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婚事生变韩姨娘得知女儿能够回府……
韩姨娘得知女儿能够回府待嫁之后自是万分欢喜,心中十分感激宋云昭。
只是她却拿不出什么贵重物品可作为报答的,只好连夜做了一双小婴儿穿的虎头鞋等回府那日亲自送到了劲草堂。
宋云昭见那双小鞋玲珑精致,鞋底又很软,上面绣的老虎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心中十分喜爱,也没再推辞笑着收下了。
韩姨娘见她不嫌弃礼轻,自是十分欢欣。
反观何珍娘,自回府后倒是安分不少,对自己被禁足一事也未置一词,像是转了性子一般。
宋云昭着意下人盯了几天,见她安分便抛在脑后不再管了。
倒是她自己,自那日闻了荷叶鸡的气味吐了一场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鼻子再也闻不得丁点异味。
就连傅寒关日日从军营操练回来都得先去书房沐浴更衣一番再进内室,不然若是被小妻子嗅到身上的汗味,又得吐的难受。
原本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小脸不过短短十来日就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的大而圆。
傅寒关看在眼里心疼得不得了,命小厨房每顿变着花样做出各色美食,只盼着她能多少吃一点。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专门搜罗城内各色干净卫生又好吃的民间吃食送回府中,有时得空了就亲自去买。
宋云昭每日的吃食几乎不带重样的,每样倒是还能吃一点,劲草堂的下人们见状,俱是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这几日将他们吓怕了,夫人吃不下去饭,将军见了心疼,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他们这些下人见了就发怵,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被抓住一顿打。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今晚的圆月格外明亮,遥遥的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辉。
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曳,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齐杭脚步匆匆,行至书房门外轻声敲了敲,在得到里面人的回复后推门而入。
“将军,边关的暗卫递消息回来了。”
他说完后将手中密封完整的信封双手呈至傅寒关面前。
傅寒关闻言接过,取出信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看到末尾时,一道冷凝的暗光自眼底迅速划过。
“何敬在京城的足迹都调查出来了?”
齐杭点头应是,然后将他这几天调查出来的内容一字不落的交代清楚,说完后不禁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还好这何敬已经被烧死了,否则凭他做出的这些丧尽天良的事,落到将军手里只怕想死都难。
还有韩姨娘,平时看着老实本分,竟也能做出毒杀亲夫,纵火烧别庄的事来,果真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傅寒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信纸撕成两半,后半截重新装入信封后用火漆封住,然后唤出暗卫让其交给燕王。
齐杭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这信上的内容是何敬在边关的事迹,跟燕王都不沾边,为何还要送过去让燕王过目?
家丑不可以外扬呀!将军你难道不知道嘛!
难不成这何敬做的腌臜事和燕王也有关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齐杭回过神时,只见傅寒关手中的另外半截信纸已经化为灰烬。
他撩起眼皮,淡漠的视线投向对面,“还有事?”
齐杭陡然一个激灵,“无事,属下告退。”
他说完后连忙转身,行至门边时,背后传来男人冰冷且带着杀意的声音:“你去将何敬的坟刨了,把他的尸体扔进山中喂狼。”
齐杭闻言瞬间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让他杀个人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可刨人坟地这种缺德事,他实在是做不来呀!
但是他没那个胆子拒绝,只能怏怏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肩膀出了书房。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傅寒关盯着桌面上的灰烬,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上次因着救火而被烧死的那个下人,管家按照他应聘入府时登记的信息前去抚恤其家人,然而到了之后发现根本查无此人。
接着别庄的下人在收拾其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份路引,上面的人名为何敬,来自边关虞城。
管家见了之后立刻起了疑心,此人伪造身份潜入别庄,说不定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他是否因救火而死就令人怀疑了,遂连忙将这份路引送至将军府。
傅寒关见了只觉这路引上的姓名略有些眼熟,但脑海中却没有任何印象,于是传信至边关暗卫,让他将何敬调查了个底朝天。
但是方才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除了何敬的,还附加了另外一条消息。
北边的戎人最近屡屡出兵骚扰,不是打劫过路商旅,就是故意寻衅滋事,已经死了好几个大晋子民。
每次边关驻军派兵镇压时,北戎人又很快离去,如此几番像是在故意挑衅。
如今驻守边关的主帅是信安侯柳季锋,此人狂傲自负,眼高于顶,最是受不得这种明晃晃的挑衅,恐怕忍不了多久就会出兵。
只是去年春他领兵在边关以北神雪山下重创北戎大军后,北戎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这番举动实属反常,令人难以捉摸。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要到了二月底何珍娘出嫁的日子。
她虽然不算将军嫡出的小姐,但既然从将军府出嫁,少不得要用心操持一番,免得传出去坠了将军府的颜面。
这几日府中张灯结彩,挂满红绸,府中来往的下人们脸上皆挂着洋洋笑意,一时间倒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直到何珍娘出嫁的前一天。
这天早上起来天空就阴沉沉的,气温也很低,像是又要下雪的样子。
宋云昭近日孕吐好了不少,胃口也逐渐恢复过来,用过早膳后,她让人将账本都搬到了外间的大炕上,她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慢慢对着账本。
流萤在旁边燃了小火炉,很快上面架着的铁丝网就被烧热了,青黛和轻罗见状,连忙将板栗、蜜橘、红薯放在上面烤。
三个丫头围在旁边一边烤手取暖,一边馋巴巴地望着炉子上面的食物。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弥漫起清新淡雅的橘香,还有软糯香甜的烤板栗和烤红薯的味道。
宋云昭嗅了嗅小鼻子,转头便看见她们三个一脸馋相的样子,不禁佯怒道:“好你们三个懒丫头,夫人辛苦看账本,你们倒会享受。”
三人闻言,看着宋云昭手里的账本俱是有些羞愧,还是流萤最先反应过来,拿起烤好的橘子送过去。
“夫人,奴婢可没有偷懒,我就等着这橘子烤好孝敬您呢!”她一脸讨好的笑,白嫩的手指三两下剥开橘皮,露出里面一瓣瓣紧紧抱在一起的蜜橘。
宋云昭拿了一瓣放在口中,贝齿轻轻一咬,温热甘甜的汁水顷刻盈满口腔,她瞥了一眼对面小丫头期待的神情,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还不错。”
另外两个见状纷纷效仿,一个拿了红薯,一个拿了栗子,剥好后连忙送到宋云昭面前。
宋云昭来者不拒,每样都尝个遍,然后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大方地表示自己不计较她们方才的偷懒了,并且剩下的食物都是她们的。
三个丫头喜不自胜,简直比得了赏钱还要开心,连忙谢过后迫不及待去享用了。
恰在这时,院里的小丫鬟进来禀报:“夫人,赵校尉和赵老夫人到访。”
宋云昭一脸茫然,“哪个赵家?”
各府往来一般都会提前下个帖子知会主家,怕的就是拜访的时机不合适,或者主家不在。
不下贴子就直接登门拜
访的也不是没有,要么就是没有规矩的人家,或者与主家关系极好。
可是这个赵家,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缘何直接登门拜访?
小丫鬟见夫人一脸迷惑,连忙补充道:“是明天何小姐就要嫁过去的那个赵家。”
宋云昭恍然大悟,她之前听夫君提过一次,这个赵长垣现如今是八品校尉,但此人踏实稳重,心性坚定,日后还有上升的余地,言辞间颇为看好。
何珍娘能嫁与他,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只是明日他们二人就要大婚,怎么现在和母亲上将军府来?
两家既是结为亲家,这个赵长垣又在夫君手下效力,既然登门拜访,她少不得要去见一见的。
“先将人请去正厅招待,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再找人去知会韩姨娘一声。”
按大晋的习俗,男女成婚前几日是不能见面的,免得不吉利,但是赵家却在今天登门,这门亲事恐怕要生波折。
小丫鬟应是,转身出了屋子。
轻罗见状连忙出去吩咐院里的婆子抬暖轿来。
若是平日自是不用坐轿子的,只是今日天气格外冷,客人又等的急,倒不如坐轿子来得又快又安全。
因着室内烧有地龙比较暖和,宋云昭穿的不厚,等会出门就不行了,流萤取来一件暖杏色百花缠枝长袄帮她换上,随后又在外面披上雪白色的狐狸毛斗篷。
青黛拿着手捂候在一旁,等她发髻整理好后连忙递了过去,随后两人跟在宋云昭身后出了屋子。
暖轿早已在院子里候着了,宋云昭抬头看了看天,依旧阴沉,寒风刮在脸上似刀割一般疼,天上洋洋洒洒扯絮似的,开始飘雪了。
抬轿子的婆子力气大,行的又快又稳,宋云昭坐在里面几乎没什么感觉,很快便到了正厅。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宋云昭行至主位坐下,面露歉意道。
赵老夫人是个比寻常女子个子要高的妇人,年龄大不了韩姨娘几岁,但是看上去却比她苍老太多。
梳成圆髻的头发里夹杂着缕缕银丝,皮肤略黑,脸上有明显的皱纹,只是那一双眼睛看起来亮而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妇人。
旁边的赵长垣肖似其母,生得高大挺拔,眉目英朗,坐在位置上腰杆挺直,眼睛也不乱看,十分地守礼。
“夫人客气了,将军府面积广阔,院落众多,走过来自是要花时间,哪像我们小门小户,走几步就出了门。”
赵老夫人声音洪亮,态度真诚不似作伪,宋云昭见了不免心生好感与她多聊了两句。
这时韩姨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2章
查出身孕她得到宋云昭送来的消息……
她得到宋云昭送来的消息后,与丫鬟珊瑚撑着伞就往正厅来了。
成亲前一天亲家上门,怕不是出了什么事,韩氏担心这门婚事出了岔子,一路上走得又快又急,差点跌了一跤,幸好被身旁的珊瑚手疾眼快地给扶住了。
她一路赶到正厅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发髻都有些凌乱了,见厅内的气氛融洽,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由珊瑚给她整理好凌乱的发髻后,韩氏走到赵老夫人对面的宽椅边坐下。
很快有丫鬟前来奉茶。
“秀英,长垣,你们怎的这个时候来将军府?”
秀英是赵老夫人的闺名,以前在边关虞城,两家是多年的邻居,韩氏与赵老夫人的关系也很是要好,都是以名相称的。
赵老夫人闻言一时踌躇不定,想到他们母子二人今天来将军府的目的,不知该怎么张口。
成亲前一天男方登门退亲,传出去了人家还以为是他们做人不厚道,可实际上他们也是有口难言。
都怪这傻儿子,人家姑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也不替自己的老娘考虑考虑。
见母亲不好张口,赵长垣便直接道:“傅夫人,婶娘,我是来退亲的,是我耽误了珍娘,要打要罚任凭婶娘处置。”
他说完后下意识握了握拳头,心中一片苦涩。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方才听到赵家人上门,她便觉得明天这亲定是结不成了。
只是不晓得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毕竟听说这赵长垣和何珍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心中一直爱慕何珍娘,就连亲事都是亲自求娶的,怎么会在这节骨眼突然退亲呢。
韩氏却只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右手撑着宽椅边的扶手颤巍巍站起身,连出口询问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长垣…你说什么,婶娘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赵长垣嘴唇嗫嚅了一下,看着对面脸色难看的韩氏,刚才的话终是不忍再说一遍。
倒是赵老夫人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想着既然来了就得把话说清,便道:“我们是来退亲的,秋娘,这事是我们赵家做的不对,但是……”
“你闭嘴!”韩氏突然一声暴喝,厅里的人皆被吓了一跳,尤其是赵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你来说!”韩氏赤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赵长垣,“赵长垣,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赵长垣咽下喉中的苦涩,“婶娘,我是来退亲的,是我对不起珍娘,要打……”
“啪”的一声,巴掌声清脆响亮,整个正厅瞬间静了下来。
宋云昭不禁瞪大了眼睛,内心充满了不可置信,韩姨娘平时看着温柔老实,没想到竟然也会打人。
恐怕也是气急了,若是她的女儿无缘无故在婚礼前一天遭遇夫家上门退亲,她说不定也得打人。
宋云昭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心里丝毫没法对此时的韩氏感同身受。
讨厌的何珍娘被退了亲,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赵长垣这么一个老实沉稳的好少年,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的好。
韩氏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赵长垣微黑的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赵老夫人看了心疼不已,“你怎么能打人呢!”
宋云昭连忙命人跑去厨房拿热鸡蛋来敷。
“不用了。”赵长垣叫住了小丫鬟,看了一眼宋云昭道:“多谢夫人好意,我皮糙肉厚的,不碍事,过一会就好了。”
赵老夫人却不愿意了:“这亲事又不是我们想退的,是你家闺女自己心里有了人,你又不愿意退亲,她就写信给我儿子让我们退。
可恨我这傻儿子是个痴情种,你家闺女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结果还挨了一顿打,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
赵老夫人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声音震天响,吵得宋云昭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脑袋发懵。
“娘,你别说了!”赵长垣沉着脸打断。
赵老夫人一见儿子黑了脸气势立刻弱了下去,嗓音也小了不少,“我又没说错,她何珍娘做的出来,我凭什么不能说。”
韩姨娘闻言刚才还因为愤怒涨红的脸立刻苍白起来,“信呢,把信给我看看。”
既然已经瞒不下去了,赵长垣便将收在胸口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想到那封信上的内容,他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本来他还在满心欢喜,只等着明天一到,他就可以来将军府将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姑娘娶回家,却没想到……
这封信打破了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所有向往。
珍娘她何其残忍,若是心有所属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任他欢欣鼓舞这么久再给他当头一棒,直接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何其残忍啊!
韩姨娘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被攥皱巴了的信纸,只是上面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只好交给了宋云昭让她帮忙看看。
宋云昭拿过信纸大致浏览了一遍,何珍娘大概也是识字不多,上面的字写得也不工整,还有几个错别字,但传达出来的意思却跟赵老夫人方才说的一模一样,她便简单地复述一遍给韩姨娘听。
韩氏听罢后只觉得之前强撑着得那口气尽数泄了出去,双腿发软得都快站不住
了。
“姨娘。”
珊瑚心疼得扶着韩氏在宽椅边坐下,端了旁边的青花缠枝杯盏递到她手边,“姨娘,喝口茶缓缓。”
韩姨娘颤抖着手捧着瓷杯饮了大半杯温茶,才感觉冰凉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只是心中却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
怪不得回府的这阵子她这么安分,她还以为是婚期到了,她死心了,没想到……
罢了罢了,既然她始终执迷不悟,她也不想再管了,日后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既然如此,那就退亲吧,长垣,是婶娘对不住你。”韩姨娘有气无力道。
赵老夫人见她一副打受打击,失望至极的模样,知道她心里难受,到底是多年的邻居,此刻也不忍心再说难听的话了,“你这话说的,什么对不住,我看是这两个孩子有缘无分。”
退亲了也好,要是娶回来一个心不在她儿子身上的儿媳妇,她才闹心呢!
既是退亲,之前两家交换的庚帖各自被退回,赵家送过来的聘礼也等找个日子再退回去。
“那夫人,我们就不叨扰了。”赵老夫人对上首的宋云昭道。
何珍娘再怎么说也算是将军府的人,来之前她本在想退了和将军府的亲事,这素未谋面的将军夫人恐怕会生气,倒没曾想这位年纪轻轻的夫人如此和善。
宋云昭起身略送至正厅门口,随后目送他们母子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耳边突然传来珊瑚的尖叫声。
“姨娘!”
宋云昭转过身,只见刚才还好好的韩姨娘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右手捂着小腹疼得说不出话来,左手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仿佛要捏碎一般。
不过瞬间的功夫,宋云昭惊恐的看见,韩氏穿着的宝蓝底色菊花福寿图案的裙子下面渗出了鲜血。
“快,快去叫大夫!”宋云昭抖着嗓子吩咐。
……
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屋顶的琉璃瓦和地面很快就积攒了薄薄的一层,一阵寒风吹来,雪花漫天飞舞,模糊了人的视线。
韩姨娘的卧房里,宋云昭不安地抚着肚子来回踱步,担忧的目光时不时地朝床榻投去。
韩氏躺在床上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双鬓,她死命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被子里面,她清晰地察觉到一股股热流自体内涌出,身下的被单早已濡湿泥泞一片。
青黛正坐在床边把脉,清秀的细眉紧蹙,她把了一次似是不敢相信,连忙又换了另一只胳膊。
片刻过后,她抬眼对上韩姨娘投来的视线,“姨娘,你……”
韩氏见她一脸震惊,却欲言又止,脑海里电光火石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颗心陡然跌落深渊。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是……
“青黛,姨娘怎么样了?”
宋云昭见她话只说一半,连忙上前几步询问。
青黛自床榻边起身回复道:“夫人,姨娘她……有了身孕了。”
宋云昭闻言宛如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呆住了,有一瞬间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屋里除了韩氏隐偶尔忍不住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外,静得落针可闻,她怎么也不会听错。
韩氏是公爹的妾室,早已守寡多年,如今怎么可能会怀孕?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宋云昭脑海里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她突然回想起不久之前她陪嫁铺子里的管家来报,说是韩氏身边的丫鬟时不时地去典当首饰一事。
这件事虽然和韩氏怀孕不大相关,但就是那时候她觉得韩氏的行为不太正常的,莫不是这两件事背后有什么串联?
宋云昭回过神来后连忙询问:“那她刚才为何会流血,可有什么办法先治好她?”
不管如何,人也得先治好。
青黛道:“姨娘应是被人下了落胎药,她怀的月份浅,再加上这段时间劳累身体虚弱,孩子……”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宋云昭听到“落胎药”三个字时,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一颗心狠狠地揪起,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幸亏旁边的流萤及时扶住了。
“快去看住我们方才待客用的杯盏,不准任何人动,找人将今日茶水间的丫鬟扣起来。”
幸好,幸好她自怀孕后就不再饮茶,所以刚才在招待赵家母子二人时,杯子里的茶水她一口都没喝。
否则的话……
宋云昭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一丝狠厉自眸中一闪而过。
她倒要看看,是谁敢害她的孩子!
下药的人应当就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没想到她没有喝茶,反而误害了同样怀了孕的韩姨娘。
她丝毫不会怀疑是韩姨娘自己用的落胎药,毕竟她一个守寡的妾室有孕哪敢让别人知道,就算是用落胎药也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不是选在今天。
如此,这药便是冲着她来的!
流萤领命去了之后,很快轻罗便领着一个老大夫进了内室。
宋云昭认出他是回春堂里的李大夫,曾经还是宫里的太医,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的,医术很是高明。
李大夫把过脉之后得出的结论和青黛是一致的。
韩氏本身年纪快四十了,不是太适合再受孕,再加上她这段时间为了女儿心力交瘁,劳神过度,身体也很虚弱,腹中的胎儿月份还很浅,不足一个月,便是华佗再世也保不住了。
韩氏闻言阖上了双眼,不敢再看周围人的目光,心中半是羞愧半是解脱。
流掉了也好,本来这个孩子也不该来到这世上。
只是,之前的那些事恐怕再也瞒不住了。
第63章
珍娘推我!哥哥救救阿梨!
屋子外面的枯树枝上很快覆上薄薄的一层白雪,远远望去,倒像是开了一树梨花。
有小丫鬟拎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在白雪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宋云昭早已吩咐人烧起了银丝碳,驱散了内室的寒冷。
小丫鬟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后,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夫人,贵府姨娘身子受损严重,血流不止,为今之计只有用药止血保住性命,若是不行老夫只能再用银针一试了。”
只是银针凶险,不如用药稳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最好不用。
“有劳大夫了。”宋云昭颔首道谢,随后示意珊瑚端药去喂韩姨娘。
珊瑚早已被韩氏怀孕的消息惊得双腿发软,浑身抖的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死在桌边的男人,以及姨娘红肿的半边脸颊。
她强撑着想从脚踏边站起身,只是双腿软的像是面条一般,一下子整个人又跌倒在床榻边。
青黛见状只好自己去将食盒里熬好的汤药端出来,回至床边后用汤匙一勺一勺喂给韩姨娘。
室内一时间充斥着一股极苦涩的汤药味混合着血腥味,宋云昭闻了后瞬间胃腔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
“夫人,要不奴婢扶你去外间?”流萤轻抚着她后背担忧地询问。
宋云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韩氏有孕又遭落胎,如今性命堪忧,幕后之人还没有被揪出来,在夫君回来之前她必须得不错眼地盯着,免得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宋云昭抬头看去,是一身白雪的何珍娘闯了进来。
她发髻凌乱,嘴唇被冻得发紫,胸脯起伏不定,气喘吁吁,显然是得到了消息一路从自己的院子冒雪跑过来的。
何珍娘焦急的眼神投向对面,正对上宋云昭那双精致澄澈的桃花眼,里面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她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移开视线,随后定格在床榻上韩氏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娘!”
何珍娘惊呼出声,一下子扑到床边,在摸到韩氏冰凉的手后,顿时心口一窒,眼泪夺眶而出。
“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韩氏感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冷,意识也开始有些昏沉,直到耳边传来女儿的啜泣声,她才缓慢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庞,韩氏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原以为这次肯回府待嫁她应是死了心了,可哪曾想到……
哪曾想到她背着自己退了亲事!
若不是今日赵家登门,她至今还被蒙在鼓
里!
还有刚才青黛和大夫的话她也听见了,别说外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孕了,这便说明落胎药是下给临渊媳妇的。
像临渊媳妇这样软乎和善的性子,除了珍娘,她想不出还有谁跟她过不去。
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临渊夫妻俩更不必说,也就只有她那傻女儿以为天衣无缝。
现在她只有祈祷这事千万别是珍娘做的,否则……她就是抵出这条命也再保不住她!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青黛端着空碗正准备起身时,不妨何珍娘抬手一挥,药碗坠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流萤连忙扶着宋云昭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飞溅过来的碎瓷片,正待松了一口气时,抬头便见何珍娘赤红着眼眶猛地扑了过来狠推了一下。
“宋云昭,你让人给我娘喂了什么东西!”
“夫人!”
耳边传来流萤的尖叫声,宋云昭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向后倒去。
她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变故不过一瞬间,宋云昭倒在地上时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身子底下传来流萤的闷哼声。
屋里人皆被这一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还是青黛率先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扶起宋云昭和流萤,随后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进来押住何珍娘。
“夫人,你没事吧?”
青黛焦急地询问,然后扶着宋云昭到旁边的宽椅坐下把脉。
宋云昭轻抚着小腹,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她被吓得脸色雪白,整个身子无力地倚靠着扶手。
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垂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睁大了双眸担忧地看向青黛,一颗心狠狠揪起,“怎么样?没有动到胎气吧?”
青黛收回手长舒一口气,“夫人放心,胎儿无事。”
宋云昭闻言高高提着的心慢慢落回实处,苍白的脸颊才开始恢复血色。
屋里的下人紧跟着松了口气,幸好夫人和肚子里的小主子都平安无事,否则的话,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一想到自家将军那狠辣无情的手段,众人皆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被按压在地上的何珍娘用力挣扎着,钗环凌乱,发髻松散,她赤红着眼睛瞪向对面,“宋云昭!你刚才让青黛给我娘喂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想害她!
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我娘未曾招惹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本事冲着我来!”
今日赵家登门的目的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等着赵家人离开她娘来找她算账。
依她娘的秉性,顶多是将她骂一顿然后再哭一场,过不了多久就会再原谅她,谁让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呢。
只要能退掉和赵家的婚事,她就能继续在将军府,届时她和宋云昭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反正她是不会认命的,无论如何,她都要留在哥哥身边,哪怕是当个无名无份的丫鬟!
但是没想到她娘不仅没来,府里的下人还急匆匆地请了大夫去了她娘住的院子。
等她过来的时候她娘已经虚弱的躺在床上,而宋云昭的丫鬟青黛正在灌药。
思及至此,何珍娘气血翻涌,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怨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恨不得冲上去将对面那张妖艳的脸撕烂。
钳制住何珍娘的两个婆子听得心惊肉跳,只恨不得拿块裹脚布去堵住她的嘴。
何小姐怕不是癔症了,便是心里对夫人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咒骂起来,莫不是嫌命太长?
宋云昭注视着那张狰狞的面孔,扶着青黛的手缓缓行至她面前站定,“嬷嬷,掌嘴。”
其中一位钳制何珍娘的矮胖嬷嬷闻言二话不说上前,举起手狠狠地朝那张愤恨扭曲的脸上扇去。
何珍娘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静得出奇,一时间只能听见巴掌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啪啪声。
院子里的嬷嬷是做惯了粗活的,手劲非寻常女子可比,何珍娘这几年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细嫩脸颊很快便红肿起来。
床榻上的韩氏无力地阖上双眼,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直到宋云昭出声,矮胖嬷嬷才敢停手,她捂着发红的右手退至何珍娘身后。
此时的何珍娘跪坐在地上,发髻凌乱,眼神涣散,双颊充血肿得像发面馒头,一缕鲜血自她破了的嘴角流出。
宋云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神情淡漠至极,“你要感谢流萤救了你一命,方才要不是有她,你现在可不只是挨几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何珍娘被扇得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涣散的眼神盯着宋云昭那张张合合的菱唇,耳朵却听不清声音,只有宋云昭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让她狠狠一颤。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室的珠帘外,有一抹淡茜色的裙摆飘闪而过。
……
院外,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被刺骨的冷风一吹漫天飞舞,模糊了人的视线。
“小姐。”
绿枝替阿梨撑着伞,与松枝紧跟在她身后,满脸担忧。
她们小姐在暖阁里练完字后本欲前往劲草堂寻夫人,半路上听到韩姨娘出事了的消息,遂改道去往韩姨娘的院子。
外面雪下的大,她们主仆三人一路撑伞走的慢,好不容易到了姨娘的院子,却撞见何小姐发疯一般去推夫人。
她和松枝二人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小姐更是呆呆地愣在了门口。
后来等她们回过神时,便听见夫人命嬷嬷掌嘴,那啪啪的巴掌声听得她心惊胆战,心里却觉得解气。
往日里何小姐见她们小姐性子软,明里暗里没少欺负,今天更是胆大包天敢去撞夫人,活该被打!
只是她们小姐仿佛是被吓到了,失魂落魄一般径直出了院子,一双乌润清澈的眼睛里失去了光亮,粉嫩的樱唇呢喃着什么。
“小姐,外面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松枝上前挡在阿梨面前,放轻了嗓音耐心的询问。
阿梨抬眼,黑白分明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她,“珍娘推了嫂嫂!”
果然是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到了,松枝顿时心疼极了,温柔地轻声哄着:“小姐别怕,夫人和肚子里的小主子都没事。”
然而阿梨像是听不见似的,呢喃重复:“珍娘推了嫂嫂。”
“珍娘推了我。”
闻言,绿枝松枝二人皆神情一愣,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回忆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难不成在她们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何小姐又欺负了她们小姐?
两人正在绞尽脑汁地回忆,下一刻,便见阿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像雪一样白。
她瞪大了双眸,里面溢满了惊恐,无助,单薄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嗓音里带了哭泣,“不要!”
“不要过来!”
“哥哥!哥哥救救阿梨!”
阿梨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啜泣声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噩梦一般。
绿枝松枝二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小姐,你怎么了?我们都在呢,没人能伤害你。”
阿梨突然一把推开两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松枝没留神,被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绿枝更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手中的伞摔出去老远。
尾椎骨立刻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绿枝疼得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只是她却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叫松枝赶紧去追,然后她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也朝阿梨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64章
安慰阿梨“柿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将军府后花园已经笼罩在白雪之下,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玉树琼花。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透明的冰层下有一群锦鲤欢快的游动着。
一处假山外,绿枝着急得直跺脚。
面前是狭窄的洞口,里面光线昏暗,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只有细小的啜泣声传出来。
洞口里面的空间很小,堪堪能容下两人,阿梨将自己瘦小的身子紧紧蜷缩在
一起,弯着脖颈把脸埋进臂弯里。
小小的一团身子不知是因为抽噎还是害怕,微微地颤抖着,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可怜极了。
松枝蹲在她身边柔声安抚着,心疼得红了眼眶。
然而阿梨仿佛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松枝的话充耳不闻,口中反复念叨着“珍娘推我”,如同魔怔了一般。
绿枝在外面看得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将军此刻不在府中,夫人又顾着韩姨娘那边脱不开身。
可也不能任由小姐躲在假山里不出来,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这假山里莫不是有什么宝贝?让你大雪天的在洞口守着。”
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绿枝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形俊秀挺拔的公子正从对面湖心亭缓缓走来。
男子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含着几分散漫,右边眼角下的一点泪痣,平添几分邪肆。
绿枝一时看呆了眼。
卢行舟行至假山旁,一道低低的啜泣声传入耳中,他不禁挑眉道:“看来真的有宝贝。”
绿枝瞬间回过神来,羞红了双颊,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卢世子。”
卢行舟点头示意她起身,随后漫不经心地朝假山里打量了几眼,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瞥见一道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略微有些眼熟。
从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也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他略微思索,询问道:“里面的是傅小姐?”
见绿枝点头,他脑海里很快便浮现出一幅画面,今年的上元宫宴,开得绚丽的梅花树下,小姑娘一身荷绿色衣裙,暖色的灯光下,那张小脸精致如画,神情娇憨,令人惊艳。
此时也不知是被谁欺负了,缩成一团在里面哭得好不可怜。
“出来。”卢行舟对着阿梨身旁的那团身影道。
松枝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下一刻,便见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弯着腰进了假山,快得松枝想阻拦都来不及,只能在外面急得干瞪眼。
她们家小姐虽说智力异于常人,可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卢世子怎能丝毫不避嫌就进去了?若是被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绿枝拉着她道:“你先别着急,这里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只要我俩不往外说,没人知道,再等等,说不定卢世子有办法把小姐哄出来。”
上元宫宴那天,卢世子在梅林里赠给小姐一盏鲤鱼灯,却严令看守梅林的内侍守口如瓶,可见是不想被传出去玷污小姐的名声。
如此一来,相信今日的事卢世子定也不会往外传。
松枝无法,只能不错眼地紧盯着假山里的一举一动。
山洞里的空间本就狭小,卢行舟一进来瞬间变的更加拥挤,两人挨得极近,近到他能感受到面前小姑娘的颤抖以及她被冻得冰凉的身子。
卢行舟解下身上的大氅将那团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来。
身上骤然一暖,阿梨渐渐止住了哭泣,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身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好看又熟悉的脸庞。
借着外面渗透进来的几缕亮光,卢行舟看清了眼前小姑娘的面容。
白嫩的脸颊应是在里面的石壁上蹭到了灰,混着泪水黑一道白一道,像是弄花了脸的小奶猫。
那双圆润明亮的大眼睛里噙着泪珠摇摇欲坠,濡湿的睫毛根根分明,又密又卷,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里面还残留着惊惧,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卢行舟放柔了神情,温声询问:“还记得我吗?”
阿梨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点头:“记得,你是送我鲤鱼灯的柿子。”
卢行舟看着她泛红的鼻尖,没有去纠正她口中的“柿子”,而是解下腰间的一个暗蓝色绣仙鹤云纹图样的香囊,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捏出一个裹着糖霜的山楂糖放入她白皙的手心里。
“那今日再送你一颗糖尝尝。”
阿梨看着手心里的糖,将它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立刻充盈在舌尖,她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林间的松鼠。
“好吃!谢谢柿子!”
阿梨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噙着的泪珠滚落下来挂在腮边,小花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画的眉眼间流露出娇憨可人。
卢行舟盯着那抹灿烂的笑容,狭长的凤眸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克制住那股想要替她擦眼泪的冲动。
“是谁欺负你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场面,阿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下去,她含着口中的糖嗓音含糊道:“珍娘推我。”
卢行舟闻言有些惊讶,他与傅寒关共事多年,傅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小姑娘口中的珍娘应是傅寒关父亲的妾室带过来的继女。
“在哪里推的?你哥哥知道吗?”
看她至今仍心有余悸的样子,小姑娘口中的“推”应该不是姑娘家简单的嬉闹。
阿梨神情一愣,开始在脑海里使劲回忆以前的事情,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珍娘狰狞的神情分外清晰。
只是,那个时候的珍娘跟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阿梨想不起来,在水里面好冷,哥哥不来救阿梨。”
阿梨的神情开始变得恐慌,惊惧,又想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
卢行舟知道,那是一个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无意识做出来的动作,呈现出防御的状态。
只是她口中的“水”,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傅家的这个小阿梨七岁时因为落水而高热不止,所以烧坏了脑子,心智宛若几岁孩童。
至于落水的原因,他也曾问过傅寒关一次,似乎是因为贪玩,一时大意而跌进了池塘里?
但是将她方才的那一番话细细琢磨,这落水的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卢行舟拿出帕子动作仔细地把她的小花脸给擦干净,温柔着声音诱哄道:“那咱们出去把这件事告诉你哥哥,让他惩罚何珍娘给你出气好不好?”
阿梨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乖巧点头。
卢行舟见状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连带着眼角下的那滴泪痣都生动起来,“真乖。”
阿梨被他笑容所惑,一时看傻了眼,仰着白皙干净的小脸呆呆道:“柿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卢行舟笑容微顿,下一刻便见面前伸过来一根白嫩的手指软乎乎地点了点他眼角泪痣,小姑娘笑得天真可爱,“这里最好看!”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卢行舟凝视着她那双此刻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红了后耳根。
他略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掩饰一般将那个装着山楂糖的香囊扔进她怀里,“看在你听话的份上,剩下的糖都给你了。”
这些糖还是昨天长姐回府探望祖母,小外甥硬塞过来的,他尝过一颗,差点没把牙给酸掉,也就只有小孩子和小姑娘喜欢吃。
阿梨开心极了,柿子不仅笑得好看,还把好吃的山楂糖都给她,是她见过最好的柿子了。
“谢谢柿子!”小阿梨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软软地道谢。
卢行舟见状忍不住心想小阿梨单纯又好哄,几块糖就能让她喜笑颜开,比他小外甥还要乖巧听话,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思及至此,他原本愉悦的心情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连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山洞有些低矮,卢行舟站起来只能弯着腰,他耐心地等着阿梨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阿梨一手撑在旁边的石壁上,借力慢慢地站起身子,只是她蹲的时间久了,小腿又酸又麻,才刚迈开步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
卢行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护在她后脑勺,防止她磕在石壁上。
“路也不会走了?”
阿梨皱着眉头,有些委屈:“腿蹲麻了。”
卢行舟闻言松开她,然后蹲下。身子用手力道轻柔地为她捏着小腿。
小姑娘性子软,声音软,就连小腿肚上的肉都是软乎乎的,捏在手里像是面团一般。
直到
头顶传来一声“好了”,卢行舟才起身扶着阿梨一起出了假山。
外面的绿枝松枝二人见两人出来,皆松了一口气,随后连忙围上前去。
松枝心细,见阿梨虽然发髻有些凌乱,但衣裙整齐,情绪稳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屈膝向卢行舟致谢。
“多谢卢世子。”
卢行舟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语气淡淡道:“送她去见傅将军。”
方才两人在假山里的对话松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因而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
何小姐若是真敢在她们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欺负过小姐,那她就算冒着照顾不力被处罚的风险也要禀于将军和夫人,好让他们为小姐做主。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阿梨看着他问。
卢行舟摇头,“我还有事,你乖乖地跟着她们去见你哥哥,让他为你出气。”
他先前跟着傅寒关回府本是有事要商量,还没等走到书房就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府中韩姨娘出了事。
傅寒关走后他在书房等的无聊,便一个人来到这湖心亭里赏雪打发时间,然后便有了后面的事。
估计傅寒关一时半会是处理不完了,他再等下去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只能先行回去日后再找时间了。
阿梨闻言有些失落和不舍,但仍然乖巧点头应下,然后由松枝绿枝二人扶着离开了假山。
第65章
番红花粉“哥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
此时,韩姨娘的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就连何珍娘也老实下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众人皆敛气屏息,将目光投在那位李大夫身上。
李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杯盏里残留的茶水,确认无误后面朝主位道:“将军,夫人,这茶水里被加入了大量的番红花粉,此花有活血化瘀之效,乃是孕妇大忌。”
且韩氏本身的年纪已经不适合怀孕了,再加上近段时间心绪不宁,郁结于心,就算没有这藏红花粉胎儿都难以保住。
坐在上首的傅寒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在听到“孕妇大忌”四个字时一颗心狠狠地揪起,连忙看向身侧的小妻子。
虽然小妻子此刻好端端的坐在他身边,但一想到有人在暗地里使出这阴损的招数伤害她们娘俩,他便难掩心中杀意,只想将这人抓出来千刀万剐方能泄恨。
对上他充满担心的黑眸,宋云昭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流露出安抚之意。
她伸出绵软的手指,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伸过去勾住了身侧男人的尾指,示意自己无事。
傅寒关展开手掌,将那只温暖白嫩的小手整个裹住,然后将冰冷的视线投向缩在角落里的何珍娘。
在这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的注视下,何珍娘整个人开始控住不住地发抖,她鼓起勇气抬头,露出红肿不堪的脸庞,哭得很是委屈:“哥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不成怀疑这药是我下的?可我怎么会去害自己的娘亲呢!”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泪水糊满了整张脸,再配上那肿得高高的双颊,看起来惨不忍睹。
傅寒关对此视而不见,吩咐下人将今日在茶水房煮茶的两个丫鬟押进来。
多亏宋云昭反应及时,在得知韩姨娘喝了落胎药后第一时间派人去看住了待客用的茶盏,以及茶水间的丫鬟。
下人却押进来三个丫鬟,其中两个身穿绿色夹袄,另外一个身材瘦弱,穿得也很单薄,神情畏畏缩缩,看模样像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们三人一进来便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心里头慌的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竟然被押到将军和夫人面前。
宋云昭将视线落在那个身形瘦小的丫鬟身上,“你叫什么?是哪个院子里的?”
茶水房里的两个丫鬟她是眼熟的,唯独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很是脸生,应该不常出来走动,至少她从未见过。
被点到的小丫鬟身子狠狠一颤,稍稍抬眼往上首看去,在看到傅寒关那冷漠暗沉的脸色时,吓得小脸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奴婢叫…柳儿,是…是芳菲阁的洒扫丫头。”
芳菲阁?
宋云昭看向何珍娘,芳菲阁可是她的住所。
何珍娘低垂着脖颈,暗自攥紧了手指,修剪圆润的指甲狠狠地嵌进了柔软的手心。
站在柳儿身后的下人道:“回夫人,我们看管杯盏时发现这个丫鬟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很是可疑,所以一并抓了过来。”
柳儿连忙辩解道:“夫人,奴婢是奉我们小姐之命去茶水房拿一包雨后龙井,拿到以后立刻就走的,这两位姐姐可以作证。
后来…后来听说姨娘出事,便想着能不能打探点消息回去告诉小姐。
夫人明察,奴婢真的是无辜的,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下毒害姨娘呀!”
她说到最后默默红了眼眶,身子颤抖不停,任谁看了也不相信这样一个胆小的丫鬟敢毒杀主子。
她身旁的两个丫鬟连连点头,示意她说的都是实话,就连何珍娘也跟着道:“我房里的茶叶正好喝完了,所以才让柳儿去拿的,嫂嫂连这也要怀疑吗?”
宋云昭看着她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蓦地笑了笑。
何珍娘一时愣住,被她笑得脊背一寒,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见宋云昭沉下脸色,厉声质问柳儿道:“方才李大夫检查出这茶水里被下了番红花粉时你还没入这梅院,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韩姨娘是被下了药?”
柳儿闻言大惊,惨白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慌乱,她掐了掐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夫人,奴婢…奴婢是猜的,方才来的路上,奴婢见还有茶水房的两位姐姐同行,所以猜测应是茶水出了问题。”
宋云昭坐在上首将柳儿的一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柳儿看似很镇定,但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抬头与自己对视。
而且柳儿在说完之后下意识往何珍娘那边瞥了一眼,可能连柳儿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说她先入为主也好,说她本身就怀疑何珍娘也罢,反正她是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她自怀孕以来府里一直风平浪静,偏偏何珍娘一回府就出了这事,韩姨娘是因为喝了茶水才被落胎,偏巧在这之前何珍娘又派了丫鬟去茶水房拿茶叶。
宋云昭都能看出来的小细节,自然也瞒不过拷打审讯过无数敌国细作的傅寒关,他直接叫了齐杭进来。
“拖出去,撬开她的嘴。”
柳儿这才彻底慌了,她早就听说将军拷打奸细的手段阴狠毒辣,骨头再硬的人都不得不吐出实话,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将军饶命!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求求将军饶过奴婢!”
柳儿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她连忙磕头求饶,额头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砰砰”声。
旁边茶水房的两个丫鬟心惊胆战,深怕下一刻就轮到了自己。
傅寒关摩挲着掌心里细嫩的肌肤,眉头微皱,“聒噪。”
齐杭上前一把捂住柳儿的嘴,另一只手宛如拎小鸡一般将她拖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柳儿的叫声,但是被东西堵住了嘴,只泄露出呜呜声,但光凭这几声也够让屋里的人们心惊胆战的了。
何珍娘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她感觉地面上的寒意像是沿着肌肤一直渗透进了心里,整个人冷得骨头缝都开始发颤。
若
是放在以前,宋云昭听到柳儿的惨叫声可能会于心不忍,但是如今她想害的是自己肚子里珍而重之的宝贝,因而不会再有丁点心慈手软!
大概一刻钟过后,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就在屋里人以为柳儿受不住严刑拷打一命呜呼的时候,齐杭拖着她进了内室。
柳儿整个人像是一摊烂泥般趴在地上,她身上的衣物完好无损,衣摆上也不见丁点血迹,唯有两鬓被汗水打湿,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也不知是受到了何等酷刑。
齐杭:“把你知道的如实招来。”
齐杭的声音现在落在柳儿耳里就如同催命符一般,想到刚才受到的非人折磨,她痛苦的闭上双眼,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是何小姐今早交给奴婢一包药粉,让奴婢去茶水房找茶叶时趁机倒在给客人煮的茶水里。
奴婢去到茶水房后,谷雨姐姐去拿茶叶,奴婢趁夏至姐姐清洗茶盏时将药粉倒进了茶壶里。
后来奴婢一直躲在暗处,待到众人离开后再趁机将用过的茶盏带走销毁,这样就没人发现了。”
可谁知道后来出事的不是夫人,而是韩姨娘,她当时听说后便慌了神,本想进去偷走茶盏的,但是很快进去了两个小丫鬟清理地面上韩姨娘流下的血迹。
血迹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就来了一群下人将整个客厅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她进去偷东西了。
她本想先回芳菲阁找小姐商量对策,可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人给发现了。
柳儿睁开含泪的双眼,虚弱的嗓音里充满了哀求:“奴婢的娘生了重病需要银子买药,小姐给了奴婢五十两,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一百两,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酿下大错,求将军,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胡说!大胆贱婢,你竟然敢污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何珍娘勃然大怒,想要冲上前去撕打柳儿,但被身后的婆子手疾眼快地按住,只能不断的挣扎。
“哥哥,这个贱婢之前就因为我安排她洒扫庭院而心怀不满,所以今日才故意污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