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亵神者
软糯的幼崽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尖锐, 突如其来的骚乱让所有虫族的目光聚集于此,穿着华丽,位高权重的雄虫们错愕地睁大眼睛, 看着广场中心,无数准备攻击的机器人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黑色雄虫触须撕碎。
是的, 撕碎。那些往日里能轻易切割高等雌虫皮囊, 甚至能伤害他们翅翼的机器人,顷刻之间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无数漆黑的,宛如来自深渊的触须从虚空之中弹出来, 恐怖的威压像是来自灭世的前兆。
风在瞬间止息,私下里寂静无声, 连一个敢挪动的活物都没有。很多高等雄虫生平第一次体会被恐惧攥住喉咙,濒临窒息的感觉,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些恐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们没有认出和自己同源的力量, 这听上去很可笑,但却是真的。仿佛从异度空间入侵的黑色触须无边无际, 比黑暗更加粘稠, 比深渊更加恐怖,它们像是一种取之不竭、毁天灭地的力量,比任何雄虫诗歌里传颂的神力更为独一无二。
没有虫会觉得那是某一只雄虫的力量。如果这是传说中神子的力量,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呢?一群沐猴而冠, 自诩神圣的丑角?
可偏偏, 在众虫瞩目之下, 一只长相软萌, 毛发蜷曲的幼小雄虫缓缓腾空而起。他没有雌虫的翅翼,只是单纯又古怪地脱离了地吸引力,缓慢又坚定地升入半空。他的身后, 称放射状的漆黑的精神触须宛如一副灭世的古怪图腾,漆黑地翻滚着。
“我看谁,敢伤害我的雌父。”
雄虫崽的声音并不诡异,反而像任何一个幼虫似的,软糯又悦耳,可是此刻,再也没有虫将他和任何无害的、可爱的东西联想在一起了。
熙熙攘攘的虫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不知道是哪个雌虫,或者亚雌率先跪地,将额头虔诚地埋入自己的手背,又不知道是哪个吓破胆的雄虫,软着双腿倒地不起。
寂静之中,却还有一道撕裂的声音,带着悲恸到极点的空洞,嘶声问道:
“阿克斯元帅的翅翼,怎么会在这里?”
黑发雌虫湛蓝温柔的双眸此刻宛如赤红的深渊,其中翻滚着无数挥之不去的血浆和冤魂。他的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空洞,让他的每一次发声,都显得遥远又陌生,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笼罩在他之上的地狱悲鸣:
“元帅被教廷击杀,他的尸体被带走了,我亲眼看见了。教廷说他罪大恶极,但念在他为帝国征战二十载,战功卓著的份上,容许他全尸以殁,容许他在战功簿上保有自己的名字和军衔。”
埃德温仍然像看不到周围的场景似的,僵直着身体走向那枚最耀眼、最神圣的翅翼,本场宴会最美的一盏“街灯”。他离得很近了,圣洁的白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柔和了他面容上所有晦涩和悲恸,让他宛若一个被救赎的圣光笼罩的殉道者。
可他没有接纳那永恒的,柔和的圣光。顽固不化的异教徒突然握紧双拳,他脸上的虫纹愈发明显,他的背后展开了一双巨大的漆黑翅翼,金红的繁复花纹如同岩浆一样在那双仿佛地狱恶魔般美到极点,也强大到极点的翅翼上流淌,能量催化到了极致,属于2s级雌虫的力量冲破埃德温衰弱残破的身体,极为短暂地回光返照。
漆黑的翅翼与那洁白的“街灯”截然相反,仿佛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雌虫双翅展开,呼啸的能量波带着火焰般的热度,荡起一阵厉风。雌虫如墨的黑发飘扬,火红的虫纹在他的双颊上流动着,衬得他的面色如雪苍白,他的蓝色眸子也变成了不详的暗红,一道纯粹的能量形成的火光带着孤注一掷,猛然冲向教廷那些身着神圣红袍,高高在上的雄虫,像一道反叛者孤决的烈焰。
“你们生剥了阿克斯元帅的翅翼,你们让他能量耗尽,毫无尊严地死!教廷对我们说谎,你们说审判后将他处死,可你们连这样的尊严都没有给他!他为帝国出生入死,战功累累!你们却还生剥他的翅翼,让他成为你们肮脏娱乐中的展品,教廷污蔑了他,帝国背叛了他!”
一道血泪从雌虫狰狞的左眼淌下来,脏污了他涌动着诡异纹路的脸颊,他的翅翼猛展,慌乱中的西森开口喊他的名字,劝他冷静,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阿克斯元帅刚从战场上与敌人拼杀回营,洁白的军装上沾了粘稠的血污,连日的鏖战让他刀削斧砍的俊美面容带着疲惫和苍白,但他却仍然镇定地接受着所有属下的汇报,轻点战损,组织救援。
像每一次一样。埃德温那时刚刚晋升少将,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数次带领先锋军刺破敌人的防御。先锋军的折损每每都是最惨重的,受伤也是必不可少,可是埃德温从无怨言。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拖着残躯回到军营,阿克斯元帅就会尽己所能,给予他和他的士兵最宽裕的医疗资源,最丰富的营养液和能量液。他知道阿克斯元帅是唯一敢于跟教廷的雄虫主教斡旋谈判,为军雌争取更好的资源的雌虫,他是他们最当之无愧的将领,也是他们最安全的港湾。
可是这一次,阿克斯元帅却破天荒地没有及时让他们回到简陋的医疗舱,而是站在了高处,利用军中线路讲了一段话。
每个军雌都仰着脸,带着疲惫和血污,遥遥望着带领他们出生入死,征战宇宙的最高将领。
“我的同胞,战友,我生死与共的兄弟。”
阿克斯元帅的声音坚定如昔,他有这样的特质,在狂风骤雨之中,也像一只坚定不移的船锚,深深扎入地底,安定着每一位军雌的心:
“我恐怕要犯下不可宽恕的罪行,或许虫母会因此对我关闭荣耀殿的大门,或许你们中间的许多虫会因此以我为耻,又或许你们的生命、信仰和心锚已经过战场淬炼,坚定不移,不会为我所动,但我还是想要敬告诸位同胞。”
“我们所在进行的战争,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牺牲。我们保卫的文明,是使我们麻木痛苦,浑浑噩噩的根源。你我在战场上挥洒的血,已经成为罪恶不可或缺的柱石,而我们究其一生,都生活在一场精心设计,难以撼动的谎言之中。”
“我们的母神已死,她不会眷顾我们,她的箴言早已被篡权者亵渎,而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母神的恩赐,永远不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记住,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虫母不会眷顾我们。”
亵神者的话还回荡在浴血军雌的耳中,教廷的机器人已经铺天盖地地涌入,激光铺成的网将所有的军雌分割成孤岛,他们胸口的徽章放出强大的电流,让每一个军雌都遭受着宛如烈焰灼身的刺痛感。
教廷的惩罚机器人强悍的粒子光束刺穿了阿克斯元帅的身体,而他没有反抗。那一瞬间,能量耗尽,疲惫到极点的埃德温再不经思考的情况下强行放出了翅翼,可他得到的却只有阿克斯元帅一个制止的目光,还有元帅翕动的双唇吐露的无声话语:
“活下去。”
军雌的服从让埃德温停止了动作,就只一个片刻,血色在他眼底蔓延。战无不胜的阿克斯元帅在所有军雌面前倒下,和那些尸体扭曲,横陈战场上的劣等军雌没有什么不同。他白色的军装满是鲜血,那双永远冷静、永远睿智,带着埃德温无法理解的思绪的眸子失去了温度,渐渐闭合。
教廷很快派来了更多机器人,将所有军雌都注射了镇静剂和迷幻剂,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盘问,直到精神崩溃的军雌变得痴傻,或者说出自己还记得阿克斯元帅遗言的事实。他们迎来的,都是与元帅一样的结局。
可笑的事,因为阿克斯元帅的死亡,帝国军队战力大减,军中仅剩的战力巅峰埃德温被破格提拔为上将,引领接下来的战斗。而埃德温的授勋仪式里,他向教廷提出唯一的请求,就是安葬阿克斯元帅的遗体。
他跪在教廷的某位面目模糊的主教面前,为已经死亡的上级求一丝体面。他的战力和为帝国效死的誓言是他唯一的筹码,他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作为献祭的祭品,送上了赌桌任凭雄虫衡量得失,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即便军雌在宇宙中令其他文明闻风丧胆,他们也从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尊严。
他在沉默中等待许久,最终得到了一声短暂的,玩味的哼笑,还有一声嫌恶慵懒地“行啊”,和其后连篇累牍地羞辱。埃德温或许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势如破竹,但是他从没了解过雄虫,更没听懂他们话语中的讽刺和恶毒。
他信了,他以为阿克斯元帅死在了教廷手里,他以为阿克斯元帅不会再遭受苦难和羞辱,他以为他保全了阿克斯元帅死后的尊严,他以为他执行了阿克斯元帅最后的命令,哪怕没有尊严,也要活下去。
可是他错了。
他被骗了。阿克斯元帅没有死,他被教廷带走,用极为残酷的手段生生剥下了翅翼。他知道阿克斯元帅绝不是自愿献出的翅翼的,他的元帅就像帝国永不坠落的恒星,永远不怯也不退。
可曾经帝国的最强战力,最后一任虫皇亲自加封的雌虫元帅,在无尽的屈辱和折磨中成了一个过分美丽的装饰品,随意地被挂在金碧辉煌的灯柱之上,任由那些恶毒的雄虫淫邪的目光舔舐着,亵渎着。
教廷教廷!!!
埃德温用的赤红的目光看向教廷的雄虫,他们恶毒刻薄的嘴脸在他充血的眼眸中模糊不清,仿佛一具具毒物凝成的鬼影。可是即便他是2s级雌虫,他的能量也无法抗拒雄虫那来自高纬度的“神力”,他拼尽全力凝成的能量波被艾力克主教的精神触须打散,土黄色的触须像是被灼烧了似的,疯狂抖动起来,伴随着艾力克主教猪猡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贱雌!贱雌!快绞杀了这个亵神者,他竟敢攻击神使,他疯了,他疯了!!!”
可旋即,艾力克主教就被一根凝实的黑色触须紧紧勒住了脖颈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吊了起来!
“畜生,你找死?!”
艾力克主教的四肢在半空中疯狂的挣动,浑身的肥肉淅沥沥抖动着,难看的脸在窒息中憋得绛紫,下半身便溺齐下,臭不可闻。他的惨状瞬间让教廷和皇族想要维护治安,保护雄虫的侍从们驻足不前,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
“塞拉公爵!请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艾力克的副主教福德面色难看至极,混杂着屈辱和惊惧,可是语速却极快,向桑德斯菲主教和周围的雄虫辩解道:
“这个邪恶,肮脏的雌虫,就是他蛊惑了塞拉公爵,蛊惑了纯稚、天真的雄虫幼崽!他逼迫塞拉公爵称他为雌父,而他却对雄虫,对教廷怀有深刻的仇恨和怨怼,他是一个亵神者!就像他的上司,亵神叛国的贱雌阿克斯一样!这些年,皇室被军雌带来的战果所蒙蔽,对他们纵容太过,让这些下贱的军雌早就忘了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竟然胆敢蒙骗,伤害雄虫!”
福德副主教在棕毛雄虫崽近乎恐怖的威压下匍匐倒地,大喊道:
“是他杀了原本的诺亚公爵!是这个卑贱军雌反抗了诺亚公爵,让他的精神力受损,昏迷不醒,生不如死!母神在上,求您让塞拉公爵迷途知返,求您对邪恶,卑贱的亵神者施以重罚!”
“住口!!”
塞拉的触须猛然伸向福德的喉咙,几乎将他的喉咙击穿,可是周遭的虫族已经面露异样,他们不敢去看强大如同梦魇的塞拉,却将看死物似的目光投向了埃德温。
一个卑贱、下作的雌虫,谁给他的胆子,在这样的庆典上露出丑态,又是谁给他的底气,让他开口质问高贵的雄虫?教廷说得没错,这些军雌以为帝国给予他们四处征战的权力,就赋予了他们特权,让他们有本事与雄虫对话,跟雄虫谈条件,简直可恶至极!
这样忘记自己卑贱地位的雌虫,都该死!
塞拉无瑕去看其他虫的脸色,他只看得见埃德温悬在空中的模样,心在怒火和心疼中绞痛。埃德温身后巨大的翅翼带着火焰的流光,让他升到半空,可是那火焰似的能量是他灼烧生命换来的,他的目光已经变得迷离,说明他的身体在能量即将耗尽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雄虫信息素匮乏症席卷而来,又开始毁坏他精神海的清明。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侮辱元帅?我们为帝国效死——”
“雌虫的贱命一文不值!”
一道年轻粗嘎的声音从教廷的雄虫口中传来,神智混沌的埃德温轻轻动了动手指,他突然失去了攻击的力气。他的身体在能量燃烧后开始失温,他不再浪费时间,去看那些形如恶鬼的雄虫,而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想要靠近自己的雄虫幼崽。
他的少雄主在他作出如此不可饶恕的举动后,还在保护他的少雄主。
可他不配做少雄主的雌父,他承诺过要陪伴少雄主长大,说过要学会告知少雄主自己的想法,他答应少雄主不会再轻易放弃生命。
他每一次都食言。
他没有克制住自己,在看到阿克斯元帅的翅翼后,他无法再克制自己。他只觉得可悲,血色润开了他被蒙蔽的双眸,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露出丑恶的原貌,而他一时任由怒火和恨意吞噬自己。
“对不起”
他张开干涩的唇,无声地对少雄主说道,目光留恋地看着年幼的雄虫崽。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光怪陆离,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但他可以为少雄主做最后一件事。
“我是一个亵神者。”他说道,目光混沌地望着阿克斯元帅洁白的翅翼:“我企图杀死自己的雄主,欺骗了少雄主以逃脱罪责。这一切,都是因为教廷污蔑虐杀我的上级,为帝国效死的阿克斯元帅。如此屈辱,即便是雌虫也无法承受。”
他说着,双眼越发明亮,流动着岩浆一般璀璨的光芒,火焰般的能量蒸腾起来,磷火般的白金色光斑飘香那些精美绝伦的“街灯”,飞蛾扑火似的依附上去,霎那间,所有的“街灯”都开始绚丽地焚烧起来。
这是一场净化的烈焰,色彩缤纷,精美绝伦的翅翼在这场火中化作点点荧光,幻化出最为绚烂的色彩,自由地飘向天幕,随心去寻荣耀殿虚无缥缈的殿门。而即便是愤怒暴虐的雄虫,也一时为这场昂贵且盛大的烟火秀哑然失语。
孤注一掷的悲情让世间极美的风景像一场无声挽歌,许多亚雌和雌虫茫然又恐惧的看着天幕,眼中却不约而同地落下泪水。
火光平等地映照在每个虫族的眼底,无论是雄虫、雌虫还是亚雌的。虫群中的西森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泪水还是从他明亮的眼眸之中喷涌而出。
“埃德温!不要——”
他失声喊道,但此刻没有雄虫有心思关注他的失态,情急之中,他转向雄虫幼崽的方向,大声喊着:
“少雄主!求您——”
他不需要说完他的恳求。能量耗尽,埃德温仰面落下,他的翅翼也消散在了身后,像一只被撕掉双翅的蝶,落入残酷永恒的黑暗里。塞拉的黑色触须蜂拥而至,将坠落的雌虫包裹得严严实实。
“亵神者,亵神者!他自己承认了!”
副主教福德用血肉模糊的喉咙含混不清地喊道,他身后许多教廷的雄虫愤怒地伸出尾勾和触须,对着埃德温坠落的方向蠢蠢欲动,可却都被塞拉雄壮强大的触须逼退。
幼小的雄虫崽被逼红了眼,几乎露出几分杀意四溢的血光来。他死死盯着教廷那些叫嚣着要处死埃德温的丑恶雄虫,已经不屑于说出警告了。
他身后蔓延的黑色触须几乎填满了天幕,它们不再随风扭动,反而露出尖刺一般的锋芒,散发出更为恐怖的威压,矛头全部指向了教廷的雄虫,而他提掉着艾力克主教的精神触须也越缩越紧,艾力克像挂在挂钩上被屠戮的肉猪,屎尿齐喷,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咯咯”声。
桑德斯菲的面色极其难看,他动手拦住看不清形势,仍然在愤怒叫嚣,让塞拉杀死埃德温的雄虫,用心险恶地将瑟瑟发抖的雌虫和亚雌侍从推出去作肉墙,缓和语气对塞拉说道:
“公爵冕下,我想您对教廷深有误会,雌虫的谎言蒙蔽了您的双眼,您——”
“你是雌虫生的吗?还是亚雌生的?”
半空中的虫崽突然开口说道,清亮的声音却无故显得阴森可怖:
“你们雄虫,每一个都是雌虫和亚雌损耗能量和身体诞下的,你们每个雄虫都有自己的雌父,你们的雌父去哪儿了?”
“他们在胯/、下受辱,他们在虐打中哀嚎,他们在寒冷中死去。他们赐予你们生命,而却诞育出一群肮脏的怪物,你们每只虫都觉得雌虫和亚雌该死,可是没有他们,哪儿来的你们?”
“没有他们,你们不配降生。若他们是低劣的物种,你们就不是什么高贵的神子,而是一群披着神子皮的假冒者。”
“够了,塞拉。”
一道优雅的嗓音漫不经心地插进来,打断了塞拉在极为愤怒之中爆发出的话语。皇储科莱恩殿下信步走来,他看着半空中的雄虫崽,并没有像其他雄虫一样露出什么忌惮的神色。
他身旁有一个带着兜帽,身材修长的年轻雄虫与他并行。而他的身后,宫廷中最为受宠的雌虫皇子伊洛特恭谨的随侍,在塞拉抬眼看来时,他对塞拉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信号,塞拉因为极端愤怒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的触须正在为埃德温梳理紊乱的精神海,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严丝合缝地抚摸着埃德温的身躯,他能感受到埃德温的脉搏在昏睡中安稳地跳动。
他冷静下来,用触须包裹着埃德温,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他的目光扫过沉默高挑的兜帽雄虫,多停留了一会儿,感受到对方精神力的深邃,和寻常雄虫截然不同。
一个猜测浮现在塞拉的脑海,但他没有多停留,而是微微对科莱恩附身,简单行了一礼:
“殿下,恕我失态,毁坏了宫殿的装饰。”
塞拉没有办法杀死在场所有的雄虫,即使他可以,他也无法杀死那些宁愿挡在雄虫面前替他们去死的亚雌和雌虫。
教廷有七位主教,如今只有两位在场,还有据说达到2s级别的教皇,和超过2s级别的圣子。塞拉杀了他面前这些,也会有更多的雄虫变本加厉地虐杀雌虫和亚雌,也无法保证公爵府其他雌虫和亚雌的安全。
他无法保证埃德温的安全。他无法忍受埃德温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塞拉的脾气一直很好,对他那些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脆皮大学生,他也能温柔对待,私下补课,期末打捞,确保他们阳光地爬行,不会挂科延毕。
他也是一个研读文史哲专业的学者,他相信人性,也心存善念。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忍受这个畸形社会和这些宛如鬼怪的雄虫。
特别是当埃德温在他面前受伤的时候,特别是埃德温在他面前崩溃的时候。他坚定的哲理和信念瞬间土崩瓦解,仿佛从来不存在,只有无尽的杀意蒸腾不休。
塞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以杀止杀从不是最优解,随意屠杀无法有效震慑罪犯和为社会纠错,作为一个坚定的党员,一个唯物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他不应该让愤怒冲昏头脑。他要的是一场具有震慑意义的革命,不是简单的屠杀泄愤。
可是牵扯到埃德温,他根本没法思维清明。
埃德温
塞拉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听着他脉搏的跳动。而此时,科莱恩再次开口对兜帽雄虫说道:
“圣子冕下,您不出手吗?教廷直言可敬的艾力克主教,可马上就要咽气了。”
科莱恩笑着看向面色难看至极的桑德斯菲主教,和像一只死猪一样挂在半空,四肢抽搐的艾力克主教,眼底晦涩难辩。他没有理会塞拉的礼仪,反而让圣子出手,就表明他对塞拉生出了极大的忌惮,也对他的行为不满。
塞拉理解了方才伊洛特摇头的含义,抬眼看向带着兜帽的雄虫。那雄虫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
“哈哈哈,科莱恩殿下,您不必试探,我就是个没用的摆设。我相信艾力克主教被挂在天上,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年轻的雄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差点儿闪瞎了所有虫的眼。塞拉莫名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也来不及多想,反而厌恶地将窒息了好一会儿,已经半身不遂的艾力克像死猪一样扔在了地上。
教廷雄虫的脸色因为银发圣子这没脸没皮的话而精彩纷呈,一向稳重善于忍耐的桑德斯菲都被气得面色铁青。今日他们将圣子带出来,就是为了向皇族施压,制止塞拉这个能力古怪的雄虫崽承袭爵位的,可是没成想皇族铁了心要抗衡教廷的势力,执意册封了塞拉成为新的诺亚公爵。
本来圣子震慑作用已经很低了,毕竟教廷也不能强迫圣子在皇宫之中出手,大家维持着浮于表面的体面和尊严,平安无事也就过了,可偏偏,在面对科莱恩如此明目张胆的试探时,圣子竟然直接示弱,让教廷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桑德斯菲险些仰倒,但还是站出来说道:
“科莱恩殿下,塞拉公爵与教廷有些误会。今日塞拉公爵承袭爵位,教廷好心送来了教皇珍藏的昂贵贺礼,装饰了广场,却引来塞拉公爵不快——”
“那是阿克斯元帅,及其他雌虫的翅翼,不是教皇的珍藏。”
塞拉语气冷硬至极,他对科莱恩说道:“军雌为帝国出生入死,殿下,他们是帝国的军队,代表的是帝国的颜面,也只受帝国的皇室的册封和号令。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廷的管教机器人插手军队事务,动摇国本,肆意虐杀帝国皇帝亲封的元帅?”
塞拉牙关紧咬,话语掷地有声:
“他们甚至随意指派高等军雌嫁入贵族府邸,什么时候,一国军队成为他们肆意摆弄的棋子?四大军团究竟属于帝国,还是早成了教廷豢养的私军?金翎羽皇族颜面何存,浩荡帝国颜面何存?!殿下,诺亚一族一向以金翎羽皇族为尊,皇族势微,教廷狼子野心,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视皇族开国累累战功为何物?简直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银发圣子抚掌大笑,声音爽朗,浑然不知他到底站哪边儿,科莱恩的面容晦涩难辩,对塞拉的直言进谏和效忠之言没什么表示,而教廷的雄虫却被气得倒仰,连桑德斯菲都忍不住气得发抖:
“公爵冕下!罪雌亲口承认自己是亵神者,教廷一心侍奉母神,为母神驱逐异教,澄清寰宇,怎可被您如此污蔑?”
他身后,许多教廷的雄虫也按捺不住,纷纷怒骂道:
“贱雌亲口承认自己是亵神者,他烧了所有‘街灯’!他是亵神者阿克斯的拥趸,他必须死!”
“他们是亵神者!皇族难道要用亵神者组成的军队吗?!”
“这是对母神的背叛!”
“”
“住口!”
漆黑的精神触须突然暴动,尖锐的威压散开,瞬间平息了雄虫的叫嚣,塞拉没有再隐藏自己,事到如今,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能力,再对科莱恩示弱已经无济于事了。
他不想再听那些恶心的雄虫污蔑埃德温,所以他让他们都安静了。
“嘻。”
银发圣子突然开口,对着被三缄其口的“自己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桑德斯菲的额头青筋直冒,塞拉都觉得他要被气爆血管。
“殿下,”他没有再管那奇怪的圣子,而是看向面色不好看的科莱恩。塞拉原本的策略是借用皇室的力量,与教廷抗衡,因为他发现了皇族势微,而教廷却占有了太多力量。
他需要两股势力针锋相对,而借此动乱掀起革命。他本来要成功了,科莱恩虽然阴狠多疑,但却过于年轻气盛,也不算聪明,塞拉的效忠让他感到受用,可是当他发现塞拉的能力造成他无法掌控的威胁时,他极有可能改变想法。
塞拉在逼迫科莱恩作出决定,所以直接点破了教廷多年的经营,把那些不能见光的阴司全都正大光明地讲出来。
即使最诡辩的教廷雄虫,一时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惊惧又愤怒地睁大双眼。
科莱恩面沉如水,眸光闪动,面容因为塞拉的话露出一丝愤怒,但是心里却没有半分被震惊的感觉。
教廷在做的事,皇室和贵族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实际上,不管是皇室成员还是贵族雄虫,私下里都与教廷有往来合作。
阿克斯元帅当年的震惊世俗的叛逆之举,也令皇室和贵族震怒,而教廷对他的残酷刑罚和秘密处置,也是得了老虫皇首肯的。
对于高高在上的雄虫来说,教廷的所作所为是符合他们利益的。毕竟谁想要自己的宠物和工具萌生自己的想法,变得叛逆且可恶呢?
阿克斯和其他军雌在战场上是好用不假,但是他们虫族并不缺好用的雌虫,能力稍逊不要紧,悍不畏死地执行命令就够了。
可是作为皇族的雄虫,未来帝国的实际统治者,科莱恩却不会将教廷的“小恩小惠”放在眼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塞拉姿态狂妄,能力诡谲,但是他说的话并不作假。
教廷的手,伸得太长了,长得科莱恩那想要剁掉教廷爪子的想法,超出了一切其他考量,即便他对塞拉诡谲的能力充满了忌惮。
而这时,见他久久沉默不语的皇子伊洛特突然膝行两步,轻轻伸手扯住了科莱恩的裤脚:
“皇兄,塞拉公爵无法发育,他这样滥用能力,又得罪教廷,岂不是无法得到教皇冕下的疗愈?”
伊洛特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科莱恩能听见,可是却立刻触动了科莱恩的神经。是了,塞拉是个可悲的残废虫崽,即便能力超群,宛如神子再临又如何?他一定是活不长的!
他活不长,而他的能力和他的身份,都可以成为皇族最好用的短期工具,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算。
心里做出了决断,科莱恩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
“塞拉,快停下这场闹剧。伤害雄虫可是重罪,教廷远道而来,也是为了恭贺你加封之喜,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他话音刚落,塞拉就缓缓收回了他的大部分触须,除了那些严密包裹保护埃德温的触须。那些触须不肯离开,纠结着缠绕着埃德温的身体,就像塞拉也不会离开埃德温一样。
“是,殿下。”
雄虫崽的脸色在过度使用力量后显得苍白,但他并没有露出任何虚弱的神色,稚嫩的面容紧紧绷着,像是一面不可撼动、无懈可击的旗帜,让那些教廷的雄虫即便被解除了禁锢,也丝毫不敢造次。
“诺亚家族与我,一心为皇族尽忠,请殿下不要听取有心之虫的挑拨。今日我在中心城造成的损失,塞拉家族会全力偿还。”
科莱恩嘴角的微笑真实了许多:
“自然,自然,我亲爱又忠诚的公爵,你的家族与皇族同气连枝,区区一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实在不足挂齿。我想即便是教皇亲临,也不会对你的行为感到不妥,不是吗?”
说完,他又放柔了声音,发出蛇类动物似的嘶嘶响动:
“塞拉,你也要对为自己考虑。据说,教皇殿下是虫母最虔诚的信徒,他们掌握着虫母罕为人知的神力,说不定他们能为你找到治愈残疾的方法。你想一直做个虫崽吗,塞拉?”
塞拉的面色变都没变,声音冷脆而坚定:
“殿下,虫母在上,她的眷顾一直属于金翎羽,同样属于捍卫金翎羽的我,而我无需他顾,虫母自然会赐我她的神谕。”
塞拉自然听得出科莱恩粗陋的挑拨和试探,这位皇族天性多疑,他虽然想要塞拉的忠诚和力量,却也担心塞拉改投教廷一边。塞拉索性当着教廷的面将对教廷的不屑宣之于口。
“哈哈哈哈,塞拉,你的魅力和决断令虫惊叹,真可惜你还是个没有发育的幼崽。”
科莱恩笑道,话锋一转: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遵循传统,将皇族的雌虫作为礼物,赠送给你。四大家族和金翎羽家族向来关系紧密,我们的血脉由我们的相互赠礼流传下去。”
“而亲爱的塞拉公爵,你可是我不得慢怠的珍贵朋友即使皇族的雌虫和亚雌礼仪得体,寻常货色也配不上你的身份。”
“思来想去,我恐怕只能将我贴身的小玩意儿忍痛割爱了,这都是为了家族之间的承诺,我亲爱的塞拉您知道,自从我接替了皇父的工作,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我收藏着一件可心的珍奇——”
科莱恩突然后退半步,他身侧的伊洛特猛然抬起一双水汪汪的金色眼瞳,难掩其中的震惊和无措,像一只被刺眼的车灯击中的雌鹿。
“——那就是我亲自调养的雌虫弟弟,伊洛特。今日是公爵获封的大喜之日,伊洛特将会成为皇族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珍宝,换取你雌君的位置,如何,我亲爱的公爵?”
第24章 第 24 章 虫崽胖乎乎的身影充满落……
塞拉镇定苍白的面容突然一僵, 一双带着血丝的焦糖色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状况。诚然,虫族社会对于雄虫之间拿自己家的雌虫、亚雌互相赠礼的行为司空见惯,可是他从没想过, 自己这样无法发育的残疾雄虫,也会被赠予年轻力壮的雌虫。
塞拉心底忍不住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他倒不是对无辜的伊洛特心怀芥蒂, 或者说恐同以至于无法接受伴侣的男性特征, 他只是对科莱恩的行为产生了生理性的恶心。
正如科莱恩自己所说,他的行为是一种“赠礼”。这甚至不是地球封建时期男女不平等的“嫁娶”,而是将一个活生生的雌虫, 当作一件摆设般的礼品,送给另一个雄虫把玩。
而科莱恩明明知道, 这种行为和送自己的亲弟弟去死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塞拉是一只无法发育的残疾虫崽,他没办法产生任何雄虫信息素,而伊洛特作为一只年过二十的高级雌虫, 他马上就会到没有雄虫信息素就无法生存的年龄。
到时候,他的虫崽“雄主”根本无法帮助他, 而在虫族社会, 没有任何一个好心的雄虫会让别的雄虫用信息素标记自己的雌虫或是亚雌。
等待伊洛特的命运只有一种,那就是毫无尊严地死去,成为诺亚公爵和皇族维系关系的一根微不足道的纽带。
塞拉几乎压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他想埋进埃德温慷慨的胸口捱过这份恶心感, 可是埃德温还被他裹在精神触须中, 虚弱地昏睡着。
他是亲眼见过伊洛特超群的地位的。在科莱恩需要或者心情好时, 伊洛特可以作为皇族的使者, 前呼后拥地来到公爵的府邸处理事务, 他甚至可以跟教廷的雄虫针锋相对,身上也有科莱恩为他佩戴的防御项圈。
可即便血脉相连,即使深受雄虫兄长喜欢, 他还是和一个“宠物”没有丝毫区别。
不远处,跪在坚硬光滑的地面上的伊洛特浑身颤抖,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是他掩藏的很好。塞拉知道伊洛特很聪明,他的野心和他对尊严和自由的渴望远超过一般雌虫,可是,他并不觉得此刻伊洛特不敢置信的反应完全是一场演出。
任何一个活生生的,有智慧的生命,对被家人亲自打包当作物件送走的时候,都不会是平静且冷漠的,即便他们对所谓“家人”早就没有什么期待,也是一样。
塞拉暗中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扯起一个笑容:
“殿下,承蒙好意。”他短胖的小胳膊抬起来,似乎很无奈地看了一下自己属于幼崽的柔软胖乎的手指:
“可惜我这个身体年龄,更需要的是雌父,而不是雌君。这也是为什么在雄父的意外后,我将他的雌虫和亚雌都留在身边的原因。您要知道,雌虫和亚雌可以以很多身份存在,而我对他们的需要是幼崽对雌父般的。”
塞拉说得婉转极了,而后他闲闲用目光扫过颤抖的伊洛特,开口道:
“况且,殿下护了这么多年的珍宝,随便送给一个虫崽实在是暴殄天物了。我想伊洛特殿下自己也是不想离开他亲爱的皇兄的,你说是吗,伊洛特殿下?”
像是被什么力量揭开了双唇的封条,伊洛特剧烈且急促的喘息着,几乎像是过度呼吸和昏迷的前兆。他精致美丽的面容惨白如雪,一串晶莹剔透的泪水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
“是的,塞拉公爵,我对您的宽仁感激不尽。但我但我不愿离开我的皇兄,我不愿——”
他无法停止颤抖,清冽的嗓音染上了苦涩的哭腔,高贵的金色眼瞳泛着水光和红润,他抬起眼睛看着自己身旁的皇兄,看上去几乎像个无辜的幼童或者纯洁的处子。
科莱恩呼吸急促起来,难以消解的欲念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顷刻让他的额角爆出青筋。愤怒、暴虐和欲念交替缠绕,血脉相连的禁忌此刻只成了锦上添花的装饰品。他的手背也爆出青紫色的血管,一张还算俊美的脸此刻透着诡异和扭曲。
“雄虫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没规矩的蠢雌虫!”
科莱恩一脚踢向他的同胞雌虫弟弟,伊洛特顺着他的力道伏倒在地,他掩盖在华贵外袍下的蝴蝶骨轻轻颤抖,连着身上垂挂着的精美宝石簌簌抖动。
实际上,没有任何雄虫的身体力量能够强大到踢翻高等雌虫,可是这个畸形的社会已经教导雌虫学会用乖顺和服从,彰显雄虫的绝对统治。
伊洛特的驯服让他身旁暴虐的雄虫显得高大宏伟,科莱恩抬起尊贵的脚,踩在了想要抬起头的伊洛特散落的黑色长发上,让他不得不用光洁的面容贴着地面,透明的眼泪直接在石面上晕开。
“我是这么教你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你丢尽皇室的脸?”
“皇兄,对不起皇兄,求您,求您不要抛弃我”
伊洛特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抛弃的惊恐让他的嗓音听上去空洞迷茫。塞拉轻轻捏了捏拳头,可是还是忍耐下来。
他如今没有本事帮助所有雌虫和亚雌,而且伊洛特比埃德温聪明许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科莱恩又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侮辱,但却没有再提先前的提议。塞拉怀疑这一出闹剧又是科莱恩刺探他忠诚的把戏,科莱恩或许从没想过要将他从小养到大的玩具雌虫弟弟拱手相让。
但无论如何,他的行为都恶心到了极致。塞拉不想忍受更多,却听到科莱恩又不死心地说道:
“如此说来,倒是伊洛特这个贱虫缺少运气了。不过塞拉公爵能力强盛,如日中天,诺亚家族的其他雌虫和亚雌也会成为帝都星抢手的货色。”
科莱恩呵呵笑起来,他身旁许多刚从塞拉的威压下恢复神智和底气的贵族雄虫也跟着发出刺耳的笑声,有些油腻的视线甚至都开始扫视起塞拉的那些雌虫和亚雌兄弟了。
塞拉怒火中烧,双眸又有烧红的趋势,可是那些恶心的雄虫却不会明白他怒火的源头。毕竟在这个世界,把雌虫和亚雌当作货物的行为才是习以为常,甚至雌虫和亚雌自己都是乐见这种安排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侍奉雄虫是他们的天职,而高等级的雌虫和亚雌又需要雄虫的信息素和精神力赖以生存。
“那是自然。”
塞拉勉强压抑住他难看的脸色,装作满不在乎地扬起头来:“不过诺亚家族的血脉,可不是随意处置的廉价摆件儿。母神的力量来自于血统,这是家族不可撼动的箴言。”
塞拉的话引起了贵族雄虫的赞同,他们短暂地忘记了塞拉强大能力留下的阴影,又交头接耳起来,其中,一个目光浑浊、身材臃肿的雄虫的目光贪婪地在塞拉身后的年轻雌虫、亚雌中来回打转,而后牢牢锁定了面容清丽,金发碧眼的亚雌伊利亚。
他伸出油腻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对塞拉说道:
“塞拉公爵,将那个金发亚雌,送入我的府邸如何?”
他说完,又对着周围的雄虫露出丑陋的笑容,似乎正洋洋得意:
“这个小贱雌长得别有风味,你瞧他的雌父了吗?那好像是诺亚公爵的雌侍,雌虫长得这样标志属实少见,他生下的亚雌更精致,还是我眼光好,如果这小贱雌乖巧,我可以给他一个雌侍的位置。”
雄虫的特殊地位让他说起话来几乎旁若无人,而他迟钝的感知力也没让他察觉到塞拉看向他时隐藏的杀意。
“少雄主,这位是何塞冕下,布莱恩公爵的继承者。”
西森开口道,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对方盯上的不是他亲生的亚雌子。
伊利亚同样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当然害怕,与自己亲生雄父的那一晚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他对雄虫本能地感到恐惧,他已经决定了,即便他作为精神力等级高的亚雌也有精神海崩塌的风险,他也绝对不会向雄虫求助。
可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拒绝的机会。更何况,他不想给少雄主添任何麻烦了。
他记得那一晚,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雄父扼死和虐杀的时候,是小雌父埃德温和少雄主救了他。
他在前些日子受到的善待,也都是因为少雄主的照顾。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心惊胆战,无论是埃德温突如其来的失态,还是群狼环伺的现状,他知道是谁在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感激少雄主,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如果他需要伺候那个出身高贵的雄虫,哪怕是做雌奴,他也会去。
塞拉根本没在乎对面的恶心猪猡是谁的继承人或者有什么爵位,他的精神触须没有完全收入精神海,还听得到雄虫群中的窃窃私语。
那位何塞是个虐待狂,即便那些雄虫没提及这一点,塞拉也看得出来。
他手上大概有许多虫命,他看着任何雌虫和亚雌的样子,都不像在看活物,目光中充满了暴虐、淫邪和贪婪。
塞拉不会让自己的亚雌兄弟落入这样的猪猡手里,即便他如今处境不妙,而科莱恩也并不会喜欢他接二连三的逆反。如果没有了科莱恩的利用和支持,他很有可能落入一个同时与教廷、贵族各大势力为敌的状态。
但无论如何,他不准备出卖自己的血亲,也不准备出卖一个无辜亚雌的生命健康和灵魂。
塞拉暗中蓄力,眸光又幽暗起来,正当他打算将这个恶心的雄虫猪猡吊起来的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母神在上,多么迷人的一个小亚雌,我想我刚刚遇到了第108位美妙的星辰,你看上去如此闪耀动人,我甜蜜的小山核桃派,我想塞拉公爵一定不会介意圣子的神圣光辉笼罩在他美丽的亚雌弟弟身上,是吗?”
自从现身就没怎么参与过纷争的银发圣子脸上挂着笑容,轻轻躬身对发愣的金发亚雌伸出一只洁白的手。他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华倾泻,散发着摄人魂魄的光晕,看上去仿佛天生自带神圣的光圈。
伊利亚一时有些发愣,他不知道这个雄虫圣子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他也听不懂他讲的话,只看着他的模样就僵直不动,像是一只被蜘蛛网粘住的小虫子。
塞拉凝眉,眼神不善,和其他雄虫一道看向这出人意料的银发圣子。教廷雄虫的脸色更加难看,被自己圣子的行为弄得斯文扫地。
教廷的圣子对外一直是个谜团,大多数教众不知道教皇从哪里找来的这位银发圣子,只知道这位圣子非常强大,身负返祖雄虫才有的神力,他洁白的精神触须仿佛能吞食天地,净化一切,是来自虫母最本源的力量。
圣子的到来将教皇的统治和教廷的影响力推上了顶峰,可是教廷绝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位圣子,因为这位银发圣子和他诡谲的能力一样,鲜少在外展现。
可是圣子再神秘,几位主教还是见过他的,也多少了解他的秉性,这就是桑德斯菲主教的脸色比锅底还难看的原因。
这位圣子,他非常好色。
并不是说,好色在雄虫中是一个贬义词,实际上,因为雄虫数量稀少而地位极高的现状,他们大多数拥有几十甚至上百的雌虫和亚雌,教廷也一直宣扬雄虫多占有亚雌和雌虫,以便让雄虫的血脉不被断绝。
可那并不是宣扬,雄虫要把很多时间浪费在雌虫和亚雌身上,和亚雌、雌虫产生情感上的连结。雌虫和亚雌不过是繁衍的工具,而雄虫却是宝贵的,他们只需使用雌虫和亚雌,而雌虫和亚雌的天职就是被雄虫使用和抛弃。
但这位圣子,则是日复一日地围着雌虫和亚雌打转,他的宫殿里有一百多位雌虫和亚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还是经常对宫殿外的雌虫和亚雌挪不开视线,言谈举止仿若雌虫和亚雌与他同等。
简直是雄虫里的奇葩,教廷中的耻辱。
桑德斯菲主教的嘴唇抖了又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教廷中,教皇和圣子的地位至高无上,圣子虽然是个奇葩,但是他强大的能力和特殊的地位也让桑德斯菲忌惮。
银发圣子对着伊利亚笑意盈盈,塞拉目露不满,他转过身,身后空间里的精神触须蠢蠢欲动,而银发圣子和伊利亚同时看向了他。
伊利亚是带着一丝犹疑不定,他习惯于听从雌父和雄虫的命令,他知道塞拉,自己的雄虫兄长救过自己,也对自己有善意,遇到这样古怪的事,他自然就想着依赖于塞拉的看法。
而银发圣子却对着塞拉轻轻眨了一下左眼。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自是无情也动人,冰蓝色的眼睛本应让塞拉觉得十分陌生,可他却从对方闲散的,仿佛花花公子的姿态里读懂了些什么。
雄虫崽打了一个激灵,双眼微眯,突然确认了自己自从见到银发圣子后就有的猜测。
一个虫族世界土生土长的雄虫,怎么会有这幅地球人四处撩闲留情的花花公子姿态?
而且这浮夸的动作和神态熟悉的有点太扎眼了,就像是——
——和他一起出车祸的倒霉大学生之一。
塞拉转过脸,对着伊利亚点了点头,而年轻的金发亚雌什么都没说,顺从地对银发雄虫伏低身体,而后跟在了银发圣子身后。
眼看事情到了这一步,塞拉不想浪费时间,给其他雄虫留下开口的空间了。他对科莱恩行了一礼,便以身体不适之由,带着公爵府的所有雌虫和亚雌离开了中心城。
***
塞拉在治疗舱里安置好埃德温,给他用了充足的能量液后,就在心里盘算着联络银发圣子的办法。
当初塞拉——也就是地球人林寰宇出车祸的时候,他正带着几个问题大学生进行研学考察。这几个大学生可谓是奇形怪状,各有千秋,学校的辅导员应付不了,特意把包袱甩给了塞拉这个出了名的好脾气老师。
他们在研学的博物馆门口遇到了一辆报复社会的大货车,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大学生们和塞拉都不约而同地冲过去救人,可他们几个却被反复碾压在了车轮下。
或许,他们的生命都没有结束。
塞拉的心脏因为这个猜测而狂跳,几乎抽痛起来。如果他没猜错,这个银发圣子是一个父母离异的富二代,他从小跟着情妇成群的爸爸长大,在学校吊儿郎当,思想也不端正,天天撩闲撒钱,但却因为独特的魅力和俊帅的面容,引得学校里一群少男少女对他疯狂的示爱,让辅导员和老师都头疼欲裂。
当时塞拉作为他的老师,自然看不惯他这副荒废生命的德行,也知道他有一些心理疾病史,对他额外关照许多。也正是因此,他知道富二代其实是个不坏的小孩儿,如今让他带走伊利亚,塞拉还是放心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塞拉就在公爵府收到了一条匿名的信息,一个银发脑袋在从立体成像里探出来,小声试探:
“林老师?”
塞拉回了个“嗯”,对面立刻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夹杂着“老师你手脚好短短,我能抱抱你吗?”以及“这么可爱的脸作出这么臭的表情,果然是你啊老师”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塞拉激动的心情立刻熄灭了一半,对大学生恨得牙痒痒的复杂感情蔓延上来,让他只回复了一条信息便下了线:“照顾好我弟,顺便打听打听其他人的消息。运气好的话,我们都来了。”
他没管对面回复什么,只出门对无声等候在门外的西森说道:
“你放心,我认识那位圣子,他会暂时照顾伊利亚。”
塞拉自然而然地以为西森是为了伊利亚的去处放心不下,谁知西森说道:“伊利亚的命运是他自己的事,少雄主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关照他了。”
塞拉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亚雌和雌虫兄弟远远不够关爱,也远远不够好,他只是给了他们栖身之所,充足的食物和一些教授知识的机器人而已,没有任何值得夸赞的成分。
可是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雄虫无偿为亚雌和雌虫做过,他对亚雌和雌虫的保护,就连他们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我来是为了埃德温的事,我为他的失态向您道歉。”
西森垂下精致的头颅,对雄虫崽轻声说道:“埃德温他是一个很固执的虫,在我认识的所有军雌里,他也是活得最真实的一个。这不是令雄虫喜爱的品质,可是埃德温还是在教廷的监视下,做到了上将的位置,只因为他所有的功勋,都是他自己实打实豁出性命得到的。”
“他很强大,我觉得他的能力超过了2s级别,可是那同样代表他的昙花一现。越是强大的雌虫,越是受到雄虫标记和信息素的辖制,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更加拼命。”
西森垂下湿漉漉的眼睫,掩盖自己眼中的泪光:
“当教廷的雄虫成为新一任的指挥官,皇族的亲眷成为雄虫元帅的时候,我们所有军雌其实都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没什么意义。曾经,帝国的权力分属皇帝、教廷和军队,而军队是雌虫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渠道,可是在阿克斯上将死后,雌虫已经失去了军队。”
“很多雌虫放弃了,就像我。比死亡更绝望的是漫长的折磨,我早就被磨平了锐气,我甚至告诉伊利亚,一切就是本该有的样子,雌虫和亚雌生来就是低劣的存在,我告诉我的雌子,‘你要认命’。”
“可是埃德温他怎么都不肯学会放手。他执意不肯忘记阿克斯元帅,不肯妥协哪怕一星半点。教廷可以肆意安排他的命运,让他去打最危险的仗,让他成为残虐的雄虫卑贱的雌侍,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折断他的脊梁。”
“他还是那个埃德温,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耻辱和虐待,也从未削减过他的勇气和善良,教廷的谎言,也从未让他沉溺。”
“少雄主,我知道您或许会为他今天的行为愤怒,他为您添了麻烦,我不该为他辩解,但是我还是想要恳求您,因为我知道您与其他雄虫不同,而我卑劣地想要利用这一点。”
“埃德温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正直的雌虫。即便他不是您真正的雌父,他也很牵挂您,可以为您做很多事。他有一颗简单但纯净的心,即便在自身难保的时候,他也尽可能拯救着所有虫,不论他们值不值得。”
连廊复古的吊灯在塞拉的背后留下一个沉默的影子,四头身的雄虫崽忍着心中绞痛,抬起眼看向西森,眼底有一层沁泪的晕红:
“他永远不会是我的麻烦,西森。今天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每日白天抽出时间来照料一下埃德温,因为我”
雄虫崽的嗓音有些发紧,他垂下了那双漂亮的焦糖色眼睛,头顶的卷毛像淋湿的小狗毛发,萎靡地耷拉下来。
因为他不觉得埃德温想要自己。
直至今日,塞拉才恍然明白,他自己有多么武断,多么愚蠢又自大。他像每一个自诩救世主的男人一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怀着高高在上的拯救心思,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耍一些小手段,对着处于苦涩境地的埃德温撒撒娇,给他几个柔软温暖的拥抱,就能把爱和生命的意义注入他的体内。
他像每一个自大到令人厌烦的男人一样,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能教会埃德温怎么更好地活下去,教会这个世界更好的规则,能让埃德温变得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能让这个世界按照他的心意进化和运转。
可是他错得离谱。
他根本无法理解埃德温所处的境地,无法完全共情埃德温经历过的非人苦难,就像他或许知道阿克斯的死对埃德温影响很大,但他永远不知道那些苦痛日日夜夜地啃噬埃德温的心,围剿着所有他对生存的渴望。
他的自大让他好多次险些眼睁睁看着埃德温去死。
埃德温怎么会想要见他,他又怎能原谅自己。
雄虫崽双眸失神,短短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而西森碧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他轻声说:
“怎么会是麻烦?少雄主,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埃德温一定会很感激您的搭救,若是他能看到您,一定——”
“西森,抱歉,我有很多事要做。”
雄虫崽撇过脸,毛绒绒的卷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泪意:“你白天陪他一会儿,每日我会给他送来食物,晚上我会给他做精神疏导。他没有雄虫标记的问题,我已经交给研究所调查,一定会为他解决这个麻烦,这几天拜托你了。”
他说完,就迈开疲惫的小短腿离开了回廊,走进一墙之隔的工作室,紧紧关闭了门扉,独留西森忧虑困惑地站在回廊里。
可是很快,他听到一声惊蹶的喘息,他蹙了眉,连忙走进了埃德温安置的卧房里。
“少雄主少雄主!”
埃德温猛然从医疗舱里坐起来,他身上暖和的羊绒毯子滑落下来,堆积在他劲瘦的腰间。
他的身体仍然虚弱,但是先前那精神海即将崩裂的濒死感已经消失殆尽。冥冥之中,他还记得少雄主黑色的触须如同潺潺涓涓的河水一般,抚摸过他精神海所有的撕裂和伤处,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填补着他的亏空。
那些奇迹般的神力,再一次将他从地狱中拖拽了出来,固执得像少雄主头顶怎么都不被驯服的卷毛一样,蓬乱又让他止不住的心酸。
他不值得的呀,他只是一个可耻的背誓者,让少雄主一次又一次为他承担风险,他对不起少雄主。
埃德温愣怔又慌乱地寻找着少雄主那小小的身影,可是房间内空无一虫,只有西森推门进来,将一瓶高等级的能量液递给了他。
“少雄主有事要忙,他特意吩咐我来照顾你。”
埃德温喝下手中的能量液,双手还在细微颤抖,他脑海里发了疯似的闪过各种念头,愧疚、担忧和各种他表达不出来的感情让他一心只想见到少雄主,想要大逆不道地抱住少雄主胖乎乎的小身子,告诉他自己真的很对不起他。
他喝完能量液,不顾身体的疼痛,执意想要离开医疗舱,可却被西森按住了肩头:
“埃德温,你冷静点。”西森拦住他:“你想想你今日做了什么?埃德温,说句真心话,今日少雄主救了你,救了我们,已经让我感慨于他的仁慈。”
“他少雄主在哪?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在这儿?少雄主责怪他了吗?
埃德温几乎为这个念头感到浑身僵硬,心脏压了巨石,疼得让他瑟缩起来。
而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哪怕少雄主再也不见他,再也不会偎进他的怀里喊他雌父,那也是他自找的。
“埃德温,”西森坐下来,用目光直视着埃德温,缓慢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少雄主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但是你们从未停止让我惊讶。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你不想听,我还是想要提醒你。”
“少雄主已经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雄虫了,他对你特殊的对待——即便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是你最大的筹码。如果你是一个聪明雌虫,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利用这份特殊,可是你不聪明,埃德温,你傻得出奇。我只希望你学会保全自己,不要让少雄主为你担忧了。”
“他为了保护你不惜跟所有雄虫势力作对,埃德温,即便是你,也该明白他想要你安全,想让你活着。我知道自从元帅和利安那些死去的虫对你而言无法释怀,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记得,埃德温,元帅一直希望我们活下去,一直活着斗争,即便看不见前途的未来会让我们无比痛苦,无比清醒。”
“我也一样。所以埃德温,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对少雄主道一声谢吧,雄虫的关怀本就难得,而他却为你付出了这么多。”
西森看着埃德温微微颤抖的背脊,轻轻拍了拍。他心里其实不知道埃德温是否还能得到雄虫崽的特殊照顾,也不知道雄虫崽的格外惊天动地的一时兴起能持续多久,能让埃德温平安多久。
但他还是对埃德温抱有最善意的祈愿。
“对不起西森。我”埃德温茫然语塞。其实心底里,他是明白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坐上上将这个位置,接替阿克斯元帅成为前线指挥官,对他而言是将自己所有的失去,所有的痛苦全都压抑在心底,只有这样,他才能骗过教廷的监控,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完成自己的任期,保护更多的军雌,直到自己的身体无法支撑,被教廷随便塞给某个雄虫,成为繁衍虫蛋的工具。
但在他看来,从上将的位置上卸任后,他的生命和职责都已经结束了。他对母神的信仰在失去阿克斯元帅后,就已经摇摇欲坠,他对教廷和雄虫,没有一丝的期待。
没有雌虫会对自己的刽子手产生任何好感,而埃德温又不够聪明,做不出自我洗脑和欺瞒的事。
直到他遇到少雄主。
大多数时候,和少雄主的相处都让埃德温觉得自己双脚陷在软绵绵的云层里,虚无缥缈,好不真实。他想不明白少雄主的绝大多数举动,可是他又拒绝不了少雄主软软的身体像一块儿糖年糕,软软地趴在自己的胸口。
他迫切的想要保护少雄主,可是那只让他显得更加无用和笨拙,他都不明白少雄主为何还能容忍自己,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搞砸所有事之后。
他不明白少雄主口中反复提及的“爱”,是什么意思。
他蜷缩起来,让医疗舱的治愈光谱缓缓治疗着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儿睡意,心里全都被少雄主填得满满当当。
到了此时,听了西森的话,他心里泛起了一丝悔意。
他不是为自己烧掉阿克斯元帅的翅翼,或者仇恨教廷,沦为亵神者而后悔,他是为了他如此亵渎自己的生命,罔顾少雄主让他活着的迫切愿望,而感到后悔。
他不该这样对少雄主,他早该想到少雄主是需要自己活着的,他想要自己活着,而自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一滴泪水从埃德温的眼角滑落,西森轻叹一声,房间内重归寂静。
***
黑暗中,几条鬼鬼祟祟的触须从虚空中游动着,像一条条胖乎乎的黑色蟒蛇,小心地接近了散发着微光的医疗舱。
医疗舱里的黑发雌虫侧身蜷缩着,墨发干燥地铺在毯子里,几缕发丝贴在了他裸露在外的小半截苍白面容上,和他的眼睫纠缠在一起,显得他格外虚弱,像是生了裂纹的白瓷。
触须在一旁踟蹰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用圆鼓鼓的末端轻轻挑开埃德温的发丝,将它拢到埃德温的耳后。触须做得相当笨拙,毕竟它滑溜溜的,又总忍不住去蹭黑发雌虫的脸,被黑暗中的一只小胖手扇了好几下,才顺利将发丝拢开,露出雌虫沉静的睡颜。
触须完成了天大的使命,当即洋洋得意地在黑暗中扭动起来,像一颗丑了吧唧的胖水草。塞拉咬了咬牙,胖手捏成长着肉窝窝的小拳头,猛锤自己不听使唤的触须,免得触须扭醒了埃德温。
手短脚短的四头身幼崽在黑暗中跟自己纠缠在一起的黑色触须们较劲儿,却没发现床上的雌虫无声睁开了双眼,眼底只有一片清明。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轻轻握住了正在被小胖手捶的触须。
刚才还扭来扭去,左躲右闪的触须顺服地贴上了埃德温冰凉的掌心,又得寸进尺地在雌虫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胖乎乎的末端探进了雌虫的袖口里,乖顺得像条被驯服了的蛇。而触须的另一端,胖乎乎的四头身幼崽突然僵住,胖乎乎的小身体缩在黑暗中,没有出声,甚至还背过身去了。
他大概又打扰埃德温了,塞拉萎靡地想。他虽说让西森照顾埃德温,但他又怎么放得下心?让机器人送了很多营养餐和能量液来就算了,夜里还是没忍住偷偷跑过来看埃德温。
即使他知道,埃德温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
他以前怎么就这么蠢呢?觉得埃德温会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对他产生依赖,因为一点温情,就能选择继续活在这个极端糟糕的世界里。
是他把什么都搞砸了。
而现在,他只要埃德温保证埃德温健康活着,其他什么都不奢求了。即便他还是忍不住贴近埃德温,一闭眼就想要将脸埋进埃德温的胸口依偎。
装幼崽撒娇来撒娇去,也不知道最后谁哄了谁。
塞拉耷拉着小脑袋,四头身的矮胖幼崽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又可怜又孤单的模样,让埃德温看得心都绞痛起来。他张开唇,想要对少雄主道歉,可他还没开口,黑暗中的雄虫崽已经收拾心情,强装镇定地说:
“我只是来看看雌父需不需要精神疏导。若是雌父不需要,我过两天再来。”
雄虫崽说完,在黑暗中缓缓挪动小胖腿,又向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其实没来多久,因为他那不听话的触须犯上作乱,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看看埃德温的模样,这让他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几乎无法填满。
塞拉这时候才发现,自从穿越以来,他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憎恶着这个世界,但他没有一瞬是觉得孤单的,而那是因为他一睁眼就遇到了埃德温。
他那强大坚定又脆弱的雌父,是他在异世种下的第一颗心锚。他早就不再把埃德温当成他的任务目标,而是当作他来这里的意义,他用尽力气也要保护的珍宝。
他是为埃德温而来的。
比起埃德温需要他,他其实更需要埃德温。
可是他太没用,甚至没法激发埃德温活下去的念想。
雄虫崽不敢抬头,即使他心里渴望扑进埃德温的怀里,却还是抽了抽小鼻头故作潇洒:
“雌父没事就好,我不打扰了。”
虫崽胖乎乎的身影充满落寞,像一团胆怯的,害怕被主人拒绝的小狗崽,只留下一个毛绒绒的背影,连抬起眼撒娇都不敢。埃德温无端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少雄主时,对方苍白地躺在医疗舱里人事不知,而那时埃德温心里对他没有关爱,只有防备。
埃德温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残忍,他辜负了一个渴望雌父的幼虫崽,甚至在他为他做了一切之后,不愿意给虫崽一个“抱抱”。
“少雄主!”
埃德温失声的喉咙突然在强烈的母性下找回了声音,他冲下医疗舱,挽着手中乖顺的雄虫触须,踉跄着扑向背对着他的小虫崽,将他一把揽入怀里。
虫崽的卷毛蹭上他的胸口,埃德温胸口的空洞突然被填得满满当当,他漂泊无依的灵魂在他胸口驻扎,发出满足的慰叹。
第25章 第 25 章 胖虫崽一败涂地
塞拉在埃德温的怀抱里僵住了, 他的触须过分熟稔地环抱住埃德温的身体,而他的卷毛已经在埃德温暖融融的胸口处顺服地紧贴。
他几乎想要立刻融化在埃德温的怀抱中,摊成一只小虫饼, 想要将软胖的苹果脸贴紧埃德温的胸口,想要蜷缩在他的胸口入眠, 悄悄用雄虫触须牵住埃德温的每一根手指。
雄虫崽的焦糖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似有水波荡漾,可他还是垂着眼,萎靡地违背自己不争气的意志。
他没有回抱埃德温, 只任由埃德温紧紧抱着他。
无论虫崽的触须多么热情又亲密地贴上来,虫崽却像一块儿软乎乎的糯米糍, 没有什么反应,毛绒绒的脑袋低低垂着,埃德温的心骤然往下坠了坠。
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极为不恭敬的, 若是西森还在这里,一定会用极为严厉的目光逼视冒犯少雄主的自己, 可是埃德温却还不愿松开手臂, 他周围的雄虫触须挤挤挨挨地缠绕着他,互相推来挤去,几乎将埃德温从头到脚都缠住。
塞拉有些尴尬又气恼。他悄悄伸出小胖手, 拽回几根触须揣在怀里抱着, 免得它们无休止地骚扰埃德温。
“少雄主。”
埃德温等不来虫崽热切地回抱, 怀里的雄虫崽背对着他, 胖乎乎的身影很倔强, 让埃德温的手指泛冷。
他该松手了,如果少雄主不再要求——不再希望埃德温触碰他,如果少雄主因为埃德温的所作所为对埃德温感到厌烦和耻辱, 那埃德温不应该再进一步冒犯少雄主,这是十恶不赦的罪行,若不是少雄主如此仁慈,埃德温会因此被处以极刑。
“我错了,我背弃了对您的承诺,我给您和公爵府惹了很大的麻烦,求您求您罚我吧。”埃德温的声音有些发抖,而那让塞拉疲惫不堪的心更加涩痛难忍。
“雌父,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这样说。”
塞拉抬起小肉手,想要像曾经一样拍拍埃德温的手背,可他却又迟疑了——他并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是不是得到了埃德温的许可,他自以为是的亲密,他的“爱”和对埃德温的“期望”,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埃德温想要的。
那显然不是,否则埃德温就不会每一次都义无反顾地选择去死了。就像他没有在意的事,就像他没有牵挂。
原本埃德温也是不懂这些的,关于地球人类沉迷的“爱”学说,关于遥远蓝星上另一个文明的理念和追求,这些从来都是他单方面强加给埃德温的,而显而易见,这让埃德温更加痛苦,更加懵懂。
塞拉还记得,在那血腥残酷的庆典上,埃德温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双翅带他升空,带着地狱业火焚烧一切,他是那么耀眼,那么义无反顾,可是他看向塞拉的目光却那么痛苦哀伤。
为了保护塞拉那他自己都不在乎的名声,埃德温当众承认自己是“亵神者”,一个多么沉重又低贱的罪名,在虫族这个唯神论的社会,是任何虫都无法宽恕、无法容忍的罪行。
塞拉明明知道,埃德温多么崇敬地仰望虫母,仰望他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母神,即便是塞拉,也不能在埃德温面前说虫母的不是。
而今埃德温将这项亵神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只因为他对塞拉感到愧疚,感到困惑。塞拉强加在他身上的善意和爱没有让他活得更轻松,反而像一道新的枷锁,让埃德温背负了更加沉重的担子。
而这一切,都是塞拉在噩梦中都要逃离的场景。
这不是埃德温想要的。他的拥抱不是,他自以为是的爱不是,他强加给埃德温的“雌父”头衔也不是。
“雌父,你听我说。你没错,自始至终,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贪权残暴的教廷,错的是目中无虫的皇族,错的是这个千百年来延续了畸形和残酷的社会。”
雄虫崽顿了顿,他短短的小胖手蜷曲起来,强行压抑着将自己的胖爪子塞入埃德温掌心的冲动,忍得胖肚子都颤抖了一瞬。
“错的是我,如果我能更强大一些,如果我准备得更充足一些,如果我知道更多——更多关于阿克斯上将的事,就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了。”
雄虫崽用胖爪子捉住自己晃动的触须,紧紧抱在怀里,焦糖色的眼睛蓄了泪,目光都微微晃动起来。他胖乎乎的身体也在力竭和懊悔之中发抖,却故作无事地不肯回头,幼崽矮矮胖胖的小肩膀独子承托了所有重量,几乎顷刻之间撕碎了埃德温的心。
他怎么能对少雄主做这种事?他怎么能这样伤一个虫崽的心!
“少雄主,你不要这样说,你救了我许多次了,我没什么可以为您做的,我一直——所有我在意的虫都会,都会离开我,我从来都没什么用。”
缠在埃德温身上的黑色触须眷恋地蹭着他,而埃德温怀里的雄虫崽却一动不动,埃德温的目光几乎破碎,他在心里祈求着雄虫崽回过头来,像曾经一样扑进自己怀里,可是雄虫崽没有。
“我一直在给少雄主惹来麻烦,我恳求——恳求少雄主惩罚我,我不会再、做出任何让少雄主为难的举动,我会听少雄主的话,我会做一个合格的雌父,我——”
“雌父,不需要这样。”
雄虫崽用触须轻柔的推开了埃德温的手臂,他像黑暗中躲了躲,独留埃德温惶然又无措地跪坐在原地,身上缠着几缕不听塞拉使唤的黑色触须。
“您不需要听我的话,也不需要做什么合格的雌父。我刚刚跟您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是我错了。”
埃德温睁大眼睛,一滴晶亮又无措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喉咙挤出一声猎物窒息般的啜泣,那几乎让塞拉动摇。
更多的触须违背塞拉的意志,耀武扬威地包裹着埃德温,缠绕在埃德温身上,而他却只看得到塞拉。
“我是一个失去雌父的雄虫崽,又身患残疾,大多数时候,我都被禁锢在这偌大的公爵府的须臾之地。我的雄父常年使用壮阳药和精神力改善药剂,身体早就垮了,因此敏感避世,没有让我去雄虫学校,也没有给我请家庭教师。”
“我的学习和生活,都是在这间套房里完成的。教廷的教材教我憎恨提防雌虫和亚雌,我全都照做了,可是我还是很痛苦。”
“直到我大病一场,以为自己要回到虫母的怀抱,你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我生出了强烈的私心,我想要有个雌父来爱我,在乎我。”
“可是我从没想过,你愿不愿意做我,一个残疾雄虫崽的雌父,在那么多来自雄虫的折磨施加在你身上之后,在雄虫夺走了你所有珍视的东西之后,我还要从你身上掠夺爱。这是我的错。”
雄虫崽深深低下头。他的话虽然真假掺半,但是他的感情却毫不作假。塞拉的原身作为一个残疾却又带着特权的雄虫幼崽怎么生活,他并不清楚,但是从他做塞拉的那一刻起,他其实一直在有目的性的靠近埃德温。
系统的任务,当然是一切的开端。那不靠谱的系统下发了一个看似不用脑子就能完成的任务,刺激一个乖顺的雌虫走向觉醒和反抗,让塞拉利用幼崽的身份赖上了埃德温,并因为自己独处异世的寂寞和空虚,他仿佛有雏鸟情节的小雏鸡,将“拯救埃德温”、“与埃德温建立情感羁绊”当成他在异世的意义。
他用“爱”挤占埃德温原本就很渺小的生存空间,并且向埃德温所求同等的回馈,希望埃德温像他在乎埃德温一样,也在乎着他。
可是这公平吗?当埃德温拥有的只是无法放下的痛苦,满目疮痍的虫生,他却还要在埃德温身上榨出一丝“爱”来,可那可怜的雌虫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懂,更没有义务回馈塞拉的“爱”,他没必要为塞拉的撒娇和亲密付出他不理解的东西,没必要因为一只莫名其妙的雄虫崽生出放弃过往,好好活着的念头。
“没事的,雌父。”雄虫崽抽了抽鼻水,扯过不很情愿的黑色触须,揩掉小胖脸上的不明液体——他恨死这副幼崽身体了,能力菜还泪腺浅,特别是在埃德温身边的时候,简直一点尊严都不给他留。
“我想明白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就就活着好吗?我知道我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我会呜我会让你身体好起来,会改变这一切的。”
雄虫崽脆弱的喉咙里还是无法抑制地挤出一丝哭腔,颜面扫地的虫崽急得跺脚,扯着自己粘在埃德温身上的触须“蹬蹬蹬”向外跑去,压制许久的泪花喷涌出来,像两朵小喷泉,显得可怜又可笑。
他的黑色触须眷恋地游弋在埃德温身边,直往埃德温怀里钻。埃德温张开双手想要庇护它们,可是塞拉却终于想起怎么收回自己的雄虫触须了,那些亲密缠绕在埃德温手指上的触须骤然消失,让埃德温的身和心骤然空了一大片。
“少雄主”
感应的房门瞬间闭合,埃德温的声音被吞噬,温度恒定的房间内突然空得让他心里慌乱,黑暗层层叠叠地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