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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过撩 温酒煎茶 42182 字 1个月前

第81章 年少不知姐姐好

电梯直达别墅一层,不锈钢的轿厢门往两边开,暖气立时烘了上来。

别墅是意式现代风格的装修,会客厅被专业人士精心布置过,花束、蜡烛、气球三要素一个没少,音响里在播着英文歌,Malia低哑的嗓音,让环境显得像个氛围感咖啡厅。

里头人不多,加上她俩和拖把她们,不过十来个,半数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红,有自己的圈,她们融不进去。

唯一眼熟的拖把表妹,招呼她们说:“你们都随意,随便吃随便逛。”

鹿呦好奇宝宝地牵着月蕴溪的手在别墅溜达了一圈,最喜欢阳光玻璃房。

能眺望到远处起伏的山影轮廓,日落后的蓝调时刻,静谧的蓝色,如同潮汐柔和地漫进来。

晚上大抵也很漂亮,有星空,还有月亮。

最有意思的是,它的门在衣帽间入口的侧墙上,双面镜的设计,从外面看就像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穿衣镜。

如果不是鹿呦顾着和月蕴溪闲聊,不小心撞到镜子,将门推开,差点就忽略了这个“秘密基地”。

“喜欢的话,你的洋房阁楼也可以改成这样。”两人准备离开,月蕴溪手扶着单面镜的门沉吟,“不过这个门的设计……”

“阁楼弄成这样就不要这种门了,楼梯上出现一面镜子,半夜能吓死。”

鹿呦停在门口,歪头从里往外看,透过玻璃能将外面的月蕴溪看得清清楚楚,她比了个耶,“能看见我么?”

玻璃外,月蕴溪摇了摇头:“能看见我。”

“嗯,看你在摇头哈哈,好有意思,感觉你衣帽间的门也可以设计成这样。”

鹿呦出去站到镜子前,手指戳玻璃,注意到身后月蕴溪的靠近,抬了抬眼。

肩头一沉,月蕴溪弯腰将下颌搭在了她肩上。

“我的衣帽间设计成这样的门么?”月蕴溪学她,也抬手用指尖去触碰镜面,压得更低的柔软嗓音撩在她耳边,“也不是不可以,万一哪天忘记锁门进来人,也好应对。”

指尖抵在玻璃上,毫无缝隙,余光里还能从镜子里瞥见放置腕表首饰的岛台。

同家里那个,有点像。

有关衣帽间岛台上的回忆,在她印象里被描摹到最深的眉眼神态、姿势……顷刻涌了上来。

耳后根烧成一片。

鹿呦猛地蜷起指节,垂放下去,隔着镜子瞪她一眼,“为老不尊!”

月蕴溪直起身,眨了眨眼,挤出一丝无辜,剩下的都是调侃:“我是说免得换衣服的时候家里阿姨闯进来,你想到了什么?”

“……”

月蕴溪了然,弹她额头:“为幼不敬。”

鹿呦捂着额头,“我这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近月者黄!”

月蕴溪抿着唇笑。

漾在空气里的笑声,是穿破空气的低轻,从楼下传上来的。

别墅很大,交谈声传到她们这里基本听不清内容,只知道动静很大。

鹿呦走出去,扶着二楼的围栏往下看。

一群人围成了同心圆,外圈是网红们,里圈是乐队的成员们,拖把在圆心,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像在情景再现她们拍视频经历的趣事。

原来是主角回来了,怪不得呢。

“下去么?”月蕴溪在旁边问她。

似乎是有所察觉,陶芯忽然抬头朝这里看了过来,她的鸭舌帽、墨镜和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露出了那张白皙的脸,但隔着距离,仍旧看不到神情。

鹿呦往回收的视线,蜻蜓点水地掠过陶芯手里的文件袋,“嗯”了一声。

潘多拉的魔盒,她直觉文件袋里不会是她想看到的东西,但莫名地好奇。

里面究竟是什么?

ˉ

下楼没多久,见人到齐,拖把表妹组织大家给拖把庆生,很有仪式感的关灯,点蜡烛,唱生日歌。

鹿呦特地留意了摄像师的位置,拉着月蕴溪躲在边角,尽可能地避免被拍进去。

到吹蜡烛的环节,客厅短暂地陷入黑暗,亮灯后,大家挨个上前送礼,拖把一个一个地当场拆。

鹿呦偏头小声对月蕴溪吐槽:“大型攀比炫富现场。”

怕被人听见,她挨得很近,说话时唇都能碰到月蕴溪的耳朵。

月蕴溪偏过头,上唇擦过她的下唇。

两人都愣了一下。

鹿呦赶忙观察四周,朝摄影机所在方向看过去时,意外地发现陈西关在那里,扛着摄像机在拍她们左边正要上去送礼的人。

应该没有拍到她们吧?

鹿呦盯着看了会儿,见陈西关的摄像机一直都是对着要送礼的人,慢慢收回了视线。

“你准备说什么?”她问月蕴溪。

“想问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月蕴溪说,“我还没看过。”

“我的是黄金生日蛋糕,你的是黄金生日快乐牌。”鹿呦扶额闭眼无奈说,“大概会是拖把今天收到最俗的礼物。”

月蕴溪一下就领会到这两样是配套的,弯唇笑说:“怎么会,黄金保值。”

“也是哦!”鹿呦又高兴起来,没多久,欢快的心情就被一道视线压住。

感觉到有人在看这里,鹿呦顺着回望过去,对上陈西关举着的摄像头。

鹿呦心脏不由皱缩了一下。

接着意识到,是到她们送礼了。

生日仪式在拖把的感动落泪中结束,之后是自助晚餐时间,谁都想蹭一蹭当红歌星的流量,陶芯和陈西关很快就被围住。

鹿呦抓着月蕴溪的手去到人少的角落觅食。

同拖把那个生日蛋糕一样,桌上的食物都是精致有余,口味不足,适合拍照不适合吃。

“晚上要在这里过夜么?”鹿呦喂饱了手机相册,拿了杯鸡尾酒,瞥见月蕴溪也要拿,“啪”地打掉她的爪子,“不行,你不能喝酒。”

月蕴溪微蹙起眉头,看了眼手背,抬眸看她,眸光在眼底泛开委屈的涟漪,“不了吧,九十点的时候应该能结束,回去吃点夜宵。”

“打重了么?”鹿呦抓着月蕴溪的手指尖,将她整只右手拽到面前。

手背有点红。

被打疼了,还在想着她没吃饱这事。

似乎从确认关系以来,她最常感受到的便是心脏处传递出来的感觉。

那种细微的刺痛,隐隐约约的,没有很清晰,但也没法忽略不计。

鹿呦长舒了口气,对着月蕴溪手背吹了两下。

“吹吹就不疼了么?”月蕴溪问,“什么原理?”

“不知道,小时候……”鹿呦松开她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说,“大人们都是这么做的。”

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个不该被回忆的人。

怎么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鹿呦皱眉,很快又松开,快到,仿佛只是拎起杯子喝酒时被味觉刺激的肌肉跳动。

抿酒喝的同时,鹿呦将手边的橙汁推给了月蕴溪,“你喝这个。”

月蕴溪牵起嘴角笑说:“好嘛。”

乖不到两秒,目光落在她抿过的杯口,“一点点酒都不可以么?”

“只能尝一口。”鹿呦递过杯子。

倒三角的马天尼杯被月蕴溪捏着下方的玻璃杯柄,转了小半圈,玻璃里酒液晃漾着大厅的灯光,月蕴溪红唇微张,对准残留在沿边的口红印,含抿住杯口。

“……”

鹿呦咽了下喉咙,慢腾腾地别开脸,转眸便见朝这边走过来的陈西关。

月蕴溪将口红加深的杯递还到她手上时,陈西关走到了面前。

“Hi,鹿呦,之前就想跟你打招呼了,一直没找着机会。”陈西关总是喜欢叫她的全名。

鹿呦用手里的杯子捧了一下陈西关举起的酒杯,“你现在怎么样?适应么?”

陈西关目光从她杯口的口红印上轻轻点过,黯淡了下去:“不太适应,很抱歉,之前离开迷鹿没有跟你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对不起……”

乐队四个人性格迥异,陶芯任性骄纵,拖把妩媚开放,周宁萌飒爽耿直,她们身上都有吸睛的特质。

而陈西关的性格底色是沉闷的,她的歌喉不比陶芯差,但因为性子太阴郁了,总是在不起眼的角落缩成透明人。

聚会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大家忽略,鹿呦在场时会特别关照她一下。也当面评价过,她唱歌好听,尤其是民谣,身上也有民谣歌手的那种气质。

乐队解散后,陈西关便听她的话转型做了民谣歌手,但这条追求梦想的路实在太难走了。而鹿呦能给她的帮助,就只有迷鹿的舞台。

陶芯刚火的时候,鹿呦提过,让陶芯帮帮陈西关,但陶芯说连她自己都没站稳,怎么帮陈西关。

这事慢慢的也就只能是不了了之。

“没关系,多大点事呀,不用放心上。还有,总算是能上大舞台了,你慢慢来,前两天在路上还遇到你粉丝在夸你呢,加油!”鹿呦笑说,“苟富贵勿相忘!”

陈西关被她笑容感染,也跟着笑,递过一张便签纸给她说:“等我走了再看,谢谢。”

西瓜形状的便签纸,迷鹿还剩有很多,是鹿呦让采购买的,贴在陈西关的储物箱上,留言第二天要准备的歌。

陈西关挥挥手,说再见。

鹿呦捏着纸条,目送陈西关离开视线范围,听见月蕴溪清浅的叹气声,才收回视线,“不是吧?月亮又泡醋了?”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我当是她们都坦荡,原来是你太坦荡。”

——“她们都很坦荡,只有我将兜住的光都捂成了贪嗔痴妄。”

鹿呦想起申城的夜晚,潮气弥漫的江风里,月蕴溪对她说的话。

是无端冒出的感慨。

还是因为记得自己的醉话,才有感而发。

“我需要回避么?”月蕴溪眼风拂过她手上的便签纸。

鹿呦回神,摇头,“回避什么?她都当你面给我了,应该也不介意被你看到。”

说着,鹿呦将便签纸翻过来。

颜色更淡的背面,写了一句——我们都喜欢光,虽然转瞬即逝。

月蕴溪挑了一下眉。

鹿呦捕捉到她的微表情,又看了看便签纸上陈西关狗啃一样的字说:“如果我说我没看懂,会不会显得我很文盲?”

月蕴溪偏头低笑,肩线在鹿呦视线里轻微地颤。

鹿呦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挠她痒痒,“这么想笑,嗯?”

月蕴溪笑得脸都泛红,扭身避让,连忙讨饶,等鹿呦收了手,才慢慢敛住笑意,对上鹿呦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认真说:“我没记错的话,后半句是,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颤心的名字。”

鹿呦只觉心脏都停跳两拍。

一拍为这句话是由月蕴溪情深不堪藏地,从她耳朵浇灌到心口。

后一拍,才是为陈西关,源于惊讶。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张纸?”月蕴溪问。

鹿呦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处置?”

月蕴溪从她手中接过便签纸,放进她身上的西服口袋里:“一番心意,不好糟蹋。”

对视一瞬,鹿呦清晰地感觉到心跳又漏了一拍。

仿佛在空隙里听见某种命定的批注,是剥开她在车上的那番表白,深藏在里面更清晰明了的感受——

跟月蕴溪这样的人恋爱,若是不能走到最后,经此一遭,她眼里怕是再不能够容下别人,得孤独终老了。

再不会有比月蕴溪更好的人了-

晚餐结束后,众人被拖把集结到大厅左侧的休闲区,坐在沙发上玩桌游打发时间——

拖把定在晚上九点放烟花。

这个环节不会被摄像机记录,所以拖把也没有好好设计过。

大家熟知的游戏就那些,难免俗套地选了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子放在茶几上,转到谁谁倒霉。

人多就是好,瓶子轱辘转了有十几圈,都没轮到鹿呦这半边。

鹿呦美滋滋地吃了不少网红圈子里的瓜。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录像了,因为太劲爆了。

这要是爆出去,得塌一大片。

不过应该也掀不起什么水花,糊是最好的保护色。

鹿呦想还不如初晓分享的那个,毕竟主人公很像是坐在她右边的陶芯。

余光里觑了眼陶芯,鹿呦不由唏嘘。

曾经能挨着坐很近的好朋友,如今再坐到身旁,竟然会让她忍不住搂一个抱枕在怀里,增加安全感,提升安全距离。

对面的网红不知道是熬了几个大夜,一直在打呵欠,鹿呦抬眼就会看见她,受她影响,连着打了两个呵欠。

手机振了一下。

鹿呦摸出来看,眸光转到眼尾,轻飘飘地瞥了眼坐在她旁边的月蕴溪。

屏幕上是这人发来的消息。

月蕴溪:【困了?要不要偷溜?】

鹿呦按着屏幕打字回:【对面打了有十几个哈欠了,我被感染了QAQ】

刚发出去,就听到拖把叫她说:“YoYo,没有参与感了是吧?又打呵欠又玩手机的。”

拖把微妙一顿,飞快地扫了眼陶芯,挤眉弄眼地对鹿呦说,“小心点哦,说不定后面就到你咯。”

她的嘴大约是开过光的,又或者转多了酒瓶,掌握了力道和转向的规律。

转停的酒瓶瓶口精准地对着鹿呦。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拖把问。

“真心话吧。”鹿呦抽了张牌。

所谓的牌是扑克牌,就是走个形式,拖把想的是把牌抽完,这个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拖把手托着脸作思考状,眼神时不时飘向陶芯,想了有一会儿问:“在场的,有你喜欢的人么?”

算是目前以来最温和的提问了。

嘘声一片,表达不满,觉得没意思。

鹿呦说:“有。”

拖把再转酒瓶,还是对着鹿呦。

“她做了让你很不开心的事情,你会原谅她么?”拖把问。

鹿呦歪了歪头,视线不自觉地转向月蕴溪,才发现月蕴溪不知什么时候也抱了个抱枕在怀里。

月蕴溪也在看她。

视线一触即收,鹿呦笑说:“非原则性问题的话,看在脸的份上,会的吧。”

拖把伸手将要再转酒瓶,月蕴溪忽然开口道:“换个人转吧。”

从坐到沙发上到现在,这还是月蕴溪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没什么情绪的语句,因为她的音色,犹然温和。

拖把愣了一下,不是很想换,但又不好拒绝。

觉得她的问题没意思的人还在附和:“我也觉得,换一个人转吧,你这问题问的,也太温柔了点,不能看这姑娘好看,就嘴下留情噻。”

拖把给周宁梦使了个眼色。

“那我来!”周宁梦捋起衬衫袖子,抓握着瓶子,暗暗对准月蕴溪的方向,扭着手腕猛地一转。

鹿呦冲月蕴溪挑了挑眉,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用口型无声说:冲你来的,蕴溪姐~

酒瓶咕咚咕咚地慢慢停下来。

鹿呦嘴唇抿成了直线,坐直身体,盯着对着自己的瓶口,“啧”了一声。

侧后方,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笑,撩拨她的耳神经。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周宁梦直言,“说实话,抽真心话真没什么意思,毕竟跟你也不太熟,大冒险成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得开一点呗?”

“不成,你可以问刺激一点的,我不介意。”鹿呦眉眼弯得很乖,“但我怕你给我设置的大冒险,我玩不起。”

“那要不这样,我先说大冒险,你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再选真心话。”周宁梦退让问,“这样总行了吧?”

“打扰问一下,我真有点好奇了,这位美女是你们的团宠么?”说话的就是一直打呵欠的网红。

一切开始的源头。

鹿呦睨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不是,是团欺。”

紧接着,她顺着周宁梦的台阶,给了周宁梦一个面子:“谢谢柠檬,难得的没有欺负我,你说吧,什么大冒险?”

周宁梦眼神在她和陶芯身上来回转悠。

鹿呦见状,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拒绝她的大冒险,然后找什么借口开溜一段时间。

“说到看脸,我记得你以前说,你最喜欢妹妹类型,那就,在我们这群人中挑一个你喜欢的类型,打个啵儿怎么样?不算过分吧?这个要求?”

鹿呦眉眼温软地舒展,但眼底没什么温度,配合地走形式去抽牌出来。

不算过分,但也不算不过分。

把她喜欢的类型框死在妹妹类型上,还要她打个啵儿。

她的吻很金贵的好吧!

鹿呦笑笑,偏过头伸手,手掌捧住月蕴溪的侧脸,撩起眼帘,近距离地看她,眉目像融雪的山脉与溪流,清晰而大气。

呼吸缠绕在鼻尖,月蕴溪轻颤的眼睫仿佛在鼓励她快点下一步的行动。

随即,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

周围有抽气声,犹如落在暂停键上的力压,世界短暂地陷入安静。

她们头一次睁着眼睛接吻,近到能看清虹膜的纹路,仿佛吸着她深入的黑色漩涡,月蕴溪舌尖上还有橙汁和慕斯的味道。

好甜。

吃点甜的会很开心,她可以不计较吃醋的月亮恶意地吮痛她的舌头。

分开后,鹿呦还能感受到舌根处的刺麻。

她听见周宁梦发颤的声音,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喜欢的女神被她吻了,心碎了。

“我是让你亲妹妹类型的,蕴溪姐……挂不上边吧?!”

鹿呦手掌仍旧托着月蕴溪的脸颊,挤了挤,看月蕴溪口红淡了的唇嘟起,好可爱的模样。

这不是能挂上边么?

她笑,扯到舌根,而后在清晰的微疼里纠正自己的错误:“算了吧,年少不知姐姐好,错把妹妹当成宝。”

话音落下没几秒,别墅音响里播着的歌切到Lvyan的takemeaway。

前奏萨克斯一响,就挑起听歌人的欲/望。

月蕴溪站起身,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来起来说:“你跟我过来。”

罕见的不温和,像咬着某种激烈而压抑的情绪。

没有留下任何离场的理由和借口。

也许大家都觉得她这么不正经,要被姐姐好好教育了,所以没有任何人问她们要去哪。

落地窗外银白的月光翻过花丛与栏杆淌到脚下。

鹿呦被月蕴溪牵着,低着头偷笑,每一步都在踩着欢愉的节奏亲吻月华满地的皎皎。

第82章 雾玻璃

鹿呦一路被月蕴溪拽着往前走,低垂的视野里是月蕴溪的鱼尾裙摆一步一漾,像湍急的浪拍在暗礁上,从旋转楼梯漫到二楼。

“喂。”鹿呦几乎快跟不上她的步子。

怎么踩高跷还能走那么快。

月蕴溪没应声,径直走到衣帽间,推开那扇双面镜的玻璃门,将她攮进去的同时,反手锁了门。

鹿呦后背抵上墙,不由自主地扶住她的腰,差点碰倒旁边木架上的花瓶。

白玉色的瓷瓶,插着木香鲜切,枝桠伸展,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抬起的手臂。

绿叶上点缀的白色小花很香,馥郁地填满两人之间的空隙。

月蕴溪手指抚上她的脖颈。

柔凉的触感,不轻不重的力度,鹿呦抬了抬脸,感受到自己那一片肌肤在无法忽视的束缚里颤栗。

月蕴溪凑近到咫尺。

挤压到稀薄的空气里,呼吸的是彼此的呼吸。

外面银白色的光,也许来自庭院的灯,也许来自天上的月亮,浸透玻璃落进没有开灯的房间里。

借着那点光,她能看见月蕴溪的红唇,如同被抹开的油画,色泽淡而稠,气息里是橘子汽水浇灌脱水的玫瑰。

“你叫我什么?”

依稀还能听到别墅音响播放的歌,异曲同工的,低哑的,倾诉欲/念的嗓音。

鹿呦笑了声,抬眼看着她,学着周宁梦的语气叫她:“蕴溪姐~”

月蕴溪弯唇笑一声,呼吸撩起的气流,弯弯绕绕地游进她耳朵里。

像羽毛尖细细地轻扫,挑弄出缠/绵的意味。

“叫声姐姐来听。”月蕴溪碰着她的鼻尖说,“不要带名字的。”

鹿呦笑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叫姐姐么?”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月蕴溪抬了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微微收紧力道:“意味不一样,正经和调情的区别,叫不叫的?”

高跟鞋拉开的身高差距,也能有压迫感。

哪怕她说话依旧似水般温柔。

鹿呦被迫抬起脸直视她,被美貌暴击,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

“叫一声,好不好?”

柔缓的语调,蛊惑地诱哄,叫鹿呦想到了每一次进入正戏的前奏。

“姐姐……”

月蕴溪不说话了,松了手劲,低垂的目光落在她翕动的唇上。

如果眼神有力度。

鹿呦的唇大概要被吮得更加饱满。

鹿呦眼睫一颤,垂下脑袋,视线坠落进鱼尾裙V形的领口,随呼吸而缓慢起伏的,仿佛要在某一下跳脱出来。

是太过频繁了么?

她惊觉,自己已经熟悉到,能从呼吸的节奏判断月蕴溪的渴。求程度。

“干什么把我拉到这里来?”鹿呦认真思考说,“这房子我可买不起,我俩凑凑没准……”

话音被月蕴溪的轻笑声打断,仿佛在笑她又在想什么?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扬起脸,迎向月蕴溪的目光,笃定中两分挑衅,被话音拉扯成了挑逗,“我知道你想。”

月蕴溪挑眉,一只微微炸毛的小鹿,绒绒的,挠得人痒痒的,会让人想再多逗弄逗弄,或是止痒,或是索性更痒些。

痒到极致,便爽了。

“想什么?”月蕴溪指腹揉过她的唇,“说出来,让我听听你猜得对不对。”

鹿呦睁大眼睛,“你——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披着个端庄的皮囊,脸不红声不颤地打直球,毫不避讳地坦露一个反差感极强的自己。

她完全不是对手。

因为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分寸,太过分地扒开对方的表层,在一个亵渎的过程中,将身为人都会有的复杂底色抹成一团脏色。

“怎么不说了?”

“要不是我道德感太高——”鹿呦嘀咕到一半,唇上一热,剩下的内容都被月蕴溪吞吃入腹。

“对我,可以试着降低一些。”月蕴溪在吻她的间隙说,“在我这里,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恶劣的一面。”

“你在纵容我变坏。”鹿呦被吻的鼻音加重。

月蕴溪含糊不清的一声,听起来像是“嗯”,又像是哼笑。

“就不怕哪天被我的恶劣伤到么?”鹿呦随口一说。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唇上的触感僵停。

鹿呦趁机占据主导,“不过我倒是可以试试,在某些方面恶劣一点,感觉,你挺喜欢的。”

她笑着调侃:“当真是我年少不知姐姐好。”

无论是日常,还是那方面,都能游刃有余地调动年下的情绪。

月蕴溪走了神,半阖的眼睛里,眸光虚浮不聚焦。

鹿呦伏在她腰上的手抬起,往上托着,捏了一下,月蕴溪眼底如湖面水光般颤了颤,娇媚地投落进她的视线里。

月蕴溪呼吸加重:“快来姨妈了,别撩那里,不然真要凑钱买下这里了。”

鹿呦老老实实收回手,贴放在月蕴溪小腹。

快来姨妈的,都是祖宗。鹿呦也不计较到底谁先撩拨谁的了,唯一控诉:“谁叫你接吻都走神。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

“怎么会。”月蕴溪半哄半讨好地去寻她的唇,轻轻地贴,温柔地。舔,“只是想到了刚刚的游戏。”

“嗯?”鹿呦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滑出来的,月蕴溪还在亲吻着她的唇瓣。

外面传来声音,窸窣的动静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成各式各样的高跟鞋碰响地面的清脆声,间杂着的人声也逐渐分明。

“这边的衣服可以租也可以买,你看有没有喜欢的,把身上那件脏了的换下来,我买给你,刚刚真没注意,撒了你一身的酒,对不住啊。”拖把的声音。

衣帽间的灯“啪”地一下亮起。

拖把说:“赶紧挑吧,快放烟花了。”

“哎,真烦死了今天。”周宁梦说,“我不是说你哦,我就是,有点烦。”

“……我懂。真没想到小鹿会那样,也不知道她跟蕴溪姐什么情况。”拖把“哎?”了声,话锋一转,“桃桃,找到她们了么?”

“没有……”

鹿呦偏过头,透过玻璃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人,与她们仅仅只隔了这么一扇门。

抚在脖颈上的力道加重,鹿呦转回脸,月蕴溪一手拽起纱帘,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低头在她另一侧耳边,漫不经心地撩拨她敏感的耳朵。

一圈一圈的湿漉泛开。

她是故意的。

要她一侧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要她整个人为另一侧的触感失控,不能躲会弄出动静,更不能出声。

鹿呦拽着月蕴溪裙子后面的珍珠链,将链子扯得很乱,忍到不能忍,偏头去咬她那张闲的没事干的嘴。

月蕴溪抬了抬下颌。

鹿呦便错开到她修长的脖颈,然后揣着报复的心思,去碰几分钟前叫她别撩的。

每一次都会叫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蒸馒头,在那之前,得先揉面团,鹿呦最喜欢这个环节,因为很像是在小公园里捏泥巴,而面团的手感显然更好,面团还好看,白白的,软软的,能在掌心里被揉捏出各种形状,用点力抓握住,还会调皮地填满手指缝隙。

月蕴溪滚了一下又一下的喉咙。

是有意的捉弄鹿呦,但她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理智该叫停,但她不想,想继续下去。

她听见自己散乱的呼吸,起起伏伏,像潮汐的动静,有着潮水的濡湿效力。

另一边的玻璃外,忽地蹿起冲天的烟,在墨色的天空,一蓬一蓬地泼撒流金的墨液。

月蕴溪克制不住的一声,刚好敛在烟花炸开的声响里。

从门缝里流出来的光带,随着关灯的声响隐没在晦暗与烟花闪烁的光影里。

人还没走远。

真是偷情一般的环境。

神经绷到极致,鹿呦已经顾不上外面的人在做什么在聊什么。

也就没有听见,陶芯问拖把:“你之前看到哟哟的车,是停在B栋是么?”

烟花的高温仿佛在烧着四面的玻璃,将屋里的气氛烘得越来越热。

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控时,鹿呦后脑勺抵靠着墙,猛地拉开了距离,伸手整理月蕴溪的衣领。

月蕴溪软绵地靠在她肩头,像没有尽兴,又在折腾她的耳朵。

鹿呦哑着嗓子说:“别……”

随后提起被打断的话题,借此压下某种躁动:“你刚刚,打算说什么?”

月蕴溪温柔缱绻的嗓音落在耳边,如同情人的低喃:“若是姐姐也不好,你还会想要么?”

鹿呦长而缓的呼吸,想平复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心跳却是怎么都不听话,在耳朵残留的湿漉中,跳得又快又乱。

片刻,她转头,水润的眼睛看向月蕴溪说:“你现在就很不好,我现在就想要。”

月蕴溪眼睫颤了一下,沉沉往下坠了一截,唇角却是缓慢地上扬,纵容的语气:“好,但别在这里。”

“那回家吧。”鹿呦想了想,还是确认地问,“你想看烟花么?”

月蕴溪揉她的头,意味不明地说:“在哪儿都能看。”

鹿呦点头。

但是在十多分钟后,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所有人都裹着华丽厚实的外套站在庭院里看烟花,录制视频素材,无暇顾及两个不重要的人在这时候离开。

鹿呦给拖把发了一条微信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

从电梯间去到地下车库,隐约看见有个黑色的人影从车旁闪过。

可是走近了,又没看到人。

大约是路过的业主或是小区的物业,从头到脚黑乎乎的装扮,像不起眼的工作服。

鹿呦没多想,按了车锁,拉开驾驶位的门正要坐进去。

“我来开吧。”月蕴溪说,“你那个手……”

话音顿得突兀,似还有未完的内容。

鹿呦以为这是在担心,动了动胳膊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过会儿就有了。”月蕴溪上了车。

“什么过会儿,你当我的车是火箭啊,咻地就能到家了是嘛。”鹿呦好笑道,见她已经钻进了驾驶位,只好关了门,坐到对面的副驾。

山间气温很低,像南泉的宁抚山总是承接每年的第一场雪,还在深秋,已经隐约有了冬季的寒凉。

月蕴溪旋开空调,预热得很快,两人在启动车子前脱了外面的大衣。

夜间行车不适合听舒缓的钢琴曲,月蕴溪下载的大提琴曲曲调也不够活跃。

鹿呦笑说:“怎么都没有野蜂飞舞。”

月蕴溪睨了她旋按钮的手一眼,“你弹一个?”

“……果然是快来姨妈的女人。”

月蕴溪笑了声说:“我看你也快了。”

找不到合适的音乐,鹿呦开了广播,心不在焉地转了几个台,想着好像是在往月蕴溪的周期靠拢。

果然人在一起呆久了,例假周期都会挨得很近。

随手调出来的频道,主持人在聊欧美的歌,照着话题的趋势,应该没多久会播放英文歌。

鹿呦收回手,后背靠向椅背,转脸看向车窗外。

路灯一盏接一盏,间距越来越大。

行驶到灰暗的路段,导航提示:“前方右转,即将到达目的地。”

鹿呦:“?”

车拐进一条不通的小道,倒车,停靠在了路边。

安全带“咔哒”解锁后,鹿呦的手被月蕴溪牵过去。

湿纸巾的潮,从手指润到小臂。

有点凉,鹿呦微微睁大眼睛,身体在发热。

广播里主持人切入了一首英文歌,女歌手仿佛被欲/望染色的好嗓子,唱出第一句歌词“takecareofme”。

“知道这首歌的歌名么?”月蕴溪挪坐到她腿上。

从她身后的挡风玻璃往外看,别墅区还在放着烟花,一簇一簇地火光点燃在夜色里。

鹿呦在已知会发生什么的状况下呼吸渐沉:“叫什么?”

“belongtoyou。”月蕴溪低头吻她,用唇舌给她释义。

非你莫属。

不知为什么,鹿呦脑海里播放幻灯片似的,闪过很多画面。

在她即将入住的小洋楼里,她们好多次的,在不同的房间,像刚刚在玻璃房里那样,暧昧地厮磨。

在月蕴溪的卧室里,也是好多次的,在不同的地方,要她张扬唇舌或手指。

而今,又在她的车里。

好微妙的感觉,也许是前一段的感情并不好,也许是从前答应她会见证她一辈子的人食言了。

以至于她的感情观并不乐观,即便感情浓厚,她也不会认为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所以在此刻,她无端地想,如果以后分开。她怕是会忘不了月蕴溪,因为哪里都留有她们曾经相爱的证据。

也许只是踏入那些空间里,就能勾出这些疯狂的回忆。

裙子裂帛声与克制的低哑揉杂在歌声里。

鹿呦神思回笼,看敞开的鱼尾裙。

好好一条裙子,步步生莲的裙摆,如今成了两块分开的布料。

鹿呦觉得可惜,又在月蕴溪坐落掌心时觉得,也不是那么可惜。

她仿佛一个因为思想迟缓而暂时没启动的机器。

而拥有她这架机器的人,正上上下下地细细打磨她的机械手臂,润。滑一截稠湿。

月蕴溪问她在想什么,叫她回过神。

鹿呦另一只手撩起坏了的裙摆说:“在想,小美人鱼要变成人了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月蕴溪却能轻笑地回她是,而后低头叼起她项链上的萤火虫琉璃珠,轻轻咬在唇齿之间。

窗玻璃上氤氲一层雾气,空气闷热,将感情升温的味道蒸得更加浓郁。

一颗萤火虫在车里振翅轻晃,萤火的轨迹,绘制起伏的声响。

鹿呦觉得无法呼吸,很热,比之前都热。

因为月蕴溪的举动,因为月蕴溪的神态,如憋了气沉进浴缸的水里,在窒息之前,突破一种绝望的冲击猛地潜出水面,潮湿的碎发贴着脸颊,胸口起伏,大口呼吸。

还因为这次她们相拥抱坐,靠贴得很近。

最后,连她都如同在拔了水阀倾泻而下的花洒中,淋湿了个透。

鹿呦感觉自己像一条在干涸地扑腾的鱼,筋疲力尽时淋了场春雨,她在雨里得到呼吸的那个瞬间,也有想要水的渴望。

月蕴溪朝她伸手,似乎是想,但又没有,而是挣扎着换了方向去搂抱她。月蕴溪长长地舒了口气,平缓呼吸,用气音无力低颤地唤她的名字。

鹿呦“嗯”了声,安抚地亲了下月蕴溪的脸颊,转脸去看车窗。

视线里,玻璃上的雾厚厚一层,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路。

鹿呦在雾玻璃上画了个爱心。

月蕴溪的手指印还残留在上面,像一颗融化的心脏。

鹿呦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看着雾玻璃上的痕迹。

回想刚刚月蕴溪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想她此刻温软无力地窝在自己怀里,想她那一刻眉眼流露的迟疑与犹豫。

好似是太累了。

但又很像过去不敢与她太过亲近的陶芯。

无由冒出的想法,她觉得月蕴溪是不敢对她突破最后那层。

为什么呢?

第83章 霜降

车里的空调关了,再这么开下去怕是要缺氧,它熄了火,安静地蛰伏在小道上。

她们又做了一次,源于鹿呦想收回被压住的手。

事后,鹿呦感觉右手从指节到小臂,尤其是手腕,酸软发涩,像机械被水腐蚀的生锈感。

狭仄的空间里,有汗津津的气息,分不清是谁的。

月蕴溪回到了驾驶位,离开前,手滑过鹿呦被濡湿的裤子,哑声说:“衣服……送你了。”

鹿呦低眸看一眼,咬着牙:“我谢谢你。”

听见月蕴溪轻声地笑,有气无力的,带了点哑。

鹿呦拎起储*物格里的水,拧松瓶盖递过去。

月蕴溪捧在手里,拧开盖子时,手顿了一下,无声勾了勾唇。

喝了几口水,缓过来几分力气,月蕴溪开了车窗,让新鲜的空气灌进来。

冷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鹿呦视线从她胳膊上点过,扭过身,伸手去够后排的大衣,忽然发现驾驶位后面的地毯上躺了一把车钥匙。

车标处粘着粉色桃子贴纸。

以前她的车偶尔会借给陶芯,备用钥匙就放在了对方那里。

这件事她是忘了,但记得清楚,之前车停了太久没电,搭上电后送去4s店做保养。那会儿车里被收拾得很干净,别说钥匙,溜溜球的狗毛都没有。

难道刚刚一身黑的人影是陶芯?

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还她车钥匙。

鹿呦调整座位往后又退了点,弯腰拈起车钥匙,顺手往驾驶位的椅套口袋里塞,蓦地一顿。

被车钥匙挤开的口袋缝里,露出文件袋的一角。

难怪钥匙会被丢在驾驶位后面的地毯上。

因为知道,以她的习惯,会就近往椅套口袋里塞。

有那么一瞬,鹿呦差点就要拿出文件袋,看一看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转念便放弃,这会儿拿出来,怕是某个皎皎的月亮,又要泡进醋缸里,变成一戳就流心的醋泡蛋,要她再来一顿。

她这发涩的右手,再搅几圈蛋液的话,明天恐怕真会抬不起来。

再者分都分了,没必要牵扯不清。

钥匙被食指抵进口袋,鹿呦没管那份文件袋,捞起大衣披到了月蕴溪身上。

车窗半开,月蕴溪头靠着玻璃,呼吸着外面清冽的新鲜空气,目光落在白杨树斑驳的影里,跟她说:“有星星,这样看好像萤火虫。”

“哪样看?”鹿呦。

月蕴溪往窗外指了指。

鹿呦勾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可惜视角有差距。

没听见鹿呦反馈,月蕴溪回过头:“看得见么?”

鹿呦摇头,眸光掠过她白净的脸颊,轻轻撞进她的目光里,顿了一下,低声说:“只看见一个弯弯的白月亮。”

而天上的月亮,散发朦胧的黄色光晕,是稍长的圆形。

像玄青的缎面上,落了烧灰,焦糊的一小片。

ˉ

回去得很晚,两人身上衣服一个比一个埋汰,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才敢下楼整点夜宵填饥肠辘辘的肚子。

吃得太晚,一时没控制好量吃得也有点多,鹿呦胃里胀胀的,睡不着觉。

闭着眼睛,不自主地复盘一天的事。

她的经期越来越靠近月蕴溪的周期,应该也快来了,回忆车里的一幕,有点躁动。

鹿呦翻了个身,手支着脑袋,借着窗外的月光盯看熟睡中的月蕴溪。

如果不是太累,导致沾床就睡。

这会儿月蕴溪肯定是要给她找两片健胃消食片出来的。

鹿呦忍不住弯唇,为自己对月蕴溪的了解,为那种透露幸福的依赖感。

享受其中,又不禁乐极生悲,衍生出一种不安定感。

鹿呦手指隔空描摹月蕴溪放松舒展的五官轮廓,忽而停住。

想起月蕴溪当时的举止和神态,是与现在相反的拧巴纠结。

越想越微妙。

但她仍旧无法确定究竟是哪种可能性。

是太累了?没办法满足她。

还是如她直觉的那样,不敢对她太过亲近。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亮起来,白濛濛的光线笼在头顶。

月蕴溪眉头很轻地拢了一下,转了个身,背过了光线。

鹿呦回过身去拿手机,将亮度调到最低。

屏幕上显示着微信消息的系统提示。

她支着耳朵听了片刻,月蕴溪呼吸均匀绵长,没有被亮光“吵”醒的迹象,这才点进去看。

陈菲菲:【睡了么?】

鹿呦:【没,怎么了?】

等了半晌,陈菲菲发来一段:【化疗太痛苦了,我妈她的反应很大,她不想再做了,我们商量了很久,然后现在决定用这个钱带她到处逛逛,所以迷鹿那边……】

鹿呦:【迷鹿那边你不用担心,好好带阿姨去玩吧,我会安排好的】

鹿呦:【准备去哪玩?】

陈菲菲:【春城,云城,北城……好多地方她都想去,操劳一辈子都没去过,我想的是,就按照她想法来,也不做规划了,她想去哪我就带她去哪】

鹿呦:【什么时候出发?】

陈菲菲:【说走就走,明天就出发!嘿嘿!】

鹿呦惊讶,想说这么快?即刻想起陈阿姨的情况,就算是这个点就出发,也不算快了。

鹿呦:【钱够么?】

陈菲菲:【我算过了,不太挥霍的话是够的。】

鹿呦切出微信,往陈菲菲的银行卡里转了十万块钱。

陈菲菲收到消息立马发给她:【!!!你干嘛!】

鹿呦:【带阿姨吃好点喝好点住好点,顺便给我搞点伴手礼,然后等你可以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好好经营我们的迷鹿】

鹿呦:【不够了再问我要,叉腰,你闺蜜我有的是钱[酷]】

陈菲菲过了很久才给她回消息:【你知道悲伤蛙么?我现在就跟那玩意一样。】

鹿呦:【还是不一样的,你比悲伤蛙好看多了。】

陈菲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菲菲:【她们都说你跟女神在一起是你的福气,要我说,是女神的福气才是。】

鹿呦:【她们?】

陈菲菲发来一张截图,是周宁梦的朋友圈,文案里写着:今天最心梗的事是,crush被讨厌的人亲了,而且还疑似在一起了[微笑]

评论区有拖把和其他朋友的回复,以前都一起去露营过,这些人都在陈菲菲的列表里,所以她们聊的内容都能看见。

【你crush是谁我知道,讨厌的人是?】

【[鹿]】

【啊?她不是挺好的么?为啥讨厌她?】

【我没说她不好啊,审题啊亲,是她亲我crush我才讨厌她】

【卧槽?真的假的?】

【真的,我在现场,柠檬本体都被炸出来了,真成柠檬了】

【别的不说,这个[鹿]好福气啊】

【前面跟[桃]后面跟[满月]是好福气】

鹿呦嘴角抽了抽。

陈菲菲:【酸柠檬,别理她。】

鹿呦:【嗯,不理】

稍顿了顿,鹿呦问陈菲菲:【有去看云竹么?】

陈菲菲:【没有。】

鹿呦微讶,在输入框里打下“为什么”,正要发过去。

陈菲菲先发来了消息:【不聊她,你和女神现在怎么样?】

鹿呦清空了输入框回复:【挺好的】

陈菲菲:【那就好,好好的哈。】

鹿呦:【嗯】

陈菲菲:【嘿嘿~接吻了哦~[坏笑]】

鹿呦:【不止呢】

陈菲菲:【展开说说。】

鹿呦想了想,将自己的困惑告诉给了陈菲菲。

陈菲菲也不理解,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会在这种事上畏手畏脚的,她奇特的脑回路只能想到一种合理的可能性:【我猜哦,女神她可能是个枕头公主!】

鹿呦:【…】

陈菲菲给她支招:【不然你勾引她试试?】

鹿呦:【……】

鹿呦:【我不行】

陈菲菲:【女人不可以说自己不行!你还记得我拉你去当群演,那个经纪人怎么评价你的么?她说你是纯欲类的,你懂纯欲风吧,柔弱一点,再小小地夹一下,她肯定把持不住!】

陈菲菲:【你信我的!】

ˉ

我信你个鬼!

鹿呦在次日晚上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十分钟前她还是信陈菲菲的。

按照陈菲菲的招数,她抓着月蕴溪的手,以齿尖啮咬,舌尖轻舔,还特地夹了嗓子软声说:“能奏野蜂飞舞的手,只拉大提琴,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结果月蕴溪将事态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当着她的面,用她润过的两根手指,当面表演一曲自弹给她看,华彩都奏出来,还不满足地撩她:“跟你比,还是差了点。”

鹿呦被蛊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双能弹琴能调律的手,都被物尽其用。

连着几日的暧昧拉扯,都是她落下风,生产队的驴都没她勤恳。

鹿呦得出结论,月蕴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枕头公主!

直到月蕴溪来了例假,这事跟着消停下来,她才回过味。

不是,她是什么很没有魅力的人么?!

这人居然宁愿自弹,都不愿意奏她?!

想去质问,又扭捏不好意思,觉着自己这样好像欲。求。不满。

最后,只能窝囊地照顾月蕴溪到她痛经结束,再借着忙碌的由头冷一冷她。

其实是根本没空看手机。

鹿呦这几日有点忙。

因为小洋楼的东西太多了,家具电器还好说,衣帽间里的礼服、古董钢琴以及满柜子的手办乐高,让她无从下手。

联系钟疏云,原本是同她商量什么时候搬走,结果钟疏云忙着巡回演出,过了三天才给她回复。

钟疏云:【都是你的。】

鹿呦哪好意思收:【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钟疏云:【就当是乔迁礼了,对了,十二月有个比赛,我看了,你可以参加,帮你报名了,你看一下规则的,可以着手准备起来了。】

那之后,她问有关钢琴的事,钟疏云会回她,但只要提起小洋楼里的东西,钟疏云就会选择性地忽视。

鹿呦没办法只能全部收下,自然少不了重新布局。

顺便趁着不在同一空间,着手准备月蕴溪的生日礼物。

她总觉得比起金钱能买到的成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哪怕是很小的玩意儿都要更具有意义。

毕竟月蕴溪并不差钱。

而她的冷一冷,也就是将生日礼物的制作暂停几天而已。

礼物里包括乐谱花束,因此从月蕴溪家带来的蓝色文件夹放置在桌上,暂时还没被她打开。

文件夹旁边躺着她的手机,在外放着广播。

鹿呦边听着主持人胡侃,边打开手办柜的玻璃柜门,拿了梯子架到柜前,踩着梯子上去,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手办的位置。

已经对换了四个手办的位置,鹿呦伸手从柜子里去拿第五个——麋鹿精灵,一个很有名的原型师的出圈设计。

拟人化的麋鹿精灵抱着一只小鹿,精灵的五官柔和,特别有母性的特质,发丝灵动,披风的毛领设计也格外真实,但最厉害的还是精灵怀里的小鹿,拇指大小,栩栩如生。

以至于手办的整体,很像妈妈在哄着孩子入睡。

鹿呦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去买它,但她清楚,为的就是最后那点。

限量款,只有五十个,她蹲点将屏幕快戳碎都没抢到,最后还是花光生活费才收到手。

可惜她手重,弄断了精灵的一截头发、披风上的毛也碎了几根,还有小小鹿的鹿角也断了。

又省吃俭用地存钱找了修复师,想了各种方法补救,还是留了瑕疵在上面。

还记得,就是修复过的手办被寄回来的那天,鹿怀安和奶奶告诉她,章文茵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

她再看这个手办,便成了怎么看怎么膈应。

总觉得是不属于她的东西,便又低价卖了出去。

鹿呦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麋鹿精灵,下意识地去看精灵的发丝、披风上的毛领以及小鹿的鹿角。

一下呆愣住。

距离发尾的三分之二处,毛领最边角最有飘逸感的羽毛,小小鹿外侧的鹿角。

一模一样的断裂痕迹,一模一样残留着修复白胶。

这只不会就是她的吧?

鹿呦单手托着手办,在身上摸手机,她还留有照片可以做对比。

右手顺畅地擦过身上的毛衣,她慢半拍地想起来,这件衣服没有口袋,手机被放在了桌上,里面还在播着广播。

她扭身从梯子上下来,一时没托稳手办。

“啪”地一声。

鹿呦低头去看。

麋鹿精灵与她怀里的小小鹿摔分成了两半,鹿角、发丝、毛领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

广播里的主持人说:“昨儿看天气预报,说华东地区将有大范围的降水,冷空气快来了,今天早上出门,被家里老人念叨,你穿秋裤了没呀,指着日历说霜降啦,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冬天快要来了……”

鹿呦听着广播里的声音,盯着一地狼藉。

心跳莫名空了一拍,像一脚踩空了台阶,无由地慌乱。

第84章 预告一个冬天的到来

来电铃声乍然奏响,打断了广播。

鹿呦怔了一下,倏地回过了神,抓扶着梯子两端下去,拖鞋底踩实地板,硌了硬硬一小块。

挪开脚低头看了眼,是个小鹿角,鹿呦弯腰捡起来,近距离观察才发现它已经断过一次了,边缘残留着缝补过的白胶。

衣服没有口袋,鹿呦便随手将它放进了最近的一格手办架上。

走到桌前,看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满满”,她按了接听。

“我起床了。”薄明烟的声音从里面外放出来,萎靡不振,仿佛还在梦里。

两个星期前,她和薄明烟闲聊的时候,副店长给她发消息说店里进了很多好东西,有各种各样的小夜灯,还有客人送了两瓶好酒。她便顺口用作和薄明烟聚一聚的由头。

可惜薄明烟工作太忙,抽不出空。

事情一旦被搁置,就很容易被遗忘。

直到昨晚,副店长发消息说又有好东西,鹿呦才想起这事,去联系薄明烟,终于定下在今天小聚。

“你这是……被你家小孟总剥削了几层皮?”鹿呦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到堆放在玄关的快递盒上,拿了手机过去。

薄明烟打个呵欠说:“她出差了。”

鹿呦“啧”了两声,调侃说:“还维护上资本家了。”

她弯腰挑了个小纸盒,走到梯子旁,手机放上去,蹲下身,仔细捡起摔碎的手办。

手机那端的薄明烟在洗漱,水声停了后,不紧不慢地解释说:“她应该算是为梦想打工的领头人。”

“懂了,是一点不能说你家小孟总不好。”鹿呦笑说,“好难得见你这么帮一个人说话呢。”

又是一阵沉默,薄明烟再开口直接转移了话题:“午饭一起吃?”

鹿呦抬手看了眼腕表,“一起吃吧,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没有。”薄明烟说,“看你,我随便。”

“我也不知道吃什么。”鹿呦想了想说,“要不去店里吃自热米饭?我看店里员工动不动就发群里说好吃。”

“可以。”薄明烟说,“我准备出门了。”

“行,那过会儿见。”

结束通话,鹿呦勾开碎发别到耳后,检查地面没有遗漏的碎片,拎着纸箱站起身。

纸箱放在梯架上,用一旁的手机对着里面拍了几张照,鹿呦便没再管它,抓着手机在网上找着修复师,往桌边走。

桌上有她今天背来的子母托特包,周边散落了一堆被她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

平板、保温杯、睡午觉要搂着的小鹿玩偶、蒸汽眼罩、蓝色文件夹、雨伞…

鹿呦只大概扫了眼桌面,因为手机振动了一下,修复师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修复师说:【你好,我这边修复有两个方案,你看需要哪一种。

方案一,尽可能给你复原,这边不能保证毫无痕迹的,只能说尽量淡化。

方案二,不介意二创的话,这边会用重新喷色,添加修饰物的方式填补衔接的缝隙,这个就比上面那种要贵了。】

鹿呦认真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用手摸着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包里塞。

等清完了桌面,她回对方:【第二个吧】

修复师发来订单链接和地址。

鹿呦满屋子打转,找了搬家的薄膜将手办小心打包好,正要放进子母包里,才发现包被塞得鼓鼓囊囊,里面东西都快溢出来了。

熄屏的手机擦着桌上一振,亮了起来。

薄明烟:【过桥了,迷鹿见?】

鹿呦拿起手机回:【嗯嗯】

下意识地收手机,手一下悬停在袋口上方,无从下手。

鹿呦瞥了眼腕表,卸下扣在肩带上的子包,抱着快递盒,急匆匆地出了门。

大门敞开又关上,带进一阵风。

格子窗前的纱帘被卷起,打了个旋儿,放进一缕淡薄的日光,落入托特包的袋口,溜进缝隙里,描摹出文件夹的棱角。

在暗处撑了一小片,像日落后的蓝调,又像是东方既白的天色。

ˉ

寄了快递,鹿呦赶在约定时间前抵达迷鹿,开锁进门。

里面的风铃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半截门帘,鱼线穿了塑料音符,门一开,音符便被风奏响。

很有创意的设计。

鹿呦拿出手机在群里夸门帘漂亮,问是谁弄的。

副店长回复她:【菲姐想出来的点子,我们大家一起做的[得意/]】

鹿呦笑着抬手,捞了捞了一片「D.S.」从标记反复符号,准备拍照。

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副店长私聊她:【小鹿姐,你看到那个好东西了么?】

鹿呦愣了一下,移开手机,在D子母的空隙里,瞥见舞台的一角。

有什么在折射阳光,闪闪发亮。

鹿呦定睛看过去,松了手。

晃荡的D.S.符号,在余光里虚成了一尾吐泡泡的鱼,泡泡浮在脑海里,迸裂开,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涟漪里泛开更多的记忆。

是住进月蕴溪家的第一天,在那个心灵贴近灵魂共舞的夜晚。

她们聊了很多,有关母亲的心结以及钢琴的话题……

——“能给我看看那架水晶钢琴是什么样的么?”

染着月蕴溪特有的音色,隔山隔雾般的温润,像林深处悠远的钟鸣。

盘桓在脑海里,而后沉缓地落入耳中。

一下就将她这几日积攒的郁闷都给击碎成了噪点。

鹿呦挪步过去。

水晶三角钢琴,全透明的外壳,反射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每一个内部构造都被精美地呈现,它看起来像个大型而精密的摆件。

按压琴键,敲击感很好,音色也不输演奏级的钢琴。

长途运输中少不得移动,音律有些不准,需要调律,可惜此刻她身边没有工具。

不过,并不影响弹奏。

她弹了一小段月光,并录了视频,发给月蕴溪。

[鹿]:【听,金钱的声音】

[满月]:【真动听。】

月蕴溪回得很快,像是刚巧在她发消息时看了手机,又像是一直抱着手机等她的消息。

鹿呦想到后者,瞬间心软得不成形状。

[鹿]:【干什么买这个,它好贵的!!!】

[满月]:【不喜欢么?】

鹿呦肩线往下重重一塌。

无法否认,她喜欢。

[鹿]:【喜欢】

喜欢归喜欢,但真的好贵啊!鹿呦在输入框里敲着字。

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但还是肉疼,这么多钱月蕴溪都够给自己买个收藏版的大提琴了。

她一行字还没打完,聊天框里就弹出了新内容。

[满月]:【喜欢就好。】

[满月]:【申城的那场国际钢琴大赛是你重新用双手弹奏钢琴的第一场比赛,意义非凡,我想不管名次如何,都是你梦想路上一个重大的里程碑。

所以想用这个作为一个奖励?

或者也可以说是里程碑的标志。

算了制作时间和运输时间,本来以为来得及,没想到通关出了点小状况,有点迟了】

[满月]:【但喜欢就好。】

就图你喜欢。

手机屏幕很亮,比水晶更耀眼的存在。

鹿呦歪头趴在琴上,脸颊贴着水晶琴盖,触感有一点凉。

以至于,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脸颊在这一刻的悸动中升温。

[鹿]:【买了偷偷放店里不告诉我,是要给我个惊喜?】

[满月]:【是啊】

[鹿]:【你也不怕我发现不了,要不是副店长催着我来店里,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这架琴】

[满月]:【有没有可能,是我让副店长催着你看呢。】

鹿呦“啧”了声:【[朔月]】

一个全黑的月亮emoji符号,寓意为腹黑的坏月亮。

鹿呦引用她上面文字最多的那段话:【就不怕再出点小状况?比如我不在你的预料之中,我就不过来】

等了有两分钟,月蕴溪回她:【我了解你】

好自信啊。

鹿呦撇了撇嘴,欢喜愉悦之余,还有点被掌控的不服气:【哼哼】

垂放下手机,她慢慢摩挲过透明的琴盖,下方的琴键黑白分明。

胧黄的日光洒落在手背上,淌到眼底,瞧着是明亮柔暖,但没什么暖意。

热度都来源自身,光束里呵气成白,仿佛在预告一个冬天的到来。

ˉ

没多久,薄明烟便到了。

鹿呦去给她开门。

薄明烟问:“是什么好东西?”

鹿呦朝着钢琴抬了抬下巴。

薄明烟走过去绕着钢琴欣赏,“挺好的,谁送的?”

“怎么就知道是有人送我?”鹿呦挑眉问,“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以你的性子,要买早买了。”薄明烟说。

鹿呦没说话,神思出走了一瞬。

一个两个好像都很了解她的样子。

但她却不是全然了解她们。

薄明烟定了闹钟给出差的孟栩然点外卖,鹿呦去准备两人的自热米饭,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趣调侃她。

薄明烟说话语气很淡,同她的名字一样,明晃晃的,飘渺的烟。

说不上她对孟栩然到底什么态度,很近,又像蒙了层薄薄的雾。

聊天间隙中,鹿呦有几分晃神。

人总是会在别人透露的幸福里,窥探出自己那份的影子。

她想到家里那位,也是人如其名。

同薄明烟提起。

薄明烟向她确认:“月蕴溪?人如其名——月亮的感觉么?”

“嗯。”鹿呦点头,又摇头。

“她很会打直球,有时候像名字里的溪,干净纯澈,一眼就能见到底。有时又让我觉得像天边的月亮,那种朦胧的毛月亮。”

有着温柔的表象,但总会给她月光滚烫的虚幻感。

“这感觉,是好?还是不好?”

鹿呦耸耸肩:“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薄明烟:“禁止废话文学。”

鹿呦笑了:“跟她相处我觉得挺舒服的。前两天我们去了动物园,她陪我戴了好幼稚的发箍,在各个场馆前打卡拍照,然后晚上去听音乐会,到九十点我俩从剧院出来,开车去附近的大学城撸串。”

两人买了一堆吃的,和两个学生妹妹拼桌,坐在塑料椅子上,她捧着盛着关东煮的纸盒,一边同学生胡侃,一边用一次性的筷子夹着菜把竹签都薅下来,月蕴溪在一旁,帮她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听她摸着鼻子胡言乱语忍不住轻笑,却是宠溺地不戳破。

那是一种,脉脉的温情。

“这不是挺好的么?”

理应是挺好的,这样温情的场面还有很多,对着镜子一起满嘴泡沫的刷牙;去晨跑一起绕到花店挑一束鲜切花,抱着花压马路慢慢走回家;互相吹头发,互相化妆;她给月蕴溪盘头发,月蕴溪教她下厨,彼此吐槽对方不擅长的项目;大半夜突发奇想去爬山看日出,吃铁板鱿鱼沾了满嘴的酱汁……有浪漫、有温馨、有打闹也有发癫。

“可我还是有种……吊诡感。”她斟酌出一个奇特的词汇,用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鹿呦也是第一次发现,这样再日常不过的温馨相处,也会让人觉得是一种虚浮的幸福。

用词太奇特了,薄明烟不好评价,安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与陈菲菲不一样,薄明烟对月蕴溪并不熟悉。

是以,鹿呦可以同她浅显地些私密的、床。笫之间的事。

“尤其是每次之后,那种感觉就会特别强烈。”

鹿呦脸皮还是不够厚,做不到袒露更多细节。但从内心评价,每一次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体验。

在她唇舌里、手指间跳动的月亮,或温柔似蕴在溪水里的幻影,或暴烈如燃烧在黑夜里的心脏。

白日的温存与夜晚的共振,月蕴溪给她的的反差感太强烈了。

什么都是真实的,却又好像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在最近的一次,被温热月光打湿的那一瞬迷离中,甚至冒出了个微妙的念头——

究竟是她将月蕴溪拉回到有她的现实中。

还是,月蕴溪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梦境里。

她的精神与身体,都有坠入一张润稠蛛网的不安定感,

“这样的不安定,有时候会让我回想起当初被陶芯冷着的日子。”鹿呦语气里有不确定的犹豫。

“所以你是觉得……”薄明烟委婉地说,“她跟陶芯做了一样的事?”

“那倒没有,就是那种感觉有点相似。”鹿呦觉得乱,捋了把头发,“其实感觉也不同,但是又有点相似。”

薄明烟比她更凌乱,扶额问:“你大学是学的调律还是哲学来着?”

鹿呦:“……”

一霎沉默,鹿呦紧绷的神经反倒放松下来,笑了笑,形容说:“这么说吧,陶芯当时给我的感觉,是溺水的感觉,溺在冷冰冰的水里,漫长又煎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能解脱。”

薄明烟终于能听懂,点了点头问:“那月蕴溪给你的感觉呢?”

很复杂。

鹿呦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是四溅的火星子燎在身上。有时候是被什么隔断后的温热;有时候隔断的东西很薄,就是滚烫的;有时候还会灼出一点点的疼……然后给我的感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某一下过了火,让一切都烧成灰烬。”

薄明烟一针见血:“结果似乎都是通往一条既定的死路。”

鹿呦眼皮跳了跳。

这便是相似的地方,也是鹿呦最深层的感受,她不安定感的源头。

即便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在听薄明烟这么直接说出来时,还是有种灵魂被惊醒的颤栗感。

自热米饭已经加热好了,气孔里腾升的白色烟雾看着薄淡,揭开盖,里面团着的都是能让皮肤感到烫的热气。

“别想太多。”薄明烟对她说。

鹿呦点点头认同这个建议,弯唇笑起来,一派轻松而平静的语气:“我也有在思考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因为上一段感情体验属实不好,让我的安全感降低了很多。

因为我大姨妈快来了,估计就月底,激素不稳定。

还有这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跟奶奶聊天,还有跟月蕴溪聊天的时候,总是会因为相似的话和相似的事情,想起……”

喉咙骤然梗塞了一下。

她对那人的记忆其实并不算多,因为感情太短,而遗忘太长。

就像是滞留在时间长河里的石头,印记再深,也早就被水流冲刷打磨得模糊。

何况,感情的支撑点,更多的是怨恨。

哪怕她从小励志做个好人,也难免在得知对方又有家庭和女儿时,感到不甘心,在发现对方欺骗自己的时候,感到愤懑。

所以当记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取出来回想,就像食草动物的反刍。

再温馨的画面,也变得有点恶心了。

于是,以前还能叫出的称呼,现在仿佛卡在了喉管中,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而对方的名字,三个字,更是卡喉咙。

“想起什么?”薄明烟问。

鹿呦扯了扯嘴角,艰涩地说:“我……妈……”

听到薄明烟的神色陡然变得不太自然。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总之就是各种因素扰乱心神,导致我想太多吧。”鹿呦深呼吸快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我的事就这样了,聊聊你和你们家小孟总吧~”

这两人还处在暧昧不清的阶段。

少不了患得患失。

薄明烟说了很多,鹿呦像个知心大姐姐劝了她很多。

按理不该插手朋友的情感问题,但这姑娘实在是太苦了,比客人送的威士忌酒都要苦涩。

明明有妈妈,却像没有一样。

“我妈决定二婚之前,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么?”薄明烟摩挲着手里的杯子,仿佛在摩挲着身上一块愈合不了的腐肉,“说如果没有我,她可以更早地幸福。”

鹿呦愤愤不平。

而在几分钟后,她看薄明烟有了醉意,听她越说越多,代入了自己,就不止是有愤懑的情绪而已了。

“我爸刚去世的那会儿,房子拍卖,我们住进了个设施很老的房子里,家里停电,而我在发烧,她摸黑照顾我,打了一盆水,撞到了桌子又撞到了椅子,盆打了,水撒了一地,她坐在地上,情绪一下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嚎……”

薄明烟没有说哭嚎的内容,但她说:“那一刻,我真的能感觉到,我妈妈她是恨我的。

她是恨我的,就像她爱她新的小孩,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比我更讨喜。”

薄明烟摇晃着杯子,指着里面的琥珀色酒液说:“你瞧,它像不像油?YoYo,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我知道,我对她而言就是拖油瓶一样的存在。

我想,如果在爸爸死之前,他们离婚的话,她也不会要我的。”

也。

喝醉的薄明烟是无意。

还算清醒的她却有心。

那人也有新的小孩了。

她每天回想的过去,都是回不去的过去。

而那人早就已经有了将来,她有无数次从梦中哭醒,因为梦见那人会温柔地给别的孩子唱童谣、讲故事,会去那个孩子的家长会,会参加那个孩子的成人礼,会倾注所有的爱给那个幸运的孩子。

只有她是不幸的。

瞧,儿歌唱得多对,没妈的小孩像根草。

亲情是一种无法轻易断开的牵连,因为血脉相连。

它不像其他的情感,是一阵濯枝的雨,总能在太阳下晒干。

它是一场漫长的潮湿,是切不断的荆棘林,轻易淌不过去,轻易迈不过去。

哪怕它的刺痛细微,也比剜心的痛楚,更让人难以忍受。

薄明烟说对不起,后知后觉那个“也”字伤人。

“没事。”鹿呦拎起杯子,将里面的酒一口喝尽,唇角上扬,满不在乎地笑,眼底却被辛辣呛一层潮湿。

哪里像油啊。

分明像胆汁,苦得要命。

ˉ

这晚,鹿呦和薄明烟喝了一横架的酒,聊了一下午,到迷鹿营业才结束。

两个都属于喝酒不上脸的,鹿呦还特别清晰地说:“满满,你喝醉了,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得亲自送你回家。”

如果不是一地的空酒瓶,*两人时不时会放空自己,眼神呆滞,副店长真分辨不出来她俩醉了没。

两个女醉鬼,副店长也不放心叫代驾,只能自己拿了鹿呦的车钥匙,先按照鹿呦的要求送薄明烟回去。

路上,鹿呦联系孟栩然,而副店长将她喝醉的事告知了月蕴溪,庆幸月蕴溪送钢琴添加了她微信好友,不然还不知道找谁。

副店长刚拿驾照没多久,车开得不太行。

鹿呦坐在车上,身体晃过来晃过去,有晕船的感觉。

她送薄明烟进屋后,乘坐电梯下去,挥手对同行的副店长说:“我不要坐你的儿童扭扭车了,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在小区通往大门的小道上,感觉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里飘飘然。

树叶在风里痛得东倒西歪,她双手抱着手臂,步子倒是轻快,走了几步,无意识地转了半个圈。

从枝桠缝隙往天上看,墨色的天,浅灰色的云,像毛笔晕染开的色调,枝头处,是留白的月亮,清淡又朦胧。

再转回身,撞到了人,她吓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连声说抱歉。

对面传来月蕴溪微沉的声音:“喝酒了,还不乖乖坐车回去。”

她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

在听见之前,鹿呦真没觉得自己醉,而听了以后,就像是进了安全区,瞬间松懈。

于是攒聚压制的酒劲顷刻侵袭了上来。

鹿呦嗔说:“那个司机,没成年,开的是小孩儿骑的扭扭车,不能坐的。”

几步远外,年过25、坐进她奔驰车里的副店长一脸懵地打了个喷嚏。

月蕴溪笑问她:“这是喝了多少酒?”

鹿呦摇头,“不多不多。”竖起一根手指。

“一瓶?”

副店长开车经过,纠正:“是一排!一整排的横架的酒啊——!”

车开过去,还能听见拖长的尾音。

谁呀!这么讨厌地拆台!鹿呦气恼,抓着月蕴溪的胳膊,抬腿去踢早就开跑的车,踢了两三下,每一脚都在踹空气。

月蕴溪又无语又好笑,捞着她去停车的地方:“走了,小酒鬼,我不是未成年,总能坐我的车回去吧。”

“嗯嗯,你当然不是未成年。”鹿呦盯着她,“你是老司机。”

月蕴溪:“……”

月蕴溪把她塞进车里,弯腰给她扣安全带。

鹿呦垂着眼睛看她近在咫尺的耳朵,藏在弯卷的长发里,浮过来,浮过去,很像夜晚深海里的海螺。

她凑过去,对着“海螺”,小小声地说:“老司机,我跟你说个秘密哦。”

酒香浓郁的气息包裹住耳朵,月蕴溪手上动作一停。

“我女朋友,叫皎皎。”

月蕴溪无声勾唇。

“她是个枕头公主。”

月蕴溪:“。”

月蕴溪偏过脸来看她,望进她清澈分明的眼里。

鹿呦醉酒有个特质,跟薄明烟学的,醉得越厉害,就要让眼睛越清明。

这样从外观看,别人分辨不清,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她认真又苦恼地说:“我挺辛苦的。”

月蕴溪默了几秒,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右胳膊说:“难为你了。”

鹿呦撇了撇嘴:“那倒也还好。”

月蕴溪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将车子启动。

终于不是小孩子的扭扭车了。

鹿呦想,还得是老司机。她头歪靠在车窗玻璃上,看外面不断倒退的行道树,问:“你怎么会来接我呢?”

“副店长说你喝醉了。”

“啧,间谍。”

“她是担心你。”

鹿呦可听不进去:“水晶钢琴也是她跟你里应外合,放进迷鹿肚子里的哦?”

“好有趣的说法。”月蕴溪笑意加深,“可以这么说。”

“还有文艺的说法呢。”

“什么?”

“你看过巴黎野玫瑰么?”鹿呦说,“里面有段很经典的台词。”

但她趴在水晶琴盖上,感受微凉和自己体温的上升时,就想到了里面的话。

那段内容,月蕴溪见过,她隐隐有猜到,但更想听鹿呦说,于是问:“是什么?”

“唔,你靠边停一下。”

月蕴溪听她一声“唔”,以为她想吐,观察路况,打了方向盘,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转过身正要问情况。

鹿呦却没有下车的意思,而是侧身面朝月蕴溪去捞她掌着方向盘的右手,贴放到自己的脸旁,像只讨食的小鹿,用脸颊蹭她的手背。

动作是轻的,脸颊是烫的,而月蕴溪的手背,是像水晶钢琴般的微凉。

鹿呦抬了抬长睫,借着薄黄的路灯,又添三分酒意熏染的欲色。

“我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人让我发烧,我以为那是爱情,结果烧坏了我的所有。有人让我发冷,从此消失在生命中,有人让我觉得很温暖,但仅仅是温暖,只有你,让我的体温上升0.2摄氏度。”

她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有被酒精浸染的舒缓,仿佛每一个字音都有着醉人的效应。

酒精总能让人变得更加敏感,尤其是恰到好处的微醺,游离在梦幻与现实之间。

鹿呦几乎是立刻就能感知到月蕴溪的动容。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目光如窗外的夜色般沉静幽深。

直到鹿呦凑过去,亲吻她的唇。

更像讨要食物的小鹿了,痴迷而臣服,那双很亮的眼睛渐渐在啄吻中,衍上一层浅浅的雾,变得迷蒙。

喝醉的酒鬼,将学的那些全忘了,又纯又欲。

月蕴溪扶托着她脸颊的手慢慢收力,盯着她眼里朦胧如月色的水光,蛊惑地说:“张嘴呦呦……”

鹿呦心跳加速,无法抗拒,这样乍听诱哄实则带有强势命令的话。

她乖顺地微张了张口。

游进一尾小鱼,吮。咬她的舌尖,在微涩的酒味里汲取着她有限的氧气。

结束的时候,小鱼的鱼身还扯出了水线的光泽。

“我该拿你怎么办。”月蕴溪抚着她的脸颊低叹,“总不好趁人之危。”

后半段的声音太低,几乎是无声。

鹿呦只能思考前一句,认真地回:“凉拌……凉拌鹿肉可能不太好吃,爆炒吧,爆炒总不会错的。”

“你知道爆炒什么意思么?”

“辣的。”

月蕴溪笑得肩膀直颤,去揉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又去亲她的脸颊。

好奇怪,刚刚那么吻她都没觉得害羞。

只是亲脸颊,竟然叫她反应一下变得特别迟钝。

鹿呦忽闪着眼睫,迟缓地问:“吃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问的究竟是鹿肉还是什么了。

月蕴溪呵笑一声说:“鹿肉么?爆炒是挺好的,生吃味道更好。”

生吃?

“……你口味这么重?”

“是啊。”月蕴溪按着鹿呦的肩给她调回正确的坐姿,“开车了,安分点,不然当你面——”

月蕴溪顿了一下,对着她五指张开又收拢,“嗷呜,生吃一只鹿。”

好温润的音色,好可爱的话语,偏偏望过来的眼神,真有生吞人的侵略性。

鹿呦无由想到满月下的狼人。

她有点受不住这种绝对压制的对视,咽了下喉咙,往旁边缩了缩。

好可怕的女人。

临近小区,鹿呦看着沿途亮灯的小院、高楼,问:“奶奶睡觉了没。”

月蕴溪说:“应该睡了。”

鹿呦说:“我不太想睡。”

“那就不睡。”月蕴溪想了想问她,“要不要去书房看电影?”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可以采纳。”鹿呦看着外面的暗沉的天,“但是,看什么呢?”

月蕴溪笑问:“巴黎野玫瑰?”

“看过了,不想看。”鹿呦视线往下滑,这会儿已经开进了新的路段,种植的是常青树,枝叶依旧繁茂,在路灯下依稀可见攒聚的绿意。

眼睛轻眨的一瞬,她想到了绿裙子。

“那个……绿裙子的电影,叫什么来着?”

“赎罪?”

“啊,宿醉。”鹿呦嘴打瓢,觉得这名字真是太符合自己这会儿的状态了,“就这个吧。”

月蕴溪看她一眼,笑着应了声好。

车停进院子里,鹿呦推门下车,眸光从眼尾往落,落入边角的花上。

一盆昙花,还是个花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放。

这花是前段时间月蕴溪突然搬回来的,说是朋友送的。

鹿呦想到那人,特别喜欢种花,满院子,各种各样的花。

其中也有昙花,还记得有一天夜晚母女俩蹲在花前,守着花开。

开花的过程美妙难以形容,但不过一夜,就谢了。

当时不觉得,事后回想,总想个情感的预兆。

鹿呦两手抱着臂,站在院子里,微微低头的背影,看着有几分的落寞。

溜溜球都忍不住过来,围着她转悠,有要哄她的意思。

鹿呦盯着穿了毛衣胖成球的溜溜球,很嫌弃地跳开:“哪儿来的猪呀?”

溜溜球气得直叫:“汪汪汪!”

月蕴溪哄了它两句才消停,哄了狗,又去哄被“猪”吓到的人,她去牵鹿呦的手,“还看电影么?”

鹿呦点点头,她一点都不困,又说:“不可以让猪——”

月蕴溪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嘘,奶奶要被吵醒了。”

耳朵好痒,鹿呦瑟缩了一下,闭了嘴,可是月蕴溪的手还挡在她嘴上。

她嘴微张,伸舌舔了舔。

月蕴溪一下就收回了手。

鹿呦抬手自己捂住嘴,闷闷地笑。

耳边是月蕴溪长而缓的呼吸,克制又压抑。

跟着月蕴溪进了书房,鹿呦便被按坐了沙发上,这里没有她的小鹿玩偶,只有四四方方的抱枕,她捞了一个抱在怀里,荡着腿等月蕴溪从左边忙到右边,又从右边忙到左边。

小刀切柠檬的声音,交织在电影的开头里。

屋里等关了,只有外面地灯的光隐隐约约投到地板上。

鹿呦脑袋昏昏沉沉,打了个呵欠。电影里在放什么,她已经没有精力去辨别里面的内容了,只是强撑着精神,等着月蕴溪坐到她身边,好让她靠着睡觉。

没多久,月蕴溪过来,递给她杯子:“喝点。”

她把杯子捧在手里,迷迷糊糊地喝得还剩个底子。

蜂蜜柠檬水,清甜清甜的。

醒酒的玩意儿,但她不觉得自己醉了,摸着鼻子说:“要不是你美色动人,这么难喝的玩意儿,我肯定是一口都不尝的。”

月蕴溪捏着她的鼻子说:“变长了。”

她“啊”一声,着急忙慌地拎起抱枕挡住下半张脸,听见月蕴溪低低的笑,知道自己被耍了,一把丢开抱枕,扑过去作势去咬她的嘴。

玻璃杯没被拿稳,掉落在地毯上,沉闷的一声,剩下一点柠檬水都渗在毛绒里。

鹿呦手撑在月蕴溪身侧,人在她上方,一动不动。

她才发现,月蕴溪戴了眼镜。

而余光里,播放电影的幕布上,是油画质感的场景,里面的绿意总是浓郁。

有酒精的作用,鹿呦恍惚了一下。

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去摘月蕴溪的眼镜,“别戴这个。”

她摘得可谓粗鲁。

眼镜腿划过脸颊,毛糙的钝痛。月蕴溪却不在乎,牵唇笑道:“妨碍你了是么?”

很快,她发现,自己理解错了鹿呦的意思。

鹿呦跪坐回去,捏着眼镜,耷拉着脑袋,长发从肩头垂下,落了片阴影,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这样的坐姿,仿佛一尊石塑,魂抽离了,不知道游到了哪儿。

孤零零的只剩肉身,撑坐一片静冷到底的孤介。

月蕴溪唇线慢慢拉直,撩开她脸颊边的长发,不由叫她,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呦呦。”

酒劲在这一顺上头,鹿呦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喃喃:“我……”

“什么?”月蕴溪没听清后面的话。

“我妈妈也戴眼镜。”她说,轻微的哽咽,像堵了喉咙。

怔忡片刻,月蕴溪问她:“你想她么?”

镜腿杠在指腹,鹿呦喉咙堵得发疼,她在酒意里放任自己短暂地承认,很轻地一点头,又恍然醒神,大幅度地摇头。

她看着被柠檬水浸湿的地毯,依稀还能闻到柠檬的酸而涩的味道。

感觉那些一点甜但总体是酸的水,也浸到了她眼睛里。

电影播放到最经典的一幕,那抹鲜艳的绿裙子闯进视野。

多清新的颜色,但她在黯淡无光的夜色里。

像一团掩住口鼻的浓雾,让人难以呼吸。

她沉默太久了,月蕴溪又叫了她一声:“呦呦。”

鹿呦前倾身体,食指按压在月蕴溪的唇上:“嘘,问我别的吧,问我别的好么?”近乎恳求。

只要不是关于她。

月蕴溪垂眸,张口,轻轻咬在她指尖上。

鹿呦蜷了蜷指尖,却没有收走,而是挂在了月蕴溪的肩头,她依偎进月蕴溪的怀里。

两人一起挤在沙发里,月蕴溪没有问她问题,只是搂着她,偏头去看电影。

像是想将她投入到电影中。

可是侧看的角度,油画般的场景显得更加光怪陆离。

鹿呦眼皮越来越重。

她在快睡着时,隐约听到月蕴溪问了什么。

好像是——“那天在拖把的生日宴上,她问你,如果喜欢的人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你会原谅她么。你说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原则性的问题包括哪些?”

鹿呦嘟哝,学某档综艺节目里女明星的粤语:“出轨!”

气音笑了一声后,月蕴溪问:“如果——”

声音一下收住。

她转头,鹿呦半边脸颊窝在她怀里,双目紧闭,已然是呼吸微沉睡着了。

月蕴溪哑然,抬起手,指尖轻碰她长且弯翘的眼睫上,微不可察地一叹气。

电影播放到最后,幕布陷入一小段的黑暗,在那个时间段里,月蕴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着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在接鹿呦回家的路上发来的。

一条是刚刚才接收到。

来自两个人,差不多的内容,都是感谢的话语。

将她架得高高的,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给鹿呦盖了被子,月蕴溪走到推拉门前,屋里开了空调,屋外是骤然降温的夜。

室内外的温差,让玻璃凝结了雾面,伸手抹开,潮湿的冰凉,仿佛冬天结冰的湖面。

外面是个迈入冬季的天,冷风吹着院里的花叶。

隐约还能看到溜溜球围着昙花嗅。

她想,章文茵作为感谢送给她的昙花,在她这里,一直没能够被提供合适的温度,今年怕是开不了了。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还是会为此感到遗憾与不甘。

ˉ

如广播里的女主持人所说,冷空气来袭,最近的空气里总是弥漫潮腥湿冷的气息。

好像秋天一下就结束了,眼睛一闭一睁,就迈入了冬季。

鹿呦看了天气预报,预计月底有雨,赶在下雨之前将奶奶和刘姨先接到了小洋楼。

虽然还没完全收拾好,但也不妨碍日常起居。

而她自己,起初还会找借口说还有东西在月蕴溪家,没两天发现奶奶对此并不在意,连理由都不用绞尽脑汁地编了。

奶奶显然是有更重要的心事。

越靠近月底,提醒得越频繁。

“我之前跟你说的,你可还放心上了?饭店定好了么?”

就连定下具体日期的当天,都还在问。

鹿呦定了饭店,就在跟月蕴溪第一次单独吃饭的那家。

宁抚山风景区的江南餐厅。

定在今晚六点半。

下午,鹿呦去了趟蓝湾,问了保镖最近暂时没什么异动,将院子里一些没被她和奶奶养死的花花草草搬了过来。

前脚进屋,后脚就下起了雨。

她哈气在小洋楼的窗户玻璃上,用手擦开,看那一片干净里,绵绵的雨打湿外面的柏油马路。

“下雨也去呀?”鹿呦问奶奶。

奶奶犹豫了几秒,说:“去!”

有种上刑场的决绝。

“你搬琴都能下雨天搬,我们就吃个饭而已。”奶奶说。

鹿呦更加好奇:“到底见谁啊?”

奶奶还是老样子地回她:“去了就知道了。”

“我先去皎皎那里,看着人把琴搬迷鹿,再把那边的水晶钢琴运过去。”

她还是舍不得水晶钢琴放在迷鹿,生怕有客人不注意,将琴身划花。

鹿呦看了眼手机app显示的搬运时间,“等忙完了我再过去,可能会晚一点。等会儿就让皎皎过来,接你们先过去。”

“成。”奶奶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在屏幕上写字,发消息给她的神秘朋友,忽而顿住,“欸等等,你怎么开始叫蕴溪皎皎了?没大没小的。”

“就没大没小,她都不介意。”

不仅不介意,还巴不得呢。

“我走啦!”

赶在奶奶再出声教育之前,鹿呦拿上车钥匙,手挡在头上遮雨,快速跑到车旁,钻进去。

到月蕴溪那里时,月蕴溪正在院子里,歪头夹着伞,蹲下身去端那盆至今都没开的昙花。

鹿呦下车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花盆问:“搬哪儿?”

“书房。”月蕴溪给她撑着伞。

鹿呦边走边说自己的安排:“你们先过去,我等琴搬完了再去。”

她们踩上平台,进了书房。

雨水敲击在房屋顶盖,又斜打在玻璃上,砸在平台,落进水池,闷重而无节奏的杂乱声响。

鹿呦放下昙花问:“放进屋里,它会开么?”

“不知道。”月蕴溪说,“听天由命吧。”

不知道为什么,鹿呦听她的音色有点闷,语调有种沾了雨水的颓丧。

鹿呦转过头去看,挪步过去环住月蕴溪的腰:“听你声音怪怪的。”

“有么?”

“现在听倒是还好。”鹿呦不放心,“不行,还是喝杯感冒药,预防一下。”

她松开月蕴溪,去吧台柜子里翻备用的感冒冲剂,烧了水,泡了一杯。

等药温一点的时间,副店长打电话来说,搬琴师傅已经将水晶钢琴打包好抬上车了,正要往月蕴溪这运。

鹿呦将感冒药递给在玻璃门前看雨的月蕴溪,看了眼腕表说:“喝完药你差不多就可以走了哦。”

“……好。”月蕴溪接过杯子,只喝了一口,抓住她的手腕,径直往玻璃门上一推。

隔着衣服,鹿呦都能感觉到后背的冷硬。

月蕴溪膝盖抵着她的腿,一手拎着她泡的那杯药,一手捧她的脸,吻她的微张的唇。

药的苦涩弥漫在舌尖,还有一点被吮出的铁锈味。

这个吻让鹿呦心悸。

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用力,月蕴溪仿佛要将她揉碎了,融进自己所有复杂而汹涌的情绪里。

而她的不安定感也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加浓烈。

这吻之后,月蕴溪问她:“为什么会定在宁抚山那家餐厅?”

“因为跟你一起吃过啊,我能想到最好的餐厅就是它了,满脑子都是它,想着,就定吧,肯定不会踩雷。”

月蕴溪说:“可惜了,这次真的没有萤火虫了。”

鹿呦眨了眨眼,没说话。

冬季,怎么会有萤火虫呢。

而她无法从月蕴溪温和柔软的嗓音里辨别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是随口一句没意义的感慨,还是在感叹,这次去的人多?

“是在不开心么?”鹿呦在月蕴溪嘴唇上轻触一下,猜测问,“觉得那算是对于我们来说比较有意义的餐厅?不太想这次这么多人一起去?”

“没有不开心,那里挺好的,很符合奶奶的要求,也很适合面见重要的人。”月蕴溪平声说,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好似在安抚。

鹿呦盯看着月蕴溪的眼睛,没能挖掘出更深的东西,就又被吻住。

又是那种像要将她融进身体里的深吻,她在喉咙里溢出一声:“皎皎。”

有点撒娇讨饶的意味。

月蕴溪嗓子里又疼又痒,像干渴的人,抿到两滴露水,希望汲取足够的水分,又无法拥有更多,

两次的深吻,牵扯出的绵长热切,让室内的气氛逐步升温。鹿呦曲折的心事都在吻里慢慢消融。

好一会儿,她们才分开,月蕴溪搂着她的腰,脸埋在她颈侧,低低地叫她:“呦呦。”

那音色又潮又哑,仿佛连末尾的标点符号都被漫满。

鹿呦几乎是心脏停了一拍,感觉不对,虎口钳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抬,朝向自己。

可月蕴溪只有眼尾泛一点红,眼睛里却是清澈沉静,整张脸流露出的神态也平和。

鹿呦的指腹从她泛红的眼尾抹过,想要确认。

却听月蕴溪低低笑一声说:“想要……好可惜,时间不够。”

是被渴求染红的眼,而不是一双快哭的眼。

鹿呦:“……”

没好气地捏她脸说:“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有瘾了。”

月蕴溪笑说:“那一定是你的问题。”

“好大一口锅。”

时间确实不够,鹿呦的手机一直在振,副店长告诉她快到了。

月蕴溪无声拥了她片刻,在搬琴的车到来后,才开车离开。

鹿呦看着她的车开出院子,转进宽阔的道路,车尾的橘红色转向灯模糊地闪烁两下,照得车牌都发光。

而后都熄灭在了濛濛的雨里。

水晶钢琴放进书房,原来的琴被搬到了迷鹿。

鹿呦跟着折腾了一圈。

忙完,她才开车前往宁抚山。

雨下大了,挡风玻璃前,雨丝连成了雾,红灯在水雾里朦胧出虚影,而远处的天,云层厚重晦暗,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压下来。

世界不见天光,只有拥堵在雨里的车亮着红色尾灯,连成一条拖地的、烧红的锁链。

鹿呦掌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蜷了下。

她分外讨厌这样的天,像梦里被锁链拴着,拽她前往一个即将坍塌的现实世界。

第85章 为什么连你也在骗我

晚高峰把鹿呦堵了半个小时,眼看是要迟到了,给奶奶拨了个电话过去。

她在龟速移动中焦躁,奶奶反而是没所谓的样子。

许是担心她太着急,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结果演技夸张,轻松过了头,有种巴不得她晚到的感觉。

鹿呦笑笑,觉得自己最近的想法总是莫名其妙。

一路开开停停,到宁抚山时已经临近晚上七点。

餐厅门口的海报上贴了万圣节限定蛋糕的照片,卖相挺好,做得像个手办摆件,鹿呦去前台给奶奶的神秘朋友定了一份,迟到终究是不太好。

穿过大堂与过道,是户外一步一景的长廊,溜进半窗的风呼啸着漫到耳边,有种隔膜感的清静。

走了大半段,隐约有人声从包厢门缝里淌出,快到底,鹿呦抬头确认了眼包厢名,停下脚步。

隔了一扇门,依稀能听见里面的谈话。

“……照蕴溪试探的来看,我觉得应该是稳的,都别想太多了。”钟疏云的声音。

鹿呦抬到半空的手骤然一停。

怎么钟老师也在?

“嗯,这次真的多亏了有蕴溪在,蕴溪,谢谢你啊,谢谢。”奶奶的声音,诚挚而沙哑。

“我也要谢谢你,蕴溪,幸亏有你从中斡旋。”

女人的声音,陌生又有点熟悉。

鹿呦蹙起眉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思维被话里的内容打岔。

斡旋什么?谢什么?还有钟老师说的试探——又是什么?

接着便听月蕴溪无奈而温和的声音渗过门板,钻入她耳中。

“算上昨天的短信,你们起码跟我说了五六回谢谢了,别这样,不用总跟我道谢……”

奶奶的神秘朋友,月蕴溪也认识?

听对话的语气,不仅认识还很熟稔,显然月蕴溪早就知道今天这顿饭是跟谁吃,可为什么,半个字都没有向她透露?

是因为她不认识,所以觉得说了也没用么?

晃神的功夫,钟疏云开了句玩笑调节气氛,里面已经是有说有笑。

鹿呦抓握住门把手,下旋,往里推开。

围着圆桌而坐的人,齐刷刷地朝这里看过来。

有刘姨、奶奶、钟疏云、钟阿婆、钟弥、月蕴溪、以及……

鹿呦神情呆滞了一下,愣在了原地,视线艰涩地定格在那人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鼻子便泛了酸。

她不是没有想象过再见面的场景。

有无数次地,摩挲着家里为数不多有这人的照片,幻想过、梦见过。

梦见这人哄着一个新生命,用她熟悉的温软语调,而她在梦里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被嫉妒缠绞心脏,疼得快要失去呼吸,直到惊醒。

后来照片总被眼泪打湿,泛黄磨损,糊得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记忆也被时间泡发,褪了色。

无论她如何用力地通过一遍遍地回想巩固,都不可避免地让这人的模样在印象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于是她又假装释怀,幻想再见面时,她们也许都认不出对方,在某个路口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然而并不是。

原来,只需要一眼,就一眼,她便会认出来。

也对,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

小时候,摔倒了、受伤了、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了,脱口而出的也是妈妈……

曾经占据她全部世界,拥有她全部的爱的人。

欺骗她、放弃她,让她一次又一次体验失望,让她由爱生怨的人,怎么可能真就那么轻易地被遗忘呢。

“姐姐!”钟弥从椅子上起身,激动而兴奋地冲过来。

刚巧,服务员单手托着放置了精灵蛋糕的瓷盘进屋,避让不及,被钟弥撞到那半边的身体,瓷盘脱了手。

清脆的碎裂声,乍然响在耳边。

鹿呦眼睫颤了颤,视线逃避地垂落过去。

地上的瓷盘四分五裂,华丽精致的精灵蛋糕碎了外层的巧克力,里面的蛋糕胚糊着奶油也坍塌得不成样子。

这一地的狼藉,叫她想起了前几日被打碎的手办。

难怪,钟疏云要将小洋楼那么低价地出给她。

难怪,一柜子的手办说送就送了。

服务员急忙蹲下身去捡,连声道歉。

钟阿婆和气地对她说:“不怪你,没事儿哈,别划到手了,剩下的先放那吧,我们这还要谈些事。”

好熟悉的话,鹿呦眉心一跳。

——“慢点的,没事儿哈,别划到手。”

钟阿婆过去的话音弥漫在脑海里,豁开一道回忆的裂口。

在西城,在钟家老房子里,当时她透过厨房门上的半截玻璃往里看,里面的人刚好弯身收拾……

余光里,章文茵紧紧望着她,捂着胸口慢腾腾地站起了身。

与那段记忆毫不违和地衔接在一起。

难怪,那天一桌子的菜,基本都是她爱吃的。

只除了一道红烧鱼,因为对方对她的了解还停留在久远的过去。

服务员起身往后退,钟弥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在门被关上后,一把抱住鹿呦的腰,亲昵地说:“姐姐,是妈妈,是妈妈哦!”

钟弥还是和之前每一次见她时一样。

只是这次,鹿呦不太一样,她清瘦的身体微微一晃,没有回抱钟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指尖深深地抠陷在掌心,明明指甲都剪到秃,但那痛感一点都没减轻。

仿佛顺着血液,疼到心脏里。

是妈妈……

鹿呦眼睛不知不觉地模糊。

——“但我家庭还是挺完整的……妈妈超温柔的……以前家长会,她们会轮番过去,我同学都可羡慕我了呢。”

记忆里的钟弥说这话时的模样,在她被洇湿的朦胧视线里,与此刻重合,一派天真,眉眼之间溢满了幸福。

原来,好温柔的妈妈,是她的妈妈。

可她的家长会,却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承受其他家长的打量,独自消化落寞。

原来,每一次被钟弥声音软糯地叫“妈妈”的人,是她的妈妈。

可她只能在梦里,才有机会像钟弥这样对着这人叫一声妈妈。

原来,总叫她心生羡慕的母女,母亲是自己的母亲。

原来,她的妈妈,真的有新的小孩了。

——“她爱她新的小孩,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比我更讨喜。”

满满说这话时,她是怎么安慰的?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啊……

是妈妈……

是谁的妈妈呢……

“姐姐,妈妈终于肯来见你了。”钟弥松开了鹿呦,侧转过身,拉拉她的衣袖,叫她去看章文茵。

终于……肯……

那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这次的施舍?

鹿呦想笑,但眸光在潮湿里转向那人,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是以,她看清了章文茵身上的衣裙,有着丝绒质感的松绿色面料。

章文茵挪了两步离开圆桌时,绿色的裙摆便如同一片绿叶,从桌帘后面飘荡出来。

这样的画面,鹿呦见过很多次。

在钟疏云的老房子里;在奶奶的寿宴;在那栋打碎了手办的小洋楼。

她屏住呼吸,觉得心脏都轻了。

那里被剜下的部分,像一块凝了雾面的玻璃,在耳边撕扯的冷风里降温,逐渐变得清晰。

所以钟老师一家,很早很早就已经认识章文茵。

所以寿宴那次,跟奶奶在后门长廊对话的人,是章文茵。

所以小洋楼里,她看月蕴溪上楼,瞥见站在二楼第三个房间外的背影,是章文茵。

所以从月蕴溪找她给钟疏云调律开始,就是一个局。

章文茵也是愁眉泪眼,她揪着领口的手一直没松开,小心翼翼地朝着鹿呦迈开一步,“呦——”

鹿呦眼皮跳了一下,像是受了惊,浑身一颤,紧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小鹿,这是你妈妈呀,你不记得了么?”钟阿婆轻声开口,不乏调和的意思在里面。

鹿呦张了张口,喉咙堵得隐隐发疼。

钟疏云说:“你妈妈一直很挂念你的。”

钟弥也附和:“对哦,她每次跟我在一起都会提到你,她很想你的。”

“因为挂念,就可以将无处安放的母爱都给了另一个孩子,对么?”

鹿呦垂下眼,她听自己的声音好奇怪,被润得潮湿,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所以你哄钟弥睡觉的时候,有在想,我是不是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所以,你给钟弥开家长会的时候,有在想,我是不是期待着,你能作为妈妈再出席一次?

所以,你让弥弥叫我姐姐,有想过,我会嫉妒她拥有无论我多渴望,都无从获得的感情么!”

章文茵涕泪交集,不断摇头,想否认,但无法辩驳一个事实,她只能无力地说:“对不起,呦呦……”

奶奶艰难地开口:“呦呦,你妈妈她当初……也是有苦衷的。”

“因为有苦*衷,就可以这么多年一次都不联系我。”鹿呦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章文茵,她那双通红的眼睛,还含着泪,却是分外冷静,“妈妈的感情轻而易举就可以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为什么我就得陷在过去?”

她叫妈妈叫得是那么顺口,不带一丝一毫的自主情感。

室内陷入了的沉默,大约是她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以至于她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鹿呦声音发哑,像生咽了粗粝的石子,每个音节都被磨得发疼,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她就在我身边,所有人都在帮着她重新闯入我的生活,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为什么每一次在我接近真相的时候还要骗我……”

鹿呦眼里又渐渐积蓄水雾,视线从她们站起来的每个人身上划过,蓦地定格,对上月蕴溪那双深暗的眼睛。

为什么连你也在骗我。

月蕴溪陡然一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妈妈不是想要……闯入你的生活。”章文茵哽咽地说,“我们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凭什么觉得我接受不了?既然觉得我接受不了,现在为什么又要跟我见面?又是凭什么觉得我现在就能接受了呢?”

鹿呦话音一顿,仿佛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楚,剜下心脏那块的刀子是个什么模样,忽而笑起来,“……原来……月蕴溪的试探……是这个意思啊……”

原来楚门的世界;原来说谎的匹诺曹;原来那些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都是在为今天做铺垫。

她一笑,眼泪便大颗地滚落下来。

月蕴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三步并两步到她面前,去牵她的手。

鹿呦几乎是本能地将手背到了身后,唯一没有退避的,是始终注视她的视线,无法克制地模糊在不断积聚的水雾里。

“……你们可以不尊重我的自由意志,可以不尊重我的心情。但麻烦……至少把我当个人,而不是什么可以被操控情绪和思想的木偶,你们觉得试探得可以了,动动手中的线,我就得按照你们的节奏来。”

被濡湿的睫毛沉沉落下去,她沙哑的声音里滚着沙粒质感的委屈:“别对我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都是她亲近的人,却没有一个站在她这里,考虑一下她的灵魂也需要一个出口。

月蕴溪的手还悬在半空,鹿呦一眨眼,眼泪直接砸落在了上面。

指尖蜷了蜷,叫她一时分不清楚,是鹿呦的眼泪太过滚烫,还是她心口的痛觉传递到了指节。

还没有定局,她已然有了一种仓皇失措的落败感。

早该想到,拥有绝对共情能力的鹿呦,比常人都要细腻敏感,之所以能理解、悲悯别人的痛楚与苦难,就是因为那样的痛苦会成倍地投射到自己心里。

更何况是切身经历过的痛苦。

“这顿饭,适合你们一整个联盟,不适合我,你们慢慢吃。”鹿呦弯腰鞠躬,找回自己仅存的一点体面,飞快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包厢。

还是来时的那条长长的走廊。

山间的晚风,总有超出当时季节的温度,尤其还带着潮气,穿过花窗,将她的长发吹得卷起,冰刀子似的刮在脸颊上。

她终于抬起手,抹一把脸上的湿漉。

外面还在下着雨,梧桐叶剥离枝头,在风里痛得乱蹿,视线花窗的洞口,投望向头顶。

灰霾的夜空,不见任何星体,只有月光照不到的沉寂。

ˉ

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宽阔的路上,鹿呦悲凉地发现,自己好像没地方可以去。

兜里的手机时不时地振动,或长或短,她一次都没拿出来看过。

视野里变红的信号灯变得越来越模糊,她脚踩下刹车,抬手,揉抹眼睛。

手背一片湿濡。

车最后停靠在了江岸边的停车位上,从雨水打湿的挡风玻璃往前看,不远处便是扯天连地的江水。

鹿呦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俯身,额头靠上去。

没有光束,车窗玻璃阻隔风声与浪声,世界晦暗而寂静。

静到她聆听自己空荡荡的心脏,仿佛都失去了跳跃的活力。

大脑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在此刻真的像个木偶,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没有情绪,也没有思绪,更没有行动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消停了好一阵的手机又开始振动。

关机或者打开飞行模式,这两个念头支撑鹿呦坐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上面挂了长长一串消息,有短信、有电话,大部分都来自微信。

应该直接关机的,但是不受控地,她还是将它们都点开看了。

电话都来自钟老师,三个,她都没接,钟老师便没再拨过来。

短信来自奶奶。

第一条让她开车注意安全。

第二条告诉她,月蕴溪会送她们回去,叫她不用担心。

第三条叫她等平心静气了,想见那人时,再去见。

微信里,最上面一条是钟弥发来的,问:【姐姐,你别不理我[大哭]】

陈菲菲也发来了十几条消息。

多是旅游的风景照,还有些小物件的照片。

最后,她发语音,语气很微妙地说:“呦呦看看好风景,能开心点……emmm,对了,我妈突然想回老家了!我们现在回老家的路上了,晚上就能到。老家好无聊啊[衰],咳咳,如果你……没事的话,来找我玩啊!”

最下面一条,“十一”发来的:【备份的车钥匙还给你了,在你后座地毯上。】

就是没有月蕴溪的。

置顶的陶瓷小鹿头像旁,[满月]昵称下方,还是之前报平安的内容。

说不上什么感觉。

期望着月蕴溪发来些什么。

又害怕月蕴溪真发些什么。

好像无论什么内容,对于此刻的她而言,都是会让情绪彻底爆。发的导火索。

手指按上去,点开输入框,悬停到屏幕暗下去,也没能憋出来一个字,又切出了窗口。

片刻,她将手机又滑进口袋,身体往后靠向椅背,闭上酸涩乏累的眼睛,长而缓地呼吸。

因为陶芯发来的消息,她想起椅背后面的文件袋,而又缓慢地睁开眼睛。

鹿呦从驾驶位下来,绕到后座,从椅套口袋里抽出文件袋。

再坐回车里,抬手揿亮阅读灯。

犹豫了片刻,撕开文件袋的袋口,伸手进去。

一张纸、一封信、还有一个小鹿状的U盘。

U盘是她以前借给陶芯用,一直没拿回来。

纸张上,介绍了一个专业鉴渣拆分手的团队,团队负责人接单后,会根据客户提供的渣男/女/小三的个人喜好、性格爱好、个人需求,量身定制出渣/三的完美crush,被包装过的拆散师会与客户对接,商谈并制定具体的拆散方案。

再往下,是团队成员的介绍。

金牌拆散师那栏,名字写了“初晓”,旁边印了几张她的彩照,齐刘海黑长直的乖乖女形象,中长发的拽姐装扮,以及烫了卷三分像月蕴溪的模样……

特长:整容式化妆技术,超强模仿能力,包括不限于嗓音、性格、小动作。

最后是几张转账截图。

其中一个账号被红笔画了圈。

最后一张,是给这个账号转账触发的身份验证信息,截图里清楚地显现着账号持有人的姓名——

月蕴溪。

这段内容,让鹿呦心脏有颤栗感,像淋了外面冷冰冰的雨,潮湿而沉重地往下坠。

她本以为,在包厢时就已经坠到底了。

手指发凉地U盘插入USB借口,控制面板上显示有一段语音。

点开,播放。

里面传来陌生的女声:“是!是你姐姐找的我们,找了我,照着她的模样化妆、打扮,模仿她的声音。不过,学的是另一个的性格,要体贴、细致、要敏锐地注意到你的情绪,然后接近你!行了吧!把手机还给我!真是倒霉,兼职教人滑冰还能遇到你。你也别怨人家这么做,怪还是得怪你自己心术不正——”

语音戛然而止。

鹿呦呼吸微滞,目光垂落在手里的信封上。

没有开空调的车内,有种被冷空气缓慢侵蚀的寒凉。

她手冻得发僵,一张纸而已,摊开得无比艰难。

粉白色的信纸,印了些色彩浅淡的水蜜桃图案,陶芯秀气的字,落在上面。

鹿YoYo:

展信佳。

这其实不是我第一封给你的信,之前也有写过,塞在你家门口的信报箱里,可惜它没能到你的手上。

说真的,我那时真的好希望你能看到它。

好希望你看到它以后,能告诉我,能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办。

酝酿第二次,依旧觉得这些不成文的字句组成片段,于我而言,好艰难。

大抵是因为,这对我不止是一封信,更像是一个大型手术前的准备,要把自己的腐坏的地方都剖开,把病症都摊开在你面前。

你知道么,我拿着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写起。

在写信之前,我刚将初晓那些资料放进文件袋里,我想我应该是气愤的,但她说得没错,怪我自己。

是我自己一手促成的这个局面。

我跟你说过的,我有个弟弟。

我到现在都会梦到那样的场景,有一晚,弟弟饿哭了,我觉得妈妈带弟弟好累,我想帮她分担,就从床上爬起来,想给弟弟冲奶喝,可是我不小心将奶弄撒了,水撒在手上,好烫好疼。

可是妈妈眼里只有弟弟,她怪我弄撒了奶粉,怨我用那么滚烫的水,质问我是想烫死弟弟么!

你一定还记得吧。

我跟你说过这个事情。

我每一次回忆,每一次和朋友说起,都是想着解释,我真的没有想要烫死弟弟,我嫉妒他,讨厌他,但我没想过要害他…

朋友都顺着我,说小孩子打翻东西很正常的,第一次泡奶怎么可能知道温度。

只有你,只有你问我,被烫到手,疼不疼,有没有好好处理过?没有留疤吧。

你知道么,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关心,连妈妈都没有这样关心我。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他们的眼里只有弟弟呢?

我越想不明白,就越是渴望爱,我需要爱,我无比需要你的这份关心。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想跟你做朋友,做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们要天下第一好。

而姐姐,是第二个让我感受到被关怀的人。

我打碎了爸爸给弟弟买的陶瓷,你知道的,我爸那人,他当时特别生气,他又喝了酒,解了皮带来抽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是姐姐抱住我,生生帮我挨了一皮带,才让我爸停下来。

你们俩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很怕,我特别害怕失去你们。

我知道姐姐好像喜欢你以后,我特别地慌,我那几个晚上频繁地梦到过去,梦到爸爸妈妈抱着弟弟,他们好幸福,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梦到爸爸妈妈闹离婚,他们无休止地吵架,争执的是弟弟给谁养,没有人想到我,没有人想要我。

我好害怕,你们在一起以后,我就又变成了那个可有可无、没人要的透明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整个人都是乱的。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你们在一起,不能让你知道姐姐喜欢你,我必须做些什么让姐姐放弃。让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平面。

但我失败了。

对不起。

我没想过最后会演变成我追你。

没想过我们俩的关系会走到那一步。

你以前问我,为什么不亲你,我那时候没办法回答你,让你很没有安全感,真的对不起。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我不敢,因为我知道,纸包不住火,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这一切,你估计都要恨死我了。

所以我很害怕,我不敢。

我怕跟你突破了那层,我们就真的一点都回不去了。

我怕对你那样,一点退路都不给你留,我就真完了。

……

看到这里,鹿呦闭了闭眼,一下折起了信纸。

片刻,她手抵在潮湿的脸颊上,低低地笑起来。

濡湿睫毛的眼泪,被眨落在信纸上,洇开一点又一点的痕迹。

那颗不断下坠的心脏,仿佛掉进了一个密封的透明罐子里,每一次的跳动都在消耗氧气。

隐隐地,灼烧般的疼痛。

难怪……

第86章 没有人会爱全部的我(修)

[满月]:【在哪儿?】

[鹿]:【你家,书房】

脸上皮肤被濡湿的痕迹绷紧,鹿呦有一种情绪也被绷住的麻木感。

月蕴溪没在家。

不过这条消息发过去,应该不用多久就会回来。

手机开了飞行,滑进被脱下的大衣口袋里。

大衣搭在摇椅扶手上,鹿呦揿亮钢琴旁边的落地灯。

水晶琴身淌着色温暖黄的灯光,手抚上去,却是冷的。

滞顿与锋利交杂的风雨声里,过往像噪点很强的老电影,一帧一帧地浮现。

来这的第一晚,谈琴、谈心。

——“如果你妈妈在这时候来找你,你会……会愿意和她修复关系么?”

掌心降温到冰凉,鹿呦收回手,挪步到吧台,打开抽屉,从里面找到打火机和烟盒。

后来的一晚,半夜发现一个月下美人坐在这里,就一支烟烧灼孤寂。

——“我啊……会在对你的了解里投注全部。”

手中半开的烟盒,庭芜绿的颜色,叫她眼尾不受控地一跳。

点燃一支,入口是清凉的薄荷味,略带淡淡的抹茶香。

像将这冷雨微涩的夜晚都吸入了肺。

鹿呦倚着吧台抽烟,低烟看琴旁那盆昙花,要开不开的模样。

像在预示今夜注定不平静。

烟燃到三分之一,外面传来车上锁的“滴”声。

鹿呦抬头,隔着朦胧的雨雾,见到熟悉的高挑身影,由远及近,上了平台,进了屋。

她一下咬紧了滤嘴。

烟尾的火星格外的亮,有某种心情也猛地灼烧起来。

暖黄灯光,她身上就一件单薄而柔白的针织裙,修身的款型,墨色潮湿的长发披散,垂眼咬一支细长的烟。

些许陌生,可又很直观地在撩拨视觉神经。

月蕴溪没见过比鹿呦抽烟更欲的女人,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只是浅红色的唇咬着滤嘴,就已经和她干净美好的气质相矛盾,冲突出一种劲劲的厌世感。

“拿了你一支烟。”鹿呦笑说,清而柔的音色里,参杂一点低迷的沙哑。

语气亲昵,偏偏把你我分界清晰,显得疏离。

“如果你能开心点,”月蕴溪就近捞起沙发上的绒毯,“两支、三支、整盒都拿走,也不是问题。”

依然如故的平和而纵容。

可今天的她心思格外敏感,每个字眼都让她心生叛逆。

顷刻便将她做足的心理建设瓦解了大半。

鹿呦唇角那点本就不明显的弧度拉得平直,没说话。

月蕴溪接着说道:“但没有如果,对么?”

至少今夜,至少此刻,无论多少支都不会让她开心起来。

鹿呦取下烟,呼出一口不成形的烟圈。

刚好月蕴溪走到了她面前,被淡烟燎得眯起眼睛,“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想理我了,但你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愿意现在就跟我沟通的?”

那目光在烟雾里更显温和。

绒毯被月蕴溪抖开,披到了她身上。

该是暖和的,可鹿呦却是一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两人相处中,她格外迷恋月蕴溪作为年长者,时而展露出的这种理性、沉着、掌控全局的引导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