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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坠的影子投在地上,邬识缘看着流苏摇曳,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把食梦貘给放出来了。

食梦貘也很听话,待在耳坠里,不像之前一样神出鬼没,常常溜出来。

“可我转念一想,你也是被牵扯进来的,我向你讨人情,你岂不是出人又出力,平白便宜了祭神殿里那老头。”

慕时生啧啧,对祭酒大人丝毫没有敬佩的意思。

对君成辰冷言冷语,不把祭酒大人放在眼里,此前在试剑大会上也没给负雪城和其他江湖剑道高手好脸色,果真应了一句话:在医者眼里,众生平等。

邬识缘越发感觉到慕时生对待他时的不同。

“你有想要的东西同我说就是了,不必提人情报酬。”

“果真如传闻一样,九霄观的邬识缘不拘小节,对知交朋友有求必应。”慕时生撑着额角,被窗纸过滤的阳光柔和,落在他身上星星点点,像撒了一把金粉。

“想来在你眼中,我也能算好友了。”

邬识缘看不到他藏在白绫下的眼睛,但能想象出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会弯出怎样的弧度。

心神恍惚的一瞬间,窗前坐着的慕时生和他在幻阵中看到的人重合起来。

邬识缘呼吸一窒,心里生出荒唐的猜想:“不止好友。”

“不止……”慕时生张了张嘴,又抿上,他收起手,腰背挺得更直,像一张绷紧的弓,连声音都绷住了,“此话何解?”

不止是好友,还是什么?

比好友更亲密的是……

慕时生的呼吸乱了节奏,他心中有欢喜的猜测,但也知道邬识缘的答案不会和他猜的一样。

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瞎子“对视”许久,空气凝滞,直到门外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敲响,房间里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

“我去开门。”邬识缘说了一句,匆匆起身。

慕时生绷紧的肩背放松下来,他默默低下头,俯下身,将脸埋在胳膊里。

热度顺着血液流淌,薄薄的耳廓被阳光照透,越来越红。

他不知道邬识缘作何解,他只知道相思无解。

来的是相竹,一见到邬识缘就急促道:“我和师弟师妹们一起去查过了,百花台在这十三年里只将风水台摆出来过三次:一次是十三年前拍卖猫妖;一次是半月前的奇珍鉴赏会;还有一次在三年前,圣上立后,普天同庆,百花台的红烛亮了彻夜,众人齐聚,一睹三盆奇花异草的风采。”

据说那一夜花香飘遍阙都,时至今日,提起来仍然家喻户晓。

这也是他们能这么快查到的原因。

“那三盆花木分别是并蒂双姝,相思种,萤日草,它们放置的地方正是风水台剩下的三个位置。”

和他们猜的一样。

邬识缘的眉眼压沉:“你先去一趟祭神殿,将这些事告诉祭酒大人,让他将‘怀孕’的男人聚集在一起。”

“那你呢?”

“我去找齐十件宝物,然后和神医一道过去,为他们接生。”

“哦哦,好,我这就……接生?!”相竹惊呼出声。

他看到邬识缘身后一闪而过的衣角,今天凌晨的时候,小师妹嚷嚷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同榻而眠,同床共枕,同甘共苦,同气连枝……

白绫覆眼,病弱消沉,江湖之上符合描述的神医只有一个,出自药杀谷。

相竹僵硬地转身,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同手同脚了。

关上门,邬识缘打算带慕时生一起。

奇珍鉴赏会的六件宝物都放在百花台的私库里,猫妖已经被抓,如今只需要找到那三盆花木。

没有线索,只能确定它们仍然作为祭品被好好保管着。

邬识缘盯上了慕时生,准确来说是盯上了慕时生的鼻子,花木的味道,没人比他更清楚。

慕时生换了身衣裳,重新戴上斗笠。

近日来进城的江湖人士多,这种打扮稀松平常,没有白绫惹眼,走在路上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并蒂双姝,是咏蝶岛上的奇花,由爱人的心头血浇灌而成,世间称其为求而不得之花。”

“相思种,哭断肠,据说是一女子被辜负后,眼泪流干,流出的血泪所化。”

萤日草就不必说了,邬识缘也种过,还种出了果子。

“三盆花木皆与风月情爱有关,你觉得是巧合,还是布阵之人有意为之?”

邬识缘眉心紧蹙,隐隐觉得这三盆花木是一个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布阵之人受了情伤,所以才布下幻阵,搅动阙都风云?”慕时生思忖片刻,眼赞同道,“不无道理,搜寻奇珍异宝虽然不容易,但也不必拖十多年,倘若真是情债,那从猫妖开始,三次布阵的时机点或许是线索。”

“第一次是百花台重开,拍卖猫妖美人,你当时在阙都,可还记得发生过什么情情爱爱的大事?”

邬识缘思索了一下,道:“当时我游历天下,正值君主登基不久,与情爱有关的大事,选妃值得一提。”

当时正逢君主登基,百官进言,普罗天下美人充盈后宫。

捉住猫妖美人的人正是为了此事进京,想拿她换取赏赐。

有如猫妖美人一般的姑娘想入宫,也有一些姑娘心有所属,不愿意参加选妃,却被强行送入宫中,由此欠下的风月情债数不胜数。

要从中挑出一段的话,并非易事。

但和其他两次布阵的时间点联系起来,就很容易发现线索。

“十三年前是选妃,三年前是立后,这情债八成与宫里那位脱不了干系。”

布阵之人是冲着君成星去的。

慕时生的想法与他一样:“不知道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九月是星启皇族的祭祀月,没有封妃,没有大行赏赐,是什么刺激了幕后的布阵人,让他不再犹豫,一次性拿出六件宝物,完成幻阵?

这个答案只能去王宫里找。

邬识缘有预感,不仅是答案,还有那三盆被藏起来的花木,全都在王宫里。

“等下进宫,我去见君成星,先拿他练练手,顺便问问他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慕时生揉了揉手腕,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个针包。

“我和你一起去。”

如果对方是冲着君成星去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对他下手。

邬识缘拿出一道隐身符箓贴在自己身上,划破指尖,在他耳后轻点,画了一个纹样:“这是灵音符,届时我跟在你身边,我们就可以在用灵力沟通了。”

淡淡的血腥气涌入鼻尖,慕时生浑身一顿,耳后的一小块皮肤像被火烧了一样,烫得他呼吸都乱了几分。

“灵音符吗?”

传信用的符,为何他感觉像被烙印了一样。

慕时生微微低着头,露出的耳根绯红一片,邬识缘正准备在他另一只耳朵后如法炮制,猝不及防,心湖生出涟漪,被压下的猜想卷土重来。

他眸光转深,突然起了别的心思。

指尖稍顿,在慕时生的右耳上画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符箓纹样。

——同心。

同心符,可窥对方心中所想。

落笔而成的一瞬间,慕时生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涌入了邬识缘的识海当中。

第37章 第 37 章 心声,副本

【好烫。】

【香香的, 怎么连血都是香的?】

【想抱一下,想亲一口。】

【好想一口吃掉他。】

仿佛一道惊雷砸下来,邬识缘大脑宕机, 像被烫到了一般, 收回手。

以血迹勾画的符箓隐在耳后, 随着慕时生抬起头, 露出些许端倪。

“好了吗?”

慕时生问的很冷淡,面无表情,让人没办法把那些声音和他联系到一起。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是同心符出问题了,他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讷讷退开:“好了。”

方才那些话,好似一场诡谲绮丽的梦,又像夏日潮湿的雨,密密麻麻的落下来,笼罩在邬识缘的心头。

“会不会被发现?”慕时生抬手摸了摸耳朵。

他的肤色呈现出病态的白, 指尖泛青, 和透着绯色的耳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君成星身边肯定有很多人保护, 若是被发现了, 会不会给你和九霄观带来麻烦?”

江湖与朝堂是两个天地, 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但在私下里, 江湖中的各大门派都和王朝维持着紧密的关系。

邬识缘有多在意九霄观, 在意他的师父和其他师门同袍, 没人比他更清楚。

慕时生捻了捻指尖, 克制住了触碰他的欲望。

【忍一忍,别把人吓跑了。】

他不知道对自己的警告已经泄露出去,也看不到邬识缘古怪的表情。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想和你一起。】

“我们分头行动, 我去找君成星,你去找找那三盆花木在哪里。”

【好烦啊,不想分开。】

“不用担心,他们伤不了我的。”

【去他爹的怀孕,去他爹的幻阵,干脆把所有人都毒死,就没人能来打扰我们了。】

“不可以!”

惊惶的声音突然响起,慕时生捂了下画着灵音符的耳朵,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邬识缘直勾勾地盯着他,试图从慕时生脸上找出些许异样,但无论他怎么看,都没办法将听到的心声和慕时生对应。

是同心符出问题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一起去。”

怕慕时生拒绝,他又急匆匆地补了一句:“我怕你有危险。”

【他在担心我。】

【难道这就是爱吗?】

【艹,老子好想抱住他亲一口。】

“……”

邬识缘表情扭曲。

慕时生冷冷淡淡地“嗯”了声,高冷又矜持:“那就一起吧。”

听起来很勉强似的,和欢呼雀跃的心声截然不同。

一定是同心符出了问题,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邬识缘闭了闭眼。

慕时生突然造访,最惊讶的人是假扮成君成星的君成辰,听到通传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安云殿。

“神医怎么突然来了?”

慕时生心不在焉,一路上都在想邬识缘,想得耳朵发烫,画着符箓的小块皮肤像被血液浸透了,皮肉战栗。

别人看不见,只有他知道邬识缘陪在他身边。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就好像他成了邬识缘和人世间唯一的联系。

“我来看看九王爷的状态,尽快治好他。”慕时生微微侧了侧身,略显不耐。

君成辰身上有一股很重的熏香味,靠得近了,把邬识缘身上的绮芳花香气都遮住了。

【好烦,你个臭东西,挡着我闻我老公的味道了,滚滚滚,离我远点。】

老公?

贴了隐身符箓的邬识缘皱起眉头,疑惑不解。

“皇弟昨夜休息的不好,还在睡着,神医不急的话,先同孤说一说你打算怎么治他的怪病。”

慕时生:“我很急,就不跟你说了。”

君成辰:“……”

“慕时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君成辰脸色难看,一声令下,慕时生就被御前侍卫围了起来。

邬识缘挡在他身前,刚想安慰,一道接一道的心声就砸进了他的识海里。

【傻逼玩意儿装什么?!】

【服了,到底是谁写出来的弱智剧情,你不让我见你哥,摆明了你有问题。】

【就这?难度系数前三的副本?闭着眼都能猜出所有剧情,到底是评级错了,还是又出BUG了?】

邬识缘大脑宕机。

副本?

剧情?

慕时生丝毫不惧,冷声道:“我劝你离我七步开外。”

“你在威胁孤?!”君成辰大怒。

药杀谷的毒七步可杀人又如何,总要受距离的限制,境界高深的修相者可以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君成辰调出了皇家暗卫,对方还没动手,就被一股大力掀飞,浑厚的灵力将暗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哼哼,老公好帅。】

【好可惜,这具身体眼睛不好,看不到,早知道设计NPC的时候就不让他眼盲了。】

【唉。】

沉重的叹息落在邬识缘识海里,水花四溅,浇得他思绪混乱,跟不上节奏。

老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又冒出一个NPC来?

邬识缘的世界观处于崩塌边缘,他感觉他好像触摸到了世界的真相,但却不解其意。

暗卫的失败令君成辰心神紧绷,一挥手召开更多人:“来人,将他拿下!”

有邬识缘保驾护航,宫中的人还没靠近慕时生,就被他解决了。

没想到会直接闹起来,顾不上思考是同心符出了问题,还是慕时生有了大病,邬识缘迅速做出决定:“直接将君成星带走。”

慕时生也正有此意,他维持着人狠话不多的形象,袖子一扬,药粉就撒了出去,呼吸之间,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呼啦啦地倒了下去。

君成辰大惊失色,刚想叫人,就被慕时生一把药粉放倒了。

“你把他们都毒死了?!”邬识缘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慕时生愣了一下,解释道:“加量的迷药,只是让他们睡一觉罢了。”

虽然他很想把人都毒死,但那样做的话,副本会崩溃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邬识缘会生气。

慕时生觉得可惜,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迷药拖不了太久,快去找君成星吧,把他带到祭神殿,和其他人汇合。”

时间不多了,得赶紧结束阙都的事。

邬识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安云殿内找到了君成星,他浑身赤/裸躺在床上,隆起的肚子将被子顶起,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布满了青紫咬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麝香气。

君成星面色苍白,眉心紧蹙,像被魇住了,低声呻/吟:“不,不要……阿辰,不要……”

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邬识缘足足缓了半天才冷静下来:“他们兄弟俩……”

感情好的双生子,私下里竟然还有这种关系。

怪不得君成辰不让他们见君成星。

慕时生倒是一脸稀松平常,淡声道:“君家的基因有问题,自古以来就是一群疯子,荒唐事只多不少,几百年前囚禁鲛人做妃子,而今兄弟乱/伦,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竟然是骨科,真变态。】

【估计是文案三组的策划,听说那组的组长也喜欢自己哥哥。】

【看来不止我有私心。】

邬识缘越来越听不懂了,他看向慕时生,心里的疑问不减反增。

如果是同心符有问题,那他听到的是谁的心声?

“慕时生……”

“嗯?”

慕时生循声“看”过来,脆弱的咽喉毫无保留,袒露在邬识缘的眼中。

如果他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杀死慕时生。

邬识缘想起听到的疑问,想起那些不解其意的词语,一时间如坠冰窖,没办法再将慕时生放在知己的位置上。

他喉咙发痒,涌上一股血气。

同心符是一种很隐秘的术法,使用时间有期限,它和十杀阵一样,探听人心的同时,会产生极大的代价。

随着慕时生耳朵后的同心符逐渐淡化,邬识缘识海里的心声也慢慢减弱。

【他在叫我。】

【我起的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真好听。】

……

没有了。

同心符失去效力了。

邬识缘没有说什么,慕时生的没有问为什么,他们陷入了沉默。

从王宫到祭神殿的路程不远,邬识缘解开隐身符箓,把食梦貘叫出来,让它驮着裹成粽子的君成星。

还没到祭神殿,远远就看到小道童,大抵是祭酒大人命令他来接应。

邬识缘将君成星交给他,拉住了慕时生,隔着衣袖,能感觉到慕时生的手狠狠一抖,然后僵住。

邬识缘凝视着他,错综复杂的思绪像打结的毛线团,理不清头绪。

“怎,怎么了?”慕时生呼吸发紧,心跳快要从嗓子里冒出来了。

邬识缘想起在御花园里短暂的遭遇,眼底的探究意味明显:“我以前有个师弟,他叫顾百闻,与我有三年之约,是我的未婚道侣。”

他握的不紧,更像是松松地圈着慕时生的手腕,因而更加明显的感觉到慕时生在颤抖。

不知是因为什么而颤抖。

“我之前问你有没有兄弟,也是因为他。”

邬识缘轻声道:“他和你长的很像。”

慕时生的眼皮狠狠一跳:“世间相似之人众多。”

“对,世间相似之人众多,死去的……”邬识缘眉眼阴郁,话里带着一丝戾气,“离开的人,又怎会轻易回来。”

相竹小跑过来,语气急切:“邬道友,你让我找的人都齐了,祭品呢,你找到了吗?”

邬识缘松开手:“没有。”

“也是,布阵人肯定会好好收着,哪能那么容易找到。”相竹悄悄看了眼慕时生,没敢搭话,“对了,我有一个破除幻阵的想法,你忙不忙,我们去商讨一下可不可行。”

“稍等。”

邬识缘转过身,问道:“慕时生,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

————

“神明?”

修长的指尖轻触水面,画面破碎,水池里的荷花轻轻摇曳。

明明是九月份,池子里竟然还开着荷花。

“邬识缘,慕时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

极光照耀下,诡异的面具泛着暗光。

他微微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呵,真是有趣,不枉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终于抓到你们了。”

第38章 第 38 章 畸恋,大火

——神明。

在铸造城的鲛人雕像下, 顾百闻告诉他爱意和信仰是神明降临的前提。所以在面对无法更改的宿命和遗憾时,他无数次求神拜佛,祈求上天眷顾, 让他能够得偿所愿, 能够找回离开的人。

“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

他等不及了。

邬识缘紧了紧手, 攥住慕时生的手腕, 他没办法继续等下去了,等到慕时生毒发身亡,他又该到哪里去探寻真相。

“有人告诉我,如果信仰与爱意足够昌盛,神明就能降临人间。”邬识缘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慕时生,你说我要怎样做,才能见到神明?”

胸口窒闷,不知是毒素腐蚀五脏六腑带来的生理性痛苦, 还是无法坦诚相告的精神性难过, 慕时生喘不上气来, 手腕被箍紧, 邬识缘用的力气很大, 孤注一掷的倔强隐藏在质问之下, 他无法挣脱, 也不想挣脱。

“你什么都不用做。”

邬识缘问了他一个无关紧要, 却又能戳破他所有伪装的问题, 一针见血。

慕时生默默在心里想到。

他叹了口气, 妥协一般,带着献祭者的心甘情愿:“你什么都不用做,神明自会向你而来。”-

所有怀孕的男子都被安置在祭神殿内。

祭酒大人好似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相竹等人开始行动后,他立刻派小道童前来相助,由祭神殿出面,世家大族无一质疑,亲自将人送了过来。

“那什么,神明几百年前就羽化了。”相竹瞥了眼身旁不发一语的邬识缘,弱弱道。

邬识缘摇摇头,此神明非彼神明,他心里很乱,没有心情解释太多。

慕时生去看怀孕的男子了,邬识缘和相竹在殿外等候祭酒大人,关于幻阵的事,他们还没有和祭酒大人详细谈过。

见他不愿多说,相竹也没有揪着不放,换了个话题:“怀孕了能接生,但难保幕后凶手不会利用幻阵再兴波澜,还是要破阵才行。”

“你可有破阵的想法?”

相竹在阵法方面的天赋远超他的想象,之前发现了幻阵祭品的事,说不准真能找到破阵的办法。

邬识缘满怀期待。

相竹被他注视着,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振奋起来,自信开口:“我有一个想法,阵法是在特定的条件和前提下完成的,如果将基础破坏掉,法阵或许会不攻自破。”

“你的意思是,毁掉祭品?”

“没错,祭品是法阵的阵眼,是供给幻阵的初始力量,就像组成木桶的木板,抽掉一块木板,整个木桶就存不下水了。”

猫妖美人在他们手里,倘若相竹的办法可行,那么杀死她,幻阵就会解开,阙都的怪事也会迎刃而解。

但邬识缘总觉得不太稳妥:“幻阵半个多月前就完成了,倘若毁掉祭品就能破开法阵,那幕后之人早就将十件祭品好好藏起来了,又怎么会让猫妖落到我们手里。”

细想起来,他和猫妖美人见面,将她带出王宫都太过顺利了。

相竹皱起眉头:“你是说……”

“木桶里蓄了水,强行抽掉木板,虽然可以毁掉木桶,但桶里的水也会倾泻。”邬识缘往里殿看了看,有细弱的痛吟声传出来,想来应当是慕时生开始动手了,“耗费十三年布下幻阵,幕后之人心机深沉,不可能考虑不到祭品的问题。”

谁也无法确定,猫妖美人是不是对方故意送到他手上的。

邬识缘不敢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去赌。

“为今之计,只能从布阵之人身上下手。”

“邬道友可是查到了布阵之人是谁?”

“有一点猜测。”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道暴喝声,御林军将祭神殿围得水泄不通,君成辰被众人拥护着走过来。

祭神殿守护着王朝社稷,上达不动天神宫,自创立以来,就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

千百年来,就算是做梦都没人敢想有朝一日祭神殿会被御林军围攻,是以祭神殿外的守卫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乱臣贼子逃匿进了祭神殿,尔等速速束手就擒,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君成辰端坐在轿辇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九王爷在何处?”

他神色冷漠,全然看不出前几天面对慕时生时的散漫活泼,乍一看,和传闻中心狠手黑的君主如出一辙。

“传闻当今圣上与九王爷兄弟情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相竹不由得失笑,玩笑道,“这气势汹汹的,还带着御林军杀过来,知道的是兄弟情深,不知道还以为他被抢了媳妇儿呢。”

邬识缘沉默片刻,语气微妙:“这么说也没错。”

确实是抢来的。

看君成星饱经摧残的样子,八成也是媳妇儿。

“哈?”

相竹脸上的笑容僵住,后知后觉的想起邬识缘和慕时生带着九王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宫人护送,再结合殿外来者不善的架势,他心底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九王爷是你们偷偷抢过来的?”

“九王爷不是真正的九王爷,我们怀疑他们兄弟两个身份互换了。”

相竹还没消化这个信息,邬识缘就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外面那个君成辰,很有可能是布阵之人。”

“什么?!”

见他神色不似说笑,相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布阵之人牵扯到皇室身上,就不是他们这等江湖中人可以插手的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想夺权?”

一时之间,相竹脑子里冒出来无数兄弟阋墙,争权夺势的桥段:“嘶,那他也太能装了,花了十三年就为了爬上那个位子。”

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没人能够拒绝那把龙椅的诱惑。

但对他们这种从小生长在道观里的道士而言,世间权势浮华都是过眼云烟,坦白讲,相竹不太能够理解君成辰的想法。

“或许不止是为了那个位子。”邬识缘突然开口。

他和慕时生早有猜测,在安云殿内见到失去意识的君成星时,猜测基本成了真。

君成辰喜欢君成星,他喜欢与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十三年前,因为君成星选妃,他开始筹谋幻阵,三年前,因为君成星立后,他控制不住自己,推进了幻阵。

在看到君成辰大摇大摆带着人闯到祭神殿时,邬识缘就确定了他真正的目的并非那个位子。

或许君成辰并不排斥成为君主,但他做这一切的出发点绝对不是取而代之。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君成星。

其实结合这份畸形的感情再来看这十三年,一切就很容易解释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邬识缘目光沉沉,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君成辰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里蓄满了偏执的感情,又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

邬识缘一下子就明白了,君成辰压根就不在乎身份会不会被拆穿,他也不在乎星启王朝的未来,他大张旗鼓闯过来,像一个身披铠甲的勇士,只为将所爱之人抢回去。

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伦的感情对世人的冲击感极大,就算是早已有所猜测的邬识缘都忍不住心惊,更不必说循规蹈矩的相竹了。

他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问道:“爱,爱欲?事情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相竹不是傻子,他比邬识缘更早知道那三盆作为祭品的花木是什么,邬识缘稍微一点拨,他立马就将一切联系起来。

“艹!”

他吞了吞口水:“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个是亲兄弟,同父同母的那种,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不仅如此,还是双生子。”邬识缘语气幽幽,补充了一句。

世间传闻,双生子亲密无间,彼此之间有心灵感应,他们拥有相似的面容,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算完整。

传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这十几年来,甚嚣尘上,好似双生子离开彼此,就不能活了似的。

星启王朝的君主和九王爷就是一对双生子。

在听到有关双生子的传闻时,绝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他们两个。

回顾君成星登基的历程,和史书中经常出现的夺嫡之路没有区别,生母不得宠,君成星和君成辰从小备受欺凌,相依为命,他能成为王朝之主,也曾做过弑父杀亲的事。

偌大的皇族,君成星把兄弟都杀光了,唯独留下了君成辰。

“天地之间,唯有孤和他最亲近,尔等怎敢偷偷将他带走。”

“简直放肆!”

守卫都被扣下了,君成辰一步步走上祭神殿的台阶,他看向邬识缘,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怨恨。

从邬识缘出现在阙都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会坏他的事。

“邬识缘,好好的九霄观你不待,跑到这里做什么?”

邬识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痛恨,君成辰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和慕时生一起闯进王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把君成星带走。

九王爷暗中谋划了十三年,将所有问题都考虑进去了,没承想最后又杀出个邬识缘。

“把他还给孤。”

等君成辰走近了,邬识缘才看清他手里掐着两支花,正是并蒂双姝与相思子。

相竹硬着头皮打圆场:“圣上你误会了,我们是为了救……九王爷,没有偷偷把人带走,这是祭酒大人吩咐的。”

“你以为搬出祭酒,孤就会退让吗?”君成辰目眦欲裂,迫不及待地威胁道,“孤再说最后一遍,把他还给孤,不然孤一声令下,九霄观和三诗观都别想再存在于世间。”

邬识缘皱了皱眉头,他最讨厌被威胁,上一个威胁他的人,如今……

如今不知道去哪里了。

邬识缘晃了下神,忽略了心底莫名的情绪:“为了一己私欲,置整个阙都,乃至于整个王朝于不顾,你就不怕他怪罪你吗?”

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君成辰眼神晦暗,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偏执的底色:“让开。”

“等到里面的事情结束了,我们自然会让开。”邬识缘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花,不由得头疼起来,“人也会还给你。”

君成辰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来的,他带着祭品,或许真让他们猜准了,祭品的毁坏会导致幻阵的崩溃,进而波及到更多无辜的人。

“你们想做什么?”

“解开幻阵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影响,让一切恢复原样。”

“恢复原样……”君成辰冷笑一声,“做梦!”

他不想再等下去,一声令下,身着甲胄的御林军便如潮水般涌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邬识缘释放出灵力,巨大的灵相矗立在他身后,御林军被震得往后退去,无法再进一步。

一人对千百人,双方剑拔弩张。

这就是九品境界吗?

相竹瞠目结舌,这也太恐怖了吧!

平日里,邬识缘总是一副温和模样,从来没有动过气。

他听说过无数关于邬识缘的传闻,在每一个流传开来的事迹里,邬识缘都是强大的存在。

先入为主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在见到邬识缘的时候,他大吃一惊,没办法把传闻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

眼下看到邬识缘出手,他才有了实感。

太太太厉害了吧!

有邬识缘在,谁能闯进祭神殿?

不等相竹高兴太久,君成辰突然笑了起来,邬识缘心道不妙,刚想先将他控制起来,就看到一朵花掉到了地上。

花枝被掐断,有血从花茎中流出来,一滴一滴,很快就在台阶上积了一小滩。

“这是你们逼我的。”君成辰的声音很轻,他的掌心掐出了血,随着走近,鲜血一滴滴落下,将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标记出来。

就好像,他一路走来都踏着鲜血一样。

漫天的大火不知从何处烧了起来,活生生的人如同稻草一般,沾上火星瞬间就倒了下去,没有挣扎,也没有逃跑。

火烧到了祭神殿外,君成辰仿佛没看到挡在面前的邬识缘和相竹,径直往里走。

邬识缘想要拦住他,刚伸出手,一簇火苗就烧了过来。

君成辰在大火的簇拥下逐渐走近,他的身上也沾了火焰,但他没有倒下,只是面容扭曲,挣扎不停,浑身关节如同傀儡一般发出“咔咔”的声音。

终于,他停下脚步,脸上维持着捉摸不透的诡异笑容上。

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长叹一声,眼底跃动着病态的光芒:“多么完美的谢幕啊,在大火中死去,就可以见到最爱的人了。”

“邬识缘,你猜你会不会再见到他?”

他似笑非笑,满怀恶意道:“那个在御花园里抱住你的人。”

“那个在铸造城里,挡在你身前,被一剑刺死的——师弟。”

第39章 第 39 章 春秋,笔法

“你怎么会知道?!”

邬识缘目眦欲裂, 伸手去抓他,大火从君成辰身上烧起,他只握到了一把虚无缥缈的灼烫感。

“你不是君成辰, 你到底是谁?”

真正的君成辰不会认识顾百闻, 不会知道上一次在铸造城发生过什么事。

一个闲散王爷怎么会知道失传已久的法阵, 在君成辰背后藏着更深的人, 敌在暗我在明,对方不仅知道他和顾百闻的纠葛,还知道重启的事情。

甚至于他来到阙都,也是对方一手安排。

“君成辰”没有回答,诡异的笑容像一张覆盖在他脸上的假面,他掀起嘴角,语气嘲讽:“世人皆爱邬识缘,让我看看你是否真如设定一般完美无缺。”

神明之泪又热又烫,从“君成辰”变得不正常开始, 珠子就产生了奇怪的反应。

邬识缘一直都在好奇神明之泪的真正用途, 他猜测过很多次, 最近隐隐约约冒出个念头, 神明之泪或许没有具体的作用, 只是比较敏锐, 能够察觉到所处环境的不对劲之处。

比如从前种种, 比如现在, 神明之泪发现了“君成辰”身上的古怪。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设定?你都知道什么?”

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表面被撕破, 邬识缘按捺不住心里的戾气, 一把掐住“君成辰”的脖子。

汹涌的灵力爆发出来,“君成辰”身上的异样被强势镇压,他好似感觉不到痛苦, 颇为惊讶道:“你竟然没有失去意识。”

他以为邬识缘会像其他人一样沉溺在幻阵之中,可事实证明,邬识缘没受到半点影响。

“是什么让你不受控制了呢?”他轻声呢喃。

不知道是在问邬识缘,还是在问自己。

邬识缘一下子就想到了神明之泪,或许除了发现异样以外,神明之泪还能够屏蔽一部分影响。

没错,就是一部分。

之前在御花园中,他受到影响看见了顾百闻。

当时和今日,有什么不同?

“君成辰”咧开嘴,脸上充满了挑衅:“罢了,这场戏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好好看看,这才是真正的改写命运,邬识缘,我等你来找我。”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君成辰身上抽离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他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是谁?

究竟是谁?!

邬识缘猛地一挥手,将君成辰丢了出去。

幻阵被开启,大火将祭神殿包围起来,原本还痛苦挣扎的御林军们忽然停止了动作,他们闭着眼睛,眉目祥和,好似陷入了一场无比美妙的梦境之中。

邬识缘思忖片刻,拿出神明之泪。

金色珠子的热度减弱了,从“君成辰”恢复正常开始,神明之泪就停止了提示。

邬识缘没由来的想到了一个词——修正。

在剧情偏离正轨的时候,天道会进行修正,拍卖大会是现成的例子,四个主角死了三个,最后的一个快死的时候,错误被抹杀,一切重启回正轨。

【检测到系统错误】

这是当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邬识缘一直想不通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倒是有了不少猜测。

在三个主角被杀死的时候,没有开启重启,这代表重启是有条件的。

没有达到条件,就算剧情偏离正轨,也不会进行修正。

神明之泪提示他,指引他,某种意义上就像是在领着他遵守剧情,走上正轨。

刚刚他什么都没有做,神明之泪自动恢复了正常,不像引领,更像是一种预警,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不正常,告诉他当时的“君成辰”不正常。

或许不止是他,藏匿在背后的敌人也有必须遵守的法则,偏离正轨太多,会受到惩罚。

惩罚……

邬识缘想起刺入顾百闻胸膛的剑,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兰轻流要对顾百闻下手,况且从当时兰轻流的状态来看,他或许真的不是凶手。

如果用惩罚来解释,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因为偏离了正常的剧情,天道降下惩罚,顾百闻的死是代他受罚。

一切都是猜测,但这个念头浮现在心间的时候,邬识缘还是控制不住攥紧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和油然而生的怒气。

缠在相竹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他从幻觉中惊醒,拍着胸口一脸仓皇:“艹,吓死老子了。”

邬识缘没见过他说脏话,挑了挑眉:“你还好吗?”

相竹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他点点头,看到昏倒在殿外的众人,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邬识缘朝他身后示意了一下,君成辰正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闪过零星的迷惘,他好似被夺舍附身了一般,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

但不一会儿君成辰就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他看也没看殿外被幻阵波及的众人,转身朝着祭神殿内走去。

朝着他唯一的目标前行。

相竹刚想拦住他,就被邬识缘制止了:“让他去吧。”

“什么?”

相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君成辰害这么多人陷入幻阵,他还以为邬识缘会第一时间将他控制起来。

“拦不拦没什么区别,他不知道怎么解开幻阵的束缚。”

君成辰不过是个傀儡,是一个没有了价值的棋子,留下他很容易,但邬识缘不想那么做了。

看到君成辰疯魔偏执的真面目后,邬识缘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当初在栖梧山上,在十杀阵中,满身是血的人走到他面前,说他是为他而来。

同样的疯狂,同样的固执。

在重启之后,变态就没有出现过了。

这个时间点很特殊,顾百闻消失了,变态也随之不见了。

邬识缘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更何况早在之前就产生过怀疑。

“这么长时间过去,或许‘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让他进去吧,有祭酒大人在,左右翻不出风浪。”

他忽然很想看看君成辰最后的结局。

看一看,慕时生的心声里提到的,文案三组组长的策划。

一花一世界,这偌大的云荒大陆,或许不仅仅是几本小说融合而成的世界。

邬识缘垂下眼帘,将所有猜测和思绪一起压在心底,他抓起一个侍卫:“祭品被毁坏,他们应该只是受到了幻阵力量的波及,并非真正陷入幻阵。”

之前的“君成辰”也说过,他们会见到所爱之人。

相竹思索了一会儿,啧啧道:“没错,我刚刚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人,吓了一跳,然后就清醒了。”

就像是陷入了普通的幻境,清醒过来,就没事了。

“你见到了谁?”邬识缘随口问道。

相竹噎住,表情看起来很难以启齿,邬识缘心里升起了一丝好奇:“是我认识的人?”

相竹不搭腔,抬头望天,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气息。

“……该不会是我吧?”

“我不是故意的!”相竹哭丧着脸,又尴尬又急迫地解释道,“我对你只是敬佩,邬道友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对你单纯就是敬仰,没有非分之想!”

艹了爹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他竟然看到自己和邬识缘卿卿我我。

相竹硬生生从幻觉中吓醒了。

“以前不认识你的时候,我确实对道友十分好奇。”

那可是邬识缘诶,整个江湖倾慕他的男男女女能绕阙都好几圈。

但见了面后,他就彻底清醒了,他对邬识缘是纯纯的敬佩,幕强,与风月无关,也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掉进这种幻觉之中。

相竹欲哭无泪:“道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清清白白!况且你都有神医了,我可不想被毒死。”

邬识缘神色古怪,他对相竹因为幻阵影响看到他不太意外,毕竟他还顶着白月光的头衔,剧情设定,又岂是他们这些戏中人可以改变的。

不过,相竹为什么会提到慕时生?

“我和慕时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如果慕时生真的和顾百闻是同一个人,那他和顾百闻的三年之约是不是也应该顺延到慕时生身上?

“知己”二字,是否能够概括他们的关系?

“不用解释了,我都懂。”相竹摆摆手,抄起一个侍卫,开始研究怎么让他从幻境中脱身。

邬识缘抿了抿唇,往殿内看了一眼,他对上了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

祭酒大人神色疲惫,开门见山道:“邬识缘,你可查出了是谁在幕后搅动阙都的风云?”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君成辰,转念一想,君成辰算什么,他那点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祭酒大人。

邬识缘不答反问:“祭酒大人为何非要我来查此事?”

上次见面,祭酒大人说看到了他的宿命。

但这一次,祭酒大人改口了:“因为有人以王朝社稷做饵,诱我邀你入局。”

邬识缘的目光骤然锐利:“是谁?”

“长生楼,通灵师。”

邬识缘浑身一震,万千疑问汇聚心头,可还不等他开口,他就被一股温和的力量裹住,祭酒大人摆摆手:“此局无解,老朽我已推演数次,不得已才利用宿命之事将你卷入其中,识缘小友,还望你莫要怪罪。”

包围着祭神殿的大火熊熊燃烧,在邬识缘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被祭酒大人送出了阙都。

火势很大,很快就烧向了整个阙都,赤旗随风摇曳,在悬挂的白幡之下,一道道身着开国铠甲的人影凭空出现。

他们面色青灰,身体是半透明的,冲天的阴气裹挟着凄厉的哭嚎声,淹没了整个阙都。

“这是……”

一开始,他们查到阙都内有阴祸,祭酒大人也说朝堂之上有妖邪作乱。

但渐渐的,随着幻阵的事情浮出水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幻阵上,没有想过阴祸和妖邪。

邬识缘屏住了呼吸:“阴兵。”

这是曾随星启第一任君王征战四方的百万阴兵,王朝建立后,他们荣宠加身,特赐葬入皇陵。

可……皇陵无鬼。

那天夜里,三诗观的小师妹跑遍整座山,才在山脚下捉住一只鬼。

万千鬼兵在今日忽然出现。

今日,今日是九月廿三!星启第一任君王的忌日!

整座城犹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邬识缘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进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被祭酒大人给耍了。

随着阴兵出现,大段大段的剧情闯进邬识缘的脑海。

【星启王朝于战火中建立,君主登基后,一夕之间百万将士被坑杀,天降预言,千百年后将有阴兵踏城,灭亡星启。】

【星启与云合两大王朝维持的平衡将被打破,云荒大陆自此陷入混战。】

【群雄争霸,江湖潮涌,一切即将拉开帷幕。】

在百万阴兵踏入熊熊燃烧的大火时,剧情突然发生了改变。

【星启皇族暗中筹谋,在三诗观的帮助下,以身为饵设下幻阵,百万阴兵闯入幻阵后销声匿迹,兵不血刃,亡国预言被更改。】

【妄图利用阴兵颠覆王朝的混血猫妖伏诛。】

剧情线被改写了。

原本的剧情被改写成阴兵祸世,幻阵救国,猫妖美人也变成了利用阴兵的罪魁祸首。

傀儡做戏,通灵术师……一切都是祭酒大人和通灵师联手布下的一场戏,他们偷天换日,用幻阵化解了王朝覆灭的预言,改写了无数人的命运。

糟了!慕时生!

邬识缘踉跄了下,又一段剧情进入了他的脑海中。

【祭神殿被烧毁,此一役唯三伤亡:祭神殿祭酒、星启王朝君成辰,以及药杀谷慕时生。】

第40章 第 40 章 解棋,私心

慕时生死了。

不是毒发身亡, 而是死在阙都这场人为的大火之中。

他和曾经的顾百闻一样,是一个新的错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参与了不该参与的剧情, 所以被抹杀了。

不, 或许不是抹杀。

“君成辰”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 对方是冲着他来的,慕时生的死,很可能是受他牵连。

邬识缘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场大火带走了祭酒大人和君成辰,兵不血刃,截断星启王朝气运的预言被抹去。

仔细想想就知道,他们两个肯定在一开始就达成了共识,或许君成辰能够布下幻阵,其中还少不了祭酒大人的帮助。

只有慕时生是无辜的。

寒夜过去, 晨光破晓, 邬识缘再度踏入阙都,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 回顾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感觉像做梦一样。

摊贩支起了早餐摊子, 食物的香气一点点散开, 邬识缘静默不语, 和长街尽头走来的相竹等人远远对上视线。

昨夜他们还在并肩作战,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过去, 他们就没办法再站在同一边了。

“邬道友。”相竹率先打了招呼,像是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支支吾吾半晌, 递过来一个东西。

邬识缘的心狠狠一跳:“什么意思?”

在阳光下,晶莹透亮的琉璃折射出绚烂的光芒,桃花依旧,故人不再。

“这是慕神医的……遗物。”

最后两个字一说出口,相竹就被邬识缘揪住衣领,掼倒在地。

“大师兄!”

三诗观的师弟师妹立马上前,邬识缘头也不抬,灵力爆发,近乎强横地将他们掀飞了十几米。

“住手!”

相竹惊呼出声,他被邬识缘全面压制,挣脱不开,急切不已:“邬识缘,你冷静一点!”

“冷静?”

邬识缘的目光落在桃花琉璃上,大脑嗡嗡作响,“遗物”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荡不停。

要他怎么冷静?

“慕时生在哪里?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双目赤红,恨不得掐死手下的人。

相竹闪躲似的偏了偏头,气弱下来:“慕神医死在祭神殿,祭酒大人说,这是通灵师的要求。”

通灵师主动找上门,说他有办法解决预言中的灾祸,还星启王朝,还云荒大陆一个和平。

他要祭酒大人请邬识缘入局,这是前提,他不求金银权势,唯一的要求就是倘若有人与邬识缘一起来了阙都,参与进这件事里,那个人的命要交由他处置。

“这是祭酒大人让我交给你的,抱歉,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相竹惭愧地偏开头,将信递给他。

邬识缘呼吸一窒,抖着手拆开信。

信上详细地记载了所有事,从通灵师找上门开始。

通灵师笃定邬识缘会来阙都,祭酒大人要做的事就是留下他,让他答应调查阙都内男子怀孕的怪事。

为此,通灵师还教了祭酒大人如何才能留下他。

那番异星,宿命的言论并非祭酒大人推演星象所得,而是通灵师告诉他的。

至于幻阵,也是一桩交易。

傀儡做戏是瞒天过海之法,百万阴兵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幻阵内真假难辨,可诓骗阴兵。

但能容纳百万阴兵的幻阵消耗巨大,不仅需要祭品,还要有强大的力量支撑。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祭酒大人。

在信上还写到了一件邬识缘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的事情——猫妖美人不是祭品之一,真正作为祭品的人是九王爷君成辰。

阴兵们为复仇而来,千百年过去,他们痛恨的人从星启开国君主变成了皇室的血脉,如果想瞒过他们,必须要有皇族自愿与幻阵合为一体,流干所有的血,为百万阴兵陪葬。

起初祭酒大人和通灵师想到的人选是君成星,受天下万万人供养的九五之尊,应该为黎民苍生牺牲,再者作为君主,这件事需要他的首肯。

但在告知君成星之前,君成辰先知道了这件事。

“皇兄是一国之君,星启离不开他,要皇族流干血才能平息怨恨,不如让我来。”

于是君成辰自愿献身,成为祭品开启幻阵。

猫妖美人不过是个幌子。

十三年前,君成星选妃,作为胞弟的君成辰在百花台一掷千金,拍下了混血的猫妖美人送进宫中。

君成辰许诺猫妖美人荣华富贵,他要猫妖美人替他监视君成星,看着后宫中的妃嫔,不可让她们得到君成星的宠爱。

这十年,猫妖美人做的非常好。

直到三年前,君成星立后,君成辰大闹后宫,砍掉了猫妖美人的耳朵和尾巴,将幻阵祭品中的花木做了更改,原本的幻阵带了一丝和他如出一辙的痴怨之气。

也是从三年前开始,猫妖美人以人心为食,她犯下诸多罪孽,冤魂缠身,误打误撞发现了预言的秘密。

猫妖美人打算借阴兵来报复君成辰,报复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在她的操作下,原本应该在九月廿三才应验的预言提前了半个月。

恰逢此时,后宫传来消息,有妃嫔怀孕了。

选妃,立后,怀孕……君成星踩在君成辰的底线上,一步又一步,用了十三年将他逼疯了。

君成辰爱而不得,心生怨恨,一气之下擅自开启了幻阵,并且将君成星拖入了幻阵之中,为他孕育子嗣。

“皇兄欠我一个孩子,便这样还我吧。”

祭酒大人没有阻止,或者说,他和通灵师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他们任由君成辰挑起祸端,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引来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引来——邬识缘。

君成辰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操控了猫妖美人,操控了幻阵,但他的所作所为都在祭酒大人的预料之中。

祭酒大人也不是执棋人,他为了保全星启王朝,阻止预言应验,和通灵师进行交易,他也是一枚棋子,是通灵师手下的一个傀儡。

纵观整盘棋,真正控局的只有一个人——通灵师。

在这盘棋里,慕时生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在邬识缘到达阙都后来到这里,虽然他没有说过,但根据已经发生的事情来推断,慕时生就是追着邬识缘来的阙都。

换言之,慕时生的命就是通灵师索要的报酬。

邬识缘攥紧了手里的信,祭酒大人始终对他心存愧疚,所以在最后将一切和盘托出。

相竹抹了把脸:“三诗观师承赶尸人,我师门有驭鬼之术,紧要关头,祭酒大人以命相逼,求我们出手相助。”

是了,是了,阴兵要乖乖进入幻阵,还需要引路的人。

这个引路的角色,就是三诗观众人。

在九月廿三这一天,星启王朝的隐患被拔除了。

邬识缘退开了几步,他怎么怪都怪不到相竹的头上,三诗观的人之前也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为什么是慕时生?”

祭酒大人和君成辰的死是做这场戏的代价,他们为改变预言而死,只有慕时生不是,慕时生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他不该死在昨晚那场大火里。

相竹将桃花琉璃递过去,面上浮现出沉痛:“此物是慕神医让我还给你的,他还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

“邬识缘,我的死不怪你。”

一切尘埃落定,相竹因为揭下皇榜,获得了三诗观最需要的金银赏赐。

在三诗观众人出城那日,君成星出现在城墙上。

阙都的城墙高大巍峨,君主身形瘦削,孤孑一身,被衬得无比孤独。

双生子只剩下一个了。

和邬识缘一样,君成星在一切结束后知道了真相。

邬识缘很想问问他是什么心情,被弟弟觊觎多年,被强制侵犯,最后又发现弟弟为了救他,为了保住他的王朝,他的帝位而死。

不该恨,不应爱,站在君成辰的立场上,君成星何其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看到君成星独自一人站在风中,眉眼低垂,沉默地按住腹部,邬识缘突然从他身上感觉到浓烈的悲伤。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君成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君成辰走上这条路,正是君成星促成的。

双生子有心灵感应,爱上对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流干全身的血后,是否就不必再受世俗道德的裹挟,是否就能够从乱/伦的枷锁中解脱?

没有人知道答案,正如没有人知道今日阴阳一别,何时才能在人世间重逢。

也没有人知道,在顾百闻和慕时生之后,会不会出现一个新的变数,一个和他们长相相似的新角色。

邬识缘将桃花琉璃挂在腰间,目光微冷,重新踏入了江湖。

此时距离他宿命的死亡还有不到两个月,他该去会一会长生楼那位通灵师,也该去为他的知己报仇。

…………

屏幕上反射出光芒,苍白的指尖一寸寸抚过上面的身影,吐出眷恋痴缠的呼唤:“邬识缘……”

一声一声,一声一生,如同饮鸩止渴,如同飞蛾扑火。

靠近他,就是自取灭亡。

“谁会没有一点私心呢,凭什么偏偏对我赶尽杀绝?”

啧。

“一定是嫉妒,他们嫉妒我能靠近你,嫉妒我能拥有你的关爱,嫉妒我能叫你师兄,成为你唯一的知己,嫉妒我与你有三年之约,是你未过门的道侣。”

他的声音从愤恨变得愉悦,最后竟然笑了起来,很快活很幸福一般。

“邬识缘,是我的,是我的,是我创造了你,你应该只属于我。”

他骄傲地重复着这一点,如同神明发号施令,可屏幕上反射出略含委屈的眉眼,像极了信徒祈求神明的垂怜。

最终,所有不甘与狰狞逐渐平息,一声轻叹落下来:“再等等我,最后一次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