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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轻流和顾百闻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个顾百闻口中的故乡究竟是哪里?还是兰轻流曾经见过顾百闻?又或者是,并非只有他保留着重启前的记忆?

……

混乱的猜测在一瞬间挤满了大脑,邬识缘理不清头绪,本能地抓住兰轻流。

兰轻流是找到顾百闻的唯一线索。

“我,没人教我。”兰轻流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我只是看到桌上有水,怕筷子不干净,所以才洗一洗。”

“……所以是巧合?”

兰轻流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巧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是的时候,他看到邬识缘眼里飞速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似乎很失落的样子。

但那一瞬间消失的太快,等他再看的时候,邬识缘已经松开手,恢复了平常。

“我出去走走。”

邬识缘没有接那双筷子,他连饭菜都没吃,起身离开了客栈。

被留下的兰轻流怅然若失,也没了胃口。

“小道长,怎么不动筷?”

随着温柔声音以前落下的,还有叮叮当当的钗环碰撞声。

勾引人就要有勾引人的样子,掌柜今日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以泪痣为花蕊,他的眼尾勾画了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眨眼间勾人心弦。

他在邬识缘坐过的地方坐下,和兰轻流面对面,客栈里的伙计和其他正在吃饭的住客都看愣了。

掌柜满意地勾起唇角,他就知道他的魅力无人可挡,邬识缘没上钩是他有问题!

掌柜一手绕着发丝,笑问道:“小道长,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语调慵懒,一股子调戏人的意味。

“关你什么事。”

兰轻流语气不善,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道长脾气可真差,我不过是关心你一下。”

“我跟你无话可说。”兰轻流放下筷子,作势要离开。

掌柜一把拉住他:“怎么这么凶,我何时惹到你了?”

“松手。”

“不松。”

兰轻流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怒上心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掌柜纳闷,这师兄弟俩一个个避他如蛇蝎,他和道士犯冲是吧?

“你别想和我师兄在一起。”

“啊?”

兰轻流猛地挥开他的手,警告道:“我师兄修的是无情道,不会喜欢你的,再让我看到你缠着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虽然不打女人,但他有很多种办法让掌柜对邬识缘死心。

兰轻流走出去一段距离,掌柜才逐渐回过味来。

师兄关心师弟的姻缘,师弟担心师兄破道,还真是一对相亲想爱的师兄弟啊。

屈舫让他来挑拨邬识缘和兰轻流的关系,是因为吃师弟的醋,商会消息灵通,屈舫不可能不知道邬识缘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是无情道?那就是一块不会开窍的木头,是一锅烧不沸腾的水,哪怕你用再多的心力,他也不会回应你半分。

如此看来,屈舫也是个痴情种。

掌柜啧啧感慨,脑补了一出邬识缘、兰轻流和屈舫三人纠纠缠缠的大戏。他最中意红颜祸水的角色,可惜在这出戏里他不是祸水,只是一个被推来搡去的情敌。

“唉……”

美人垂泪,令人心生怜惜,旁边桌的人看不下去,上前安慰道:“姑娘莫要为了混小子伤心难过,不值得。”

在他们眼里,方才掌柜和兰轻流拉拉扯扯又是一出求而不得的痴情戏码。

“可我也没办法。”

屈舫和邬识缘都让他勾引兰轻流,他一个弱男子,哪里能拒绝得了商会少会主和九品道士。

“都怪那混小子不知好歹,惹姑娘伤心!”一个彪形大汉提着刀,气势汹汹,“我要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

“别,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要教训也该教训屈舫和邬识缘,兰轻流嘛……好吧,兰轻流也欠教训,刚刚态度那么差,甩得他手都疼了。

掌柜揉了揉手腕,装模作样地轻声啜泣:“用情至深的人总会被情所伤,是我咎由自取。”

都不用施展媚术,众人就被迷得不轻,纷纷嚷嚷着要去教训兰轻流。

竟然惹这么漂亮的姑娘伤心,简直不可饶恕!

掌柜假意拦了两下,心疼他的人顿时更多了,就连客栈的伙计都暗暗骂兰轻流不是个东西,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欺负弱女子,客栈要是他开的,立马把兰轻流赶出去。

兰轻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找遍了客栈附近,都没有看到邬识缘的身影,心急如焚。

师兄去哪里了?

邬识缘此刻正在苍雪峰,他离开客栈后,心神不宁,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苍雪峰耸入云端,他还记得第一次登上峰顶,狂风呼啸,灌了他一嘴的雪。

那时他刚刚喝过酒,唇齿间火热,冰凉的雪并未扑灭热情,反而令他更为振奋,拔剑斩风雪,引来漫天桃花。

那是他最得意,最骄傲的年华。

顾百闻不曾看到过。

顾百闻遇到他的时候,他被宿命所裹挟,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脱必死的结局。

邬识缘不敢说自己有多好,但与顾百闻相识的那段岁月,是他一生中最差的时候,顾百闻就像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将他从昏暗的宿命泥沼中拉了出来。

以至于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二十来个日夜,他却一直在记忆中美化顾百闻,到现在,顾百闻已经成为他人生中无法忘却的存在。

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记得顾百闻曾出现过。

当兰轻流说一切都是巧合的时候,当意识到线索再一次从手心溜走的时候,邬识缘感到一阵比当年更冷的风雪灌进胸口。

从寻芳镇到苍雪峰,他从坚信自己能够找到顾百闻,到如今也开始动摇了。

邬识缘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

……药香?

“伤了手筋,需要静养,暂时不要动剑了,外敷的伤药去药房配,取红花、三七、乳香……”

昨晚在风雪中刚见过的人,过了一夜,再次出现在面前。

慕时生坐在临时搭起来的竹棚里,还是昨晚那副打扮,正在为人看诊。

试剑大会上切磋剑招,受伤是家常便饭,因而每年负雪城都会请人过来为参与之人看诊,大多数时候都是江湖游医,若是有剑道强者参与试剑大会,就会请出赫赫有名的医者。

邬识缘还记得他来试剑大会那年,负雪城特地前往万域京,请来了专为皇室服务的御医圣手。

今年虽没有剑道强者,但有名剑入场,消息早早就传开了。

所以慕时生会出现在这里,是负雪城请了他来为试剑大会保驾护航。

药杀谷不理世事,慕时生更是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负雪城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请动他出山?

邬识缘不禁有些好奇。

医者坐诊都在试剑大会当天,且只为参与者服务,慕时生竟然从今日就开始看诊了,还不分求医者身份,八/九十岁的老阿婆照看不误。

邬识缘看着他对焦急的老阿公诉说病情,在对方窘迫的表示钱都用来买药了,已经没钱了时,慕时生从身上掏出自己的钱袋。

看诊不要钱就算了,还倒贴。

菩萨心肠——这四个字从来都和药杀谷联系不到一起,慕时生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用,药就按我说的抓,自己回去煎,一副药可以煎三顿,比在药房里煎合适。”

“多谢,多谢……”老阿公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我们看过好多大夫,都说治不好,我和老伴相识相守,我不能没有她……适才听说有神医来负雪城,我特地带着她从外地赶来。”

“会好起来的。”

慕时生的声音还是冷冷的,连安慰人都没什么感情。

老阿公却很激动:“要是能治好我老伴,我愿意为神医供长命灯。”

在寺庙可以供奉长命灯,月月交上香火钱,使得灯火不灭,以此来祈求平安顺遂。

“长命……”慕时生轻声谢绝,“不用了,浪费。”

邬识缘无端生出一种错觉,慕时生好像知道自己没办法长命百岁一样。

也是,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慕时生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

送走老夫妇后,慕时生朝这边“看”了一眼,邬识缘心中微动,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慢条斯理走过去,站在竹棚外,慕时生对病人说完药方,再次“看”过来。

这次邬识缘确定他在“看”自己了。

“你认识我?”他挑了挑眉。

慕时生言简意赅道:“昨夜多谢你。”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邬识缘感到惊奇,昨夜擦身而过,今天隔了那么远,慕时生是怎么一下子认出他,并且“看”到他的?

莫非这斗笠下面不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是花香,我没有在其他人身上闻到过。”

绮芳花,大概是沾染了绮芳琉璃的味道。

邬识缘心下了然:“你的鼻子还挺灵。”

“一般瞎子的鼻子都很灵。”慕时生坦然道。

邬识缘被噎住。

江湖传言,慕时生不在江湖上露面是介意自己双目失明,但他提起自己是瞎子的事却很平静,完全不在意似的。

好古怪的人。

“你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吗?”

邬识缘下意识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回答道:“不是。”

“那就是陪别人来的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身上带着剑,桃木所制,你应当是道家弟子。此时来苍雪峰,倘若不是自己参加试剑大会,那就是陪旁人来参加的。”

许是看诊太多,慕时生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感:“是陪师弟来的?”

邬识缘正惊讶于他连桃木剑的味道都能闻出来,条件反射,反驳道:“不是师弟。”

“不是师弟,却要陪同,那便是师命难违了。”慕时生似乎轻轻笑了声,“你是九霄观的邬识缘。”

邬识缘收敛了表情。

他本以为慕时生是个配角,还瞎了双眼,无关紧要,可这人仅凭两次照面,三言两语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没有反驳,看来我猜对了。”慕时生微微颔首,“久仰大名。”

邬识缘表情变幻:“你是怎么猜到我身份的?”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真假?

慕时生像有读心术一样,解释道:“假话是,江湖传闻九霄观观主收了新徒弟,大徒弟邬识缘嫉妒对方得梧桐子认主,故而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师弟。”

但师命难违,又不得不和对方一起来试剑大会。

邬识缘猜到了他没说完的话:“这假话听起来像真的一样,那真话呢?”

“真话是,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了你的名字。”

“……”

慕时生还真是和他想象中大不一样。

邬识缘啧了声:“除了鼻子,你的耳朵也挺灵的。”

“应该是除了眼睛,我的什么都很好用。”慕时生纠正道。

邬识缘:“……”

嘴巴也厉害,能噎死人。

寒暄了几句,慕时生就继续为人看诊了,邬识缘无处可去,索性在竹棚坐下,看着他搭住一个又一个病人的手腕,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邬识缘平时也炼丹,对草药有了解,听着他用一把冷淡的嗓音说出各种草药名称,本来惆怅彷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慕时生带给他的异样感觉,更像是同病相怜所产生的唏嘘,他是早死的白月光,慕时生是早死的配角,在这部混合的小说里,他们的定位相似。

晌午时分,病人差不多看完了,慕时生活动了一下肩颈,转而“看”向邬识缘:“你要看一下吗?”

“我没病。”邬识缘脱口而出。

“心病也是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戳中了邬识缘的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过去。

没有眼睛还是很不方便的,慕时生只能闻到他在哪里,闻不出他的动作,邬识缘只好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腕旁边。

慕时生的手还是很冷,指尖压在脉搏上,邬识缘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冻住了。

在剧情里,慕时生的死法很惨烈,毒会化掉他的五脏六腑,他全身冰冷也是受到毒的影响。在漫长的痛苦折磨下,慕时生会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在哪一天,他就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死前每一天,慕时生都忍受着毒素的侵蚀,现在也不例外。

“你在思念着一个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邬识缘的思绪,他定了定心神:“嗯?”

“我可以开一副药,让你忘掉那个人。”

邬识缘的语气沉下来:“不必了,我不想忘记他。”

“即使那个人会带你走向死亡,你也不愿意忘记他吗?”

世人说情深不寿,邬识缘以为他是这个意思,懒得解释他和顾百闻的关系,玩笑道:“早死晚死都得死,还是不忘了,省一副药,也省得心中有愧。”

这回被噎住的人变成了慕时生,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他的语气很复杂,带着一丝酸意,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无法形容。

邬识缘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我观你脉象,今日还未吃过饭,我请你,正好报答你昨晚的帮助。”

邬识缘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拿起手杖准备离开,忽然一阵风雪袭来,斗笠被吹起,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苍白面孔,他双目紧闭,五官眉眼与记忆中的少年像了七八分。

邬识缘呼吸一窒,大脑一片空白。

第27章 第 27 章 约饭,折剑

如果顾百闻没有死, 没有消失,那再过三年到他加冠的时候,五官长开,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 约莫就是慕时生现在这样。

斗笠落下, 慕时生的脸被遮住, 邬识缘大脑里还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怎么了?”

邬识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控制住想撩开斗笠的冲动:“……没事。”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理智重新归笼。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慕时生,是药杀谷的盲眼神医,是毒入肺腑,再过不久就会死去的——和他一样的配角。

慕时生不是顾百闻,他早已存在于江湖之上。

见到慕时生后解锁的剧情印证了这一点,邬识缘心知肚明,却仍旧无法将慕时生和顾百闻分开, 无法再将慕时生当成陌生人对待。

能有七分像顾百闻, 就足以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慕时生虽然眼盲, 但基本的生活行动不受影响, 他拄着手杖往前走, 除了速度慢一点, 和正常人并无区别。

“你有兄弟姐妹吗?”邬识缘忍不住问道。

天下相貌相似的人数不胜数, 除却少数巧合, 大部分都有血缘关系。

“没有, 我是孤儿, 从小被师父捡回谷里长大。”

慕时生口中的师父是药杀谷的老谷主,教了他医术和毒术,因为没能解开慕时生身上的毒, 郁结于心,两年前恨恨而终。

慕时生本来早就应该毒发,是老谷主死前留下了一瓶丹药,能够抑制他身上的毒,丹药虽然能够延缓毒发的时间,但会伤及心脉。

能撑两年已是不易,即使毒不发作,他的心脉也承受不住了。

爱屋及乌,原本邬识缘只将慕时生视作普通配角,是死是活也不在意,顶多心中唏嘘,在看到慕时生与顾百闻肖似七八分,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怜惜之意。

“你师父是在哪里捡到你的?”

慕时生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隔着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邬识缘能够想象出那张脸上是怎样的疑惑表情。

“你对我很好奇?”

萍水相逢,不过点头之交,他问的确实多了,也过于私密了。

邬识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我找不到他,所以想问问你吗?

“小时候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慕时生转过身,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冒犯感到不悦,“师父也没有提起过,他只是告诉我,以后药杀谷就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家人。”

但现在唯一的家人也离他而去了。

慕时生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仍旧淡淡的,邬识缘却听出了一丝伤感。

同为配角,同样失去重要的人,不久之后都会死……他和慕时生的境遇太相似,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感同身受。

吃饭的地方是慕时生挑的,他一个眼盲之人竟然比邬识缘还要了解城中的食肆,一路上如数家珍,这家的面好吃,那家的炖鸡一绝,甚至连炖鸡用了什么料都能说出来。

邬识缘对他鼻子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倘若慕时生没有去药杀谷,兴许能成为品鉴美食的大家,闻一闻就能将菜谱猜得七七八八。

但世上没有如果,不去药杀谷,慕时生压根活不到今日。

临近饭点,店里的客人比较多,只剩下靠窗的位置。店内生了炉子,为防憋闷,窗户开了一条缝,时不时有风雪灌进来,因而没人愿意坐这里。

“凑合一下?”慕时生问道。

看起来是征询他的意见,但慕时生已经放下手杖,摸索着拉开椅子,摆明了是打定主意在这里吃。

邬识缘哭笑不得:“好。”

“这家店的糕点味道极好,在负雪城里很有名。”

是在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吃这家。

“你喜欢吃糕点?”

邬识缘拂去桌上的薄雪,伙计送上茶水,他倒了两杯,将杯子放在慕时生手边:“小心烫。”

慕时生摇摇头:“我的味觉已经麻木了,尝不出味道。”

“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请他吃饭?

邬识缘问不出口,人在面对弱势群体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照顾对方情绪,身体的残疾无法治愈,他不想戳慕时生的痛处。但偏偏慕时生身上的痛处太多,他说什么都会踩到雷点。

“大家都说这家店的糕点好吃。”

慕时生的反应平淡,他像早已看透人生的迟暮老人,从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热茶的温度染上指尖,如冰雪般冷白的手逐渐变红,慕时生双手捧着杯子:“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帮我尝尝这里的糕点是什么味道吗?”

他仰起头。

摘下斗笠后,那张脸更加清楚的展示在眼前,邬识缘无法拒绝。

店内的糕点全都点了一份,又要了几个伙计推荐的招牌菜。

“再加一壶酒吧。”慕时生突然开口。

邬识缘微讶,慕时生一身清冷的草药气,喝酒……他想象不出来。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慕时生解释道:“我还能尝到酒的味道。”

烈酒入口,会带来烧灼的痛感。

邬识缘心里堵得慌,从窗口飘进来的雪好似全都积在他胸口,沉闷闷的,压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菜的间隙,慕时生拿出一条紫色纱带:“劳驾,帮我系在眼睛上。”

很正的紫色,和邬识缘身上的道袍如出一辙。

是巧合吗?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将慕时生和顾百闻联系到一起后,他总会觉得慕时生和顾百闻身上存在相似的点。比如找了家糕点好吃的铺子,比如这条用来蒙眼的紫色纱带。

他知道这种相似点很牵强,但邬识缘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维。

“为什么要系这个?”邬识缘绕到他身旁。

“不系的话,会吓到别人。”慕时生摸索到他的手腕,将他往下拉了拉。

两人在靠窗的角落,慕时生被夹在窗户和邬识缘中间,邬识缘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他俯下身,从后面看,就像将慕时生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草药的清香萦绕过来,冬雪瑟瑟,邬识缘忽然从慕时生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机。慕时生虽然看开了,但从未放弃希望,这些年他一直在试药,企图化解身上的毒素。

就在毒发身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吃了一枚丹药。

邬识缘深吸一口气,任由草药的气息涤荡肺腑。

离得很近,他看到慕时生一点点掀开眼帘,露出血红的眼窝。眼球已经被毒素腐蚀,失去了视物的能力,更像是烙印在慕时生身上的诅咒,时时刻刻提醒他,伪装得再好,他也不是一个正常人。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邬识缘捏紧了纱带,嗓音发哑:“没有。”

原来慕时生出行戴着斗笠,并非介意自己是瞎子,而是怕自己的眼睛吓到别人,就算摘下斗笠也不忘用纱带遮住眼睛。

风雪渐小,天边放晴,天气逐渐明媚起来,邬识缘却感觉更冷了,一股凉意顺着草药气息沁透他的心口,令他的心绪再也无法抚平。

这家店的糕点确实做的不错,刚出炉,散发着甜丝丝的奶香味。

然而邬识缘却无心品尝。

剧情里的描述冷冰冰的没有实感,看到慕时生的眼睛后,他才恍然惊觉那毒有多么厉害,才知道慕时生一直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一句话带过的毒发身亡顿时变得残忍可怖起来,如同一场残酷的刑罚。

“好吃吗?”

“……嗯,很甜,里面加了牛乳,有点像奶糕,糯糯的。”

邬识缘拧眉,绞尽脑汁形容嘴里的糕点是什么味道,明明糕点都是甜的,像蜜糖似的,可他吃了一块又一块,越尝越觉得苦涩。

描述的太仔细,对慕时生会不会也是一种残忍?

“听起来很好吃。”

越烈的酒烧灼感越强烈,慕时生喝了几口脸就红了,他皮肤白,上脸更加明显。

失去味觉是很煎熬的事情,烈酒带来的刺激令人上瘾,慕时生喝完杯里的酒,又摸索着拿起酒壶。

经风一吹,淡淡的酒气飘到邬识缘面前,像割喉的刀。

“别喝了。”他按住酒壶。

慕时生不是第一次这样喝酒了,在味觉逐渐失去的这些年里,他没少寻找令自己能尝到味道的方式,喝酒是最简单的办法。

虽然会上脸,但他的酒量不错,如果眼睛没有被毒瞎,就能发现他的眼神还很清明。

“无妨,我不会醉的。”

毒入肺腑,又常年服药,这具身体破败不堪,连烈酒都没办法侵蚀透。换言之,身体会对酒产生反应,但他喝不醉。

邬识缘将酒壶拿到自己手边:“如果只是想尝出味道,不一定要用酒。”

一盘菜被推到慕时生手边,邬识缘递给他一个勺子,勺子是刚才偷偷跟伙计要的。

“尝尝这个。”

慕时生想说他尝不出味道,但邬识缘的语气很笃定,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他接过勺子,蒙住眼睛的紫纱垂在脸侧,衬得他皮肤更加白。

久病缠身,慕时生肤色不是健康的白,淡青色的血管浮在皮肤下,一眼就能看出命不久矣的颓靡苗头。

“……唔?”

他抿了抿唇,发出惊讶的声音:“怎么会?”

他尝到了味道,麻麻的,有点灼烧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急促喘息,倒吸凉气——是辣味。

“酒会带来烧灼的痛感,你尝到的酒味实际上是一种痛。”邬识缘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辣味也是一种痛觉。”

摆在慕时生面前的是一盘辣子鸡,除了辣椒,里面还放了其他调味料,口感和味道都很丰富。

但慕时生只能尝出辣味。

就像这满桌菜肴,精致糕点,慕时生不仅看不到,也尝不出它们是什么菜,对他而言,五谷杂粮都变成了填饱肚子的存在,再带不来一丝享受。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吃完之后,慕时生准备结账,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没有找到钱袋:“稍等一下。”

“你忘了自己连钱袋带银子都给买不起药的老夫妇了吗?”邬识缘付了钱,“这顿算我请你好了。”

慕时生不太好意思,他又戴上了斗笠,声音隔着薄纱传出来,不似之前那般冰冷:“说好了我请你的,结果让你破费,我欠你两顿饭了。”

他执着于算清楚账,邬识缘也没拒绝,“嗯”了声:“那下次你请我喝酒好了,听说负雪城的【晚来天欲雪】可与灵酒坊媲美,等试剑大会结束,你请我喝。”

晚来天欲雪,是酒。

慕时生微微勾起唇角:“好。”-

九月初九,试剑大会在苍雪峰如期举行。

起初是江湖中人在苍雪峰上约战,后来有人在此比剑,久而久之,苍雪峰就成了江湖中人最中意的切磋圣地。

试剑大会由负雪城牵头,来参加的都是江湖上崭露头角的新秀,以及痴迷剑道的剑客。

梧桐子出世的消息早早就传开了,今年有半数参与者都是冲着梧桐子来的,想要一瞻神剑风采。

名剑榜上的第一是神明曾用之剑,神明羽化时剑也随他而去了。排名第二的神剑重明被镇于覆水间魔域,也有几百年没现世了。

梧桐子虽然排在第三,但世人对它的关注远超前两把剑。

清晨,邬识缘敲了敲兰轻流的房门:“收拾好了没,准备出发了。”

兰轻流这两天一直没在他面前出现过,说是要专心钻研剑招,连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

“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看到兰轻流的打扮后,邬识缘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是去参加试剑大会,不是去做贼的。”

兰轻流包裹得严严实实,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胡闹!”

邬识缘看到他身上的道袍就来气,这种样子出去,旁人要怎么看待他们九霄观:“赶紧把你头上的东西去了。”

兰轻流不愿意:“试剑大会比的是剑,又不是打扮,我就想这样。”

“……”

他怀疑兰轻流是故意的,想丢他们九霄观的脸,丢他的脸。

邬识缘拔出剑,横在门口,冷冷道:“要么你现在把自己收拾好,去参加试剑大会,要么我先清理门户,省得你辱没师门。”

兰轻流沉默两秒,自暴自弃地揭下蒙在头上的东西:“现在你满意了吧!”

好肿的猪头……啊不是。

邬识缘纳闷:“你捅马蜂窝了?”

兰轻流的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他像是刚刚和一窝马蜂大战了三天三夜,以战败收场。

“……没有!”兰轻流没好气道。

他不是捅了马蜂窝,他是捅了狐媚子窝,莫名其妙就被一群大汉追着打,说他欺负姑娘家,要给他一个教训。

天杀的,他来负雪城后唯一打过交道的姑娘只有茶室掌柜,摆明了是她蓄意报复。

怕背地里警告掌柜的事情暴露,兰轻流不敢告诉邬识缘真相,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我就是练剑的时候出了岔子,一时不察。”

“听过练剑走火入魔的,也听说过极个别傻子没拿稳剑自己捅了自己,就是没听说过有人练剑能练出满头包。”邬识缘竖起大拇指,“你这剑练得挺别出心裁。”

兰轻流:“……”

啊啊啊,此仇不报非君子!

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中,兰轻流顶着一脑门包出现在苍雪峰上,围观群众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

“这就是九霄观刚入门的弟子吗?”

“看他身上背的剑,应当是了。”

“听说他不仅得神剑认主,还接连突破了三层境界,堪称少年天才……怎么会被揍成这样?”

“江湖传闻,他和邬识缘不对付。”

“所以是被邬识缘打成这样的?”

……

邬识缘:???

关他什么事。

说马蜂窝是开玩笑,他自然看得出来兰轻流脸上的伤是被人揍的,打人不打脸是江湖规矩,切磋剑招不会被揍成这样,兰轻流定然是惹到了什么人,被教训了。

出自同门,他就算看兰轻流不顺眼,也要帮忙讨回公道,但兰轻流都不敢跟他坦白。

要么是理亏,要么是羞于开口,哪种情况他都不方便插手。

邬识缘快冤枉死了,他招谁惹谁了,兰轻流惹事他被骂。

除了参与试剑大会的人,慕时生也来到了苍雪峰上,山巅风重,他披着狐裘大氅,雪白的绒毛堆在颈边,今日没有戴斗笠,蒙眼的纱带也换成了白色。

远远看过去,他快要与雪融成一体了。

邬识缘瞥了眼闷闷不乐的兰轻流,他还在为丢了面子感到郁闷:“那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想来治马蜂蜇伤也不在话下。”

“什么?”

兰轻流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一亮:“你在关心我身上的伤?”

他刚刚还皱巴着脸郁闷不已,转瞬间就扬起了笑,眉目舒展,变脸变得比翻书都快。

“不必,我有涂药,过几天就好了。”

“随便你。”

邬识缘抖了抖肩头的雪,朝慕时生走去。

药杀谷在江湖上的传闻太多,令人赞叹的并非只有医术,还有出神入化的毒术,号称七步可杀一人。慕时生周围没有一个人,众人看他或惊奇,或警惕,或忌惮,没人敢靠近他三米之内。

江湖中人对他,甚至不如乡间百姓热络,若非万不得已都不想让他医治。

“你来了。”

还未走近,慕时生就认出了他。

邬识缘笑了声:“雪这么大,人这么多,你怎么还能认出是我?”

“花香。”慕时生言简意赅道。

邬识缘心中疑惑,自从慕时生说他身上有独特的花香后,他特地注意过,绮芳琉璃虽然有香味,但味道很淡,放进储物法器里几乎不会有味道。

就连卖了十几年香粉,号称能辨认世间所有香气的店家都闻不出他身上有花香。

慕时生的嗅觉不是灵敏,都超乎寻常了。

“今日怎么没戴斗笠?”

“戴了的,风大,上山途中被吹掉了。”慕时生有些无奈。

邬识缘被逗笑了,定睛细看才发现他蒙眼的布条不太规则,像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何必要上到峰顶,之前医师都是在山下等着的。”

慕时生身体不好,上山途中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他忍不住暗骂负雪城,请了人来还不好好伺候,瞎折腾。

“神剑现世,伤亡或会惨重,在山下恐怕会来不及救治。”慕时生掩着唇轻咳,调侃道,“说起来也是为你们九霄观收拾烂摊子。”

“那我岂不是要代师门向你道声谢?”邬识缘站在他身旁,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一个是九霄观的大弟子,一个是药杀谷的唯一传人,两人站在一起,吸引了无数目光。

“不愧是知交遍天下的邬识缘,就连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的慕时生都和他有交情。”

一时间议论声纷纷,兰轻流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眉头越拧越紧。

慕时生摇摇头:“这声谢,负雪城代你道了。”

“你为什么会答应来负雪城?”

邬识缘一直很好奇。

剧情里只大略提到慕时生的事情,没有提他会出现在负雪城,因此在雪夜初见的时候,邬识缘才会无比震惊。

相关剧情是突然塞进脑子里的,他和慕时生的相遇像是一时兴起,有意为之。

“为了朱雀羽。”

负雪城隶属于微生世家,微生家族的灵相一脉相承,是上古神兽朱雀,朱雀号称能够破除邪祟,在丹书记载中,以朱雀羽入药可解百毒。

邬识缘心下了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时辰到了,试剑大会开始。

两两对招,决出胜负之后,众人轮番切磋,说白了就是先筛选掉一半的参与者,剩下的人再轮流打擂台。

比剑快,有不少人一招之内就分出了输赢,剩下的对招也在一刻钟内结束了。

邬识缘轻声道:“真正的比试要开始了。”

慕时生温吞道:“我也要忙起来了。”

轮流斗剑时,以一方战败或投降收场,败方要将剑留在苍雪峰上,直到夺取试剑大会的魁首后才能取回自己的剑,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带着自己的剑离开苍雪峰。

在习剑之人眼里,剑比生命更重要,这是赌上尊严的一战,几乎没人会投降,会打到拼尽全力,无法拿起剑为止。

兰轻流持剑而立,其他人自发围在他四周,他们都是冲着梧桐子来的,自然想先与兰轻流切磋。

少年轻狂,兰轻流毫不畏惧:“来。”

话音刚落,一人就朝他冲过去:“看招!”

两把剑碰撞在一起,剑身发出嗡鸣声,从天而降的雪花被震开,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剑法固然重要,但剑的品阶是无法跨越的,神剑已经超越了世俗的定义,其他剑在它面前不过是破铜烂铁,剑势天生就弱了一份。

一剑横来,直逼命门,兰轻流没有躲,直接撞了上去。

邬识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剑要断了。”慕时生动了动耳朵,似乎有些惊讶,“师出同门,但你的师弟与你完全不一样。”

剑是一个剑客的尊严和信仰,当年邬识缘一把桃木剑迎战众人,未折一人之剑,令世人折服。

对方不留情面,反击是正常的,并非说兰轻流此举不合道义,甚至于九成以上的参与者都会像他一样,这样做可以最快解决对手,避免多消耗体力。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邬识缘再一次认识到兰轻流和他观念不同。

“咔嚓”一声,剑断了,此轮比试结束,毫无疑问是兰轻流获胜。

原本一些人还对鼻青脸肿的兰轻流抱有侥幸心理,见过他出招之后,都不敢再小瞧他了,众人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一时间金戈交鸣,苍雪峰上刀光剑影,剑气震荡。

马上到了最后一个人。

兰轻流已经单挑胜了十几人,不出意外,他就是此次试剑大会的魁首了。

“到你了。”兰轻流胸有成竹,冲他抬了抬下巴。

和其他参与者不同,此人不争不抢,等所有人都败了,他才慢条斯理上前:“听闻梧桐子乃名剑榜上第三,若是能够留在这里,定然能方便世人瞻仰神剑风采。”

“呵,想让我留下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兰轻流不以为意,持剑攻过去。

对方轻飘飘地避开他:“方才你折了九把剑,再来试试我这一把。”

他握住剑,一寸寸拔出来,剑身上流光溢彩,可见并非凡品。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

“此剑乃重明的仿制品,虽然是假的,但我觉得压你一头足够!”

“铮——”

两把剑重重地撞在一起,剑气震荡,狂风呼啸,山巅的雪被吹得四散开来。

梧桐子面对其他人占据了品级优势,但和这把仿剑相撞,竟然不敌。兰轻流被打断了节奏,对方接连几招攻过来,逼得他节节败退。

“我今日不仅要你留下梧桐子,还要你将命留下!”

对方招招狠厉,兰轻流压根不是对手,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会输,还会死。

邬识缘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在原本的剧情里,兰轻流轻松赢下了试剑大会的魁首,名动天下。

剧情发生改变了。

不,剧情开始暴走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桃花,开导

倘若兰轻流真的被杀死, 剧情更改,那他会不会就不用死了?

慕时生是不是也能拿到朱雀羽,解了身上的毒?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境界差距太大, 你这位同门快坚持不住了。”慕时生突然开口, 他鼻翼抽动, 轻嗅了嗅, “咦?为何会有凝珠草的味道?”

邬识缘恍然回神:“凝珠草?”

他修习炼丹之道,对各种草药的效用很了解,凝珠草是一种灵植,价值不菲,有凝血补元的功效,是制作护心丹的主要材料。

“除了像我这样心脉不稳的人,只有经常取心头血的人才需要用护心丹固本培元。”慕时生喃喃道。

心头血乃重中之重,损耗过多会影响寿元,敢随便取心头血用的, 自古以来唯有以心头血豢养灵蝶, 因“疯”著称的谢氏一族。

大约是常取心头血的缘故, 谢氏一族主家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豢养灵蝶的人到这一代只剩下一人——

只有他会拿护心丹当饭吃。

也只有他拿得出大价钱, 造一把重明的仿制剑。

电光石火之间, 邬识缘猜到了与兰轻流交手之人的身份。

可兰轻流何时与他结了仇怨,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他怎么大费周章置兰轻流于死地?

重明仿剑从天劈下, 剑的差距被两人相差甚远的境界拉平, 兰轻流被一剑挑飞,足足摔出去几米远,他撑着地, 连连咳出几口血来。

“剑是不错,可惜人不行。”

他语气轻蔑,丝毫未将兰轻流放在眼里。

“你,你是何人?!”

兰轻流满眼惊愕,之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不止是剑术上的差距,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与对方境界相差甚远。

此人和其他参与者不同,不是冲着切磋剑招来的,而是冲着他的命而来。

杀心不掩,试剑大会只是杀他的借口。

“我?”

对方轻呵一声,语气压低:“你可以将我当成地府里索命的恶鬼,特地来找你报仇了。”

兰轻流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梧桐子被他夺去。

对方对所谓的神剑并不感兴趣,随手一掷,梧桐子插进了刻着“苍雪峰”三个大字的石碑中,在其他或折断,或完好的剑组成的剑山之中,昭示着主人的无能。

是谁?到底是谁?!

他从未与人结过生死仇怨,此人为何对他恨之入骨?

是茶室掌柜?

不,不可能,此人和之前围堵他的人不是同一个级别,一言不合,她也犯不上买凶杀他。

……那是谁?

兰轻流飞速回忆,忽然他的脑海中冒出一双充满恨意与不甘的眼睛:“你,你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对,就是这个眼神,你不过区区一个蝼蚁,如何敢冒犯我,你就该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永远卑躬屈膝,永远仰视着我。”

癫狂的宣告令人脊背发寒,兰轻流喘不上气,他被强大的灵力禁锢住手脚,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向他。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生命的倒计时上。

对方的确是来报仇的。

报一剑之仇。

重明是一把宽刃重剑,落下来的时候似有千钧之势,苍凉的雪落在脸上,寒风刺骨,兰轻流心如死灰,从不甘挣扎到无能为力,他面上迅速浮起枯败之色。

这一剑,是他咎由自取。

“铿——”

千钧被一剑托起,四两拨千斤,风雪消融,天边卷来一阵又一阵绯色浪潮,花瓣簌簌落下,时隔多年,苍雪峰上再度下起了一场桃花雨。

邬识缘负手而立,站在兰轻流身前:“适可而止,阁下现在收手还为时不晚。”

“让开,这是我和他的比试。”

“剑离手,他已经失去了比试的资格。”邬识缘看也没看兰轻流,他颀长的身影遮住风雪,在苍雪峰山巅成为绝对安全的庇护,千军万马不可再进一步,“何况这场比试本就不作数,阁下若为私人恩怨而来,方才也该出够气了。”

“邬识缘!”

灵力迅速拉起结界,将两人包裹起来,邬识缘往前几步:“易容术并非无懈可击,谢行昀,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伪装并不高明,我能猜出你的身份,旁人定然也能猜到。”

邬识缘推开抵在面前的剑刃,直视着谢行昀的双眼:“十二星宫不会容忍弟子破坏试剑大会,挑起江湖纷争,你想因为今日之事毁掉自己吗?”

谢行昀沉默不语,他眼底情绪复杂,有被拆穿身份的惊愕,也有不甘收手的挣扎。

然而最令邬识缘感到意外的是,谢行昀对兰轻流的恨意,他看向兰轻流时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如此痛恨,好似兰轻流与他有生死大仇。

可此前他们分明从未有过交集。

……等等,有过的。

在一星天,在铸造城,在重启之前。

邬识缘心下大惊,他当时被困在书山苦海里,出来后又失去了意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百闻已经被一剑穿心。

而当时除了顾百闻,被杀的还有谢行昀和师逢春。

萧倾说他杀了谢行昀和师逢春,但邬识缘知道不是自己,他原本以为杀人凶手是变态,现在看来,凶手恐怕是他意料之外的兰轻流。

不过邬识缘最在意的不是兰轻流和谢行昀之间的仇怨,而是此时此刻,谢行昀出现在试剑大会上。

这意味着,谢行昀也记得重启前发生的事。

结界外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屈舫的声音尤为突出:“我的人在山下发现了被打晕的参赛者,有人顶替了他的身份!”

试剑大会只为切磋剑法,为防寻仇,参与者必须提前亮明身份。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如果境界过高,修为与其他人差距较大,仅凭灵力可以碾压对方,将不会被允许参与比试。

谢行昀是八品境界,不符合试剑大会的参与标准。

与屈舫一起来的人很多,除了商会的人,还有负雪城的相关负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寻私仇,冒名顶替参与者,想要借试剑的名义杀死兰轻流!”

在屈舫带来被打晕的参与者时,就有人猜到了一切,如今被人挑明了,所有人都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矛头直指故意伪装,借机伤人的谢行昀。

重启一事太过匪夷所思,背后与主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邬识缘不动声色地敛下心里震惊,冷声道:“趁他们还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快走。”

谢行昀愣住:“你要放我走?”

他以为邬识缘出手救下兰轻流,断然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离开。

“如果想杀你,我刚才就不会放下结界。”邬识缘收起剑。

在正常的剧情里,主角之间没有牵扯,更不会想要杀死对方,重启留下的副作用正在慢慢显现出来。

他不在意主角之间的龃龉,最好所有主角互相残杀,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谢行昀不是偷偷摸摸伤人,下的是生死帖,那么就算他和兰轻流打个你死我活,就算兰轻流被一剑毙命,他也绝对不会插手。

谢行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剑入鞘:“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邬识缘收起结界,谢行昀一挥手,磅礴的灵力击飞围上来的人,他回头看了邬识缘一眼,纵身一跃跳下苍雪峰,身影逐渐被风雪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了他?!”

兰轻流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他不是谢行昀的对手,身上被踹了好几脚,还有数不清的剑伤,加上之前被揍留下的皮外伤,看起来好不狼狈。

明明今日该是他的扬名之战,明明他该拔得头筹,可现在他不仅被夺了剑,还在众人面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奇耻大辱,兰轻流咽不下这口气。

邬识缘抖了抖剑上的雪:“打不过。”

“不可能!”

谢行昀是八品境界,邬识缘已经突破了九品,怎么可能打不过。

“怎么不可能?”邬识缘偏过头,目光锐利,“难不成你知道他是谁?”

桃木剑没有锋芒,能以柔克刚战退强敌,用剑之人如其剑,邬识缘最擅长四两拔千斤,说出来的话字字戳心,针砭利弊。

“生死并非儿戏,他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应当知道他为何要对你下如此下手。”

兰轻流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失去所有声音。

“所以你告诉我,他是谁,你与他又有何恩怨?”

邬识缘紧紧盯着兰轻流,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拍卖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尚不清楚,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还需要确凿的证据。

重启抹去了一切证据,只能从当事人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没,没有。”兰轻流心虚地移开视线,嘴唇嗫嚅,“我不认识他。”

邬识缘心里有了数。

“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你看你伤的这么重,还是快去好好治疗吧。”屈舫突然插入,看着兰轻流啧啧摇头。

兰轻流顺着台阶下,不敢再和邬识缘吵,灰溜溜地跑了。

屈舫笑吟吟道:“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有人混入试剑大会,请来负雪城的人,你的师弟就要成为剑下鬼了。识缘,你说今日之事,你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邬识缘瞥了他一眼:“就算没有你,他也死不了。”

“也是,有你这个靠谱的师兄在,谁能伤得了他。”屈舫摩挲着玉算盘,“但我也多少帮了你的忙,这点你不能不承认。”

算盘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响声熟悉,勾起了一些邬识缘不想回忆的事情。

他还没收起剑,敷衍地指了指兰轻流:“你帮的是他的忙,是他欠你。”

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人是他揍的,现在兰轻流欠的人情也要他还,哪有这种道理。

啧,不要脸。

邬识缘突然无比认同顾百闻对屈舫的评价,他怎么好意思开口的,什么都能用来讨人情,脸皮比慕时生身上披的狐裘大氅都厚。

他的人情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路边的野果子,不花钱就能摘两个。

说起慕时生,还要多谢他的提醒,否则他没那么快猜到谢行昀的身份。

桃木剑在掌心绕了一圈,邬识缘用灵力裹住被剑尖挑起的花瓣,揉成一团粉色的雪。

他拿出一块琉璃。

自从得到花妖赠送的绮芳琉璃后,邬识缘四处搜罗了不少琉璃,想要研究其中的玄机,以便开启机缘,与剧情里提到的九霄观先祖见面。

邬识缘用灵力融化了琉璃,把桃花雪灌进琉璃中央,密封严实。

“你这是在做什么?”屈舫好奇地凑过来,“这是……桃花?”

琉璃被邬识缘捏成了桃花的形状,中央是灌进去的桃花雪,绯红一点,恰似花蕊。

邬识缘点点头,问道:“像吗?”

阳光照着琉璃上,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晶莹剔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和冰雪融合在一起,焕发出新的美感。

屈舫心中微动:“像。”

身为商会的少会主,他见过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上好的琉璃灯盏都入不了他的眼,但经过邬识缘的打磨后,这一小块平平无奇的琉璃突然间就有了莫大的吸引力。

屈舫心痒痒,手也痒。

“你做这玩意儿干嘛,要送人吗?”他暗戳戳地问。

邬识缘随意地“嗯”了声,控制着灵力在花蕊中央扎了一个比针尖还细的气孔。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步。

如此一来,就有桃花香气了。

邬识缘满意地打量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看向屈舫。

屈舫呼吸一紧,按捺住不规律的心跳,故作自然地问道:“怎么了?”

人情没讨到,这么个小东西也凑合吧,好歹是邬识缘亲手做的,他可以勉为其难地收……

“先走一步。”

“好……嗯???”

邬识缘收起剑,拿着刚刚做好的琉璃桃花,径直离开。

屈舫一脸呆滞,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心里更不是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

“呦,堂堂少会主竟然自作多情了。”

“……”

掌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今日换回了男装,但举手投足间仍然脱不去那股妩媚风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屈舫语气不善。

掌柜勾起唇角:“自然是来勾引人的,我可不像某人打翻了醋坛子,把谈好的生意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

屈舫咬牙,想到刚才的事又一阵羞恼:“说得好像你勾到他了一样。”

要不是留着掌柜有用,他一道悬赏令发在商会,就能叫这不安分的骚狐狸东躲西藏,再不敢在江湖上露面。

“不巧,我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掌柜面上装得毫不在意,一副风流薄幸的浪子样,莞尔轻笑,“我突然觉得你之前说的少年郎不错。”

“所以你又打算去勾引兰轻流了?”

屈舫停顿了两秒,无比真诚地感慨:“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眼光高,现在看来,你的品味也很独特。”

看上邬识缘,他可以理解。

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还能看上兰轻流,不嫌弃他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屈舫看向掌柜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语气里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掌柜听得想骂人。

不怪屈舫,兰轻流今日真的太没有形象了,他刚刚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视线,生怕晚上做噩梦。

狐狸都是睚眦必报的,掌柜皮笑肉不笑:“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痴情,现在看来,你还非常能忍,可以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把亲手做的东西送给别人。”

光顾着和他斗嘴,都忘了邬识缘,屈舫猛地转过头,待看到邬识缘将琉璃递给慕时生时,眼神变了变,身上散发出戾气。

不远处,邬识缘和慕时生又站到了一起。

“这是?”慕时生鼻尖轻动,“桃花的味道。”

“琉璃封住了桃花,不会枯萎,我在上面留了气孔,你带在身上,就可以时时刻刻闻到桃花的香气了。”

邬识缘补充道:“算是答谢。”

“谢我救了你的同门?”慕时生摩挲着手里的东西,从好奇到失去兴趣,情绪一下子沉了下来。

“救人是我的职责,你不必替他谢我。”

该是多亲密的关系,才会代对方道谢?

慕时生攥紧了琉璃,他的手比琉璃更凉,此刻却觉得手里这小玩意冷得彻骨,让他心尖都生出了寒意。

“不是因为他。”

邬识缘皱了下眉头,他不想和兰轻流扯上太多关系,但试剑大会一行,他和兰轻流无可避免的被各种事情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你提醒了我,我可能会背弃自己的原则,任由同门死在面前。”邬识缘垂眸,“是谢你拉了我一把。”

纵然他对兰轻流有千种不喜,万般厌弃,对方终究与他师出同门,如果他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兰轻流被杀死,那他将再无颜面对师门。

当时他挣扎纠结,是慕时生提到凝珠草,他因而猜出谢行昀的身份,才下定决心出手。

剖析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算是邬识缘也会为一念之间的恶意感到羞愧。

……原来是这样吗?

慕时生瞬间变了脸,语气也难得的温和:“君子论迹不论心,你最终还是出手了,所以无论曾经有过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

邬识缘的心里好受了些,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这个,你是不是不喜欢?”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他已经能够从细微的语气中分辨出慕时生的情绪,刚才慕时生不太高兴。

除了不喜欢他送的礼物,邬识缘想不出其他原因。

“我头一回做,你要是不喜欢,算我欠你份礼,改日我去买了还你。”

就不该一时兴起,老老实实买人家做好的,就不会出错了。

“不用!我很喜欢!”

慕时生一口否认,当即将琉璃塞进怀里,像是生怕邬识缘抢回去。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你送我桃花盛开的日日夜夜,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只是看到了满地的桃花和雪,灵机一动,将之封进了琉璃中。邬识缘没有想太多,更没有想到慕时生会赋予这份礼物独一无二的意义。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从慕时生身上感觉到一种不属于同病相怜的亲近,就好像……他们已经成为了知交好友-

因为试剑大会上的突发状况,邬识缘不得不在负雪城多停留两天。

慕时生因为临时有事,试剑大会刚结束就离开了,连他们约好的酒都没来得及去喝。

这一别或许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离开负雪城的前一天晚上,邬识缘独自去喝了晚来天欲雪,酒很不错,但总感觉少了一点滋味,没有想象中好喝。

酒肆的人说,这是他在酒里喝到了遗憾的味道。

生老病死,人生处处是遗憾,他好像不再是处于剧情中的冷眼旁观者,邬识缘喝完最后一杯酒,连同怅然和遗憾一同留在负雪城中。

兰轻流身上的伤不严重,由于谢行昀是冒名顶替,所以本次试剑大会的魁首还是他,梧桐子也不必留在苍雪峰。

对此,兰轻流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想也知道,试剑大会办了这么多年,哪个魁首都风风光光,唯独他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还要靠师兄救,面子和里子都丢光了。

这个魁首得的无比讽刺。

回九霄观的路上,兰轻流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邬识缘早早将发生的事情传信回了九霄观,太明嘱托他多多开导兰轻流,邬识缘无法,只得将人从房间里提出来。

飞舟上阳光强烈,兰轻流被照得眯了眯眼睛。

邬识缘把剑扔给他:“使出全力攻击我。”

“我不要。”兰轻流将剑扔在地上,“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打不过你。”

开导个屁!

邬识缘烦透了,兰轻流比烦人的熊孩子还要讨厌,他一抬手,灵力卷着剑飞起来,对着兰轻流展开了全方位的攻击。木剑被当成鸡毛掸子,邬识缘一言不发,操控着剑,打得兰轻流直跳脚。

“……住手!你干什么?!”

兰轻流气急败坏,狠狠瞪着他。

剑下一秒就打在他脑门上,邬识缘冷漠道:“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技不如人差点被杀的是你,觉得丢脸还不抓紧时间修炼,啧,你不如现在就从飞舟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省得来日遇到点小事就寻死觅活,丢我的脸,丢师门的脸。”

晦气!

兰轻流憋着气不作声,邬识缘打累了,也懒得管他:“马上就到九霄观了,我已经和师父说过了,暂时不回去。”

还没走出两步,兰轻流就急急地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邬识缘偏头看了他一眼。

剑都打在身上,只有脑门挨了一下,打得有点重,额头红通通的,兰轻流抿着唇,别别扭扭地看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不能。”

邬识缘随意地摆摆手,御剑随风而去:“等你什么时候境界追上我了,再来管我的事。”

只留下兰轻流一脸怔愣,站在飞舟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入云海之间。

是啊,他的境界太低微,所以才会在面对谢行昀时毫无还手之力,害得邬识缘跟着他一同被江湖中人嗤笑。因为他境界低微,所以才会追不上邬识缘的步伐,只能远远地落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我会追上你的,一定会追上你的……”

兰轻流喃喃低语,他抬手捂住发红的眼睛,许久,才转过身,捡起地上那把刚刚被当成鸡毛掸子的剑。

这是邬识缘的桃木剑。

迟早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你丢脸。

无论是谢行昀,还是其他人,我都会超过,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才是你唯一的师弟。

第29章 第 29 章 怪事,预言

食梦貘最近一直很安分, 成精的可能性一降再降,邬识缘思索之后打消了去十二星宫的念头,改道阙都, 准备先去见见祭酒大人。

阙都是星启王朝的王京, 位于云荒大陆北部, 邬识缘御剑三日, 在日暮时分到了城外。

除了占据天时地利优势的港九城,阙都是王朝最繁华的地方。

阙都分为东西两城,东城没有宵禁,有夜深,无人静时,烛火彻夜不灭,被称为不夜城。据说东城一间铺子一个月点的灯,足够一户人家用上三年。

九月廿三是星启王朝第一代君主的忌日,每逢九月, 王城内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祀, 君主要提前三日沐浴斋戒, 在忌日当天前往祭神殿祈告先祖, 敬谢神明庇佑。

九月份, 外人不得入祭神殿。

邬识缘到了阙都, 看到满街悬挂的白幡赤旗才想起祭祀的事, 来得不巧, 在祭祀结束前, 祭酒大人恐怕没时间见他。

左右无事, 邬识缘在西城寻了间客栈住下。

他不喜欢吵闹,特地避开了东城,谁知西城的客栈也比想象中热闹, 大堂里坐满了人,看打扮都是江湖人士。

令邬识缘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人里有三分之一都是道士。

道士见道士,分外眼红。

邬识缘一进门就被盯上了,他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打量。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邬识缘不动声色,回道:“住店,要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来的真巧,正好就剩下一间上房了。”

伙计登记好,热情地领他上楼。

邬识缘朝楼下看了一眼,状似随意道:“最近生意不错,这么多人。”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坏事,现在全江湖的道士和尚都奔阙都来了,要不说客官你的运气好,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别提上房了,怕是连住的地方都难找。”

伙计絮絮叨叨,转眼一看邬识缘穿的也是道袍:“客官,你也是冲着皇榜来的吧,可有头绪了?”

邬识缘诧异:“什么皇榜?”

伙计比他更惊讶:“嗐!客官你不知道吗?因为那古怪事,圣上特地颁下旨意,召集全天下的能人异士来阙都,谁能查明真相,就赐谁千金,封赏师门家族。”

见邬识缘不作声,伙计试探着问道:“客官,你该不会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已经到了房间门口,邬识缘拿出一块银锭:“你若是不忙,可否帮我打点一下行李?”

他连包袱都没拿,根本没有要打点的东西,这是拿钱换消息呢。

伙计一点就通,搓了搓手,接住银子:“当然可以,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进了房间,伙计将一切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半月前讲起。

自从拍卖混血猫妖后,阙都的百花台就重开了,时不时摆出一件奇珍异宝,亦或是绝色美人,赚足了风头。

半个月前,百花台举行奇珍鉴赏会,阙都内有大半王公贵族前去,就连圣上的胞弟九王爷都去了。

鉴赏会上没有异样,坏事发生在第二天。

“凡是那天晚上去过百花台的男子,一夕之间,全都怀了身孕!”

伙计颇有架势,一拍桌子,一个人能凑起一台单口相声:“男子怀孕,滑天下之大稽,可偏偏就发生了。”

“御医束手无策,压根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眼看着各家金雕玉琢的公子哥儿们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朝野动荡,满城惶恐,圣上这才下旨广招天下能人。”

“竟有此等怪事?”

“那可不!”

伙计说的活灵活现,还比划了一下肚子,小声神神秘秘地跟他吐槽:“我之前撞见过丞相家的吕衙内,他肚子鼓得可大,比怀胎三月的妇人都大,像揣了个大西瓜,可吓人哩。”

伙计离开后,房间里静下来。

邬识缘若有所思,怪不得天下佛道方术士汇聚阙都,原来竟然出了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怪事。

男女阴阳调和,男子有孕违反了自然法则,况且真像伙计说的那样,事发至今不过半个月,就算有孕也不可能显怀,又何来揣西瓜之说。

怀的必定不是孩子。

经过御医诊断,也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性,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妖邪作祟。

邬识缘回忆了一下,剧情里并未提到过相关信息,可见此事与他的命运无甚关系。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没见过男子怀孕,正好去长长见识。

邬识缘拿出纸笔,画了几张符箓备用。之前在寻芳镇消耗太多,金钱剑也因为毒瘴折损,他现在除了桃木剑……

等等,他剑呢?

邬识缘在储物法器里找了一圈,查无他剑。

……之前揍完兰轻流,他好像忘了把剑收起来。

算了。

邬识缘没有本命剑,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会顺其自然接下梧桐子,所以桃木剑都是随用随雕的,丢了折了也不心疼。

如今梧桐子认主,他也是时候该为自己寻一把本命剑了。

邬识缘将制作好的符箓收起,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大堂里的人少了半数,只剩下从进门开始就盯着邬识缘看的道士了,他一出客栈,这些人就如他所料,跟了上来。

“敢问阁下可是九霄观的弟子?”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来人,颔首:“你们是?”

“我们是三诗观的弟子,久仰九霄观大名,看阁下衣着打扮眼熟,这才冒昧一问。”

凡是道观弟子都穿道袍,道袍的颜色皆是黄紫红青绿黑白七种,但根据门派不同,道袍会存在些许差异。

九霄观虽然没落了,但祖上富过,根基深厚,道袍上皆绣着九日云霄和凤栖梧桐,意为一肩扶道统,一肩奉神明,很容易辨认。

邬识缘挑了挑眉:“可是楚渊的三诗观?”

六合鬼山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唯有赶尸人居住的楚渊有一分生气,在几百年前,神明羽化,最后一代赶尸人随他而去,赶尸人一门的传承就断了。

但在楚渊之上出现了一座道观,名为三诗观,观内人丁稀少,弟子皆是阴时命格,尤为擅长处理鬼魅祸乱。

江湖传闻,三诗观的名字是后来改的,一开始是三尸观。

“正是。”

“听闻三诗观只对鬼怪作乱感兴趣,诸位出现在阙都,难道说这里的坏事是阴祸?”

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地府,入轮回或成鬼,凡是与鬼有关的地下之事,统一称为阴间祸乱。

三诗观的“嗅觉”向来灵敏,哪里有鬼,他们闻着味儿就来了。

邬识缘粗略一扫,面前有五名三诗观的弟子,看来阙都的怪事很是棘手,三诗观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

三诗观为首之人,也就是跟邬识缘搭话的道士没有隐瞒,如实道:“此地确实有鬼作乱,为祸人间。”

邬识缘没想到他会承认,有点惊讶:“将此事告诉我,你就不怕我抢先一步,查明真相?”

门派有别,出于诸多考量,一般不同门派的人不会互相通气。

邬识缘以前没有和三诗观打过交道,不懂他们门派弟子的行事风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心地单纯,还是不拘小节。

道士笑笑:“我们祖上与九霄观的前辈是好友,就连三诗观都是九霄观的前辈帮忙创办的,师门内部有训:祸乱当前,若遇九霄观弟子,可以其为首。”

邬识缘:?

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道号相竹,这几位是我的师弟师妹,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邬识缘:“……”

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和其他道观不同,三诗观招收弟子的条件苛刻,因而不论男女,相竹带着两个师弟两个师妹。

邬识缘有种要被卷入事端的直接,本能地搪塞道:“在下小道,何来尊名,不过是九霄观内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弟子,没什么本事,平日里只跟在师兄后面混日子,今日来阙都也只是为了帮师兄送一封信。”

好在他平日里怕张扬,除了正式场合,穿的都是最普通的白色道袍。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邬识缘脚底抹油,说完就想溜。

相竹给师弟师妹们使了个眼色,五人一起跟了上来:“不知阁下要去何处送信,我们对阙都不熟,阁下送完信,可否帮我们指个路?”

满大街都是人,何必非要他指路?

邬识缘头都大了,他可能命犯狗皮膏药:“我要去祭神殿送信,怕是没时间帮忙。”

“太巧了!”相竹一拍手,激动道,“我们也正要去祭神殿!顺路!”

他那四个师弟师妹们也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看向邬识缘的目光无比火热,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邬识缘:“……”

他怀疑无论他说什么地方,都会顺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邬识缘不好再拒绝,且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三诗观与九霄观的祖上有渊源一事不假,他小时候听太行提过一嘴,只不过栖梧山和楚渊相距甚远,那点微末的渊源在距离和时间的影响下逐渐淡化。

邬识缘硬着头皮,带着三诗观的人往祭神殿去。

祭祀正忙,又遇上怪事,祭酒大人八成没空搭理他,待到了祭神殿,他又该如何解释?

跑也不行,相竹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跑得了道士跑不了道观。

邬识缘暗自叹息,早知道就不信口开河了,这下子不仅要蹚浑水,还得花时间解释。

祭神殿外重兵把守,邬识缘正准备坦白身份,就见相竹上前,同守卫之人说了几句,守卫似乎有些惊讶,打量了众人一番,就放他们进去了。

邬识缘:???

难不成真是顺路?

“阁下,请。”相竹彬彬有礼,邀他先行。

邬识缘心中疑惑,跟他们一起进了祭神殿。

这是他第二次来祭神殿。

第一次时,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游历江湖,风光无两,笃信世间万般无奈之事都可以解决。而今故地重游,境遇变了,心态也变了。

祭神殿上达不动天神宫,抬头就是星象云轨,星辰缀连,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守护着一方国祚,黎民福祉。

殿内空旷,守卫只被允许在外围驻守,不可靠近。不远处有手执拂尘的小道童,见到他们走近,微微颔首致意:“祭酒大人已等候诸位多时,请随我来。”

祭酒的命格特殊,出生后就会被上一任祭酒带入祭神殿中教养,待其陨落后,就接替对方成为新的祭酒大人。

别看面前之人年纪不大,可是祭神殿的下一任主人。

邬识缘和相竹都客客气气地向他回了一礼。

每一任祭酒大人从进入祭神殿开始,就要抛弃原本的名姓,从今往后只剩下祭酒一个身份,眼里看的是星轨国运,此身只系于社稷安宁。

进了内殿,远远就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身着白色长袍,衣襟上绣着星轨,正是百万里挑一的祭酒大人。

传闻祭酒可窥天机,超脱自然,亲眼得见方知其中玄妙。

邬识缘暗自咋舌,他与祭酒大人已有十多年未见,但对方毫无变化,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三诗观相竹,携师弟师妹前来拜会,见过祭酒大人。”

“诸位客气,三诗观乃赶尸人所创,其名为神明亲赐,与我祭神殿有莫大渊源。如今阙都内鬼怪作乱,不得已才请诸位来此襄助,是老朽该谢过诸位才对。”

和他们寒暄完,祭酒大人才转向邬识缘:“你我二人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吧?”

邬识缘还没从祭酒大人刚刚说的话中回过神来,三诗观果真与赶尸人有关系,就是没想到名字竟然是神明所赐,然而最令他震惊的还是相竹等人来阙都,竟然是收到祭酒大人的邀请。

嘶,怎么感觉他遇到三诗观众弟子的事透着一股子蹊跷气息?

邬识缘又想起在极乐山遇到谢行昀,在六合鬼山遇到师逢春和屈舫的荒唐经历。

“十三年。”

邬识缘唏嘘不已:“我与祭酒大人已有十三载未见。”

“那真是很久很久了。”祭酒大人轻声喟叹。

“虽然很久,但您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了吗?”

邬识缘问的很笃定。

祭酒大人也没有隐瞒,坦然承认了:“十三年前的预示,到今日方才应验,中途我也怀疑过会不会发生变故,再见不到你了。”

祭酒大人态度熟稔,一看和邬识缘就是旧相识。

三诗观等人纷纷露出惊讶表情,相竹忍不住问道:“您去信三诗观,让我们前往客栈等待九霄观的有缘人,不知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祭酒大人略有些惊讶:“你们还未互通身份吗?”

他以为相竹等人和邬识缘一道前来,必定已然知晓了彼此的身份。

邬识缘:。

完喽,最尴尬的事还是来了。

相竹没作声,他年纪最小的师弟直接挑明了:“我们一早就说了师门和道号,但他只说自己是九霄观里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弟子,谁知道他竟然和您认识。”

童言无忌,他就差把“撒谎”两个大字甩到邬识缘脸上了。

相竹一拳打在师弟头上,其他三人从善如流,捂住师弟的嘴:“小师弟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邬识缘轻咳两声,“此事怪我,没有提前表明身份,还望见谅。”

他抬手见礼:“九霄观,邬识缘。”

话音刚落,就听到几道吸气声。

“可是十多年前名动江湖,一人一剑杀去覆水间,被魔域尊主引为知己,在试剑大会上一剑封神,令苍雪峰改雪为花,世间无人不知,人人皆爱,最近又突破了九品境界,被称为正道的光——的邬识缘?”

相竹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双眼放光。

邬识缘:“……”

他都不知道他这么有名。

“谬赞。”

邬识缘被夸得脸热,外边传归传,他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当着面追问,尴尬得他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谬不谬!”相竹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情道,“有前辈出手,定然能将阙都之事解决,我和师弟师妹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配合你的。”

师弟师妹连连点头,应声道:“我们会好好配合的!”

邬识缘:?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帮忙了?

邬识缘费力地抽出手:“我来阙都只是为了找一个答案,此地发生的怪事,恕我无能为力。”

这是剧情之外的事情,看看热闹就行了,如果真的插手,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

邬识缘不准备给自己加戏,多做多错,他现在要避免成为白月光,最重要的就是不扬名,不被人敬佩喜欢,万一他出手解决了阙都的怪事,那岂不是又要引来世人称赞了?

此事万万不可掺和。

邬识缘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谁开口,他都不会答应。

相竹诧异,看向了祭酒大人。

是祭酒大人让他们去客栈里等人的,等到的有缘人来自九霄观,说有他出马,一切祸乱都会迎刃而解。

但这位有缘人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祭酒大人对邬识缘的拒绝没有太多反应,他让小道童先将相竹等人带到外殿,只留下邬识缘一人。

邬识缘抢先开口:“多说无益,我不会插手的。”

“十三年前,你也说自己不会再踏入阙都一步。”

“……”

怎么连你个老神仙都学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邬识缘面子上挂不住,嘴硬道:“这不一样。”

祭酒大人没有同他争辩,只是问道:“可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

——“倘若有朝一日,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就再来阙都一趟吧。”

邬识缘沉吟片刻,道:“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终点。”

因为看到自己会走向何种结局,所以他陷入了混乱之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人各有命。”祭酒大人仰起头,看向祭神殿上空的星轨,“在十三年前,我看到了你的命。”

邬识缘瞳孔一缩。

“荣华满身,载誉而归,美名远扬者死于完美。”

他每说一句,邬识缘脸上的表情就难看一分。

祭酒大人视若无睹,抬手一挥,一颗闪烁不定的星辰出现在他们面前:“邬识缘,这颗是你的命星。”

“祭神殿内的星轨不是只能查看国势气运吗?”

为何这里会有他的命星?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祭酒大人神色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底发沉,“邬识缘,你的命星与星启的国运纠缠不清,换言之,你的选择会影响整个星启王朝的走向。”

“十三年前,一颗异星突然闯入星轨,我经过无数次推演,确定这颗星是你的命星。”

邬识缘恍然大悟:“祭神殿不允许江湖之人进入,因为此事,所以你才破例让我进了祭神殿。”

“没错。”

如果这番话换一个人说,邬识缘绝对不会相信。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国祭酒……寻龙望气,祭神通灵,倘若说世间还有人能解答他为何会看到自己的宿命,那这个人一定是祭酒。

“我的命……十三年前,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的一生将终结于十三年后,寻常之人命中死局无法避免,但你的命星却不断闪烁,我反复推演,看到你逢凶化吉,向死而生。”

“你应该死去,但不会死去。”

这是相悖的两句话,但经历过重启的邬识缘完全能够理解。

“总有一天你会回到阙都,你会在这里找到破解死局的契机。”

邬识缘心神俱震:“此话当真?!”

所谓破解死局的契机,会不会就是打破宿命的办法?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邬识缘犹豫了两秒,一口答应下来:“我会查明阙都的怪事。”

待他离开后,祭酒大人收敛了神色,沉声道:“我已按照阁下所说邀邬识缘入局,如此这般,真能解决一切吗?”

“自然。”

戴着面具的通灵师凭空出现,他那面具古怪无比,一半笑脸一半哭脸,透露着妖冶诡谲的气息。

“天下之间,除了邬识缘,再没人能解开阙都的迷局。”

“傀儡做戏,通灵术师,听闻长生楼从不涉及朝堂之事,我祭神殿也向来不许江湖人士涉足,阁下日后还是别再来了。”

目的已经达成,通灵师笑了笑,没有计较,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祭酒大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骗了邬识缘。

长生楼的通灵师突然造访,直言阙都不止有阴祸,还有妖邪祸乱朝堂。

所谓破解死局的契机,是通灵师所说,他并不知道有何深意,对方称只要照他所言,定能令邬识缘改变主意。

邬识缘对此事反应极大,想必十分在意。

思及此,祭酒大人又叹了一口气。

为保社稷安稳,他不得不用此事做饵,引邬识缘出手。

第30章 第 30 章 信物,幻阵

祭酒大人说中了他的心事。

但如果只有这一点, 还不足以令邬识缘改变主意,真正让他答应出手的原因是神明之泪。

自从拿到神明之泪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 拍卖大会上, 祭司大人说此物乃神明特地为故友留下, 顾百闻也说他一定用得到神明之泪。

邬识缘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刚刚, 神明之泪竟然无缘无故发起烫来,好似在提醒他留下。

就算不信祭酒大人,也要相信算无遗策的神明,这趟阙都之行必定能够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离开祭神殿后,远远就看到等候多时的三诗观众人,相竹热切地迎上来,全然没有初见时矜持端方的样子:“久闻道友大名,方才碍于祭酒大人在场,没能向道友诉说敬佩之意, 还望道友莫要介意。”

邬识缘:“……”

你方才已经诉说的很淋漓尽致了。

“客气了。”邬识缘拱了拱手。

三诗观在处理鬼怪作乱上颇有经验, 查明阙都的怪事少不了要和他们合作。

经过寻芳镇一事, 邬识缘吃一堑长一智, 凡是出现的定然是能用上的线索。祭酒大人不远千里将人请到阙都, 又煞费苦心令他松口, 就好像提前布下了棋局。

不入此局, 焉知其中深意?

电光石火之间, 邬识缘的心思已经转了几圈。

“你我年纪相仿, 师门颇有渊源, 四舍五入也算半个同门,今后更要一起探查怪事,相竹道友不必如此客气, 唤我名字就好。”

“不可。”相竹连连摆手,“您是前辈,又比我大这么多,直呼大名岂不是乱了辈分。”

“……我比你大很多吗?”邬识缘一脸茫然。

相竹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

三诗观的小师弟毫不留情,拆完邬识缘的台,又开始拆自家师兄的台:“别看我师兄不年轻,他比你小了快十岁,就是长得老。”

快十岁?!

邬识缘大吃一惊,相竹看起来比他还要老成,真实年龄才十几岁吗?!

“哪里有十岁,明明只小五岁!”相竹气急败坏。

小师弟一脸不服气,嘟嘟哝哝:“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快十岁?”

毫无意外,小师弟又被相竹捶了一拳,这一拳可比之前厉害多了,直接把人捶得嗷嗷叫。

这三诗观的小师弟练的莫不是铁头功,扛得住这么捶?

转而面对邬识缘时,相竹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按照辈分,我合该唤您一声师叔的。”

“……”

邬识缘嘴角抽搐,连忙摆手:“都是虚礼,不必在意。”

他是太明的亲传弟子,辈分高,在九霄观里也有不少小弟子喊他师叔,但相竹突然变成了大侄儿,邬识缘接受无能。

好说歹说,相竹终于放弃了叫师叔,众人只以道友相称。

从祭神殿离开后,众人马不停蹄,前往百花台。

事情发生在百花台,圣上早早下旨将百花台封禁起来了,要想知道男子为何会怀孕,首先要弄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上,邬识缘旁敲侧击地问道:“三诗观远离江湖,为何会受邀前来阙都?”

祭酒大人就算有声望,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调动三诗观的弟子,能令相竹拖家带口赶来阙都,不知祭酒大人又给出了什么筹码。

“据我所知,三诗观和祭神殿此前并未有过交集。”

祭酒大人口中的渊源颇深不过是场面话,做不得真。

邬识缘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邬道友应当也听说过,我们师门逢鬼必出,阙都之事和鬼脱不了干系,祭酒大人似乎早就推断出了这一点,故而才修书一封,传到楚渊。”

祭酒大人提到过,三诗观是昔日赶尸人所创,赶尸人一门神秘莫测,踪迹难寻,不过确实逢鬼必出,碰上战乱征伐,总能在战场上看到送亡者魂归故里的赶尸人。

难不成三诗观兴师动众真的只有这一个原因?

邬识缘心底生出一丝异样感觉:“贵派一心除鬼,别无所求,实在令人佩服。”

“……咳,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图谋。”相竹赧然,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邬识缘挑了挑眉:“莫非另有隐情?”

见自家师兄并无隐瞒意思,只是耻于开口,三诗观的其他师弟师妹回道:“我们是为了揭皇榜才来的。”

“宗门地处偏僻,平日里没有香火,外出多是除恶鬼,怨鬼,都是阴祸,连车马费和法器费都得自个儿往里搭,连年入不敷出……”相竹讪讪一笑,“说出来不怕邬道友笑话,再不想办法赚点银两,三诗观怕是要绝在我们这一代上了。”

赶尸人一门都是单传,以往的三诗观也差不多,弟子少,还能维持下去。近几年观内接连收到阴时出生的弟子,远远超出预计,人口一多花费也随之水涨船高。

所以三诗观目前最缺的就是钱。

“圣上下旨,查明真相者赏金银千两,正巧祭酒大人的书信到了,我们便来了阙都。”

祭酒大人要人,三诗观要钱,两方一拍即合。

江湖中人多潇洒,于钱财上窘迫是常事,像相竹等人一般光明正大冲着钱的少见,但出乎意料的,邬识缘并没有反感,反而有些钦佩。

九霄观虽然没落了,但他得师门支撑,从未在生计上发愁,在和三诗观弟子们同样年纪的时候,他做的未必有他们好。

“为钱财而来有何可笑,上至王公大族,下至贩夫走卒,阙都内哪个不为钱行事?为一人之生计奔波尚且值得尊敬,为一观之生计更是值得敬佩。”

邬识缘眉目舒展,语气温和:“待查明真相,可别忘了分我一份钱。”

他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前辈,在没有见面之前,相竹一直以他为榜样,万分敬重,听到他此番言论后更是动容不已:“分!分!全部都给你也行!”

师弟师妹们无奈,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你冷静点。”

邬识缘哭笑不得:“我只要一两足以,改日若是到楚渊,还要贵派多加关照。”

“楚渊地界,六合鬼山方圆百里,道友若来,定叫万鬼不得作乱,为你开道。”

其他师弟师妹们纷纷附和:“到了楚渊就是我们的地盘,哪只鬼敢冲撞,我把他吊起来打!”

“我给他念一天的往生咒,超度他!”

“那我就只能把他的尸骨挖出来,在他面前拼人体拼图了。”

……

不愧是师承赶尸人一门。

邬识缘默默腹诽,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经过一番插科打诨,众人之间不似之前那般生疏,师弟师妹们同邬识缘亲近了许多,时不时问他些问题,邬识缘一一作答,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到了百花台。

百花台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门外还有御林军把守,往日的繁华不复,多了一丝沉重。

不止百花台,整个阙都东城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四周冷冷清清。

又是故地重游,邬识缘难免心生感慨,十三年前他为了素昧平生的猫妖混血来到百花台,如今也不知道那渴望阙都繁华的猫妖过的怎样,可曾后悔过。

“又是道士。”御林军拦住人,不耐烦道,“今日已经过了查探时间,赶紧走!”

为了尽快查明真相,解决怪事,百花台每日会开放一小时,从江湖各地赶来的能人异士可以在此期间进入百花台寻找线索,过了时间就得离开,避免再发生怪事。

相竹连忙上前,亮明身份:“我们是祭酒大人请来的。”

“祭酒大人?”

御林军打量着他们:“可有信物?”

相竹一愣,他第一次来阙都,哪里知道简单查个线索都要用信物。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有信物,问话的御林军一抬手,四周守卫立马上前,将他们围了起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祭酒大人做幌子,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真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刚从祭神殿里出来,不信你去问问。”

“还敢妄言,看来要给你们点教训。”

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不就是要信物,等着。”

邬识缘双指并拢,抬手一挥,凝粹的灵力化作一道流光飞向祭神殿的方向。

御林军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他们不是修相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半刻钟后,信物就到了。”

御林军首领一脸狐疑,不怪他多事,江湖中人信口开河,他这几天已经遇到五六个宣称自己多么厉害,是世家、王侯、朝中重臣特地请来的,查过几次,都是子虚乌有。

说自己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倒是第一次。

谁不知道祭神殿不与江湖中人往来,这些人说自己是祭酒大人请来的就罢了,竟然还说刚刚从祭神殿离开,摆明了又是来坑蒙拐骗的。

不过看邬识缘态度笃定,御林军首领又有些迟疑。

没到半刻钟,几息之间,手执拂尘的小道童就从祭神殿赶了过来,高声道:“奉祭酒大人之令,凡阙都境界,九霄观邬识缘与三诗观弟子皆可通行。”

“此为信物。”

他一扬拂尘,王城上空浮现出巨大的星轨。

这是祭神殿的标志。

一时之间,信物与他所说的话响彻整个阙都。

“这信物好威风啊!”三诗观的小师弟惊叹不已。

他是第一次离开楚渊,既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又满怀着对世间的兴趣,看什么都惊奇。

邬识缘和相竹就没那么高兴了,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明面上看,有了祭酒大人的信物,他们哪里都能去,在阙都畅通无阻。实际上,这信物是一把双刃剑,不仅将他们的身份暴露无疑,还把他们和其他能人异士区别开来。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其他人眼里的“公敌”。

“看来查不清楚这里发生的怪事,不止你我,就连师门的脸面也要丢光了。”相竹苦笑。

邬识缘啧了声,愈发确定祭酒大人有问题。倘若只是预言的缘故,何必千方百计拘着他,非要他陷入阙都的泥潭不可?

咄咄逼人,不符合祭酒大人一贯的作风。

如果是祭酒大人骗了他,那预言之事就不可尽信了。

但预言之中掺了水分的话,祭酒大人又怎么会说出他的宿命?

邬识缘把整件事倒推了一遍,得出两个可能:其一,是他多虑了,祭酒大人没有说谎,预言也是真的;其二,祭酒大人说谎了,预言是假的,他的宿命是祭酒大人用其他方法知道的。

其他方法,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有无限种可能。

邬识缘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又进了死胡同。

罢了,先查着。

自从怪事发生之后,百花台内就被彻底搜查了一遍,大到屏风桌椅,小到一把木梳,全都被登记在册,经过太医署的检验。

查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没有毒。

“这里的气息太杂,查不出是否有鬼魂隐匿。”其中一个师妹拨了拨法器,沮丧道。

小师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让那么多人进来捣乱,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想抓鬼!”

倘若真有鬼怪藏在百花台里,连日的搜查的确可能将鬼带出去,增加搜查的难度。

“干脆让他们都怀上孩子算了!”

“再敢胡说,回去后就把你丢进六合鬼山关禁闭,反省一个月再出来。”

六合鬼山,是三诗观独享的禁闭室。

邬识缘又一次被三诗观独特的教育方式震惊到,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安慰道:“找不到鬼是正常的,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被你找到,也不会张榜天下了。”

“不知邬道友有何见解?”

邬识缘环视四周,绕着百花台内走了一圈:“当时奇珍鉴赏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一件件奇珍异宝轮流拿上台,供四周的宾客赏玩。”

他指着展览台的中央,那里摆着一张八方四角桌。

“宝物是轮流拿上台的,在开始之前,它们应该被摆在各自的位置上。”

托十三年前一时年少的福,邬识缘半夜偷摸潜入百花台的时候,恰好看到过百花台内是如何存放展览拍卖用的宝物,即便如今百花台内的物品摆放有很多调整,他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记忆里的东西。

——风水台。

风水台是邬识缘起的名字,实际上是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整体矮胖浑圆,乍一看就像是石墩子,表面打磨得很光滑,不用的时候会摆放在一起,组成了百花台内的假山景观,和环境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端倪。

要不是之前见过没摆好的石头,邬识缘也不会多想。

他一挥手,用灵力搬动假山,将几块石头分开,在百花台中央调整摆放:“不知贵派可有人会显影术,查看一下奇珍鉴赏会那晚,这些石头是如何摆放的。”

显影术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术法,可以短暂回溯一段时间之前的物品陈设,倘若修炼得炉火纯青,显影术还能展现出曾经发生的事。

不过几百年来,将显影术修炼到如斯地步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如今都死的差不多了,除了长生楼里的客卿以外,没人能做到。

说起长生楼这位客卿,也是个顶顶神秘的人,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世人只知道他擅于操控傀儡,一手显影术出神入化,被称为通灵师。

邬识缘知交遍天下,唯独没和长生楼的人打过交道。

“显影术?”相竹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有,我师妹修习过。”

话音刚落,师妹就拿出八卦盘,道士的法器大多相似,但她的八卦盘却有两面,一面是阴,一面是阳。

邬识缘多看了两眼,她用的是阳面。

根据显影术的提示,邬识缘将石头按照事发当晚的位置摆好:“你们看。”

一共十块石头,据伙计所说,那一天奇珍鉴赏会上一共只有六件宝物。

“有什么问题吗?”

“不就是绕着圈摆在一起,不过竟然能想到用假山造景当桌子,阙都的人还真是有情调。”

相竹拧眉:“不知为何,我看这石头摆放的位置有些不舒服,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清是哪里怪。”

是一种直觉。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三诗观常与鬼打交道,在阴祸方面有所长,法阵禁制是短板,何况这石头的摆放本就隐蔽,就算通晓阵法的人也不一定能察觉。

他本来也没打算问他们,但相竹竟然敏锐的感觉出了不对劲。

“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术法,我曾在观内藏书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这是一个幻阵。

寻常幻境可以轻易和现实区分开,陷入这种幻阵的人却会无法挣脱,受布阵人的引导,模糊真实与虚假。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男子怀孕是假,在幻阵的影响下,也可能变成真的。

这就是这个幻阵的强大所在。

此幻阵会以入阵人的情绪为养分,逐渐扩张蚕食,若是任由其膨胀发展下去,会造成无比严重的后果。

邬识缘简单解释了一下,纠结几秒,还是顺从心意对相竹道:“你在阵法方面很有天赋,以后有时间可以修习一下,定会收获满满。”

贸然插手旁人的修炼堪称冒犯,好在相竹并不介意,反而颇为惊喜:“此言当真?怪不得我以前去六合鬼山,常常觉得护山大阵没什么用,原来是我有天赋,能看出其中的缺陷和漏洞。”

邬识缘哑然,无奈地摇摇头。

六合鬼山的大阵乃神明亲手设下,他以前也见过,很是严密。

相竹未免太给他面子了,连神明留下的大阵都能拿来开玩笑。

“说了这么多,这幻阵要怎么破?”

几乎可以确定男子有孕是受到幻阵的影响,破了阵,自然就能解决带来的影响。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邬识缘,亮晶晶的,充满了对钱的渴望。

邬识缘噎住,摇摇头:“不知道。”

记载有限,只说了这幻阵的作用,没有提到布下幻阵所需的条件,也没有任何破解办法。

好像是怕人偷学似的,不写明如何布阵。

没有布阵的办法,自然也不需要破阵的法子。

当年记载的人恐怕也没想到,这幻阵会重现人间。

眼看着几人变得失落,邬识缘也有些消沉,虽然查明了男子怀孕的原因,但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将石头恢复原位后,邬识缘准备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相竹和三诗观的人先回了客栈。

许是因为他说相竹在阵法方面有天赋,相竹信心倍增,决定回去闭门思索解阵的办法。

邬识缘心情复杂,看着相竹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

几百年的禁术阵法,倘若让相竹轻轻松松就找到破解之法,那他不能用天赋出众来形容了,他就是天生阵法圣体,在整个云荒大陆都无可匹敌。

邬识缘想了想,又释然了。

万事皆有可能,他都能死的那么荒唐,保不准相竹真是个大大大天才。

邬识缘沿着百花台所在的街道往前走,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神明之泪。珠子的热度逐渐褪去,现在温温的,摸起来像一块暖玉,光滑细腻。

很快走到街道尽头,邬识缘正要折回,珠子突然又发起烫,他脚步一顿,拐了个弯。

拐弯之后就到了东西城交界处的主街,一眼望去,街道又宽又长,千米之外是朱红色的大门,直通王宫。

莫非神明之泪在提醒他?

邬识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魔怔了,只是一颗珠子罢了,怎么可能真有那么灵……神明之泪是神明留下的东西,灵不是很正常吗?!

去看看也没有坏处,王宫可是世间最奢靡之处,倾千万人之力供养一人的场所,就算找不到线索,长长见识也好。

邬识缘当即就去了王宫。

王宫守卫森严,无诏不得入内,因为祭酒大人的信物,邬识缘没有被拦下。

王宫内容不得他在百花台内那样闲逛,守卫通传后,由内侍官带领邬识缘进宫:“不知道道长想去何处?”

邬识缘也没有头绪:“随便看看。”

内侍官提醒道:“王宫之内,不得随便,道长还是想清楚比较好。”

邬识缘思索了一下,道:“那就去御花园吧。”

听说那里有千百种花,眼下的时节,花开的应当不错。

内侍官再次委婉提醒道:“御花园靠近后宫,嫔妃众多,道长前去恐怕不合规矩。”

“……”

啧,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他还查什么?

邬识缘无语至极,正准备发作,突然一顶轿子从宫门外抬进来,停在在他身旁,轿帘扬起,轻咳声伴着草药的苦味飘过来。

“识缘?”

九月的阙都正热着,慕时生仍然裹着在苍雪峰时的大氅,脸颊凹陷,形容枯槁,苍白又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