里奔涌而来,薛兰鹤听得眼热。

从一方小小的手机里面,他能够看到自己小外甥稚嫩红润的脸蛋,没有任何愁绪的面孔让他提起来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要直接打个电话过来,但是都被理智给强压下去。

他不断告诫自己,人家两个孩子现在玩得正开心,他现在打过去不是讨人嫌么。何况元宁也需要独立,需要同龄人的陪伴。

可是每当这样想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冒出来另外一个小人跟他打架——元宁才刚到这个世界,对一切正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何况他的年龄还那样小,正是需要被人照顾的时候,你如何放心他一个人离开?

要不是关臣在旁边一直劝慰他:“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会照顾人吗?你手底下信任的那些女孩子们都还是单身呢,就算她们细心,你也不方便让人家姑娘去照顾小男孩吧。我嫂子那边照顾孩子都有心得了,绝对比咱俩保险得多。”

这样一来二去的反复念叨,薛兰鹤也很快就被洗脑,他没办法,只能忍到现在。

如今看元宁完好无损,脸上还挂着喜悦可爱的笑容,比什么都更让他感到宽慰心安。

“在哥哥那家里玩得高兴吗?”薛兰鹤微微倾身,温和地问。

他待在专属的化妆室内,倒是没有外面的嘈杂声音打搅。

元宁也小声地把自己一路的见闻都分享给自己舅舅听,最后补上一句:“飞渡哥哥对我很好,舅舅,你不用担心。”

看得出来元宁在那里过得是真的快乐,薛兰鹤十分欣慰,想揉揉他的发顶,但同时又有些吃味。

他打趣自家小外甥:“舅舅过几天来接岁奴回家,岁奴不会就乐不思蜀,不愿意跟舅舅走了吧?”

元宁赶紧摇头,他急忙道:“才不会,有舅舅的地方才是岁奴的家,其他地方岁奴都不会一直久留的!”

薛兰鹤一听,嘴角不禁疯狂上扬。

从前的沉稳冷峻全都见了鬼,如今他只是因为小外甥的一句甜言蜜语而乐得找不着北的毛头小子而已。

俩人又说了好一阵话,薛兰鹤得忙着去工作,且不能耽误元宁的吃饭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视频通话。

工作室内,等候在一旁的化妆师有些诧异。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薛兰鹤合作了,但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温柔可亲的模样。

从前的薛兰鹤就像是一只刺猬,总是将尖刺对准外人,这一回却把自己最柔软的部位展露了出来。

她回忆起最近网上盛传的薛兰鹤有了私生子的言论和狗仔拍的照片,不由扶额:网友们没想到吧,这回是真的外甥,不是在玩梗!

同一时间,大盛朝都在对电话手表啧啧称奇。

自从帝王诏书张贴在大街小巷之后,城镇里的窃窃私语却是少了许多,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没人再敢明目张胆仰着脑袋看天幕,交谈这上面的内容。

但是乡野村镇里可没这么多的忌讳了。

山中猎户谨慎布置好陷阱,抬头瞥见,叹道:“这千里眼顺风耳的手段就是好啊!若是我也有,即便是在山中也能同家里人报平安了。”

有此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只可惜天幕之上显现的物品于他们而言只能是可望而不可求。

*

元宁终于跟舅舅说完了,电话挂断后,他看见关飞渡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像只轻快的飞雀一般掠至关飞渡身边,羞赧地说:“对不起,飞渡哥哥,让你久等了。”

关飞渡看他明显在跟自家舅舅说了话之后高兴了很多,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他牵过元宁的手,跟他说:“也没有等多久,你跟自己家里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嘛,我懂。”

宁宁弟弟还小,就算是在他面前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还是会顾虑家里。

在他看来,宁宁弟弟没有像是其他小孩那样想到家人就只会哭闹个不停就已经胜过了许多。

饭厅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秦知许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安静得体地等候着他们两个。

她脸上一直都是温和包容的笑容,没有见人久久不来就非得催促。

法式古典餐桌上面摆着很适合小孩子吃的三菜一汤,并没有因为他们家很有钱或者第一天招待客人就铺张浪费,一次做饭要摆个七八盘,三人吃都吃不完。

菜色有虾仁蟹柳滑蛋、土豆炖牛腩、三鲜汤和番茄滑肉,都是比较适合幼童食用的。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极为用心。

元宁的位置上还放着一只小碗和勺筷,碗里盛着粒粒分明的米饭,还洒了十几粒的黑芝麻。

他们都入座后,元宁还对秦知许致歉:“姨姨,久等了,对不起。”

秦知许明显有些惊讶,她摇头说:“没关系,现在不算迟呀。先吃饭吧,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想吃什么直接吃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之前问了说你不挑,家里的大厨就随意发挥了。”

担心元宁这样的乖孩子不好意思夹菜,她就先用公筷把盘子里的蟹柳滑蛋都夹到元宁的碗里。

关飞渡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地给元宁又夹了几筷子,还说:“宁宁弟弟多吃些,长胖了才更好看。”

不过一会儿,元宁的碗就堆成了小山尖。

要不是元宁还一口没动,看关飞渡那架势是还打算再夹的。

元宁耳尖微微发红,他还不习惯被这样炽热的善意给包围。即便是当年母妃还如日中天时,他也没见到这样简单的好意。

而在大盛朝中,这时候离刚过去的朝食还没多久呢,哪成想异世又开始用午食了,这下不少人自己就艰难地把眼神从天幕之上挪开了。

没得吃食,腹中又鸣个不停,可不就是凄惨么。

尤其是看元宁碗中最顶端的肉块正往下流着琥珀色的汤汁,好些人更是不禁咽了好几下口水。

当然,大盛朝不乏凌驾于穷人之上的锦衣玉食人家,他们饿了当然是想吃就吃,早早地就唤了手底下的人把吃食给端上来了。

在编钟玉磬间,梅花鹿里脊、乳鸽汤、水晶脍……精心摆放在羊脂玉盘、骨瓷碟上,最后再端入那些个红木缠枝莲纹圆桌上,连那筷子都是用的镶玉牙箸,当真是食不厌细脍不厌精。

在贫穷百姓正于地里刨食,街边乞丐望着酒楼后倒入泔水桶里的残羹剩饭,都还无法用得膳食之时,他们却在天幕大肆讥讽关家午膳的待客之道。

[区区三菜一汤怎么好意思端上来,简直是小家子气!]

[看来这关家并不重视五皇子,若是贵客来临,怎会只以区区几个菜就打发了。]

[瞧着真是寒酸,我家中便是日日常食也不会只这么区区几道粗食小菜,这些都是我用来喂狸奴的。]

[俺倒是觉着关家已经是拿出好菜来招待了,你们看这不是有菜有肉么,哪里缺了?]

那些个穷人们一旦有浅薄之言,立马就会招来大肆的嘲讽。

[汝等泥腿子果真眼皮浅,关家有别于那些不得不在楼上建楼居住之家,还有仆从服侍,家境定然优越。可是却只拿几菜几汤来招待,岂不是小气么!]

被人冷嘲热讽的平头百姓本来气得那叫一个怒目圆睁,看到那些辩驳自己的话,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他们都是些穷苦人家,家中的粮袋都是干瘪的,自是比不得那些个高门大户,也不了解他们的待客之道,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只是看着天幕之上那些富裕人家大肆议论自己的铺张浪费时,他们不禁心脏抽痛起来,胃中的火烧火燎似乎烧到了胸口,憋出了满腔的怒气。

天幕上的元宁却不像他们那样介意,正如大盛朝不少人普遍认为有菜有肉不算失礼,他自然也觉得这种待客之道不差。

主人家也是吃这些,为何他就吃不得呢?

况且他们还那样热情招待自己,若是再生出别样想法,岂不就是不识好歹了。

元宁没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夹起一筷子牛肉就往嘴里塞。

这牛肉切得厚薄适中,恰恰是刚好让小孩送入口中吃完的份量。

最后的口味更是让元宁惊艳了——

牛腩块更是吸饱了酱汁,一口咬下去那些汁水就在口中蔓延,几乎入口即化。

他艰难地从菜山中夹起一块米饭,放入口中。

米饭的香甜也让他有些惊艳,晶莹弹牙,初尝的甘甜味裹着米香在味蕾展开,后面就是软糯。它中和了牛肉的咸香,使得这顿饭品尝起来身心都随之舒畅了不少。

元宁吃得头也不抬,眼睛都变得晶晶亮。

食客的专心品尝就是对厨子最好的称赞。

秦知许和关飞渡相视一笑,二人温柔看元宁用餐的目光几乎如出一辙。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盛朝, 皇宫里。

元盛昭望着天幕时脸色难看得就好像是锅底,指节也捏得发白,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元宁的种种行径。

朱笔悬在奏折上面, 黑色小字从左眼入右眼出,迟迟难以落笔——就是他因为要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天幕, 好瞧瞧拿孽子有没有说些什么惊人之言!

近些时日他都无法再进后宫与他的宠妃行燕婉之欢, 无法同爱子享天伦之乐。

现在看见天幕之上元宁小口小口不停吃饭的模样,更是气得一肚子火。

他拍案而起,龙袍扫过后椅上的软塌, 怒道:“这孽子没有一点身为皇子的教养,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得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简直是将皇室的颜面扫地!”

他的皇子公主们在他面前用膳时总是斯文优雅,还会为他这个父皇布菜,从来都不会做出这种吃饭好似打仗似的粗鄙情态。

宫人们垂下脑袋, 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可有记性好的宫人却情不自禁在心里腹诽:

老皇帝怕不是忘了,当初五皇子母妃的家族未曾出事时, 她一样教养得五皇子气度非凡。

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年皇帝也是在这个龙椅上夸赞五皇子:“此子肖朕。”

可惜说出这句话的皇帝薄情寡义,在短短几月的时日就将五皇子从云端打落至泥地,无法再翻身。

事到如今, 他又凭什么勒令一个饿久了的孩子要面对美食视若无睹呢?

只可惜皇帝的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不拘是谁来反驳他都不会有好结果, 加上五皇子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所以敢于谏言的人几乎没有。

皇帝恨这个天幕恨得牙花子都要嘬出血来, 尤其是在薛兰鹤说出那句他坐不稳皇位多久时,更是让他愤恨羞恼,宛如笼中困兽。

其实他心中也暗暗惶恐, 万一真让薛兰鹤说准了,那他当年把磨刀对准薛家岂不就是一个笑话么!

他阴恻恻地说:“宣崔文贺过来见朕!”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犹如毒蛇吐液,让人心惊胆战。

现代。

元宁把碗里的小山扒干净之后,后知后觉地也感受到了一阵不好意思。

他睫毛颤了颤,捧着旁边放的杯子,小口啜饮里面的蜂蜜水来掩饰尴尬。

不过小孩脸颊上还是慢慢泛起了红晕,他羞涩地说:“饭菜很好吃,多谢姨姨和飞渡哥哥的招待。”

秦知许露出温柔的微笑,又忍不住给他夹了些菜,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后边再添饭就是了。”

元宁点头应好:“谢谢姨姨。”

关飞渡在一旁接过话茬:“味道不错吧,别看这些都是家常菜,其实内里大有乾坤。”

元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不就让关飞渡更加来劲了么。

两个小孩难得投缘,又恰好碰见了关飞渡擅长的领域,即便是秦知许也露出无奈的神色,并不好阻止他在用餐时说个不停。

“蟹柳是从沿海特地空运过来的帝王蟹和巴沙鱼肉精细料理的,几十斤的蟹最终也只能做出来这样一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现捞现做,保证绝对的新鲜。”

“再看这牛腩选的牦牛,它们在海拔四千米往上的高山上长大,吃的也是天然牧草。更不要说这些土豆了,还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有机蔬菜……”

他小嘴嘚啵嘚啵地介绍完了,还仰着脑袋跟元宁说食材也是做美食最重要的一环。

大盛朝人再蠢也能听得出来,这些食材是很精贵的,哪怕在元宁那个时空恐怕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吃到,恐怕处理都极费人力物力。

更别说什么山啊海啊的食材全都置于一张桌子上,叫他们半天都难以回过神来。

这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直接狠狠打了一些自以为是人的脸。

他们自觉了不起,瞧不上这些“粗茶淡饭”,却不知其中的玄机,说了一桶讥讽的话。天幕上面飘过的种种惊叹,都好似将他们钉在了耻辱柱上。

就算是晓得天下人谁也不知道说出那些话的人就是他们,可那面皮也不自觉地一阵阵发烫,甚至攥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特别是之前在天幕上大放厥词、耀武扬威的人,他们在说话时可没有遮遮掩掩,熟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出那些话的人是谁了。

这下才是真的丢人现眼咯。

书院里年轻的学子们就不曾加入方才那场争辩,其中一位摇摇头,叹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却不曾想反而被浅薄的眼界所蒙蔽。”

另有一人摇头晃脑:“肉食者鄙。他们也本不该在天幕之上饫甘餍肥,这只会助长贫者心中怨念。况且,有句老话从古至今可未曾断过——”

只见他嘴唇微动,却未出声的一句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幕上的元宁顿住,眼睛微微睁大。他从未想过,原来同是吃食竟然都会有云泥之别。

关飞渡依然在继续介绍着:“我们家的厨子更是持证上岗,既是营养师又在五星级酒店当过主厨。这都是他精心制作的菜,绝对比外面的健康美味许多。”

他可是跟着自己家里的这些厨子们学艺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水平。

元宁微张的嘴就没有合拢过,他最终也只能惊叹道:“好厉害呀。”

关飞渡看元宁乖乖听他讲话,甚至在他开口时都不吃一口饭,只好在秦知许的一声轻咳下悻悻地坐好:“我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我说话时宁宁弟弟也可以边吃边听。”

话是这样说,元宁还是很注重礼仪的,做不出他劝导的那些举动。

关飞渡也就不再继续打搅他,乖乖老实用餐了。

元宁吃得虽然快,但是却很少发出声音,甚至连勺筷触碰碗沿的动静都很小,更不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现在的小孩子备受家长的溺爱,即便是五六岁都还被大人追着喂饭。像是元宁这样乖乖吃饭,不挑食不吵着要零食的,简直就是小孩子届的一股清流。

秦知许和管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关飞渡喜欢元宁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

用餐结束后,秦知许就让管家陪着两个孩子出去走走消食。

别墅很大,还有羊肠小路绕着后花园。走在这条铺满鹅卵石的道上,可以嗅到腊梅的清冽香气,而尽头就是爬满藤蔓的漂亮秋千。

元宁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去体检的事,不由失神。

关飞渡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宁宁弟弟,怎么了?”

元宁如实告知:“我想到了昨天晚上去体检的事情,舅舅说报告单会在今天拿出来。”

关飞渡猜测道:“既然你舅舅没有同你说,应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我估计你可能只会有点营养不良,别担心。”

元宁安心了些,他捏着衣角的手松开,问:“飞渡哥哥,你昨儿个也是去体检吗?”

关飞渡说:“嗯,测一下骨龄。况且定期体检是个好习惯,防微杜渐嘛,要是查出小病就可以早些治疗,拖成大病之后兴许就来不及了。”

健康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这个道理就算是他一个小孩子也明白。

大盛朝的人听见这句简单的话,却好像是听到什么箴言一般,久久不语。

有些人在痛悔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却醒悟得如此晚。

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山野里的樵夫、城镇里的乞丐……大盛最为穷苦的这些人全默不作声起来,因为他们是最能深刻体会这句话的。

平日里就连去坐诊的大夫那儿把脉都不敢,只因它要钱。若是身上有了伤,没有草药就拿灶灰糊在伤口上,得了啥病就去山里找些药草煮着喝。

小病都掏不出来钱治,更遑论大病,好些人一旦碰上就是直接等死算了。

谈来谈去也无济于事,全是穷闹的。

宫墙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嫔妃们蹙起秀气的柳眉,倚在贵妃榻上,对身旁伺候的大宫女道:“又快到了请平安脉的时候了吧,快些将太医唤来。”

城镇里的富商更是一掷千金:“还是要在府内多安置几位大夫才是。”

天幕上的元宁和关飞渡已经换了话题。

关飞渡问:“宁宁弟弟,你下午想要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哪怕他知道元宁可能刚从大山到现代的繁华世界可能不会完全适应,但今天他一口气介绍了这么多,元宁肯定会有向往并且感兴趣的。

想到这他就用期待的眼睛望向元宁。

小孩红软的小嘴巴里吐出两个字:“看书。”

关飞渡一片冰心咔嚓咔嚓地碎了满地。

没有几个小孩子会真心实意地喜欢看书,勤学好问的小孩终究还是占少数。

关飞渡平时看书是因为要知事理,所以不得不多学点知识来充实自己,他其实并太想看那些枯燥乏味的理论。

但既然这是元宁的意愿……

他咬咬牙:“好吧,今天我就陪你一起看书。”

“嗯,谢谢飞渡哥哥!”元宁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他一想到要看书就不愿继续往前走了,完全是归心似箭。

管家在旁边笑着建议:“现在上去看书也可以。”

关飞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元宁早就学会了看眼色,他很贴心地说:“飞渡哥哥,我可以一个人看书的,你想去做其他事情也行,不用特地陪着我。”

关飞渡苦着脸摇摇头:“没关系,正好我要学学之后的知识,为下个学期的竞赛做准备。”

大盛朝。

读书人们对那个世界的书本学识很感兴趣,但是也有不少人意兴阑珊地移开目光。

他们就算学了那个世界的知识又能如何,不能用到实际中也是白学。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甚至那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也嫌弃地移开眼眸,对看书不见半分在意,还不如去玩投壶和推牌九。

而在据他们不远的山野乡镇之中,好些少年人却抬起了脑袋,对此兴趣浓厚,甚至还升起了期待之情。

同时,再次被皇帝召见的崔文贺也从钦天监到了文庆殿中。

他是年轻人,有野心,又因为在进士科中夺得头名,所以才一脚踏入这个泥潭中。

其实在这之后,他也反问过自己后悔吗?

可是看见之前的状元榜眼乃至成为当朝大公主驸马的探花都要对他低头时,他想,自己绝不后悔。哪怕后面不会有好下场,至少他没有愧对如今的自己。

皇帝今日召见他果然是为了天幕之事。

可此等神异手段,即便是他也拿其没辙。

崔文贺跪地匍匐,额头触在冰冷的地砖,沉沉的声音像干枯碎裂的老树皮:“臣有罪,愧对陛下的眷顾照拂。”

崔文贺并不知晓,他磕头的位置正事钦天监前任国师磕得头破血流之地,甚至连砖缝里都还有洗不净的褐色痕迹。

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冷意,帝王本就不需要无能的臣子。但是他也明白,在此事上为难自己的爪牙没有丝毫好处。

他寒声道:“那便召集全国上上下下的巫师方士,想尽一切办法除掉这万恶之首——”

“天幕。”

他看见天幕之上自己五儿子的那张脸,简直越看越生厌,天上的幽幽亮光映出了他眼底的猩红。

崔文贺心中很清楚,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任何好法子对付天幕了。若是真有本领的人,恐怕早就跳出来动手了,根本不会沉寂在民间。

但他识时务,晓得如今最好是顺着皇帝的意愿。

“臣领命,只是……”崔文贺直起腰,欲言又止。

皇帝并未让他起身,而是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眼神里淬满了冷意,看崔文贺的目光十分不善,若是有半分不符合他心意之言,即便是从前令他看重的臣子也只有被拖下去冷落贬谪这一条路。

崔文贺一凛,垂下头说:“世人愚昧,都被这天幕蒙蔽。若是陛下再次大张旗鼓针对此物却又无可奈何,只怕是会更让世人轻看。”

皇帝咬紧了牙:“他们敢!”

崔文贺适时闭嘴,果不其然,皇帝沉沉呼吸着,过了一阵子才平缓气息,问:“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做呢?”

崔文贺的声音沉稳得可怕,他说:“臣以为,私下可用重金和威逼寻找,二者一并强硬实施,不愁没有巫师方士前仆后继。若是这些人不可靠,陛下也无碍颜面。”

约摸五息之后,龙椅上传来一句:“准。”

*

书页沙沙地翻动声中,太阳又西移了几寸。

书本摊在桌上,元宁端端正正地坐好。

他身后的椅子是很符合人体工学的,坐起来十分柔软舒适的。元宁第一回坐,一时难免惊诧。

不过他很快就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他如今看的都是谢蒙给他带来的儿童启蒙书,这些方便他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不至于日常生活也两眼一抹黑。

关飞渡支着下巴扫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这个年龄小孩子启蒙专用的书籍本来就是这些。

他看书时爱转笔玩,随意拿过的一支黑色签字笔在他指尖翻出炫目的黑影,叫人眼花缭乱。

大盛朝有些个贪玩的孩子捡起地上的树枝也跟着学起来,奈何手指没有人家那么灵活,树枝啪嗒一下就笨拙落地上了。

有些个天赋好的倒是能无师自通,很快就吊儿郎当地去朋友那儿嬉皮笑脸地炫耀了。

二人在书房坐下还没过去多久,元宁已经看完了一本,管家甚至还端了果盘和鲜榨的果汁进来。

书房里的暖气熏得元宁小脸蛋有些红扑扑的,好在温度都是很适应小孩的,没有热到出汗的地步。

端进来的鲜切果盘摆得很精致,水果甚至还被切成了可爱的小动物形状,旁边就有圆滚滚的软萌小叉子。

之前管家问了元宁想喝什么果汁,他一口就回答了草莓。

红艳艳的果子酸酸甜甜的,是很特别的味道,在大盛朝他甚至没有尝过这样的水果,但是在现代却唾手可得。

摆过来的透明小熊玻璃杯里装满了粉红色果汁,还插有一根吸管。

元宁都不需要用手端,小嘴巴凑过去就能吸一口,唇边还不会沾上草莓汁。

关飞渡也许是看累了,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还插了几块哈密瓜喂进元宁的嘴里。

元宁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了下去,旋即惊讶道:“脆脆甜甜的,也很好吃。”

干活累了的大盛朝人仰头看去,嘴里也不由得生津,只可惜这时候天寒地冻,若非是南方那边,基本是寻不到什么果子的。

还有好些人注意到元宁他们所用的吸管,拿它喝水似乎不易弄脏衣衫,而且喝起来还挺雅致。

况且此物很简单,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中通外直之物,只要用那芦杆、麦秆、竹子甚至是荷叶梗都能替代。要是讲究些的人家,还可以用金银玉来量身打造一支吸管自用。

关飞渡见元宁还打算继续看,点点他的脑袋,说:“别急,再眺望一下外边的树林子,让你的眼睛休息一下。”

元宁就跟着站起身,和关飞渡一并去法式落地窗前远眺茂密的树林和绿植。

许是快要入春了,这边又是偏南的位置,是以他们竟然还看见了一只毛茸茸的松鼠在枝头蹿动。

关家所处的别墅区在植物园区中,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如果想的话,甚至还能去参观附近的美丽植物。

关飞渡就盛情邀请他:“等过几天植物园上班了,我们就过去去参观一下,好不好?”

元宁无意识地注视玻璃窗上凝起的薄薄水雾,想的却是自己的舅舅薛兰鹤,他忧心忡忡地说:“唔,也不知道那时候舅舅有没有空闲,我想同舅舅一起。”

薛兰鹤在近两年忽然爆火,一跃成为板上钉钉的顶流。不说每次网上他一出现就掀起的腥风血雨,就是风评的骤然转变都令不少人瞠目结舌。

虽说关飞渡的小叔关臣是开娱乐公司的,但他依然不怎么关心这个圈子。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他这种从来不关注的人都听过薛兰鹤的名字,足以见得薛兰鹤是多么红火。

“可能性应该挺小的吧,你舅舅如今备受瞩目,所以代言拍戏都找上门来,不忙得团团转都是算好的了。”他只是以自己对娱乐圈的浅薄了解说出这话,不过这一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元宁很喜欢听别人说起自家舅舅的事情,这回也是忙竖起耳朵听。

他那双眼睛清澈水润,又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你,就算是话再少的人在这种攻势下也会忍不住多说。

关飞渡就正色道:“你舅舅既是演员,也是明星,承载了很多人的喜欢,工作就比一般人更多。而且他在今年的春晚还表演了一场,相当于跟全国人都见面了,事业如今正蒸蒸日上呢。”

元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既惊又喜。

“春晚,你应该知道吧?那是国家出台的表演。它算得上是很高级别的舞台了,一般人根本上不去的,含金量还是挺高的。”

哪怕春晚在近些年来其实并不怎么受到年轻人的欢迎,但也无法完全否认它的地位。

大盛朝的人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之前还嘲讽过薛兰鹤不过一届戏子的人,嘴巴闭得比什么时候都紧。

[这……薛将军不愧是我朝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小将军,哪怕是到了那边当戏子也是最拔尖的一位。]

[这孩子莫不是在说大话,听起来实在夸张。不就是在全天下人面前玩个杂耍表演么,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

[若是旁的人说了,还需要怀疑一下,可这位小公子乃是薛将军上司的侄子,家境极好,还能吹嘘么?况且要天下人都能认得你,岂是常人能做到的。可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真正在梨园茶楼中唱戏的伶人看得目不转睛,指甲掐进掌心,婉转嗓音自喉中吐出:“若是此生能得小将军这般的地位,便是死也无憾了。”

他们的班主却是摇头道:“莫要再痴心妄想了,那是异世,同咱们这个世界截然相反!”

薛兰鹤的仇家们却是恨死了,原本以为这人身死异乡,下场凄惨,岂料对方摇身一变竟然在异世活得风生水起。

好容易柳暗花明,本以为对方只是身份卑贱的伶人戏子,哪里能想到在那个世界戏子的地位这样高,竟然受尽千万人的追捧。

不只是民间私底下风靡,甚至连国家对待戏子的方式也不同于以往的鄙夷打压,真真叫人心里也跟着五味杂陈起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双语学习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

元宁在其中一本启蒙书的最后一页看到这句话, 手指轻轻触上去,感悟颇深。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就已经将谢蒙带给自己的那些启蒙书全部看完。他对这个世界的强盛和知识体系的完善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睫毛下的眼眸更是异彩连连。

国家连对幼童的教导都这般细致完善,识字之初就已经会安排系统编排的教材, 更遑论其他的学术知识。

要知道, 搞教育可是源源不断地投入,几乎可以将一个殷实家底的人家都给拖垮。若是举整个国家之力供养学子,也绝非易事。

他舒出一口气, 对后面要看什么书就有些迷茫了。

关飞渡学累了就会暗戳戳地偷瞄元宁,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凑上前来, 提议道:“宁宁弟弟,你对城市里的东西了解还没有那么细致吧?不如试试双语学习,既能学英语又能了解世界, 完全可以一举两得。”

元宁歪过脑袋,有些茫然地问:“双语……学习?”

又是一个崭新的词汇摆在他面前。

关飞渡直接把电脑打开, 摁着鼠标哒哒哒地按了几下, 占据半面墙的投影就在左扇门那面墙上缓缓浮现。

小小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东西骤然放大数倍,连那些图标上的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关飞渡这里还有很多他三四岁时曾看过的幼儿学习影像资料,随便点出来就生动又有趣, 就是不知道元宁会不会对某只粉色吹风机小猪感兴趣了……

他在文件夹里翻找了一堆, 发觉双语学习几乎都是以动画片的形式放映。

有《动物王国大冒险》《益智早教》等视频, 恐怕是担心小孩对现实不感兴趣, 于是只好采用趣味教学的方式来吸引他们学习了。

关飞渡摩挲下巴, 跟元宁说:“这些是动画片,可能会有些夸张的情节,千万别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当真了, 跟着学学里面的语言就行。它的跟读发音倒是挺标准的。”

元宁看向那些用另外一种形象绘出人、动物的各式封面,心里也有几分好奇,整个人都坐直了。

他点下头,说:“我明白了。”

纱窗滤进来些许午后的日光,大盛朝的画师们围坐在桌案前,纷纷抬起脑袋来,对那些动画都有几分猜测。

他们这些同好于前日聚在一起,一并来探讨五皇子所用启蒙之书上的插画。其中不论是挥笔的技巧和用色,都有可供学习之处。

他们的案头上依稀可见此前匆匆临摹的启蒙书插画,用的是毛笔、炭笔,寥寥几根线条就绘出了其中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