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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开始连载:虫崽日记……

数据流形成的星空里, 无数发送着信号的手环被点亮,它们的光芒渺小微弱,像是沙滩上的沙砾一样微不足道。

可是聚云成雨, 被点亮的微末光亮穿透浩渺的星空,逐渐连成一片, 像是一条闪烁的银河, 用呼吸般的频率静静流淌。

塞拉和克里森都静静仰望了一会儿,一大一小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沉浸在这片刻被希望浸染的静谧中。

“我在手环中植入的系统会监听、勘测雌虫和亚雌的状态和环境, 确保在他们处于相对安定,不会暴露的状态时, 才会接收特定的推送内容。而当他们之中有谁遇到了危险和病痛,系统会寻找合适的解法,或者将他的信号生成求助信息, 发送给就近的雌虫和亚雌。”

克里森的声音突然压低,显得十分阴森:

“而如果谁想要将手环的异常上报, 系统会捕捉他们的异常, 所有数据会自动销毁,等雄虫或者教廷觉得自己被告密者耍了的时候,就祝他们好运吧。叛徒的结果, 必然是咎由自取。”

塞拉对他突然攀升的恶意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他默默欣赏了那片闪耀的银河, 才开口说道:

“如果可以, 我并不想建立这样的网络, 搜罗所有雌虫和亚雌的数据,刺探他们的隐私,侵犯他们的信息安全——但我想,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吧。克里森博士,您要确保系统和网络的密钥只保管在我们手中,不能流入第三只虫的手。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销毁这些数据和网络,到时候,所有虫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克里森凝眉,十分不解地低头看着说怪话的雄虫崽。在他眼里,塞拉公爵一直是一只十分古怪的雄虫崽,古怪到克里森时常觉得,塞拉并非一只真正的雄虫,因为他不觉得虫族这片贫瘠的土壤中能生长出塞拉这样充满奇思异想和古怪正义感的雄虫。

可偏偏他也见识过塞拉发动雄虫的精神力,他很强大,在虫族这个强者为尊,雄虫至上的社会,塞拉想要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触手可得,他完全不需要思考任何其他虫的想法,或者考虑他的行为造成的连锁反应。

可是塞拉是克里森见过的,对自己的行为最为谨慎的雄虫。他甚至比一些雌虫和亚雌更加小心,仿佛生怕自己对其他虫造成伤害,仿佛他真的在乎其他低等生命的感受一样。

所以,即便塞拉无数次强调自己并非一个真正的虫崽,而是一个强大的,具有特权的雄虫,克里森却依然觉得,塞拉和他的外表一样,柔软而温和,几乎是无害而治愈的。

克里森软下眉眼,即便他的妥协在他瘦削刻薄的面容上不那么明显,但他还是迎合了塞拉的话:

“公爵,这是您的事业,也是您的决策,我只是帮您办事。”

“教授,不要这样说。”塞拉扬起脸,眨巴眨巴大眼睛:“您为此付出的努力只比我多,不比我少。也希望您知道,我所作出的决定并没有切实依据,只是在我的认知范围内作出的选择。我们在一条全新的道路上前行,没有虫有完全的把握,只希望我们所作出的选择,是不会让我们后悔的选择。”

塞拉知道他提出的许多概念,比如个人隐私和信息安全等等,都不是当前社会需要考虑的问题,更不是朝不保夕的雌虫和亚雌需要担忧的事,但是他感激克里森虽然不理解,但是仍然支持了他的所有决策。

他仰着小脸儿,目光恳切地看着克里森严肃瘦削的脸,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获得了这个防备心极强的雌虫的高度信任。

塞拉的外貌还是太具有迷惑性,克里森受不了被一只幼崽眼巴巴注视着的压力,他清了清嗓子:

“接下来,我们会定期发布一些实用性强的内容,教授更多雌虫和亚雌使用手环,传播知识,也希望有学识的雌虫和亚雌能够学会自主交流,跟帖,这样,就完成了计划的大半”

他话锋一转,轻松的语调逐渐褪去:“而关于雌雄虫身体基因的研究,我寻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

***

夜里,小虫崽顶着湿哒哒的卷毛,从套间的洗手间里出来,他身后跟着机器人小安,正一边跟随着他,一边放出暖风为他吹头发。

卧房里很静谧,医疗舱里发出暗淡的荧光,塞拉驱散小安,担心吹风机的声音唤醒入睡的雌虫。他蹑手蹑脚地攀上医疗舱,小短腿蹬蹬,两条漆黑的触手探出来,托举着塞拉的屁股蛋,将他往医疗舱上推。

一双有些发凉的大手穿过小虫崽的腋下,将他从医疗舱下抱了上来。黑发雌虫的身上散发着和塞拉一样的,佛手柑沐浴液的清香,还有他自己身上的气息,很寡淡却让人心旷神怡,像是雨后的水汽和乔木,还有一点金属铜的冷硬。

闻起来很干净。

“雌父,你怎么还没睡呀。”

雄虫崽听上去老气横秋,比埃德温更像家长。他在埃德温怀里蜷缩起来,用触须将毯子拉到两人的胸前,小胖脸儿埋进埃德温的胸口。

埃德温的胸口依旧饱满,可是今夜却有些发凉。小虫崽静静趴了一会儿,就听到雌虫的胸中有一点儿杂音,像是压抑着的呛咳。

雄虫崽的心沉到了底,他用小胖手抱住雌虫的一只大手,轻声说道:

“雌父,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听伊洛特说,皇家研究院新造了一款医疗舱,比公爵府的更先进,我明天去皇宫里要来,或许就不会让雌父难受了。”

“我并不难受,少雄主。”埃德温揉了揉雄虫崽肉乎乎的小肚皮——那里瘦了一些,想来累日的工作让幼崽都存不住小肥膘:

“这些都是我预料之中的,我们都会有这么一日,这是我们被制造出来的缺陷,而至少少雄主让我知道了,我并不是独自在面对这种事。”

黑发雌虫轻轻点了点手腕上的银色手环,蓝莹莹的电子屏幕瞬间笼罩了医疗舱。零零散散,来自雌虫或者亚雌的帖子在半空中浮现,他们中大多数内容简单,没有什么互动,但却阅览量极高。

在这个极度压抑的社会里,绝大多数雌虫和亚雌连见到雄虫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做着辛劳的工作,甚至没有经历过教育,自然不会用手环发帖。

即使雌虫和亚雌因为等级或者出身,接受了简单的教育,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被严加看管,并不能接触雄虫垄断的诗歌和艺术,更不用谈什么华丽词藻。零星几个帖子中,有的是亚雌在说今天被雄虫惩罚了,很痛,有些是雌虫发的经历雄虫信息素匮乏症的感受。

满屏都是看似平淡,实际让人喘不过气的痛苦,间或夹杂了一些实用性的常识和教育视频,枯燥又无味,可是埃德温看着它们,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希望的火光。

“我再是独自一虫了,少雄主。我能听见那些雌虫和亚雌的声音,我们都是一样的。雄虫和教廷教导我们仇视彼此,告诉我们等级决定了我们的上限,他们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宿命,各司其职为帝国效忠,就是我们的宿命。”

“我也从来没有机会倾听那些声音,我们像一座座孤岛,被囚禁在教廷的锁链中驱使,渐渐忘记了还有亿万同党,无论身处何处,都和我们一起痛苦,和我们一样迷茫。”

黑发雌虫仰望着那些闪烁着莹光的文字,幽蓝的光落在他光洁的前额上,又在他的半边脸留下阴影。他美极了,碧水寒潭似的双眼眸光动人,面色惨白但却流露出一股不谙世事般的纯质,像是冰壳寒岩中一抹生机盎然的绿,脆弱无比,却向死而生。

塞拉看不见别的,双眼只能看得到埃德温。他的眼眸中逐渐蓄起了泪水,直到决堤,才掩饰般地用小肉爪蹭掉:

“雌父,都是我没用,我找不到答案。”

塞拉努力镇定,可是他这具幼崽身体泪失禁得厉害:“我和克里森尝试从虫蛋分化性别这一点着手研究,可是虫蛋的性别是由雄虫注入的能量和基因决定的!这又是一条死路,只能为教廷的伪科学作证,我不相信生物进化会留下如此大的漏洞,也不相信两性竞争关系会如此失衡,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少雄主,给我注射雄主的信息素吧。”

埃德温转过头,轻声拍哄幼崽:

“你跟我说过,元帅当时是因为注射了未标记他的雄虫信息素,才比寻常高等级雌虫多撑了七年,维持了巅峰战力七年,对吗?给我注射雄主的信息素,我可以恢复2s战力,多保护少雄主几年,我希望看少雄主蜕变成功。”

雌虫的目光充满爱怜,像负伤的雌兽舔舐着她的幼崽:

“七年时间,足够了的。”

“不!”

塞拉猛然从雌虫怀里爬起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口如同被毒虫啃噬:“不行!这和注射毒/】品有什么区别?这是饮鸩止渴!”

他胡乱擦掉自己的眼泪,不敢置信地注视着雌虫:“雌父,你明明知道,那陌生的信息素折磨了阿克斯元帅七年,你要让我亲手折磨你七年吗?你你是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能为你找到答案,不相信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吗。”

雄虫崽有些狼狈,但他还是躲过了埃德温想要抱住自己的手,他破罐破摔,知道自己狼狈无助,索性也像个幼崽一样,在信任的虫面前发泄自己累日的无措和忧虑。

“我们找到方向了,雌父,只要在早期的雌虫和亚雌胚胎里编辑雄虫的部分基因,他们就不会再遭受雄虫信息素匮乏所导致的基因崩溃症。我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在成年体里实现这个做法,我只需要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解决。但如果雌父注射了别的雄虫的信息素,你的基因会加速崩溃,到时候我也没有办法挽回!只要雌父再等等”

“少雄主,我的时间不多了。”

黑发雌虫轻轻擦掉雄虫崽的眼泪,轻声说道:

“我可以忍受等待,和这些微不足道的疼痛,可是少雄主,我无法忍受每日都躺在医疗舱的日子。我没法忍受我的虚弱和无力,被我的虫崽保护的事实。我太没用了,如今我甚至无法奔跑和长时间行走,我看了其他高等雌虫发的帖子,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会失去行动能力,但少雄主的精神力却保护我的精神海不崩溃,那我只能无比清醒地感受到我身体像没用的蠕虫,慢慢从内而外的腐烂。”

“他们没有一只虫找到解法,几千年来都是如此。我不是不想活下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陪你长大,可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没有尊严。这是你教我的,少雄主,我想像阿克斯上将那样,有尊严地活,有尊严地死。”

“那我找个雄虫来标记你!”

塞拉喊道,双目通红,心撕裂般的痛,可他不去细想那是为什么:“我找个雄虫标记你,我会每时每刻盯着他,我会让他给你提供足够多的信息素,他不得不做!只要你活着——”

“不。”

雌虫只吐出一个字,就让整个空间安静下来,只留下雄虫崽带着颤音和哭泣的呼吸声。

“不。我绝不在雄虫身下摇尾乞怜,不会让他们用标记和信息素控制我,控制我的思想。对不起。”

黑发雌虫脸上对他露出的歉意几乎撕碎了雄虫崽的心,他飙着眼泪,跑下医疗舱,向黑暗中飞奔而去,直到在工作室的墙角缩成一团。

“系统,”他静静开口:“原本的时间线里,埃德温注射了雄虫信息素,是吗?”

“是的,宿主。”

塞拉的心剧痛,过了好久才再次开口:“他撑了几年?”

“直到埃德温上将离世,十二年。宿主,他比阿克斯元帅的意志更加坚韧。”

“雌虫和亚雌的基因缺陷,有解吗?它究竟是人为的,还是自然选择?”

“宿主,你确定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吗?”系统声音清澈地回复:“它可能颠覆你以往的信念。”

“”

“不用说了。”不知过了多久,塞拉说道:“我已经明白了。”

至少在系统被研究出来的那个时间线里,这个问题依旧是无解的,而那是多少年之后?二十年?四十年?那时文明凋敝,虫族百不存一,这个种族已经濒临灭绝,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埃德温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这场为雌虫和亚雌精心定制的苦难,根本就是人为的。帝国建立之前,所谓的神或者神使剪辑了雌虫和亚雌的基因,这就是为什么自然演变和基因研究根本不会有结果。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发热的眼睑,胸口的郁气和痛苦横冲直撞,根本找不到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开了自己的手环,发布了一个帖子。

【我怎么才能救我的雌父?】

第32章 第 32 章 意料之外

塞拉同样佩戴着手环, 和诺亚公爵旗下的公司赔给其他雌虫、亚雌的手环并无不同。

他的手环也并没有什么更精妙先进的配置,只是在网络中认证了一个系统账号,发布了塞拉曾经给公爵府的亚雌、雌虫配置的教学课程, 从认字到简单的哲学、社会学,还有一些其他学科的知识。

他的账号被关注度不低, 可是绝大多数雌虫和亚雌除了阅览痕迹, 没有留下任何评论。这也在塞拉的预料之中,他并非是想要得到雌虫、亚雌的吹捧,或者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个半官方的账号从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帮助未受教育的虫族。

血腥的压迫,基因的篡改和编纂, 还有教廷的洗脑都是雄虫控制雌虫和亚雌的手段,但是塞拉作为一个更有经验的地球人,不会忽视了教育和文化的影响。知识一直都是一种霸权, 地球的权贵阶级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知识的垄断。3而作为一名大学老师,塞拉知道教育的决定性影响, 他斟酌自己每一次对学生的教导, 尽可能灌输先进和正确的理念,做好为人师表的本分。

穿越虫族后,他一时半会还是改不掉教书育人的习惯。他用这个账号小心地喂养雌虫和亚雌正确的知识, 即便是最简单的词汇和例句, 也被他精心编辑, 小心地改掉所有压抑伤害他们的内容, 尽力帮助他们树立完整的自我认知和自尊自爱。

即使并没有什么亚雌和雌虫与他互动。

而此刻, 塞拉被心痛和自责的情绪裹挟着,极致的焦虑让他无处宣泄。他身后的触手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所有空间,恐怖的漆黑将灯光都吞噬干净, 只剩下雄虫崽面前的手环还发着微弱的光。

雌虫和亚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他们就像埃德温一样被蒙在鼓里,究其一生,他们都无法从被设定好的命运里解脱出来,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在等死,像是夏蝉在十七年暗无天日的等待后被捂死在盛夏,他们短暂可悲的生命没有出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们中的许多虫费尽心力地想要逃出这泥淖,阿克斯,埃德温,伊洛特,克里森他们每一个都耀眼如斯,可每一个都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拖向深渊,终其一生如同牵线木偶,只是设计者手中微不足道的装饰品。

是谁这么恶毒,设计了这一切?到底是谁编纂了亚雌和雌虫的基因,让生命从一开始就沦为工具和玩偶?这是罪恶滔天的反人类、反生命的罪行!

塞拉一双琥珀瞳流露出极为深刻的恨意。

他一定会找出罪魁祸首,即便那发生在几千年前,即便他或许永远不会真正得到一个答案,但他一定不会放弃。

他怎么才能救埃德温?

一滴眼泪落下来,被雄虫崽赌气般地擦掉。他在朦胧的泪眼中打下一段文字:

【我的雌父他得了信息素匮乏症,他要坚持不住了。而我是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幼虫,我给不了他雄虫标记,也给不了他信息素。

他今天说,他要用极端的痛苦换取七年的时间,而我无法忍受他承受那样的痛苦!这都是我的错,若我能有用一些,若我能早日解决他的病痛,他本可以不承受这些!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陌生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我的这些胡言乱语,或许它打扰到了你,或许造成了你的不适,我对此表达深刻的歉意,但我已经无处诉说我的焦虑。

我并不是我雌父亲生的幼崽,我见到他时,他已经伤痕累累。他曾是极为耀眼的一只虫,即便在我们相遇时,他已经失去了他努力换来的一切荣光,被迫成为一个瘫痪的雄虫的附庸,可他依旧美得惊人。我怀着目的靠近他,在他一无所有的身体和灵魂里汲取温暖,我施舍他一点温情,企图兑换他无法理解的爱。

可是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无法自拔地渴望他,已经无所适从地沉迷他。

为了将他留在我的身边,我做了很多蠢事,但除了伤害他的部分,我绝无半点悔意。

因为信息素匮乏症,他每日都在承受痛苦。他曾是帝国战场上耀眼的启明星,他为虫族征战,为同胞提供庇护,他也曾有过被愚弄和蒙骗的时刻,可是他仍然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存在。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功勋离开了战场,可换来的却是囚笼和地狱,他每一天都在衰弱,而我找不到任何办法医治他。

这个社会得了顽疾,它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所有出路。或许有很多虫并不赞同我,或者认为我是另一个散播恶毒流言的亵神者,但我并不在乎你们怎么称呼我。

你们可以捂住自己的眼和耳,可以去雄虫的脚下祈求一次血腥的惩罚和不存在的温情,可以去神像面前虔诚祷告,祈求母神和教廷的宽恕。

可是我希望你们不要企图捂住同胞的嘴。

你们听惯了雄虫的惩戒和和教廷的训导,你们还听得到同胞的声音吗?你们记得与你们朝夕相处,或者远在天边的雌虫和亚雌,他们讲述和哼唱的模样吗?你们记得你们臂弯里的雌虫和亚雌幼崽,他们被熄灭的啜泣,被责罚的泪光吗?

你们记得你们的雌父,他的衰弱和麻木,他的痛苦和疲倦吗?

加诸在我雌父身上的一切不幸,折磨所有雌虫和亚雌的信息素匮乏症,它们不该存在。我一定会找到出路,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我不能失去我的雌父。

这个世界很糟糕,糟糕到对于死亡而言,生存更加痛苦。即使如同我雌父那么坚强,他也几次想要放弃,我曾经也为此愤怒,甚至责备他的冷酷,可是当我真正看清这一切,我却从来无法与他一样勇敢。

可是为了保护他,我可以做一切。我只祈求他再给我一点时间。

陌生的朋友,我向你问好,祝你平安。所有处于信息素匮乏症折磨中的同胞,我请你们再坚持一会儿,因为有的虫还没有放弃,还想要个结果。】

塞拉凭借着心中郁愤,写下了这段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过于激进的内容。这些言论对于深受教廷洗脑和雄虫压迫的雌虫和亚雌来说,无异于在他们心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若是换了塞拉更冷静的时刻,他绝不会在现在就发出如此激进的声音。

克里森的信息捕捉系统不一定全无漏洞,如果推送机制让深受教廷荼毒的雌虫活亚雌看到这段内容,说不定会上报教廷和雄虫,到时候他们手环里的证据会被系统自动销毁,不会对其他虫造成什么损失,可他们自己一定会因为叨扰雄虫的举动遭到处罚。

塞拉应该更加稳重,可是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他想染更多雌虫、亚雌知道,他没有放弃对信息素匮乏症的研究,他想让那些亚雌、雌虫知道,他们只要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会看到希望。

他想让埃德温、和所有处于埃德温境遇的雌虫和亚雌知道,现在不是放弃希望的时候。

文字是很好的宣泄情绪的出口,在发送了这段日记般的文字之后,塞拉渐渐平静下来,他收起大部分触须,只留下两条触须穿过墙壁,去隔壁套房陪伴埃德温,而他自己慢慢走向了工作台。

又是一夜无眠。

***

次日,塞拉顶着黑眼圈打了个哈欠,从沉浸的工作状态里清醒过来,游魂儿似的飘出工作室,准备去小厨房准备早餐。

他的触须反馈,埃德温陷入了被动昏睡。他日渐虚弱,而这让塞拉更加揪心,恨不得顺应埃德温的所有要求,而当他不能这么做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憎恨自己。

他本该给埃德温他想要的一切,可是他却拒绝埃德温,让他难过。

塞拉垂头丧气,在厨房里噼里啪啦地挥舞触须,将想要帮忙的机器人小安都怼到一边。他想着一会儿要去给埃德温道歉,为他昨晚因为自己无能而产生的失态。

早餐很快准备好,埃德温却还没有清醒的意思。塞拉让机器人对饭菜进行锁鲜和保温,自己眼巴巴站在医疗舱前等待埃德温醒来。

可这时,他的手环却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微光。塞拉顶着两个黑眼圈,低头看了它好一会儿,才想起了昨晚自己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发过的内容。

他心里一毛,立刻想要删除过分暴露自己情绪的内容。他现在虽然像幼崽一样又菜又爱哭,还无法控制情绪,可是他本质还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成年人,他哪里好意思在公共环境里撒泼,展示他的一时脆弱和埃德温的虚弱?

他又不真的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小说家。对于雌虫和亚雌如今的思想水平和接受程度来说,任何创作和艺术形式对他们而言可能都太超前了,至少塞拉是这样认为的。

可当他打开自己的手环,却破天荒地看到无数涌现的回复,和他一直想要鼓励的雌虫、亚雌互动,纷纷出现在了他那篇帖子下面。

评论量仍然在飞速增长,往日那些沉默寡言,仿佛不会表达的乖顺人偶的雌虫和亚雌,此刻正在迅速且疯狂地跟帖。

塞拉困倦的眼眸在惊讶之中睁大了。

第33章 第 33 章 我在这里,雌父不会有事……

起初, 映入塞拉眼帘的是一些年长雌虫和亚雌的警告:

【幼虫,停止你危险的行为。信息素匮乏症是虫母降下的神罚,没有任何虫可以挑战神罚!】

【陌生的幼崽, 你好。我想你的雌父如果看到你发的内容,一定会为此感到痛心。他的死亡不可避免, 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没有雌虫和亚雌能逃过信息素匮乏症,如果他们无法得到雄虫的喜爱,那他就是有罪的, 甚至无法完成母神赋予亚雌和雌虫唯一的使命。你的雌父的虫生已经是全无意义,你还小, 不要生出这样亵渎神明的想法,它会毁了你!】

【你的雌父并没有教导你,可怜的幼崽!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幼虫像你一样, 执着于和雌父之间的所谓感情。雌父只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的工具,而你们的意义都是服侍雄虫!你的雌父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才会早早被信息素匮乏症惩罚, 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离开你的雌父,你更应该照顾你的雄父,是仁慈的雄父赋予你生命, 而你竟然如此轻视他,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幼崽, 看你描述中的情况, 你在这样的年纪没有上雌虫学校却受过教育, 你是尊贵的雄虫贵族冕下家中的雌子吧?你应该离开你的雌父,他无法服侍好你的雄父,已经失去了价值, 而你应该多听教廷的教诲,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凭借你的身份找一个雄主。如果被教廷发现了你疯狂的言论,他们一定会剥夺你寻找雄主的机会的!你想沦落为你雌父这样吗?】

【教廷一直教导我们不要和其他罪恶的雌虫、亚雌产生交集,罪虫成党,会让我们无缘踏入荣耀殿的大门!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野蛮的军雌最不招雄虫喜欢,他们只知道和自己的战友亲密接触,他们身上累积的罪恶让雄虫如此厌恶!】

【幼崽,你的雌父还是个军雌是吗?那他更应该知道他的结果是无法避免的,教廷说过,雌虫和亚雌最大的罪恶之一是贪恋生存,如果你雌父到了如今还不接受他的结果,那他一定无可救药,远离他吧,尊贵的小雌虫崽,你的雄父才是你要侍奉的,别忘了是谁施舍你生命和学识!】

【从帝国诞生,信息素匮乏症就伴随着每一代雌虫和亚雌。没有谁可以改变。】

诸如此类的留言层出不穷,这并不让塞拉意外,大多数受过教育的雌虫和亚雌一定会受到教廷的荼毒,他们普遍地位比较高,至少见识过雄虫,对雄虫的敬畏已经将他们驯化了。

可是与此同时,塞拉却收到了更多简洁、质朴的留言:

【虫崽,别难过。我的雌父死的时候,我破壳三年,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但我知道他也是个军雌,很强大的军雌。】

【谢谢你,陌生的虫崽。我也饱受信息素匮乏症的折磨,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下一个雨季。但我不想死。】

【你一定对你的雌父很好,我如果有个幼崽就好了,至少有虫会在乎我。我在矿洞里待了九天了,管理虫说水源耗尽,实际上那个雄虫好像嫌弃矿星贫瘠,去隔壁旅游星度假了。我们被关在矿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楼上陌生的朋友,或许我可以帮你们拿一些水和营养剂。我住在矿星一处正在开采的矿洞附近,你们在k0726矿洞吗?】

【我想起了我的雌父我成为雄主的雌奴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还好吗,雄父很喜欢用教廷的机器人惩罚他,希望有了手环后,雄父不再用机器人了】

【我的信息素匮乏症已经很严重了,我被雄主标记过,可是他并不喜欢我,大概因为我是个不讨喜的军雌吧。我本来以为我撑不过今晚,可是我听到我的虫崽半夜偷偷在我的身边哭泣。原来他每天晚上都会来偷偷看我,即便雄主不让他这么做。我真希望我能多陪我的幼崽一会儿】

【别怕,每个虫总会有这么一遭的。坚强点,你可是个强壮的雌虫。】

【虫崽,你好勇敢,我一直不相信教廷,我不想成为生来就有罪的雌虫或者亚雌。我也不想在某一天死于信息素匮乏症,没有其他虫在乎,也没有其他虫陪伴。】

【希望你找到出路。希望你的雌父坚持住。】

【虽然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可是从来如此就无法改变吗?】

【我哭了,我现在怀着虫蛋,但已经失去了雄主的喜爱。我未来的幼崽也会为我的死亡难过吗?他也会死于信息素匮乏症吗?我不想他面对这样的世界!】

【】

或许是因为塞拉发布的内容里有太多尖锐的新鲜成分,又或许是塞拉虫崽的身份引发了广泛的共鸣,那些缄默不语的雌虫和亚雌生来头一回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开始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那些声音微小、愚昧、无足轻重,但是他们的回复数量飞快地增长着,逐渐织成一张庞大的蛛网。

自从手环普及以来,这是第一次又一个现象级的帖子出现。无论是从回复数量还是浏览数来看,都让塞拉感到惊叹。

他没有因为那些质疑的声音生气,也没有澄清自己的身份,而是任凭这些亚雌和雌虫误会他是一个贵族家叛逆的小雌虫。

因为他心里清楚,哪怕是质疑的声音,也至少是雌虫和亚雌第一次发出声音,企图让其他同胞倾听。哪怕是愚昧的声音,也是一种从无到有的进步。

而塞拉更不会用自己的雄虫幼崽的身份去博取更多不属于他的关注。诚然,他亮出身份后立刻会得到一致的认同,可是那些认同真的能帮助雌虫和亚雌觉醒吗?认同一个雄虫崽和认同教廷的雄虫,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而觉醒需要雌虫和亚雌首先认可自己的身份,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不是再找一个神来拜。

塞拉意识到,或许他昨晚无所适从的情感宣泄,为他指出了另一条路。他一直受自己的思想局限,认为过早地引入一些引导性的文字或者艺术会刺激这些被洗脑的雌虫和亚雌,让他们作出过激的举动,可是没想到的是,效果比他想象的好很多。

他总想着教那些雌虫和亚雌过多的哲学知识,或者教他们建立正确的观念,可是他忘了,其实艺术和情感才是所有生命共同的语言。

雌虫和亚雌并非雄虫口中那些没有情感的工具,即便雄虫无底线的压榨他们,他们的心仍然是温热的,或许一段真诚的话,一首歌,一幅画,比连篇累牍的说教更深入人心。

他打消了删除昨晚发泄情绪的内容的想法。埃德温垂在医疗舱一边的手指轻轻弹动,眉心蹙起,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搂抱着缠绕在他胸前的精神触须,像是寻找孩子的不安地年轻母亲。

塞拉心软如水。他悄悄爬上医疗舱,用小手揉开了埃德温的眉心。

“少雄主,对不起,昨晚我——”

“雌父,对不起,我——”

一大一小两只虫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两两相望。塞拉悄悄把自己挤进埃德温的怀里,红着苹果脸打断他们过分柔软的对视:

“是我的错啦,雌父,我昨晚不该凶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是对我自己生气。我答应过,要给你找到治愈信息素匮乏症的方法,但是我现在还没能做到,一直眼睁睁看你受苦是我太没用了,还乱发火。”

“少雄主没错。”

埃德温远没有塞拉那么能言善辩,他只是抱住瘦了两圈但仍然胖乎乎的虫崽,面露柔情和怜惜,还有说不出的愧疚:

“少雄主已经很好、很好了。比任何虫都好。”

雄虫崽黏在他的怀里,嗅闻着他清冷干净的味道,小声说道:

“雌父,你再坚持坚持,好吗?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给你注射雄父的信息素,他的精神力溃散,已经失去了标记你的能力,用了他的信息素,你的身体会对他的信息素上瘾,那很痛苦,而且没有解药即便你可以忍受那种痛苦,可是我却不能忍受在你受了那么多苦之后,仍然会失去你。”

“我没有放弃,雌父也不要放弃,好不好?雌父你看,有许多雌虫和亚雌都在受信息素匮乏的苦楚,他们还在坚持”

塞拉挥挥手,亚雌和雌虫的评论浮现在卧室里。他想让埃德温感受到同胞的信念和支持,想要说服埃德温不要放弃。

可是埃德温的目光很快就集中在了虫崽满篇焦灼的“怎么才能救我的雌父”上,他的心倏忽刺痛,酸涩感模糊了他的视线,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还是虫崽担忧的小胖爪落在了他的眼角,才换回了他涣散的意识:

“雌父,雌父别怕,深呼吸,深呼吸。没事了,我在这里,雌父不会有事的”

埃德温从未感受过如此眩晕的虚弱感,他顾不得太多,将自己的脸埋进了雄虫崽散发着温暖气息的胖肚肚里,渐渐和缓了气息。

虫崽柔软的爪子顺着埃德温的墨发,轻轻拍抚,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鹿。时间静谧的流淌着,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过分幼稚的心思,想将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

塞拉的手环在皇室的连番宣传之下,以绝对的优势取代了大部分教廷机器人。雄虫群体大多数无法忍受教廷在机器人中植入精神力的行为,这让他们深受冒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一生都养尊处优,自以为是,更无法忍受其他雄虫的精神力入侵他们的领地。

科莱恩的宣传直击他们的痛点。比起恭顺的雌虫和亚雌,雄虫更排斥其他雄虫的竞争和侵略,这让教廷一下子处于被动的境地,即便他们百般说服雄虫机器人的无害,甚至让深受他们洗脑的亚雌和雌虫自裁,以示对佩戴手环的抵抗,可那也无济于事。

与之相反,雄虫更是意识到了他们的雌虫和亚雌将教廷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意志优先于他们雄主的意志。这让这些雄虫怒发冲冠,一批销毁惩罚机器人的热潮席卷了整个虫族。

越来越多的雌虫和亚雌加入了克里森构建的网络,他们开始拘谨地交流,而塞拉则养成了习惯,在他工作之余,抽出几分钟的时间和埃德温躺在医疗舱里,对着手环敲敲打打,写下一段“虫崽日记”,记录他和埃德温生活的点滴。

有时候,那是一束他从公爵花园里摘的花朵,有时候,那是一句他想起来的歌词,他重新编了调子,唱给埃德温听。有时候,是他找到了新的实验材料,在仅有的空余时间里为埃德温重新制作星空灯。

在他帖子下留言的雌虫和亚雌越来越多,观看数量更是高得惊人。他们不知道塞拉和埃德温的真实身份,但是一个虫崽努力生活,照顾自己雌父的行为,触及了许多雌虫和亚雌最柔软的地方。

说到底,他们或许没有雄父,但他们一定有雌父。他们或许见不到雄虫,但他们一定见得到自己的同胞,那些受苦的虫,那些挣扎生存的,眼里还留存着稚嫩的火光的虫崽。

他们在没被磨灭光芒的幼崽身上寻找希望,他们在未被规训的生命里寻找救赎。

他们在塞拉对埃德温的“爱”面前,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越来越多的信息素崩溃症患者开始发出他们的声音,塞拉和克里森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样本,他们慢慢和这些虫接触,克里森实验室的许多雌虫和亚雌甚至开始自发对同胞进行心理安抚,他们打破孤岛,开始凝聚属于自己的力量。

可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塞拉仍然没有找到解法,而埃德温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开始变得嗜睡而虚弱。他吃不下塞拉精心准备的食物,一大一小开始重新喝起了没什么味道的营养剂。

塞拉已经抽取了老公爵的信息素,他知道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不得不做出为埃德温续命的决定,即使那让他心如刀绞。

直到这一日,塞拉突然接到一个通讯申请,来自他的亚雌弟弟伊利亚。

“少雄主,圣子冕下想要告知您,教皇派遣的雄虫即将拜访公爵府。这件事皇族也已经默许了。”

“他们”伊利亚露出一点儿慌乱的神色,但又连忙掩盖住了:

“他们怀疑手环是亵神者的阴谋。”

第34章 第 34 章 教廷的秘密

塞拉放下手中的样本报告, 露出一双疲倦的黑眼圈看向伊利亚的虚像。

这些天埃德温昏睡时间太长,而塞拉的焦灼达到了顶点。失去了埃德温的看管,他的工作时间成倍增加, 几乎不眠不休。

克里森的实验室扩张很快,悄悄扩招了许多雌虫和亚雌研究员, 几乎抽干了公爵府几千年经营下的所有资金。首都星所有的家族都觉得新上任的诺亚公爵是个傻子, 不仅免费向几十亿毫无价值的雌虫和亚雌发放手环,还自掏腰包加入这场皇室对垒教廷的战争,以至于家业都要被败光。

塞拉对自己在其他家族和雄虫眼中的形象不能在乎更少了。在皇宫那场闹剧后, 他拒绝了所有贵族或者教廷的拜访,单向和皇族的继承人科莱恩联络, 将自己伪装成科莱恩的嫡系,实际上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实验室的研究里。

他的时间不多了,埃德温在他的精神触须中渐渐衰败, 而塞拉看他时只觉得心如刀割。失去埃德温成了他最大的梦魇,他将老公爵的信息素贴身放在了口袋里, 甚至还私下寻找了一些出身低微但是能力尚可的年轻雄虫。

用老公爵的信息素是饮鸩止渴, 被雄虫真正标记会让埃德温无条件地服从那个雄虫的意志,这都不是塞拉想要的结果,可是在让埃德温活下去面前, 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即使埃德温未来会因为塞拉的做法而痛苦, 甚至责怪他。

“伊利亚, 别叫少雄主, 叫我哥哥。还有, 你安全吗?”

塞拉尽量让自己精疲力竭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些,面对这个长得像十六七岁少年的亚雌弟弟,他实在不想让对方因为刺探教廷内的消息而麻烦缠身。比起那些消息, 他更希望伊利亚安全。

“没事的哥哥。”伊利亚碧蓝色的眼眸柔软,但他的面庞却褪去了在公爵府时的婴儿肥,显出几分成年人的坚毅果敢。去了外面的世界,他成长的很快,而塞拉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圣子,他怎么样?为什么他不亲自跟我说这些?”

塞拉问道。他忙于实验室和照顾埃德温,却是忽视了圣子——他的地球同胞的情况,而对方也鲜少联络,此刻,塞拉才觉得事情不对劲。

即便圣子——那个地球上的富二代学生有和人接触的心理障碍,但是却不是沉湎自己伤口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圣子早该联系他,或者其他可能流落虫族的同学。

“哥哥和弗朗西斯圣子很熟吗?”

伊利亚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脸色也苍白。塞拉意识到自己和圣子的关系确实不是能够跟其他虫解释清楚的,于是放缓了声音:

“有点联系,所以我认为他可以保护你。他还想要通过你跟我说什么吗,伊利亚?”

“没了,哥哥,他——”伊利亚看上去很迟疑,像是在防备什么,但并不是对塞拉的。他看了看四周,才小心压低声音道:

“他状况不太好,没法亲自跟你说。但你不要担心,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教廷和科莱恩殿下达成了什么协议,皇族让步了,教皇冕下手中有神器,据说那是那是母神的遗骸的一部分,他用此来控制圣子。”

伊利亚飞速地说:“我不能跟你多说了,哥哥,你一定要小心。能麻烦你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雌父,还有其他雌虫兄弟,好吗?我会为你带回来更多教廷的消息的,哥哥,我不害怕了,我也想帮你的忙。”

塞拉为他这段话而惊诧到睁大了眼睛,他想要追问,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惊弓之鸟似的小亚雌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他更担忧自己以前的学生和现在的亚雌弟弟的处境。

“伊利亚,冷静一下,听我说。你不需要探听更多消息了,你做的很好,知道吗?我让你跟圣子走是为了保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危险的事。你的雌父也不会想要你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哥哥,雌父会以我为荣。他曾是战场上的英雄,而我体质不如雌父,长相还给所有虫惹来麻烦,但我不想再做一个躲在雌父和哥哥身后的花瓶了。”

“我在做正确的事,我知道的,哥哥教给我们的东西,我都记得。教廷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教皇的野心膨胀极了,他们一定要被阻止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哥哥,这是我想要做的。我一定会有用的,哥哥——”

“伊利亚,我不需要你有用!西森也不需要你有用!你要平安——”

“我得走了,哥哥。”

伊利亚迅速而平静地说。他的眼底有些微的泪光,垂头看着自己矮墩墩,长得无比稚嫩的雄虫兄长,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眸中似乎说了千言万语的感谢,可是他的面容仍然坚毅,除了那过分精致的五官,几乎和当初那个被自己雄父强迫,吓得不停哭嚎的亚雌少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变得顽强,像是一块儿顽石终于被磨出了利剑的锋芒,他美貌的外表反而成了他最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部分。

他挂断了通讯,塞拉的眉头又皱起来,他给伊利亚发了一段安抚的话,来不及等到对方回复,机器人已经送来了教廷今夜要造访的邀请函。

真是一刻都不肯等。

塞拉沉下脸。他挥手让机器人小安过来,将准备好的能量液和营养剂放在托盘上,附带他亲自写的小纸条,一并送到埃德温昏睡的主卧里。他小心设置了医疗舱的治愈光谱,然后又将公爵府西翼的防御升到最高,让所有被改造好的机器人都拱卫埃德温的卧室。

他召来西森,对他说明了当前的情况:

“我并不知道教廷意欲何为,也不知道他们和皇室谈拢的条件是什么,但是我不认为科莱恩会将我牺牲给教廷,我对他还有用,除非——”

除非他找到了新的,能跟教廷圣子的力量抗衡的雄虫。

塞拉为这个念头蹙了蹙眉,但他也没有想太多:“事情就是这样,西森,希望是我想的太多,但是我还是希望如果事情发生变化,你一定要将埃德温和公爵府的其他虫带到安全的地方。克里森教授会帮你们的,当年,也是他帮助了阿克斯上将。”

塞拉沉稳地说道,而西森平静的面容突然露出了裂痕,他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胖虫崽,缓缓蹲下来,平视虫崽的眼眸:

“少雄主,那您呢?”

雄虫崽的面容因为累日的忙碌有些疲倦,鼓鼓的双颊也缩减一些,但仍然讨喜可爱,只是他的目光却有着寻常幼崽没有的睿智和沉稳:

“这都是我最坏的打算,西森,咱不打无准备的仗。”

雄虫崽咧开嘴,露出幼崽甜甜软软的笑容,看起来没心没肺,故意打趣,驱散方才沉重的氛围,但是西森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只有您能保护埃德温,少雄主。如果这是一场生死战争,我们不能失去您。”

虫崽强作镇定的笑容褪去了,他缓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说道:

“我明白。”

他不再油腔滑调,而是将特殊的手环递给了西森——用这个手环,克里森会通过刚搭建的加密暗网联络他们。

***

夜里,教廷的雄虫乘坐几艘飞艇,停在了公爵府外。而塞拉站在公爵府主厅的门口,冷冷注视着教廷蜂拥而至的雄虫和机器人。

为首的是曾经见过的桑德斯菲主教,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四肢细长,身形干瘦,身穿红袍的主教,他面容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黑,即便五官并不丑陋,甚至堪称硬挺,仍然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和反胃。

塞拉看到在皇族庆典上代表教廷讨论事宜的桑德斯菲错后此虫半步,便知这位雄虫主教的地位更在他之上。据身形判断,大概便是教皇麾下位列第一的大主教,七位主教之中唯一出身大贵族的主教,萨斯·雷克特。

雷克特家族是当年拱卫皇族的四大家族之一,也是四大家族中如今雄虫旁枝最多的家族,可见虫丁兴旺。这位当年资质最高的雷克特家族继承人,却背离了家族的祖训,成为了教皇麾下最神秘的主教,至今缘由无虫知晓。

但是据传闻,这位大主教深居浅出,和教皇一样,年岁极大,据说已经约有几百岁的高龄,可见其雄虫神力之强盛。

塞拉的眼角微微颤动,心道难怪萨斯看上去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这些压迫在平民头上的牛鬼蛇神,早就该被光芒泯灭了。

“桑德斯菲主教,好久不见,不知今日是何缘由,让公爵府得此盛情?”

塞拉率先开口,却没有将这些该死的虫迎入公爵府的意思,就隔着半个主院落讲话,而他身后甚至没有公爵府的仪仗,完全不遵循虫族的待客礼仪。

萨斯主教沉默不语,像一个瘦高的鬼影,面容都看不清晰,而桑德斯菲则用一张老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公爵冕下,此番是我叨扰。不过教廷是带着诚意与公爵冕下洽谈,尊贵的萨斯主教更是代表教皇而来,公爵阁下为何不召集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恭迎冕下?贵族的待客之道并非如此啊。”

“待客?”

塞拉漫不经心,目光却没有落在桑德斯菲身上或者其他任何虫身上,而是盯着萨斯。

奇怪,他并不觉得萨斯身上有很强的精神力,不像他面对圣子时那样,可是

萨斯的气息很怪,几乎让塞拉觉得毛骨悚然。再想起伊利亚发来的警示

塞拉对教廷一行的防备达到了顶点。

第35章 第 35 章 教廷想要对付我,不叫圣……

“公爵府自然有待客之道。教廷高不可攀, 我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公爵,也算有幸见过多位大主教了。话说回来,我们彼此熟悉的艾力克主教如今在何处?”

塞拉的声音似乎带着真切的困惑, 却让教廷大多数雄虫面露愤怒,眼角抽搐。

教廷的七位大主教中, 艾里克主教已经因为精神力紊乱而被废。他在皇宫大庭广众之下被残酷折磨、屎尿齐喷的画面, 至今还烙印在许多雄虫的脑海中。

屈辱蔓延在每一个教廷雄虫和信徒的心中。教廷全称星耀神教,在帝国刚刚建立之初,便在虫族中具有着极高的地位, 教廷的力量在几千年来达到了鼎盛,而皇族的力量却大不如前。

在现任教皇的领导下, 在圣子所向披靡的光明神力的扶持下,教廷中的信徒都相信,不久的将来, 皇座上的雄虫也要对教廷俯首帖耳,实际上, 在塞拉出面搅局之前, 在老皇帝病重生命垂危之际,教皇想要亲自为皇族的继任者科莱恩加冕。

教皇为皇族加冕在帝国里还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可见教廷在虫族帝国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小觑, 即便是皇族也难以与之争锋。科莱恩对此态度含糊, 虽然他的狡猾和傲慢让教廷头疼, 但在塞拉出现之前, 科莱恩已经倾向于与教廷合作了。

对于老谋深算的教廷来说, 塞拉的出现让一切超出了掌控。先是教廷的惩罚机器人被披露了代码中藏着其他雄虫精神力的事实,再是教廷的口碑和威信在其他雄虫面前崩塌。一切都让教廷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教皇震怒, 难得动用了神器,将圣子囚禁在了忏悔院管教,而同时与皇族的科莱恩重新开启谈判,经过数十日秘而不宣的讨论,最终才让那贪婪狡猾的科莱恩松了口,得到了与塞拉公爵的“会面”。

但谁都知道,这不是一场轻松,愉悦的会面。

“艾里克主教身体抱恙,已经被送往疗养星休憩。多谢公爵关心。”桑德菲丝压着火气,维持住了主教的风度:“实际上,我们来与公爵会面是为了商讨公爵免费发放的手环事宜。根据多达百起的忏悔,公爵府下发的手环被有心之虫植入了系统,可以让雌虫和亚雌接收有害的信息科莱恩殿下也已经知晓此事,他对此感到很吃惊,公爵阁下。”

“教廷教化罪雌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忍看千百年来的功绩毁于一旦。请问公爵是否也被有心之虫蒙蔽?若是公爵也惨遭欺骗,还请公爵严查科技公司的涉事雌虫和亚雌,教廷当仁不让,愿为公爵效劳。”

“荒唐。”

塞拉已经失去了听这番废话的耐性。他当然知道教廷是干什么来的,就像教廷也清楚他们的目的不过是重创公爵府,对手环的生产线进行一次大清洗。桑德斯菲不请自来,字里行间暗示皇族已经不会为塞拉提供庇护,科莱恩也已经与教廷达成了合作,而生产手环的公爵府就是他们合作的牺牲品。

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何必留什么脸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教廷得到所谓口供,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只拿信奉教廷的雌虫、亚雌的话作为依据,就胆敢夜闯公爵府,觊觎公爵府麾下的公司和产业,桑德斯菲主教,您是忘了我为什么能当上这个公爵了?”

塞拉瘦出个小下巴的脸蛋阴沉下来,他的黑眼圈很重,牢牢圈住他一双清亮的焦糖色眼眸,卷毛蓬松,看上去仍然是可爱的,可是当他身后的厉风乍起,公爵府的建筑物在所有虫的视线中模糊起来,逐渐变成一团看不清的浓雾,而深渊般的黑暗中,有什么极为恐怖,不可名状之物正在缓缓滑行着。

“簌簌簌簌咯咯咯咯”

黑色的触须像深渊之中的海怪的腕足,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闪烁着诡谲的光,很多在公爵的加封仪式中见识过塞拉的虫族都不可避免地战栗起来,他们想起了当初的情形。

那幼小无害的雄虫崽在莫名的力量中缓缓升空,俯瞰他们的眸子里充斥着和他触须一样深不见底的漆黑,代表杀戮的血红色从那漆黑中渗出来,杀意逼人,而他们可敬可佩的艾力克主教却被一根结实的触须吊在了半空里,他深受母神庇护的身体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毫无体面的踢蹬着、挣扎着,绝望的沉重喘息着,养尊处优的白皙面容变得酱紫难看,眼睛像□□的双眼一样爆凸着,仿佛要掉出他的眼眶

在帝国历史上,从未有雄虫遭受过如此屈辱,这是彻头彻尾的亵神行为!更别提塞拉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在场有那么多卑贱的雌虫、亚雌,他们中大多数是贵族的家眷,无法被简单地处理掉艾力克主教彻底被毁了!

深切的仇恨掺杂着恐惧,蔓延在教廷雄虫的心里,他们中的大多数足够虔诚,哪怕塞拉也是一个教廷口中的神子,并且能力强悍,但是塞拉的行为却是极为罪恶,无法被容忍的!他们无数次虔诚地向虫母祷告,希望虫母能够杀死所有该死的亵神者,能够收回她盲目赐予塞拉的神力,将她的福祉降临在更配得,对神更虔诚的雄虫身上!

他们暗暗祈祷,这个摧毁雄虫和教廷威慑力的可恶虫崽,会在滥用精神力后陷入精神力崩溃,甚至因为没法发育而早衰!

可是他们虔诚的祈祷还是打了水漂,如今那些见识过塞拉力量的虫再次面临黑暗的降临,他们丝毫没有感觉那力量的衰减。那蛰伏在黑暗里,令人恐惧的神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是更加强大了。

教廷的雄虫都感到惊惧万分,有些雄虫愤怒又无力地瞪着塞拉,但他们没有因为恐惧而退后或者逃跑,许多虫的余光都在注视着沉默又瘦高的萨斯主教。

塞拉也冷冷地注视着萨斯主教,全然无视面色难看的桑德斯菲。他通过桑德斯菲和伊利亚的警示,已经知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教廷对于他造成的巨大变故自然是愤怒万分的,在手环于雌虫、亚雌中普及之后,塞拉想教廷尽力隐瞒的一些消息也不会那么容易,比如塞拉在皇宫的那场“闹剧”。

无论是惩罚机器人被淘汰还是教廷的一位主教当中“陨落”,教廷都颜面尽失,他们不会容忍塞拉和公爵府的势力,一定会寻求报复。而皇族的科莱恩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默许了教廷的行为。

抛开皇族突然的暧昧态度不说,单说教廷找上塞拉的底气从何而来呢?塞拉不觉得教廷是一群傻子,会觉得塞拉会在不起冲突的情况下,和他们达成“协议”。而若是起了冲突,那么——

按照塞拉对他们实力的了解,除非他们拿亚雌和雌虫作为肉盾,他们孱弱的精神力在塞拉的强悍的、具像化后宛若深渊的精神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塞拉有把握,即便教皇带着所有雄虫亲自来把首都星都拆了,也无法撼动他的精神力。

所以,教廷的底气,从哪里来的?

塞拉压下心底的困惑,更多的则是无尽的焦躁。这些焦躁来源于他的警惕,是的,警惕。塞拉不是什么傻白甜大学生,也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幼虫,他知道教廷此举定有蹊跷,而这个蹊跷,大概率出在一直沉默的萨斯主教身上。

在他放出精神力后,不同于其他神态瑟缩的虫族,萨斯直挺挺地站着,没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慌和失态,他甚至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那在黑暗中涌动的,极为纯粹的精神力,面露赞赏和难以言喻的嫉妒。

桑德斯菲颤抖着,亲自拦住了萨斯主教,而萨斯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露出了不耐烦地哼声。

“确实是极为纯粹的神力,可与圣子之神力媲美。”

他青白如同僵尸的面容隐藏在暗影里,而塞拉却问道:

“贵教圣子何处?教廷想要对付我,不叫圣子出来,做不到吧?”

塞拉用蔑视的语气掩饰着他对自己曾经的倒霉学生的忧虑。他本来以为自己被局限在一个幼崽的身体里,紧赶慢赶做着和自己地球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科研工作和产业研发已经够倒霉了,但是一想到伊利亚在通讯中暗示的圣子被教皇控制

好吧,这解释了一部分为什么他的倒霉学生明明为人正直,却还留在教廷里当震慑旁人的圣子,但同时也说明了他的处境并不乐观。

“圣子只是个玩世不恭的幼崽,教皇冕下会教会他敬重母神的道理。”

萨斯轻慢地说道,似乎对圣子和塞拉表现的力量严重缺乏畏惧,和其他的雄虫截然不同,而这让塞拉的精神更加紧绷。公爵府的一些机器人缓缓从他身后的黑暗里浮现,隐隐和教廷的拥趸成对立之势。

这些机器人是被埃德温进行过武器改良的机器人。埃德温在这段时间里漫长地被囚于医疗舱之间,衰弱的身体让他寸步难行,可是他对机械的天赋却让他为自己找了一些改造机器人的小项目。

塞拉当然不忍看他烦心,可是他也知道,在他忙于研究所的研究时,埃德温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他给埃德温准备了充足的工具和材料,也让埃德温在手环上分享他改装和设计机械的图纸和过程,只为了让埃德温不要感到抑郁。

而今,埃德温这些排解情绪的小项目却发挥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塞拉伸出许多精神触须,当着教廷的面儿,将那些触须入侵了机器人的主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