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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查无,此人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邬识缘性情温和, 太明从未见过他不留情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师父,我要去寻芳镇一趟。”

顾百闻是寻芳镇人士, 既然这次没有上山, 那他就亲自去找。

只要人活着就好。

想到顾百闻, 邬识缘的眼神变得柔和, 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听闻寻芳镇近日灾祸连连,有妖邪作乱,我想去看看。”

“寻芳镇?”兰轻流眼睛一亮,想到邬识缘刚刚的警告,他没敢再喊师兄,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邬识缘本来打算拒绝,想起剧情,心思微动:“随便你。”

带上主角, 也许可以触发寻芳镇的故事, 助他找到花妖, 查明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重新来过了, 那上一次没查明的真相, 这一次一定要解开谜团。

“师父, 我想去。”兰轻流跃跃欲试。

一起除妖有利于培养感情, 兴许邬识缘就不会那么排斥兰轻流了。

太明没有反对, 嘱咐道:“寻芳镇路途难寻, 千万要小心, 识缘,你的伤……”

“不打紧。”

天色已晚,启程日期定在明天早上, 两人一离开,邬识缘立马把后山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连药圃里的灵植都没放过,数得清清楚楚。

所有灵植都和记忆中相同,除了萤日草。

邬识缘小心地托起萤日草,在叶片下方有一截小小的茎,是采摘过的痕迹。

萤日草结了果,这一点没有变化。

看来重启的时间节点在收徒大典,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改变,换言之,他泡温泉时还是遇到了登徒子,把萤日草的果子弄丢了。

邬识缘心里有了数,他站起身,日暮斜阳拉长了影子,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轮廓。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视线落在影子右侧晃动的印痕上。

邬识缘抬起手,在右耳对应的位置摸到了一枚铜钱。

是食梦貘!

雪白的上古异兽凭空出现在面前,如同记忆里一样,它甩了甩尾巴,脑袋抵着邬识缘的腰,亲昵地蹭了几下。

邬识缘愣在当下。

重启到收徒大典的时候,他还没有去过黄泉客栈,食梦貘为什么已经成为他的灵宠了?

邬识缘大脑一片空白,他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又把储物法器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从一沓符箓和八卦盘等熟悉的法器中,骨碌碌滚出来一颗金色珠子。

——神明之泪。

不止是食梦貘,就连神明之泪都在。

邬识缘端详着金色珠子,在拍卖大会上抢东西太过仓促,他压根没仔细看,拿到神明之泪后就塞进储物法器里了,眼下也分辨不出东西是真是假。

不过这珠子并非凡俗之物,他能够感觉到其中蕴藏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八成是真的。

邬识缘看看食梦貘,又看看神明之泪,都是宝贝,不要白不要,反正他是半截黄土埋身的短命鬼,消受得起。

除了珠子,还有一截捆起来的头发,青丝如墨,在朱砂符箓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邬识缘眯了眯眼睛,头发是变态的,耳坠也是变态留在他身上的,变态的境界深不可测,重启没有带走这两件东西是否与变态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神明之泪也应当和变态有脱不开的干系。

邬识缘将头发放在八卦盘上,双手结印。九霄观有追踪寻迹的秘术,利用贴身之物能够查到主人的踪迹,八卦盘上会显示出其所在方位。

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可以揭开变态的庐山真面目了。

邬识缘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动了!动了!八卦盘上的指针转起来,指向东,又飞速指向西,疯狂摇摆,最后竟然转起了圈。

邬识缘:???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它停下,邬识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就算人死了,八卦盘也可以根据头发找到尸身所在的位置,除非对方死得很透彻,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在世间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变态死了?

怎么可能,连十杀阵都困不住那家伙,九品不敌,他怎么会死?

邬识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种种迹象都表明变态不在人世了,他应该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对方的纠缠,但一想到他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不甘心。

好像白白被人调戏了一番。

好吧,也不算白调戏,食梦貘是变态送他的。

邬识缘撸了撸食梦貘的头,有一说一,食梦貘真的很像狗,毛发顺滑,雪白雪白的,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是不会融化的雪,冬天用来做暖手炉正合适,胖乎乎的,难怪顾百闻喜欢抱着它。

顾百闻……

粗略算一算,距离太明领着顾百闻来找他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人生在世,十几二十天不过沧海微尘,顾百闻用短暂的时间在他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邬识缘躺在床上,久违地失眠了。

太安静了。

顾百闻精力充沛,睡觉也不老实,常常缠着他讲以前游历天下的见闻,美其名曰睡前故事。

邬识缘不想搭理他,闭着眼睛装睡,顾百闻会趴在床边盯着他,直到他装不下去睁开眼,然后赔上一个大大的笑脸,顺便说几句讨好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被顾百闻运用得炉火纯青。

人大概都这样,得到想要的安静后又不习惯,怀念着热闹的夜晚。

邬识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食梦貘趴在床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圆溜溜的大眼睛散发着绿光,在黑夜里格外明显,直勾勾地盯着邬识缘。

“……”

邬识缘无奈地睁开眼:“你跟谁学的?”

半夜不睡觉,在床头盯人。

还能是跟谁学的?

食梦貘趴的位置和顾百闻如出一辙,目光灼热,在没睁开眼睛之前,邬识缘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睁开眼睛就会回到从前,看见顾百闻冲他笑得灿烂。

然而现实是,他一睁开眼,就快被两颗硕大的绿色夜明珠闪瞎了。

邬识缘撸了把狗头:“听他的话咬人,学他不睡觉,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

食梦貘往他手心拱了拱,憨厚的狗脸上表情无辜。

就连卖乖讨好的样子都和顾百闻像了个十成十。

邬识缘生不起气:“睡觉,不然把你收起来。”

灵宠认主要和主人的神魂签署契约,可以收回神识空间,食梦貘是通过耳坠与他绑定的,没办法和他进行神魂沟通,只能收回法器里。

法器上不知下了什么禁制,邬识缘怕把食梦貘关坏了,这才将它放出来。

食梦貘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很配合他,移开了脑袋。

邬识缘满脸欣慰:“也不是完全像。”

食梦貘比顾百闻听话多了,不像他那烦人精小师弟,非要惹到他真生气了才肯收敛。

然而邬识缘的欣慰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刚收回手,准备睡觉,一只大胖雪团子就扑过来,邬识缘目瞪口呆,看着食梦貘噌的一下跳上了床。

身躯庞大,动作却很灵活,四只爪子一点都没踩到他。

“嗷呜!”

邬识缘:“……”

食梦貘是这么叫的吗?

邬识缘被它一嗓子吼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床边的空隙已经被食梦貘占据了。

邬识缘嘴角抽搐:“我什么时候让你上床了?”

大胖雪团子尾巴摇摆,兴奋地拍打着被褥,它瘫成长长的一条,脑袋压着枕头一角,还颇有灵性地抬起前爪,搭在邬识缘身上。

“……”

这辈子第一次同床共枕,竟然是和一条狗?!

不对,这家伙不是狗,是上古异兽。

但异兽也比狗好不了多少。

邬识缘抬起它的爪子:“你倒是会找地方,莫不是成精了?”

食梦貘不语,闭着眼睛,打着做作的小呼噜。

邬识缘:“……”

艹。

邬识缘抬起腿,把它踹下了床。

两秒后,邬识缘和再度跳上床的食梦貘大眼瞪小眼,后者眨巴着绿色夜明珠,软绵绵地冲他叫了声:“喵呜~”

邬识缘:???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叫的。

对比之下,这一声软得像撒娇。

邬识缘怔愣了一瞬,食梦貘一跃而起,跳到了床的另一侧,然后迅速卧倒,头一歪,腿一蹬,瘫成一只没有灵魂的大胖雪团子。

食梦貘体积太大,邬识缘被挤到了床边,被迫让出一半床铺和枕头。

“声东击西?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把你踹下床了吗?”邬识缘气笑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寥落,并不算昏暗。

一秒,两秒——

装睡的大胖雪团子抖了抖耳朵,偷摸睁开眼睛。它好似真的成了精,见邬识缘一直没反应,还会偷偷观察情况。

邬识缘一把揪住它的耳朵:“说,你是不是那个变态?!”

上古异兽通灵性,但不至于这么灵吧。

或许变态死的不够透彻,夺舍……那变态每次登场都是一身板正的衣裳,料子金贵,以他对自己外表的在意程度,起码应该夺舍个人。

也许是借尸还魂?

邬识缘眼底浮现出一丝探究,斥道:“别装了。”

食梦貘一脸无辜:“喵呜~”

“就算你学猫叫也没用。”

大胖雪团子爬起来。

邬识缘掌心涌出灵力,装不下去了吧,看我今日不将你绳之以——

“嗷呜!”

大胖雪团子往前一扑,对着邬识缘的脸就是一阵狂舔。

邬识缘:???

邬识缘:!!!

“你找死!”

邬识缘揪住它的后颈皮,一人一兽在床上扑腾了没几秒,食梦貘就被邬识缘掐住脑袋摁在床上,无从反抗。

脸上湿漉漉的,邬识缘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食梦貘好似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大眼睛扑闪扑闪,看不出一点悔改之意,紧盯着邬识缘被弄乱的鬓发,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

爽了。

从它脸上透露出这个讯息。

邬识缘气昏了头,恨不得当场宰狗。

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物,食梦貘随了变态,承袭一脉的好色!

邬识缘伸出手,桃木剑应召而来。不管是不是变态借尸还魂,都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剑砍下去,只见白光闪过,食梦貘躲回了耳坠里。

邬识缘看着被劈开的床,眸色沉了沉。

原来食梦貘不像桃木剑一样,它想出来就能出来,想回去就能回去,耳坠是封印不错,但也只是将食梦貘封印在他身边,没有限制它的自由。

好样的。

真是好样的!

邬识缘提着剑下了床,想起来又忍不住,折回去,一剑把床拦腰劈成两截。

睡个屁!

半夜的温泉池静谧无声,邬识缘浸在水里,洗了好几遍脸,皮肤都烫红了,等到不再有被舔过的感觉,他才收手。

人死债不断,变态噶了,还留下一个变态禽兽。

邬识缘想起来就觉得糟心,好在食梦貘会看眼色,没有在这关头跑出来碍眼,不然邬识缘发起疯来可能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它砍成几块。

上次泡温泉时,他还想着要尽力避开主角,不再变成早死的白月光。

恍如隔世。

这次邬识缘的心态完全变了。

主角,一部作品中最重要的角色,常常有得天独厚的气运,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围着他转。

主角是如何选定的?

如果他经历主角所经历的一切,拥有主角的机缘法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走主角的路,让主角无路可走。

这就是邬识缘刚想出来的自救办法。

从温泉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了,邬识缘没有睡意,打坐了两个时辰,天一亮就出发了。

他到得早,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刻钟。

邬识缘靠在树上,复盘了一下去寻芳镇的路。

上次跟着顾百闻走了一遍,他记清楚了,不会掉进宿命中的陷阱。

不过上次去寻芳镇,他跟着顾百闻直接去了封印花妖的院子,这次要弄清楚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或许得走兰轻流那条路,徐徐图之。

正思索着,突然传来脚步声。

来的还挺早。

邬识缘挑了下眉,正准备从树后出来,就见兰轻流四处张望,偷偷摸摸拔出剑,在手心上划了一道。

梧桐子上滴着血,好像和上一次重合了。

只不过上一次是夜晚,在草庐前。

邬识缘绕了个远,隐身离开,过了约摸一刻钟才慢悠悠晃回来。

兰轻流已经处理好伤口了,只不过剑上还残留着零星血迹,像是故意留着等人发现。

邬识缘视而不见,直接道:“走吧。”

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兰轻流愣了一会儿,跟上他。

下山路上,邬识缘御剑先行一步,兰轻流被远远甩在后面,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追不进他五米以内。

“你太慢了。”

“是我的错,我境界太低,不如师……”兰轻流抿了抿唇,在邬识缘警告的目光中掐断了称呼,话锋一转,“早上练剑,不小心伤了手,一时间不太习惯。”

“哦?”

邬识缘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他抱起来的左手上:“你说的练剑,是指拿剑往手上划吗?”

兰轻流被噎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会知道?”邬识缘冷嘲,“下次记得再来早点,或者偷偷自残完了再出门。”

他看到了。

兰轻流脑海中冒出这几个字,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我。”

“因为同情?”

兰轻流没作声,默认了。

大师兄心地善良,还会炼丹制药,九霄观内的弟子受了伤,第一时间就去找他看。

他只是想利用受伤一事和邬识缘拉近关系,让邬识缘不要再介意梧桐子的事,接受他这个师弟。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邬识缘直截了当道:“我不认你这个师弟,不是因为梧桐子,而是因为我不想当你的师兄。”

兰轻流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和邬识缘无冤无仇,既然不是介意他抢走了梧桐子,那邬识缘何必为难他,连一句“师兄”都不让他叫。

邬识缘呵了声:“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不顺眼——这个理由荒唐,却无可辩驳。

兰轻流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梧桐子已认你为主,师父也收了你为徒,你自去做你的少年天才就是了。”

邬识缘强行夺过梧桐子,反手一掷,长剑飞出,兰轻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剑尖停在他胸前:“收起你的小心思,离我远一点,如此我们才能相安无事。”

邬识缘转身离开。

失去了灵力控制,梧桐子掉到了地上,兰轻流双腿发软,半晌才缓过来,捡起剑。

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到邬识缘是真的想杀了他。

太可怕了。

经过邬识缘的警告,兰轻流连靠他近点都不敢,一直保持在三米外的距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邬识缘避开了陷阱,一路畅通无阻,带着兰轻流来到寻芳镇。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知道来这里的路?”

邬识缘瞥了他一眼。

看兰轻流的反应,似乎并不高兴。

上一次兰轻流找他要花妖留下的东西,他心里还存疑,如今能够确定了,不仅他知道剧情,兰轻流也知道。

按照正常的剧情,他们应该迷路,他应该为了保护兰轻流而掉进陷阱里。

邬识缘气势逼人,兰轻流的声音弱了几分:“听师父说寻芳镇位置偏僻,外人很难找到,我还以为要花很长时间。”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寻芳镇的人。”

邬识缘脑海中浮现出顾百闻的笑脸,心思微动,再过一会儿就能见面了,也不知道重来一次,顾百闻还能不能认出他。

顾百闻说是见过他之后做了个梦,因而觉醒了灵相,那应当是见过他的。

这次他不是师兄了,也不知道顾百闻会不会冲上来拉他的手。

邬识缘迫不及待想看看顾百闻见到他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就在此处分开吧,各凭本事。”

话没有说透,兴许以后留着主角还有用,邬识缘暂时不想和兰轻流彻底撕破脸皮。

许是被邬识缘的多番警告震慑住了,又或许是另有打算,兰轻流没有拒绝,当即挑了条路,进了村子。

还是上一次他走过的路。

邬识缘思索了一会儿,拿出八卦盘,感应了一下村子里的情况。

村北是封印花妖的地方,人烟稀少。兰轻流去的是村子东边,那里妖气最重,也是灾祸频频发生的地方。

他们是从西边进的寻芳镇,如今只剩下一个地方没去了。

——村南。

村子南边人最多,许是离封印花妖的法阵最远,灾祸还未波及过去,妖气不重,村民们都躲在南边。

邬识缘快速计算了一下路程,先去找人问问顾百闻的情况,然后再赶去村子西边,时间来得及。

事不宜迟,邬识缘连忙往村子南边赶去。

须臾之间,从天而降,村民们被吓了一跳,待认出邬识缘的打扮后,立马跪了一地,高声呼喊:

“是九霄观的道长!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大家快看,神仙道长来了!”

“道长,妖邪肆虐,短短几天村内已有近十人遇害,还望道长救救我们。”

“求道长出手除妖。”

……

邬识缘将人扶起来:“妖邪之事包在我身上,定然不会再让她害一个人。”

村子里的人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等他们说完,邬识缘迫不及待地问道:“村中有个人名叫顾百闻,你们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顾百闻?”

村民们面面相觑,摇摇头:“没听说过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个孤儿,十六七岁,长得很可爱,大概这么高。”邬识缘朝自己肩膀比量了一下,补充道,“他性子活泼,做的糕点很好吃……对了,他开了几家糕点铺子,生意做得很红火。”

随着他的描述,村民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我们村子里没有姓顾的。”

邬识缘哽住,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兴许是他后来改了名,你们再好好想想,他说他是寻芳镇的人。”

“道长,村子外有毒瘴,几十年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人出得去。”老头约摸八/九十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因为离不开村子,所以无法逃脱花妖的报复,只能留在这里。

因为离不开村子,所以压根不可能开糕点铺子。

“道长,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查无此人,查无此人……

邬识缘如梦初醒。

第23章 第 23 章 真相,大白

寻芳镇里没有叫顾百闻的人, 重启抹去了这个变数。

计划好的一切都被打乱了,那十几天像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这世间除了他, 再也没人知晓九霄观还曾有过一个小师弟。

顾百闻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邬识缘浑身发冷, 如坠冰窖。

“道长, 你还好吗?”

村民们关切地问道:“那顾百闻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是我的小师弟,与我有三年之约,是挡在我身前,被一剑穿心的少年郎。

宿命太重,压得邬识缘喘不过气。

他的反应太强烈,村民们猜出了顾百闻对他很重要,安慰道:“道长,兴许是你记错了, 那人不在我们村子里, 在别处。”

“……别处?”

天下偌大, 除了寻芳镇, 他从未听顾百闻提过其他地方。

等等——

在铸造城的时候, 顾百闻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如果信仰与爱意足够昌盛, 神明就会降临人间。”

顾百闻说这是他家乡流传的话。

如果不是寻芳镇, 那顾百闻的家乡在哪里?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 就算在天涯海角, 他也要找到顾百闻。

耳坠上闪过一道光, 食梦貘无声无息地出现,察觉到邬识缘心情不虞,它也不敢胡闹, 安静地跟着,像是想用陪伴来安慰邬识缘。

食梦貘有时候像变态,有时候又很像顾百闻,比如现在,如果顾百闻在他身边,一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开心。

邬识缘摸摸它的头:“你说他会在哪里?”

云荒大陆这么大,他该从何找起。

食梦貘低低地叫了声,咬住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像是回应。

“别闹了。”邬识缘捂住眼睛,长出一口气,“你怎么会知道,你只能造个美梦,让我见见他罢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顾百闻,那相处的时日一定会变成新的梦魇,将他困在回忆里。

再不济,兴许三个月后他们会在另一个地方见面,他用自己的命和上天打赌,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重启掉。

邬识缘又撸了把狗头:“回耳坠里吧。”

食梦貘不动弹,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提议。

邬识缘也没有勉强:“跟紧一点,要是不小心被捅了一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花妖就是被一剑捅死的,兰轻流冒冒失失,看到食梦貘,说不定也会送上一剑。

一剑又一剑,他都对梧桐子有心理阴影了。

邬识缘暗暗在心里腹诽,等下见了面,他就先把梧桐子控制起来。

食梦貘晃了晃脑袋,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邬识缘越看越觉得它像成了精。

灵兽经过修炼可以化为人形,食梦貘还没修炼到那一步,撑死了就是一只比较通人性的动物。

倘若真是借尸还魂什么的,还得仔细查验过才能下论断。

他对这方面涉猎不多,要想弄清楚,得去一趟十二星宫。巳星宫主佘妙来自域外,擅长御兽,在对灵兽的了解方面,她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打定主意,邬识缘将疑惑都藏进心里,面上不显,仍然像对待灵兽一样对待食梦貘。

兰轻流的动作很快,村子东边的妖气被控制住,邬识缘没有贸然闯入结界,仔细打量了一番。

兰轻流刚刚拜入九霄观,还没来得及学习观内的功法,结界用得有模有样,一看就有基础,想必之前也下了苦功修炼,是个勤奋的苗子。

如果不是碍于主角的身份,加上兰轻流的功利心太重,他应该不会如此讨厌对方。

诸如屈舫等人,也是主角,但没有把利用他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所以他们做普通朋友也无妨,客客气气的,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邬识缘找了张隐身符箓贴在身上,看看身边毫不自觉的食梦貘,无法,只得又拿出一张符箓,拍在它身上。

明明可以回耳坠里,偏偏要浪费他一张符箓。

败家玩意儿。

“没有下次。”

食梦貘“嗷”了一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腕,像是道谢。

真的很通人性啊。

灵兽的毛很软,搔在手背上痒痒的,邬识缘捻了下指尖,恐吓道:“等下要是妨碍到我,就把你的皮剥了,做张兽皮毯子。”

食梦貘狗躯一震。

果然能听懂人话。

邬识缘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结界内的妖气很重,比村子里浓郁好几倍,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以及尸体腐烂后的恶臭。

邬识缘皱了皱鼻子,修相者五感灵敏,他最讨厌遇到大型伤亡,味道简直无法忍受,让人想立马失去嗅觉。

“呕——”

嗯?

什么人?

循声看去,邬识缘的嘴角抽了抽。

在他身后不远处,食梦貘歪在街边的石头上,完全没有刚才的神气模样,好大一只兽伸着脖子“呕呕呕”,呕吐声正是它发出来的。

“……”

听说有些灵兽嗅觉灵敏,大概是人类的十倍百倍,但大部分都是犬科。

食梦貘,也属狗吗?

看着它无精打采,邬识缘不忍道:“要不你还是回耳坠里吧。”

食梦貘以梦为食物,不食五谷,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光打雷不下雨,就呕的声音响亮。闻言,大胖雪团子抬起一张丧了吧唧的狗脸,委屈巴巴。

邬识缘第一次在动物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被逗笑了:“傻狗。”

食梦貘委屈,食梦貘悲愤,食梦貘左右摇晃脑袋,像在说“我不是傻狗”。

亦或者是在拒绝他的提议,不愿意离开。

“好吧,随你。”邬识缘在储物法器里扒拉了半天,摸出一张符箓,“别拖我后腿,不然宰了你。”

“啪”一下,符箓被贴在食梦貘的狗头上。

“这是封五感的符箓,对人有用,对狗就不一定了。”邬识缘解释了一嘴。

食梦貘歪歪头,冲他叫了声:“汪!”

邬识缘:?

“说你是狗,你还真学起狗叫了。”邬识缘颇为惊奇。

会嗷嗷叫,会喵喵叫,还会汪汪叫,上古异兽的才艺还挺多。赶明儿训练一下,或许能上街卖艺。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邬识缘的眉眼舒展开来:“喂,说句人话来听听。”

食梦貘低着头,用爪子刨土,装听不见。

啧。

邬识缘没说什么,快速找到了兰轻流的位置。

寻芳镇的怪事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每天都会有一户人家遭遇不测,这些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家里有适婚年纪的成年男性。

兰轻流站在一处院子里,在他面前的房梁上,吊着一具尸体。

男尸,很容易辨认,衣服都被扒光了,性征明显。尸体上没有很多伤口,只在胸膛开了一刀,将心脏掏了出来。

有恶妖会食人心修炼,但此处的妖显然不是,挖出来的心脏随意地扔在地上,血肉吸引了鸟兽啃食,心脏被撕咬得乱七八糟,因为时间久了,尸体和心脏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腐烂。

邬识缘忍不住皱起眉头。

见过尸体之后,他开始理解兰轻流为什么会对花妖下死手了,如此残忍的手段,定然不是良善之妖所为,对待恶妖就应该一击必杀。

可他之前见过花妖,花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就算是陷入癫狂,身上也没有沾染半分血气。倘若杀人挖心的真是花妖,她身上肯定会留下痕迹。

不对劲。

接连检查了几家,萦绕在心头的割裂感越来越重。

太奇怪了。

从表面上看,受过情伤,被爱人背叛的花妖确实有动机杀死负心人,掏出他们的心脏。

可这和邬识缘印象中的花妖截然不同。

九霄观先祖选择了困而不杀,必定是有把握,就算困住花妖的法阵逐渐削弱,也不会让花妖伤害寻芳镇的百姓。更不必说花妖对人心失望透顶,她被困在过去那场大火中,被困在那场未完的成亲仪式里,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在此地查探的兰轻流似乎也有相同的疑惑,他对着几具尸体研究了很长时间,像是在寻找线索。

邬识缘挑了挑眉,出乎意料,他还以为兰轻流会直接冲去村北,杀了花妖。

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找到线索,兰轻流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收了结界。

邬识缘看着他往北走,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谁能抢先找到花妖,谁就能拿到寻芳镇的机缘,这一点他和兰轻流心知肚明。

或许兰轻流也想找到在寻芳镇里作乱的妖邪,除邪诛恶,但在机缘的诱惑下,兰轻流最终还是选择直接去找花妖拿法宝,放弃查明真相。

君子论迹不论心,重来一次,他和兰轻流依旧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邬识缘找到昨晚刚遇害的尸体,这具尸体的心脏还没有腐烂,也没有被老鼠啃食过,保持着相对完整的状态。

他拿出一张符箓,用灵火点燃,然后拿出三清铃。三清铃可以召神遣将,加上符箓的辅助,能够召唤死者的魂魄,铃响,魂来,铃停,魂去。

“叮叮叮叮——”

无事发生。

邬识缘不信邪,又摇了几下,依旧没有召来魂魄。

“原来如此。”

没有吃掉心脏,而是吞了魂魄。

他知道那股奇怪的割裂感是怎么回事了。

人不是花妖杀的,背地里有一只恶妖在假借花妖之名偷取人的魂魄,挖心是想把众人的视线转移到惩治负心汉上,从而将一系列凶杀案推到花妖身上。

邬识缘祭出八卦盘,指针停滞了许久,微微偏了一点。

在东边!

邬识缘立马动身。

在原本的剧情里,他们会从东边进村。村子东边毒瘴弥漫,还有不知名封印,他会不小心掉进陷阱,然后被困住,身心受到重创。

种种迹象都表明东边有异。

邬识缘在村子边缘停下脚步,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必须小心再小心,以免掉进剧情里提到的陷阱。

食梦貘跟着冲过来,一时没刹住,大头朝下栽进了草丛里。

“……”

好蠢。

邬识缘拍了拍它的屁股:“起来,躲开点。”

食梦貘没有反应。

大胖雪团子头朝下,撅着屁股,扎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邬识缘心生疑惑,正准备上前,食梦貘突然扬起后腿踹了他一脚,邬识缘没有防备,被它一脚蹬得往后退了两步。

邬识缘:???

我看你是要造反。

邬识缘怒上心头,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只傻狗,突然看到食梦貘缓缓往前陷了几分,草丛像一只无形的大嘴,逐渐吞没它的身躯。

不好,是陷阱!

邬识缘一把抓住它的尾巴。

陷下去的力量太强,根本拉不住,没一会儿食梦貘就掉进去大半,只剩下两条后腿和尾巴露在外面,它慌乱地蹬着腿,地上尘土飞扬。

邬识缘被扑了一身土,额头暴起青筋:“艹。”

一想到食梦貘刚刚救了他,邬识缘勉强压下火气,攥紧它的尾巴,往后拉。

这陷阱害得他重伤,还诱发了他的心魔,要是傻狗掉进去,还不得变成疯狗。

不行,得快点想个办法。

电光石火之间,邬识缘眼睛一亮:“快回耳坠里!”

耳坠是他和食梦貘之间的契约媒介,食梦貘可以随时回去。

只见白光一闪,眼前的白屁股顿时消失,草丛还保持着“张开大口”的状态,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幽深大洞。

干得漂亮!

邬识缘抓起一把符箓,趁着洞口还未合拢,迅速扔了进去。

引雷符,烈火符,爆炸符……够它喝一壶了。

很快地下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陷阱被彻底捣毁,草丛枯萎,露出庐山真面目——一片荒地。

土地焦黑,散落的枝叶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邬识缘捡起一片叶子:“这是……绮芳花?”

叶子形状和窗纸上画的绮芳花一样。

在古籍记载中,绮芳花生长于寻芳镇周边,其香气纯净淡雅,可以克制毒瘴。

所以这里是绮芳花曾经的生长之地,后来被一把火烧了,才变成荒地。

符箓破坏了封印,有法阵从地下浮现出来,邬识缘一眼就认出法阵出自九霄观:“噬灵阵?!”

“不,不对,这是聚灵阵。”

顾名思义,聚灵阵是一种汇聚天地灵气的法阵,通常用来辅助修炼。

在聚灵阵上加以修改,可以将阵法改成噬灵阵,和聚灵阵不同,噬灵阵更加霸道,不仅能够汇聚灵气,还能吞噬生灵。

刚刚食梦貘就差点掉进隐藏在草丛后的噬灵阵里。

结合剧情,邬识缘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九霄观先祖在荒地里布下了聚灵阵,帮助本相重伤的花妖修炼,但聚灵阵被恶意篡改,变成了噬灵阵。

想必眼前这噬灵阵连接的也并非花妖本体,而是在寻芳镇内残忍杀害无辜村民的恶妖。

邬识缘划破手指,在半空中写了一个繁复的符箓,他扬起金钱剑,血字符箓尽数落在剑上,一瞬间金光大盛。

邬识缘喝道:“破!”

法阵应声而破,金钱剑也不堪重负,108枚铜钱散落开来。

邬识缘顾不上捡钱,循着噬灵阵残存的痕迹追去,远远看到一片灰白的阴翳,其中黑红气息缭绕,散发着熟悉的血腥味和腐肉臭气。

“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毒瘴。

寻芳镇外的毒瘴近些年越发严重了,之前村民们也提到过,因为毒瘴的影响,无法离开村子。

自绮芳花被烧毁后,毒瘴越发肆虐,先祖在村外留下法阵和封印,时间久了,封印的力量削弱,导致毒瘴逸散,篡改法阵,借此汲取灵力,进村伤人。

他们本应该在进村的时候就发现端倪,但因为顾百闻领的路避开了陷阱,没有走上剧情安排的正轨,因此也失去了发现毒瘴有蹊跷的机会。

剧情是一环扣一环的,缺失了一步,就会少一个线索。

毒瘴聚拢,变成一只尖嘴獠牙的怪物,足足有几丈高,它仰天长啸,捶打着自己胸口,朝邬识缘张开了血盆大口:“道士,又是道士!要不是因为你们这群臭道士,我才不会被困这么多年!”

四周草木枯萎,天空被阴云遮蔽,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我最讨厌道士……”

“我要挖出你的心脏,将你撕成几块,然后一口一口,把你的肉/身和魂魄都吞下肚子!”

“呵。”

邬识缘召出桃木剑:“就凭你?”

他双指并拢,在桃木剑上一抹,剑锋一寸寸点亮。

九彩灵相浮现在身后,邬识缘挥动桃木剑,庞大的灵力一泄而出,劈在毒瘴怪物身上。

瘴气散开,很快就重新聚拢,怪物哈哈大笑:“没有用,我没有实体,你是杀不死我的。”

“真的杀不死吗?”

邬识缘冷笑一声,剑上挑起灵火,一阵风起,便“呼啦”一下烧得轰轰烈烈,火势愈大,半边天都被映亮了。

火,可破邪祟迷障。

毒瘴由瘴气组成,山川草木在特定环境下会产生有毒气体,除了像绮芳花那种天生克制瘴气的花木以外,复杂的毒性很难找到对症的解药。

通常情况下,想要破除毒瘴,大家都会想要如何化解毒性。

但最简单的方法并非解毒,而是彻底抹杀。

从根源上抹去问题,这一点还是邬识缘从重启中学到的。

火可以点燃瘴气,也可以驱散瘴气。

邬识缘右手持桃木剑,左手一扬,五色令旗分别占据不同方位,将毒瘴所在的地方圈划进了结界内。

剑上灵火飞向毒瘴怪物,邬识缘驱动五色令旗缩小范围,看着被困住的毒瘴,轻轻启唇:“嘭。”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大地震颤,邬识缘站在爆炸圈外,静静地看着瘴气被引爆,燃烧,然后一点点荡尽……

当最后一点火光熄灭,食梦貘突然从耳坠里出来,朝着爆炸圈冲了过去。

邬识缘不明所以,收了五色令旗,只见食梦貘四蹄撒开,脚下云雾流转,它仰天长啸,有盏盏萤光从山间地下冒出来,飘向它。

“这是……”

若有心怀不甘而死去的人,魂魄会化为萤火,长驻在天地之间,守着最不舍的记忆,直到消亡。

每一盏萤光,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灵魂残存世间,唯一留下的东西。

食梦貘可使人入梦,有了这些萤光,就能在梦中重现亡者的记忆。

一盏盏萤光被推过来,邬识缘伸手一点,看到了求亲队伍,八抬大轿,看到了新郎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的本体,被活活烧死。

当年那场求娶是真心的。

是村民们受到瘴气操控,误以为伤人的是花妖。

那位秦郎,花妖一直等着的新郎挡在花前,想要保护自己的新娘,却因为村民人多势众,无法抵抗。

绮芳花遍布寻芳镇四周,花妖的本体无从辨认,毒瘴因此走了迂回路线,想出栽赃嫁祸的办法。

而新郎护花心切,暴露了花妖本体的所在。

花妖的本体藏匿在隐蔽之处,旁人找不到,因为本体重伤,花妖误会了新郎出卖她,大怒之下失去理智,于是那场烧毁绮芳花的大火也烧向了寻芳镇的村民。

被掩埋在岁月之下的真相,经由不甘的灵魂一一重现,迟了百年的恩怨终于可以诉清。

邬识缘心中唏嘘,原来这才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保护是真,泄露了花妖本体所在也是真,但若是花妖知道当年的真相,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她最在意的秦郎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他该把这个结果告诉花妖。

当年先祖并未发现寻芳镇的灾祸源头在毒瘴,只是为了遏制瘴气,才设下封印。如果能够见到先祖留下的一缕神魂,告诉他所有真相,相信先祖也会感到欣慰。

邬识缘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封印花妖的院子,生怕晚一步,花妖会被兰轻流一剑杀死。

千万要赶上啊。

许是听到了他的期盼,邬识缘到的时候,兰轻流正和失去神智的花妖打得难解难分。

上一次兰轻流能够将花妖一剑毙命,是因为他先制伏了花妖的本相,这次没有他打下基础,兰轻流还隐隐落了下风。

邬识缘松了口气,悍然加入战局,从天而降,一剑分开兰轻流和花妖。

“她就是为祸寻芳镇的花妖!”

兰轻流还欲再攻,被邬识缘挡住了,邬识缘两指夹住梧桐子,硬生生将剑刃偏转:“她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兰轻流怔住。

花妖没有理智,又扑了过来,邬识缘一张定身符箓贴上去,然后在她眉心一点,百年前的画面被强行灌入花妖的脑海中。

小院里静谧无声,原本打斗不停的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此时,一道嘹亮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嗷呜!”

邬识缘赶来的速度太快,食梦貘撒开蹄子都没追上他,被落下很远,这时候才到达战场。

只见它纵身一跃,跳过矮墙,如同神犬降世,威风凛凛。

……张嘴就冲着兰轻流的右手咬了下去。

一道更嘹亮的惨叫声响彻小院。

第24章 第 24 章 改变,情缘

众所周知, 狗咬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属狗的食梦貘同上。

邬识缘连忙薅住食梦貘,将兰轻流从它的嘴下解救出来:“抱歉,它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来邬识缘自己都觉得亏心, 食梦貘就是故意的, 他看到它直奔着兰轻流而去。

兰轻流懵了:“……这狗是你的?”

“咳, 是我的。”邬识缘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他觉得主角要误会了,误会他故意放狗咬他,“这不是狗,是我的灵宠,它性格不太好,脾气比较暴躁,见人就咬。”

前咬过商会少会主,后咬过九霄观少年天才,战绩可查。

被食梦貘这么一闹, 邬识缘看兰轻流都有点愧疚了:“这是伤药。”

他从储物法器中找出一包药, 递给兰轻流。

“会得狂犬病吗?”兰轻流紧张兮兮地问道。

“嗯?”邬识缘没听懂, 以为他怕中毒, 解释道, “放心好了, 它没有毒, 不会生病的。”

狗债人偿, 要是兰轻流得了病, 岂不是要他来赔?!

邬识缘深感危险, 连忙将食梦貘拉得远远的,生怕它再冲上去给兰轻流一口。

“既然是你的灵宠,那我就不追究了。”兰轻流拿着药, 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度道,“毕竟是同一个师门,你不拿我当师弟,我还是把你当成师兄的。”

他时不时“嘶”一声,捂着手腕,自个儿去一旁上药了。

邬识缘生出一点无措来,这事是他理亏,兰轻流如此轻飘飘的揭过,反而显得他很不是人。

以后他还怎么面对兰轻流?

像以前一样未免太小气。

啧。

都怪你这傻狗。

邬识缘气不顺,给了食梦貘一巴掌。

食梦貘“嗷嗷”叫了两声,很不服气的样子。

连讨厌兰轻流这一点都和顾百闻很像。

邬识缘没理它,径直走向花妖。

花妖已经看完留存的记忆了,她被定身符箓定住,无法动弹,无声无息地流了一脸泪:“秦郎,秦郎……”

一声一声,凄苦悲怆。

错杀爱人无疑是重大的打击,这百年来,花妖背负着仇恨活下来,现在告诉她恨错了人,杀错了人,想也知道她接受不了。

邬识缘解开定身符箓,花妖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地上:“秦郎!秦郎!”

她捶着地,崩溃大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往外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秦郎,是我!”

她心肝俱碎,抓着邬识缘的衣角,不住地哀求:“道长,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求求你,道长,我该死,我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我该死……”

“是恶妖挑唆陷害,他才是罪魁祸首。”

村民被蒙骗,错信歹人,烧掉了阻隔瘴气的绮芳花。

花妖是天生地养的草木精灵,至纯至善,一直庇护着寻芳镇,却被烧毁本体,村民将她逼到绝境,她因此反抗,造下杀业。

冤冤相报,除了挑起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件事里的其他人都无辜,却也都不完全无辜。

和其他门派不同,九霄观一直倡导人与妖平等,所以在邬识缘眼里,花妖和村民并无区别,没有谁更高贵一说。

因果报应,自作孽不可活,因此先祖才会留下法阵,助花妖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化解她的仇恨,还这片土地新的生机。

“倘若心中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吧,让绮芳花在这片土地重新盛开,给寻芳镇带来新的希望,总有一天,离开的人会再回来。”

花妖怔怔地抬起头:“真的会回来吗?”

邬识缘沉默半晌,轻声道:“有人曾对我说过,倘若信念的力量足够强大,神明就会聆听到你的声音。”

或许吧。

或许世间有奇迹会降临,即使枯荣有度,生死相离,离开的人也能循着思念的痕迹,再次归来。

萦绕在花妖本相上的黑气逐渐褪去,花朵晶莹剔透,恢复了最初的纯净模样,阵阵花香飘散开来,枯败的大地再度回春,长出寸寸绿意。

兰轻流睁大了眼睛,他看了看花妖,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邬识缘吸引。

满园芬芳,邬识缘长身玉立,反手握着桃木剑,他微微俯下身,指尖轻触迷途知返的花妖,渡化她的仇怨。玉冠长发,随风飘荡,缥缈似云端来客,仙阙神祗,高不可攀。

但不久前,邬识缘还说过看他不顺眼。

他有喜怒哀乐,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刻,兰轻流眼里的邬识缘无比真实,令他不得不为造物主的强大感到震撼。

邬识缘用灵力修复了花妖的本体,被烧毁的根茎终于愈合,花妖站起身,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道长渡我。”

“道长,你和百年前那位道长真像,你们都想渡我出苦海。”

“他留了一件东西在这里,我把它送给你,谢谢你来送我一程。”

和上一次相同的话。

不同的是,这一次兰轻流并没有找他要花妖给的东西。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走吧。”兰轻流把梧桐子往背上一背,“如果可以的话,回去路上能跟我讲讲你给花妖看的是什么吗?寻芳镇内作乱的真凶又是何人,你是如何查清楚一切的?”

嗯?

邬识缘怀疑兰轻流被咬的不是手,而是脑子。

“你只好奇这些吗?”

不应该是对花妖给他的东西感兴趣吗?

兰轻流瞄了眼他的手:“我还好奇花妖给了你什么。”

这才对嘛。

邬识缘有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兰轻流要是对他没有功利心,他真要怀疑这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想要抢,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兰轻流解释道,“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除妖,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一开始也没查清楚凶手,差点误会了花妖……总之就是这样,你可以拒绝我。”

邬识缘:???

这是主角该说的话吗?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他,狐疑道:“你被夺舍了?”

“什么?”兰轻流一头雾水。

感觉你的身体里好像换了个芯子。

邬识缘默默腹诽,他犹豫了一下,摊开手。

花妖给他的东西和上次差不多,只不过上一次是她死后力量凝结而成的绮芳花,这次是一块完整的,雕刻成绮芳花形状的琉璃。

这琉璃是从花妖的本相里剥离出来的,散发着精粹的灵力气息,应当是当年花妖重伤,先祖为了稳定她的本相而赠予她的。

上一次兰轻流一剑斩碎了花妖的本相,神剑锋芒无比,琉璃也被击碎了,花妖才用妖力模仿,依葫芦画瓢,重新凝结出一朵绮芳花。

怪不得上次没有种出花,合着根本不是真的绮芳花。

“绮芳琉璃,原来是这般模样。”兰轻流喃喃低语,伸出手。

邬识缘眸色沉了沉,没有躲。

就在要碰到琉璃的时候,兰轻流突然停下动作,收回手:“多谢,我看完了,你可以收起来了。”

嗯哼?

“花妖已经渡化,对了,还得跟村民们解释一下,以免他们再误会她是凶手。”兰轻流掉头就走,速度快得像身后有狗在追。

邬识缘心中惊诧,兰轻流是吃错药了,还是真被夺舍了,竟然没有直接从他手上抢走琉璃。

从被食梦貘咬了之后,兰轻流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和之前的他截然不同。

邬识缘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食梦貘身上。

难道被傻狗咬一口,人会性情大变?

不应当啊,屈舫被咬过之后还是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贺他突破九品的礼都要从房费里出。

怀着疑惑与不解,处理好寻芳镇的事情后,两人立马启程回了九霄观。

顾及到邬识缘暂时住在后山,兰轻流主动请缨,向太明汇报寻芳镇一事的原委。邬识缘做好了要被叫去对质的心理准备,谁料一直等到傍晚,九霄观都没有消息传来。

“难道他真不想要这东西了?”

邬识缘把玩着绮芳琉璃,百思不得其解。

“嗷呜!”

食梦貘又开始每晚一闹腾了,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邬识缘没搭理它。

过了没多久,它就换了种叫法,软绵绵地“喵”个不停。

叫声一变,连性格都变了,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往邬识缘面前凑,热情地撒娇。

邬识缘视若无睹,默默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它。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受冷落,食梦貘呆住了。

邬识缘默默在心里数数,一,二……还没数到三,一只毛绒绒的大脑袋就从他身边拱了过来,张嘴就是一声“汪”!

变猫不成,改变狗了。

或许是被高人指点过,勾引人那一套玩的很溜,会变成狼,变成猫,最后又变成听话黏人的狗狗。

邬识缘斜了它一眼:“装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变成人吓死我。”

此言一出,食梦貘顿时蔫了,趴在邬识缘身边怀疑兽生。

一人一兽坐到了天黑,确认兰轻流真的打消了从他手里拿走绮芳琉璃的念头后,邬识缘站起身,进了书房。

重启之后,他怕自己的记忆也被刷新,将发生过事情都记了下来。

邬识缘提起笔,将兰轻流的反常之处一一记录下来。

就算兰轻流变了,日子也得照样过。

寻芳镇的事情算是彻底了结了,按照剧情发展,接下来就该进入下一个剧情了——苍雪峰的试剑大会。

神明曾在苍雪峰留下一剑,自那之后,苍雪峰就成为江湖中人比剑试剑的首选之地,每年九月初九,逢重阳之际,苍雪峰上都会举办试剑大会。

来自不同门派的剑客汇聚苍雪峰,研讨剑道,切磋交流。

梧桐子在天下名剑榜上排名第三,已多年未出世,此番认主,兰轻流必定要上苍雪峰,人仗剑势,剑成人名,试剑大会后,云荒大陆上就会多一名天才剑客了。

试剑大会本来没有邬识缘的事,他早些年就在苍雪峰上夺魁了,一柄桃木剑战退众人,让终年积雪不化的苍雪峰下了一场绯色的桃花雨。

在原本的剧情里,邬识缘因为寻芳镇之行诱发了心魔,郁结于心,太明特地让他和兰轻流一起前往苍雪峰,想让他散散心。

因此,邬识缘才能看到关于苍雪峰的剧情。

说起苍雪峰,可谓占尽了恩怨情仇四字,行走江湖的人哪能没有红颜知己,在试剑大会上,兰轻流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子。

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此后两人纠纠缠缠,分分合合,因为兰轻流心里有邬识缘这么个白月光,引发了一系列拈酸吃醋的戏码。

甚至两人还半夜三更跑到邬识缘门前吵过架。

只不过此架非彼架,吵着吵着就开始少儿不宜了。

邬识缘想骂人,合着他不仅是白月光,还是玩情趣的工具人,必要时帮忙增加刺激感。

关于和兰轻流纠缠的男子,邬识缘看到的不多,只知道对方并非正道人士。

这段露水情缘磨难重重,除了正邪两道的隔阂,中间还夹着一个在主角心目中占据重要地位的白月光。

邬识缘暗暗咋舌,所以想安排他早点死也是情有可原,他这么一个完美的白月光要是活着,主角和情缘永远都修不成正果。

好在现在情况不同,他没有在寻芳镇受伤,不用散心,应该可以避开试剑大会的剧情。

正当邬识缘庆幸不用再去苍雪峰充当情趣工具人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兰轻流背着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我已向师父禀明寻芳镇之事,包括我将花妖当作凶手的失误,马上就是试剑大会了,师父怕我再出纰漏,让你同我一起去苍雪峰。”

邬识缘:“……”

怕什么来什么。

试剑大会只是让拿到梧桐子的主角扬名天下,顺便寻来一段情缘,没有机缘,也没有法宝,按照邬识缘的计划来看,此行他并无去的必要。

“这是师父的意思,你如果不愿意,可以去找师父。”兰轻流低着头,初见的少年傲气磨去了七八分,显出些许符合年纪的小情绪,“想来师父也只是看我手受伤了,才想让师兄……让你照顾我。”

手都伤了,还非得去什么试剑大会?

邬识缘张了张嘴,看到他包扎成一团的右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得,狗欠下的债,到他还的时候了。

邬识缘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出发?”

兰轻流眼睛一亮:“什么时候都可以,能赶在试剑大会前到就行。”

“你背着包袱过来,总不能再背回去吧?”

“今晚太仓促了,我原本也打算明天早上再出发。”见邬识缘态度软化了很多,兰轻流扬起笑,说话语气都轻快了,“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邬识缘的脸色唰一下变了:“不可以。”

兰轻流的笑容僵在脸上。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邬识缘皱了下眉头:“今晚就出发,你等一下,我去收拾东西。”

他反手关上门,连院子都没让进。

兰轻流一脸茫然,是他说错话了吗?明明刚刚邬识缘对他的态度还很温和,好似把他当成了师弟一样,没有像以前那样排斥他。

回到草庐,邬识缘一巴掌呼在食梦貘头上:“都怪你乱咬人,不然我也不用蹚浑水。”

草庐里处处都留着顾百闻的痕迹,尽管兰轻流改变了很多,但邬识缘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师弟一样亲近。

兰轻流手里的剑,曾刺穿过顾百闻的胸膛。

这一点他忘不了,也不能忘,因为那把剑原本应该刺进他的胸膛,是顾百闻替他挡下了。

夜半,两人乘坐飞舟前往苍雪峰。

小型飞舟上只有一间休息室,兰轻流提出轮流休息,被邬识缘拒绝了。

“我要操控飞舟,房间给你。”邬识缘平静道,“师父应当给了你梧桐子的剑法秘籍,在试剑大会之前,你最好多加练习,以免丢了九霄观的脸。”

九霄观的脸,是几百年前的道尊巅峰,是没落之后,邬识缘一人一剑挣回来的。

而今梧桐子重出江湖,倘若夺不回试剑大会的头名,不仅兰轻流,就连九霄观也会被人耻笑。

兰轻流沉吟片刻,问道:“那我练完之后,你能指点指点我吗?我不想给师门丢人。”

邬识缘望向远处,飞舟漂浮在云间,天空浩渺无边。人生好比天地,恩怨譬如云雾,朝来夕散。总有一些事情比生命更重,比恩怨更沉,无法拒绝。

许久,他应了声:“好。”-

负雪城,浮槎小居。

“江湖上习剑者不计其数,每年试剑大会都有修习剑道的人从五湖四海赶来,或想一剑动天下,或想瞻仰名剑风采。”

“你不用剑,也不缺见识机会,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

屈舫饮了一口茶,轻笑:“我?自然是为了做生意。”

“一猜就是,你一贯无利不起早,若不是为了求财,太阳就该从西边出来了。”

“怎么,只许你一盏茶卖百金,不许我来分一杯羹?浮槎的掌柜果真如传言一般,小气。”

掌柜作势要拿茶水泼他,屈舫连忙夺过杯子:“讲真,我看你的生意也不咋地,一个月里能有一个冤大头来喝你的茶吗?”

“哈哈,其他月不知道,这个月有了。”掌柜笑眯眯道,“今天有一个冤大头要了一壶茶,我本来打算给他打个折,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多收他一百金。”

屈舫:“……”

“奸商。”

“你还挺有自知之名的。”

掌柜从腰间抽出一杆水色烟枪,往桌上磕了磕,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烟雾缭绕,他在雾气后眯起一双狐狸眸子,唇角微勾,带着勾魂摄魄的性感。

屈舫晃了下神,连忙移开视线:“遮遮你身上的味儿吧,要是被人发现浮槎的掌柜身负灵兽血脉,肯定会把你抓去拍卖。”

“拍卖?”掌柜拿开烟枪,斜靠在椅子上,“说起来也快到一星天的拍卖大会了,今年还没找到你要的东西吗?”

“最近有了点眉目。”

想到不久前收到的消息,屈舫脸上露出点笑意。

掌柜轻嗤:“不过是只血统稀罕点的灵兽,听说几百年了,它连人形都化不了。”

“哪个能像你一样幸运是混血,天赋高,生下来就能化形,修炼短短几十年就能隐藏起灵兽的性征。”屈舫饮了口茶,话锋一转,“况且我看上的是它的特殊能力。”

“梦啊……”

掌柜伸出手,抓住一缕烟雾。

宽大的水袖堆在肘间,他的手腕白皙,缠绕了几圈的镯子叮铛作响,单看手的话,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女子。

“世事一场大梦,倘若真能沉溺在美梦之中,不再醒来,也是极好的事情。”

屈舫笑了下:“所以我要得到它,赚一大笔。”

“俗气!”

掌柜张开手,烟雾散去,他手上突然长出尖利的指甲,充满兽类的野性:“我要在店外挂上牌子,屈舫与狗不得入内,免得我这清净之地被你的一身铜臭玷污。”

屈舫连忙告饶:“说正事,我来这负雪城是想跟你做一桩生意,准确来说,是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哦?”掌柜探身,用指甲挑起他的下巴,恶作剧似的往他脸上吐出一口烟,“说来听听。”

“此次试剑大会,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剑会出现,我要你接近剑的主人,取得他的信任。”

“切,没兴趣。”

掌柜懒洋洋地坐回去,兴致缺缺。

屈舫连忙道:“价钱好商量。”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剑是九霄观的梧桐子,九霄观是道观,你要我去勾引牛鼻子老道,不如让我去极乐山,好歹那里的小和尚还鲜嫩些。”

他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老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和满口仁义道德的老男人打交道。

“谁说道士就一定老了,梧桐子的主人是个少年郎。”

“少年郎?”掌柜震惊,“我不过是在深山老林里冬眠了十几年,九霄观就没落到这种地步,连镇观之宝都无人可传了?”

“跟你解释不清楚。”屈舫站起身,“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直接去看吧。”

两人离开浮槎小居,一路出了负雪城,前往苍雪峰。

试剑大会在即,苍雪峰附近都是慕名前来的江湖剑客,屈舫在人群中找了片刻,指着降落在不远处的飞舟:“看到那边穿道袍的人了吗?背着梧桐子的就是我要你接近的人。”

掌柜的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起来:“好俊的道士!”

不等屈舫说话,他将烟枪往腰间一别,兴致勃勃道:“这桩生意我做了,人归我,剑归你。”

“不是——”

“怎么,难道你想要的是人?”

掌柜眯了眯眸子,语气里带着威胁。

屈舫:“……”

艹,跟色鬼做生意真他娘的糟心。

“人归你,我也不要剑。”

这还差不多,掌柜挽起头发,转瞬间就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温婉娇媚的小娘子,开口连声音都变得娇滴滴的:“现在道士还怪讲究的,出门还带个小厮。”

啊?

什么小厮?

屈舫一脸茫然。

不等他开口,掌柜就迫不及待地朝飞舟走去。

九尾狐一族擅长魅惑之术,最喜欢玩弄人心,拥有狐族血脉的男女尽皆绝色,混血种尤为出挑,美得雌雄莫辨。

掌柜勾起嘴角,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道士,他必要拿下!

苍雪峰下飘着雪,一袭红裙的掌柜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只见他走到飞舟旁,“一不小心”,摔倒在邬识缘和兰轻流面前。

“啊,好痛,求道长救救我~”

他抬起一张泫然未泣的脸,冲——邬识缘伸出了手。

“……”

“……”

“……”

屈舫的眼皮狠狠一抖,万千脏话冲到嘴边。

不是!

艹!你他妈的认错人了啊!

第25章 第 25 章 成谶,配角

“你不认识梧桐子吗?那么大一把神剑, 你看不见它在谁背上吗?”

“古有书童帮少爷背书箱,今有小厮帮道士背剑,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少年郎, 我都跟你说过是少年了, 你还能认错!我看你分明就是为色所惑, 眼里只看得到邬识缘了!”

“原来他叫邬识缘啊, 这名字真好听。”

“……”

屈舫彻底被他打败了,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自个儿坐在一旁生闷气。

掌柜托着下巴,笑容甜蜜,乍一看好像真是一位坠入情网的小娘子:“他很合我的眼缘,那背剑的小子在他身边毫无存在感,怎么可能入我的眼,你干脆让我换个人勾引吧。”

“……你以为他是好相与的吗?”

九霄观大弟子声名远扬,也就你这只在深山里窝了十几年的乡下狐不知道, 他已突破九品, 分分钟就能看透你的伪装。

屈舫已经能够想象到邬识缘一纸符箓送掌柜上西天的画面了:“不想死的话,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掌柜挑眉:“这么凶干嘛, 你吃醋了?”

“呵, 我吃什么醋?!”屈舫表情古怪。

“你对他有意, 见他同我亲近, 自然会吃醋。”掌柜哼笑一声, 把玩着刚从手腕上摘下来的镯子, “怎么这么惊讶, 以为我看不出你对他抱着什么心思吗?”

屈舫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冷硬:“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所谓,我才不在乎你对他是什么心思, 我想要他,那他就只会是我的,至于你——”

掌柜耸耸肩,笑得妩媚,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

屈舫气得牙痒痒:“你要真能将他勾到手,也算有本事。”

“那你我的生意还做得吗?”

屈舫沉吟片刻,点点头:“邬识缘也好,兰轻流也罢,只要你能离间他们师兄弟,让他们二人关系不那么和睦就行。”

什么风都比不过枕边风,他原本是想让掌柜去勾引兰轻流,少年心性不定,最易上钩,届时稍微加以引导,兰轻流就会与邬识缘离心。

没承想,掌柜这色狐狸竟然看上了邬识缘。

“就这点小事,简单!”

屈舫冷笑一声:“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邬识缘可不是寻常道士,你小心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掌柜不以为意:“再不寻常的道士也是男人,而我最擅长拿捏男人。”

浮槎小居内,浮动的烟雾半夜才散去,掌柜侧坐在窗台上,笔直修长的腿随意搭着,负雪城气候严寒,他却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衫,腿上空空荡荡。

“邬识缘……”

他轻声呢喃,想起今日在苍雪峰下的初见,唇畔笑意渐深。

山中空旷寂寥,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感兴趣的人了。

与此同时,城中客栈。

赶在九月初九前到了苍雪峰,不知要停留几日,邬识缘和兰轻流在负雪城中的客栈办了入住。

要了两间房。

兰轻流心事重重,邬识缘以为他在担心试剑大会,不由得心生感慨,就算是主角,也会为前路踟蹰。

“今日那女子不像好人。”

邬识缘愣了下:“什么?”

兰轻流一脸严肃:“她是故意摔倒的,肯定是对你有所图谋。”

是不是故意的,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那人都不是女子,虽然隐藏得很好,但逃不过他的眼睛,灵兽混血世间少见,少归少,也不是没有,他以前游历江湖的时候就见过。

那是一只有着白猫血脉的混血种,天生一副好皮囊,因此被人抓住,进献给了世家大族。

星启王都重开百花台,一掷千金,拍卖举世罕见的混血种妖美人。

当时邬识缘就站在阙都最高的楼阁之上,身旁是祭神殿的祭酒大人,对方见他一直没有移开目光,便问道:“你要救她吗?”

邬识缘的回答是:“我想救她。”

“世间万法皆有定数,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这是她的命。”

“她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

当时他还不是九品境界,如果出手,拼尽全力,或许能够将对方送出阙都,却无法带她全身而退。

祭酒大人反问道:“你怎知如今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迷倒众生,身价千金,今日这场拍卖只为造势,无论她最后被谁拍下,对方都会将她进献给宫里那位,就算无法荣宠一生,她的未来也会衣食无忧。”

“与颠沛流离的前半生相比,你觉得她更想要哪一个?”

没人知道她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场谈话也不了了之。

但那天夜里,百花台的喧闹散去后,邬识缘一个人偷偷潜进百花台里,找到了她。

他问她想不想离开。

少年心性最热忱,想到就做,不计后果,那是邬识缘最放肆洒脱的一段岁月。

“我喜欢这里的繁华。”

她没有回答想不想,但已然做出了决定。

于是邬识缘只身一人离开了百花台,他一路出城,却在阙都的城门处遇见了等候多时的祭酒大人。

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切,见面之后,也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话:“倘若有朝一日,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就再来阙都一趟吧。”

“我不会再来了。”

和混血猫妖不同,他不喜欢这里的纸醉金迷,不喜欢隐藏在繁华夜幕之下的肮脏本质,权力与欲望的巅峰之下,埋葬了太多他厌恶的东西。

年少轻狂,邬识缘放言不会再踏入阙都一步。

至今已有十三载。

十三年,生肖都换了一轮有余,邬识缘在突破九品境界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了想要的未来,他的心他的眼都被宿命填满了,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再回忆起祭酒大人的话,好似一语成谶。

道家信命由天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祭神殿的通天星盘上,是否曾衍化出他的命数,看透人生百态的祭酒大人又是否如年少的他一般,想要拉深陷迷局中的人一把?

或许他该去一趟阙都了。

邬识缘扯回思绪:“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无论他有什么图谋,那都是他的事情。”

“可她对你出手了!”

“那也是我与他的事情。”

邬识缘神色平静,通过猫妖一事,他学到一个道理:尊重他人命运,别管闲事。

且不说那男狐扮成女子意欲何为,就算真有所图,修为境界摆在这里,对方不可能在他身上讨不到好处。

兰轻流这般紧张,好似他们关系很好一样。

邬识缘很不习惯。

“试剑大会之前,来自五湖四海的剑客会私下相约,切磋剑招,这是个与人结识的好机会,你若想有朝一日超过我,就不要错失良机。”

“我,谁说我想超过你了?!”兰轻流像被踩了尾巴,矢口否认。

邬识缘扬了下眉梢。

在剧情里,主角一直以大师兄为目标,想要超越他在江湖中留下的传奇。

就连和那位男扮女装的情缘斗嘴时,都宣称对师兄没有其他心思,只不过是将其视为奋斗的目标。

难道他说的太直白了?

邬识缘连敷衍都懒得,耸耸肩,无所谓道:“哦。”

不等兰轻流开口,他就进了房间:“早点休息。”

兰轻流:“……”

啊啊啊!

负雪城因为气候条件恶劣,房间里摆了好几个暖炉,邬识缘收拾好行李,悄悄从窗户离开。

他一路穿过半座城,停在一间僻静的茶室前。

负雪城没有宵禁,但天上下着雪,半夜三更路上没有行人,沿街的商铺更是早早就关了门。

茶室的门虚掩着,邬识缘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室内没有生暖炉,只在楼梯口点了一盏灯,灯面上作了画,是一副美人画皮图,烛光照在灯壁上,美人图栩栩如生。

邬识缘上了楼,茶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的声音。

很轻,像是一场尘封在风雪间的故事,若是百年之后有人像顾百闻一样张罗着故事换糕点,应当可以换一盘味道淡雅的梅花酥。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缥缈的青烟迎面扑来,邬识缘偏了下头,一只手从烟雾中伸出来,伸向他的腰带。

“道长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找过来。”

邬识缘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浮槎小居……听说负雪城里来了个古怪的年轻人,开了一间茶室,一盏茶要收百金,大家都赌多久能关门大吉,结果这茶室竟然开了快三个月还没倒闭。”

“啧啧啧,这群人也太坏了,竟然盼着人家关门。”掌柜挣了挣手腕,笑吟吟的,“道长也坏,捏得人家手好疼。”

邬识缘松开手,警告道:“别动手动脚,不然剁了你的爪子。”

烟雾后的身影似乎凝固了一瞬。

邬识缘没管他的反应,径直往前,看到一盏正煮着的茶:“既然猜到了我会来,就别兜圈子了,老实交代你有什么目的。”

茶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闻起来味道很淡,茶汤清亮,邬识缘瞟了一眼,看出茶中带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灵茶。

灵茶属于灵植的一种,对人体有益,说是延年益寿可能有点夸张,不过能令人神清气爽倒是真的。

百金一盏茶,倒也不算太黑心。

掌柜走路没有声音,许是顾及着邬识缘的警告,这次没敢上手:“我对道长一见钟情,求道长怜惜,许我春风一度。”

邬识缘:“……”

“你是不是有病?”邬识缘发出了真诚的疑问。

“瞒不过道长,我确实有病。”他仰起头,眼底的泪痣被烛火一晃,生出万种妩媚风情,“此病只有道长能治,还望道长疼疼我。”

“……”

邬识缘想也没想,退到三米之外,与此同时,他耳坠上白光闪过,一头雪白的大型灵兽凭空出现,尾巴一扫,桌上的茶具便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邬识缘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制止,食梦貘就冲掌柜张开了嘴。

寂静的茶室传来一声惨叫。

哀转久绝,惨烈程度远超在寻芳镇的小院时,隔壁熟睡的夫妇被吓醒,娘子一脚将相公踹下了床:“你听没听见,有鬼叫,还哭了!”

连哭带叫,好不骇人。

相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惊慌:“应该不是鬼吧,快到重阳节了,想必是那群比剑的又来了。”

“比剑能叫得这么凄惨?”

“刀剑无眼,比这惨得有的是,用剑的都是疯子,之前有人比输了,要将剑留下,结果他哭得跟死了娘子一样,许是谁又比输了吧。”

夫妇两个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有动静,这才又睡下。

隔壁茶室里,掌柜抱着自己秃了一块的尾巴,久久无法回神。

茶盏碎了一地,邬识缘看着洒在地上的茶水,扼腕叹息。

灵茶马上就好了,差一点就能喝上了。

在邬识缘身后,体型变大了一圈的食梦貘乖乖巧巧地趴着,它头顶贴了张符箓,两颗硕大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掌柜,像是无声的警告。

灵兽经过修炼可以升级,体型和力量都会产生变化。

怪不得食梦貘一直窝在耳坠里没动静,原来是努力修炼去了,看来修炼的效果不错,咬人都比之前有劲儿了。

不过随便咬人是不对的,邬识缘意思了一下,给了它一巴掌。

力道不重,跟拍一拍差不多。

“都说了让你不要动手动脚,尾巴差点被咬掉了吧。”

这回狗咬人的债可落不到他身上了。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条狗?!”

掌柜堪堪回过神来,看到光秃秃的尾巴就心痛,他爱美,日常都会好好保养尾巴,在人的眼里,脸最重要,在狐狸的认知中,尾巴就是第二张脸。

刚才那一口,说他被毁了容都不为过!

“……它不是狗。”

好歹也是上古异兽,特殊的控梦能力不用,偏偏就爱咬人,谁看了都会将它误认成狗。

拿狗当灵宠,传出去他的脸也不用要了。

邬识缘面子上挂不住:“你有九尾狐的血脉,虽然只生出一条尾巴,应该也能辨认灵兽气息吧,它不是狗。”

邬识缘又强调了一遍。

“我当然认得出,不过除了狗,我可没见过哪种兽喜欢咬人。”掌柜磨了磨后槽牙,“它就算不是狗,身上也一定有狗的血脉!”

有道理。

邬识缘拧眉,他怎么没想到,如此就能解释得通食梦貘为什么爱咬人了!

“道长,既然它是你的狗,那你得对我负责。”掌柜纠结了一下,将光秃秃的尾巴递到他面前。

这条尾巴的确生得漂亮,蓬松光滑,一看就是好好保养过的,被咬掉了一大撮毛,颇为狼狈可怜。

将不完美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十分挑战自尊,邬识缘还没看仔细,掌柜就快速抽了回去。

邬识缘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说谁咬了你?”

掌柜皱起眉头:“道长是想抵赖吗?就是它!你的狗!咬秃了我的尾巴!”

他指着食梦貘,看样子恨不得扑上去咬回来。

“对,是它咬的你。”邬识缘附和道,“所以它应该对你负责。”

掌柜:?

“你们灵兽界应该有规矩,我不太了解,打架斗殴有什么说法吗?胜者为王?亦或者以牙还牙?”

掌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你也承认了,是它咬了你的尾巴。”邬识缘指指食梦貘,作势要扯掉它脑袋上的符箓,“你想让它怎么负责?是趴下让你咬尾巴咬回来,还是你们两个堂堂正正打一架?”

他温声道:“我会让它乖乖配合的。”

掌柜:“……”

他虽是混血,但九尾狐的血脉没有人族血脉强,妖力也弱。

这大狗一看就不是普通灵兽,气势迫人,万一真打起来,他被咬会原形,那就得不偿失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掉毛了!

掌柜脸上的表情变幻,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看在道长的面子上,我不与这畜生一般见识。”

“我的面子不值钱。”邬识缘一脸真诚,捞起食梦貘的尾巴,“你可以咬回来的,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照顾我。”

凭什么食梦貘闯的祸要他来还债,这傻狗还要占他面子的光。

不行,这不公平!

邬识缘十分支持掌柜以牙还牙,薅光食梦貘尾巴上的毛。

好大一只兽被拽着尾巴,一声不吭,掌柜看得头皮发麻,感觉邬识缘在暗示他:再敢招惹我,就让你变成它这样,被薅秃了尾巴也没办法反抗。

掌柜打了个哆嗦:“不,不必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要勾引邬识缘,屈舫不阻止了。

这个男人不一样,他不仅不是寻常道士,他还不做人!

“嗯哼?”

邬识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似的,难道是他说的不够清楚,不够真诚吗?他就差把食梦貘的尾巴递过去让他咬了。

混血果然难伺候,猫如此,九尾狐更是如此。

邀请半天都没让傻狗付出代价,邬识缘大失所望,要不是身为人的自觉太深刻,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他就自己上嘴咬了。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今日掌柜明显是冲着他去的,在负雪城开了几个月的茶室,不可能是为了等他,一定有什么契机让掌柜盯上他。

他在江湖上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敢来勾引他,要么是没听过他的名号,要么是对自己有信心,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

眼前这人嘛……

邬识缘上下打量着掌柜,修为不高,显然不是后者。

“道长误会了,我只是一见倾心,情难自禁。”掌柜眨了下眼睛,语调柔柔。

不愧是有九尾狐血脉的混血种,媚术用得炉火纯青,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微笑:“你的尾巴很漂亮,如果把毛拔光了,应该也别具一番美感。”!!!

这是威胁吧!是吧是吧是吧!!

掌柜一秒坐正:“道长料事如神,的确有人找过我,他让我勾引……”

邬识缘露出了然的表情。

竟然敢算计他,背后之人好大的胆——

“你的师弟。”

……等等,师弟?!

邬识缘愣了下:“兰轻流?”

“没错,他让我勾引你的师弟,离间你们,但我一见到你就动心了。”掌柜破罐子破摔,除了屈舫的身份,其他事情全都交代了,“如此良宵,还有如我一般的美人,道长,真的不考虑与我一度春风吗?”

“不。”

邬识缘表情古怪,他刚刚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男扮女装,苍雪峰相遇,非正道人士……剧情里提到的主角情缘,该不会就是眼前这家伙吧?!

怪不得兰轻流的反应那么大,原来是感应到情缘了。

邬识缘心情复杂。

老天爷,他只想抢主角的机缘,可不想要主角的情缘。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遵循契约精神。”

“什么?”

邬识缘一脸严肃,注视着他,用无比认真的口吻劝道:“对方让你勾引梧桐子的主人,你不能擅自放弃,转移目标。”

掌柜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勾引你的师弟兰轻流?”

答对了。

“他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师弟,但却是九霄观下一代接班人,年纪轻轻得神剑认主,必定会在试剑大会上夺魁,名动江湖指日可待。”

言下之意,你和兰轻流在一起不亏,他是个潜力股。

邬识缘大手一挥:“今晚之事我不会说出去,只你我二人知道,等你和兰轻流修成正果,我必定奉上贺礼。”

“至于找你勾引兰轻流的人,你也可以继续同他做生意,我会配合你的。”

掌柜被他出乎意料的操作整懵了,呆呆地问道:“你怎么配合?”

“我会和兰轻流保持距离。”

笑死,他和兰轻流本来关系就不好,根本用不着挑拨。

邬识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他的拼命劝说下,掌柜终于动摇:“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你那师弟……”

也不是说兰轻流丑,只是珠玉在前。

“他年纪还小,没有长开,过几年就变俊了。”

“万一他过几年长残了呢?”

无所谓,情缘能连上就好。

邬识缘暗戳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之你同他在一起后,随时可以抛弃他。”

反正在原本的剧情里,兰轻流被情缘迷得晕头转向,被踹了的次数加起来也有五六七八次了。

“你对师弟的事可真上心。”掌柜酸溜溜道。

不敢不上心,毕竟关乎性命,不能让剧情变化太大,他经不起再一次重启了。

说定之后,邬识缘带着食梦貘离开了浮槎小居。

此时已经到后半夜了,夜色深浓,月光被乌云遮住,天空中阴沉沉的,似是风雨欲来。

长街尽头传来“笃笃”的声音,邬识缘心生疑惑,回头看了一眼。

来人戴着斗笠,手里拄着杖,逐渐走近,从他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邬识缘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清冷。

“咚”的一声,一块玉牌从那人身上掉下来,地上积了雪,声音很轻微,他像是没有注意,仍旧向前走去。

邬识缘捡起玉牌,眸光微凝:“你的东西掉了。”

那人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

邬识缘走近,将玉牌放进他手里,他的手很冷,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邬识缘下意识蜷了蜷指尖,被冻到了似的。

“多谢。”

冷冷淡淡的两个字,比雪还要凉上几分。

邬识缘看着他将玉牌收好,然后转过身,逐渐走远。

客栈离得不远,回到房间后,邬识缘还在出神。

那块玉牌是最常见的款式,没有花纹装饰,正面明明白白刻着三个字——药杀谷,背面刻着那人的名字。

药杀谷在江湖上十分有名,有毒可杀千军万马,有药能与地府抢人,同时拥有蛇蝎心肠与医者仁心两种极端评价。

但令邬识缘在意的并非药杀谷,而是那个人的身份。

——慕时生。

刻在玉牌背后的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邬识缘的脑海中飞速涌出许多内容,全都和慕时生有关。

只有在遇到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人,他才能看到所谓的剧情,诸如兰轻流、屈舫等主角。

但慕时生不是主角。

和他一样,慕时生的一生已经注定,但他不是主角们的白月光,硬要说的话,慕时生更像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在他看到的剧情中,慕时生是药杀谷的传人,从小就被毒瞎了双眼,虽然医术高超,但却解不了自己中的毒,因此身体不好,是个比萧倾病得还重的短命鬼。

没错,短命鬼。

慕时生比他活的时间还短,很快就要病死了。

他和慕时生从未有过交集,为什么他会看到慕时生的一生?

邬识缘眉心紧蹙,在他脚边,食梦貘静静地趴着,从浮槎小居里出来后,食梦貘就变得特别乖,不闹也不叫。邬识缘摸了摸它的脑袋,食梦貘毫无反应。

咦,这傻狗怎么突然不黏人了?

第26章 第 26 章 巧合,心病

邬识缘没有多想, 只当它进入了狗生抑郁阶段,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昨天一整晚, 食梦貘都没有试图爬床!

作为一只疑似变态附体的色狗, 每天晚上睡前, 食梦貘都要和邬识缘进行一场抢枕头大战, 它的终极目标是占据邬识缘的半张床,截至目前为止,还未成功过。

昨天晚上,食梦貘竟然独自趴在地上睡了!甚至它趴的地方离床还有一段距离!

邬识缘仔细打量着食梦貘,拎起它的耳朵左看右看:“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食梦貘歪歪脑袋,邬识缘从它的眼里看到了迷茫,之前的一切像是场梦,食梦貘浑身上下散发着懵懂的气息, 好像突然从成精退化成了未开灵智。

这不正常, 很不正常。

难不成体型是拿智商换的?

问题很严重, 邬识缘领着他家四肢变发达头脑变简单的灵宠下了楼。

兰轻流早早在楼下等候, 见到食梦貘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刚痊愈的右手隐隐作痛:“它升级了?”

感觉被它咬一口会更疼了。

兰轻流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和食梦貘保持距离。

邬识缘含糊地点点头, 他还没弄清楚食梦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没心情解释太多。

客栈里有专门的厨房, 卖一些简单的饭菜, 选择不多,兰轻流要了伙计推荐的饭菜,随口问道:“你昨晚出去过吗?”

邬识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食梦貘, 闻言动作一顿,掀起眼帘:“怎么了?”

“没什么,我昨晚研习师父给的剑法秘籍,有不懂的地方,想问问你来着,但敲门没有人应。”兰轻流倒了一杯热水,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我听客栈里的伙计说,三个月前负雪城新开了一家茶室,掌柜乃世间绝色。”

“所以?”邬识缘扬了扬眉梢,示意他继续。

“昨天遇到的那位姑娘,同伙计口中的茶室掌柜很像。”

不愧是自家的情缘,这么上心。

邬识缘打量着兰轻流,在初见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认真打量主角。兰轻流五官端正,仪表堂堂,标准的主角长相,不至于过分俊美,让脸抢了整个人的风头,但也相貌不俗,来日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定会俘获无数芳心。

总而言之,兰轻流长了一张很正经的脸。

掌柜与他截然不同,堪称两个极端,九尾狐的天生妩媚被人族血脉中和,不过分妖艳,多了几分楚楚可怜,最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望。

他们两个搞到一起,很难想象,但又有种说不出的相配感。

邬识缘屈指敲了敲桌子:“那你觉得伙计说的对不对,那位姑娘是不是人间绝色?”

脑海中浮现出掌柜的脸,纵然兰轻流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掌柜的确美貌:“啧,也就只有一张脸能看罢了。”

这大概就是口是心非吧。

邬识缘暗自腹诽:“只有一张脸能看也够了。”

够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等到日后你俩在一起了,你就会整日牵挂着人家,半夜野战,为他做尽出格的事。

“你看上她了?!”兰轻流急急地问道。

呦呦呦,这么在意我有没有对你情缘动心,不愧是爱得深沉。

邬识缘故意不回答,他最讨厌不长嘴的男人,表面上说人家不好,心里却爱死了。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见他不反驳,兰轻流彻底坐不住了:“你和她不能在一起!”

“哦?为什么?”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看戏,感情戏确实好看,邬识缘心里生出了一丝期待:“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不让我和他在一起?”

“我,就凭我……”兰轻流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

来,少年,勇敢说出你的爱,说你喜欢掌柜!

邬识缘眼里满是兴味。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要出家?”兰轻流移开视线,脸上的红意褪去大半,脸色有些白,“师父说你要改修无情道,要是喜欢她,你的道心会受损,道也就修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总之你不能喜欢她,也不能喜欢任何人。”

邬识缘应该端坐于神坛之上,被无数人喜欢,他俯视着苍生的爱意,但永远不会属于某个人——这才是真正的邬识缘,真正的白月光。

而他是众多仰望月亮的人之一,只要月亮不降落,月光就会恒久的照到他身上。

甜蜜,却又苦涩,兰轻流感觉到陌生的情愫在心间流淌。

邬识缘垂下眼帘,他把这茬给忘了。

无情道……上一次因为变态的威胁,他被迫打消了改修无情道的想法,重来一次,变态没有出现,出家计划还在顺利进行。

可惜与人有约在前,他现在已经无法修无情道了。

邬识缘又想到顾百闻,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顾百闻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淡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抹消过去的种种。

这更加印证了一件事:顾百闻的出现是变数,将剧情推离了原轨。

客栈的伙计将饭菜端上桌,兰轻流拿了两双筷子,在热水里烫过,递给邬识缘。

邬识缘没接,盯着他的手,皱着眉头,似乎很是震惊。

兰轻流不解:“怎么了吗?”

“你刚刚在做什么?”

做什么?

兰轻流低头看了看,迟疑道:“烫筷子啊。”

“……烫筷子?”

邬识缘嗓音发哑,熟悉的对话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你在做什么?”

“烫筷子啊,外面的餐具可能会洗不干净,烫过之后更安全一点,也能杀菌消毒。”

“杀菌消毒?”

“就是让筷子更加干净的意思,算是我家乡那边特殊的仪式啦。”

在一星天的时候,他和顾百闻四处搜寻小吃,顾百闻也这样将筷子放进热水里烫过。

这是属于顾百闻家乡的特殊仪式,兰轻流怎么会知道?

邬识缘一把握住筷子,连兰轻流的手腕也攥在掌心里:“你从哪里学来的,是谁教你这样烫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