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爱和死永远一致
这晚鹿呦睡得不踏实,很多没头没尾的梦,像多首钢琴曲拼凑出来的音乐,颠来倒去,混乱错杂。
中间她醒了两次。
第一次,梦境的最后,月蕴溪望着她,目光幽暗,或念或唱着那句歌词,突然被一团浓稠的黑雾侵蚀。
如同之前月蕴溪使用作为昵称的弦月符号。
然而是个往反方向变化的过程。
仿佛时光在梦里的世界倒流。
直至月蕴溪的身影完全被墨色覆盖,显现出陶芯的模样,鹿呦不断加重的呼吸骤然一窒,猛然惊醒。
她伸手去抱月蕴溪,却是扑了个空。
床单上还留有余温,卫生间的方向隐约传来月蕴溪压低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英语,她支着耳朵听,大脑自动翻译。
月蕴溪在向谁解释:“……那天刚好也是我女朋友比赛的日子,是的,是女朋友,您没有听错……谢谢……是的,是钟老师很在意的那位……我想您也有从钟老师那里有所了解,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比赛,所以很抱歉老师,原谅我无法出席……”
掌心热乎的温度,以及平和温润的音色都叫鹿呦感到安心。
她的心跳逐渐平复,困意像潮水缓缓地漫在沙滩上。
第二次,最后残有意识的梦里没有月蕴溪。
有人在梦里问她:“呦呦啊,之前那谁明里暗里表白那么多次,你都装傻充愣不回应,后来你为什么答应了?”
“因为一首歌,我好喜欢那段。”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灵,不真切,像从很远的时空飘进脑海,“你是逃不开的悸动,我抑不住的妄想,是一弯行走的月亮……”
唱着唱着就要哭出来,心脏像被无形的线缠绞,她从一种痉挛的痛感中醒过来。
这次鹿呦伸臂过去,碰触到了月蕴溪的身体,凉冰冰的。
仿佛刚从外面躺进被窝。
她从身后环住月蕴溪的腰,凑过去,用自己温热的胸膛紧紧贴住对方的脊背。
她感觉到月蕴溪握住了她的手,也是冷的,指节没什么肉。
像夏天冷冻后稍化一点的葡萄果肉,只有表层是软的。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疲乏得厉害,很快又睡着。
浓郁夜色里,月蕴溪听见身后的呼吸均匀沉长,轻而慢地掀起眼皮。
后背很暖和,她在外面冷了太久的身体在暖热里慢慢回温。
枕头下面浅浅一亮,无声无息。
月蕴溪抽出手机看了眼。
黎璨发来的:【乐谱花好看吧,别羡慕,你迟早也会有的~[坏笑][坏笑]】
月蕴溪无声笑了笑,开了飞行模式,将手机熄屏。
闭上眼睛,她脑海里浮现出另一束花,那天回家后,便被她修剪了花枝插进瓶中。
养了两日,杏色多头玫瑰变成了粉色。
像史诗级的暮色,无限接近一个黑夜的降临。
得之不易,故而总想黑夜来得晚一点,她们能绽放得久一点。
她照着网上的教程,用A液将玫瑰脱色脱水,再用B液重新补水染色浸泡,最后密封在干燥剂盒中。
看着她折腾的奶奶笑说:这玫瑰像被重置了。
她笑笑,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奶奶又问她,这样折腾,能让这些花“生”多久。
月蕴溪摇头说不知道。
至少最后从铺满干燥剂的盒中取出的花,柔软娇嫩,如同初次到她手里的模样。
她将花重新插瓶,看它们充满生机地绽放在视野里,月光咬在玫瑰上,像一首会流淌的曲,有着独特的韵律和属于它们自己的节奏。
在那一刻,月蕴溪才觉得,她可以接受它们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一种结局。
奶奶在旁边也盯看了很久,有所触动地说了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月蕴溪知道,奶奶感叹的是生命能够存续的时长。
只是话落在她耳里,就成了裹挟着另一种含义的暗流,在表面平静的心湖里涌动。
她自嘲地想,她大约是对赌命上瘾。
赌过一次,还敢再来一次。
纵使醉溺当涂,明知不可为,也要俯身去取那一捧月光。
叫她看清她的痴醉癫狂,认清她的生命不止是一具温柔皮囊。
也仍旧愿意,彻彻底底地,属于她。
如若不能,爱和死永远一致。
ˉ
次日下午,鹿呦带奶奶去钟疏云那边,正逢周末休息日,月蕴溪没有安排,也一同前往。
秋季的午后,日光不烫,风不凉,很适合打盹的好天气。
上了车,鹿呦从系安全带到启动车子,频频打着呵欠。
“要不让蕴溪——”奶奶扭头看向后座,话音戛然而止。
后面那个揣了个抱枕在怀里,也是呵欠连天。
这两人就跟互相传染似的,此起彼伏,搞得她也没忍住,打了一个。
车子从院里开出去,奶奶瞥了眼驾驶位,鹿呦单手抓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抵在唇前打呵欠。
奶奶抬起胳膊抓住车顶扶手说:“你俩昨晚是……组团去偷什么了?一个两个困成这样。”
这大喘气式的说话惊得鹿呦困倦减去大半,挠挠鼻子说:“没有。”
“还说没有,都摸鼻子了。”奶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还真去偷东西了?偷什么去了?”
偷……人?
鹿呦可不敢这么明晃晃地直接说出来,她在红灯前的路口停了车,抬眸看后视镜。
镜面里,两道视线隔空一撞。
月蕴溪眼底眸光漾了漾,手探进针织高领*,掌心从侧颈深红色的痕迹上抚过,平声说:“偷吃。”
“……”
鹿呦一个呵欠没打好,呛咳到差点原地去世。
“我就说你们昨晚吃太少了,还好让小刘留了些。”奶奶倒是没多想,念叨着,“别是老减肥减肥的,该吃还是得吃,尤其是你。”
鹿呦很无辜:“我……吃了的呀。”
吃了两顿呢。
“吃太少了。”奶奶一字一顿,叹了口气,“你体质差,不仅得锻炼,还得多补补。你别嫌奶奶唠叨,你要像蕴溪这样嘛,我也不用这么操心烦神了。”
“您这就不厚道咯,我什么时候嫌过您呀。我这不是已经被蕴溪天天提溜到健身房了嘛。”鹿呦飞快地往后视镜瞥了眼。
一缕风般从月蕴溪的视线里拂过。
月蕴溪偏了偏头,撑在窗沿支着头的手抵向脸,半遮半掩嘴角弯翘的弧度。
蕴溪。
两个字咬出偷情的感觉。
鹿呦还在继续:“也有好好吃饭的,但胃就这么大嘛,是小时候没打好基础。”
她是随口一说,奶奶却是听得认真。
“是,从小就没打好基础。别人家早产儿,后面都被喂得跟小猪似的。你就不是,一口母乳没喝过,奶粉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要不是我跟你爷爷执意来搭把手,怕你是要饿死在家里,好不容易给养点肉出来。你爸又是那个死德行。”
鹿呦不是第一次听奶奶说这些陈年旧事里的琐碎。
小时候常听,奶奶刚搬来住时,每次回忆当年和爷爷来城里看她这个孙女的事,都带着愤怒的情绪。
说是来时,隔了二里地都能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鹿呦总是在这时候笑:“我不该学琴,该学美声才对,声音这么嘹亮,中气这么足。”
奶奶也总是啐一口说:“晚一步,你人都要没了!真不知道你那个妈怎么忍心的,放着孩子不管,母乳一口不喂,奶粉也不泡,还嫌你吵。那么小个孩子,话都不会说,肚子饿了能不哭么?
我跟你爷爷去的时候,她都想把你摔死!”
那会儿鹿呦年纪小,不过十来岁,她听奶奶说这些,瘪着嘴眼睛里蓄满了水。
奶奶问她哭什么。
她胡乱擦着眼泪说:“所以妈妈不要我。”
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妈妈,也许真切地恨过她。
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她想,一定是爱抵不过恨,所以妈妈不要她。
稍大一些,奶奶再说这些事时,鹿呦有了排斥的心理。
她并不想听,但又无法阻止老人家的滔滔不绝。
她试图找到能让奶奶闭嘴的突破口,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事件里少了个关键的人物——消失的父亲。
于是她问:“那我爸呢?我爸去哪儿了,咋也不喂我喝奶呢?”
奶奶说:“你爸要赚钱。”
那时候的鹿呦已经认识到鹿怀安的不靠谱,很嫌弃地拆台:“赚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给我多少钱,您就别给他找补了,他就是嫌我是女儿,懒得回家照顾我。”
奶奶无话反驳,因为鹿怀安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奶奶说的频率就少了。
再后来,爷爷去世,奶奶脑梗入院,确诊肠癌,做了手术,因为伤口感染没两天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经历太多,太多次对无所作为的鹿怀安感到失望,再提这事,奶奶便会再添一句。
“鹿怀安就不是个好东西。”奶奶松开车顶扶手,抚了抚胸口,“不提他,提他就来气。”
鹿呦打开储物盒,摸出颗旺仔奶糖递过去,“可没人叫您提哦,别把自己气坏了,来,吃颗糖糖。”
老太太傲娇地:“不吃糖糖。”扭头问月蕴溪要橘子。
担心奶奶晕车,出门前,鹿呦有塞两个橘子到月蕴溪的包里。
月蕴溪从包里拿出橘子,递了一个递给老人家,顺手剥着另一个的橘皮,状似随意地说:“我妈妈之前有个朋友,生了孩子以后,只喂了一天母乳就不喂了,因为太疼了,每次都是鲜血淋漓的。”
鹿呦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嘶,想想就疼。”
不由联想到自己。
章文茵不喂她母乳,是不是也是因为太疼了?
她只是想想,都觉得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更遑论亲身经历。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想问问奶奶是不是这样?
转念之间便放弃,有什么好问的呢,总归都没交集了。
奶奶侧身靠着椅背,握着橙黄色的橘子,正要剥,听了月蕴溪的话,手一停,抬头,侧目看了眼月蕴溪。
目光从讶异到恍然,有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愧疚,最后都敛在耷拉的眼皮下。
月蕴溪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继续说着:“她们家的钱都给她老公拿去创业了,所以没有请月嫂,也没有让男方妈妈过来帮忙,因为她老公说他妈妈年纪大了,没准帮不了忙,还得要他们来照顾。”
“如果两个人能一起照顾倒是还好。”鹿呦不再往自己身上代入,纯当作八卦来听,这样她会轻松些。
不至于陷入内耗的情绪里。
“男的忙于工作基本不着家。”
鹿呦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依萍,你这工作怎么越做越晚呢?连个星期天也没有?”
月蕴溪低低地笑:“聊正经的呢。”
鹿呦乖乖地:“噢,那那个阿姨就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了?”
“嗯。”
“好辛苦的。”
“是啊,很辛苦,晚上很多次被吵醒,要给宝宝喂奶,要给宝宝换纸尿裤,要将她抱在怀里哄着睡,一放下就会醒,一点办法都没有。”月蕴溪的声音特别温柔。
但与她平时的那种不一样,如果将这种温柔的感觉比作水,鹿呦想此刻大概是宽阔包容的海水。
而平时的,更像是溪流。
她说这些话的语气,仿佛是无数次地听一位母亲的阐述。
于是溪流模仿大海,变得像江河。
橘子被剥下表皮,露出里面的果肉,月蕴溪掰下一瓣,又细细去了白色经络,往前挪坐,递到鹿呦嘴边:“呦呦。”
鹿呦顺势咬住,才意识到这举止暧昧亲昵,连忙扫了眼副驾。
奶奶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橘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
鹿呦松了口气。
月蕴溪轻笑了声,有点抓耳。
鹿呦揉了揉耳朵,咽下橘肉问:“后来那个阿姨怎么样了?离婚了没?”
“离了。”月蕴溪说,“她发现男的肉。体出轨了。”
“……离的好!”鹿呦咬牙切齿地,“男人这辈子都学不会自己睡。”
月蕴溪又被她逗笑。
车临近钟疏云的小洋楼,钟弥正站在门口,小丫头穿了件羊羔绒的卫衣,兜在头上的帽子带着兔耳朵,蹦蹦跳跳地朝她挥手,兔子耳朵也跟着晃悠。
有着独属于小孩子的朝气。
鹿呦打着方向盘,顺着钟弥指挥的方向,拐进院里,又问:“那她的孩子……跟的谁?”
月蕴溪又掰下一瓣橘肉,那瓣肉薄皮紧紧粘连着旁边的橘瓣,掰下时扯的皮肉分离。
卖相不好。
月蕴溪将那瓣橘肉递给了一直没说话的奶奶,“跟了男方。”
奶奶颤着手接过时,鹿呦踩下了刹车。
踩得有些重,人惯性地往前一冲。
奶奶刚接到手的橘瓣和她一直握在手里的完整的橘子,一并脱离掌控,掉落在了地毯上。
鹿呦攥着方向盘,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地从唇齿之间溢出:“为什么是给男方?”
“是啊,为什么是给男方?”月蕴溪低垂着眉眼,看前面的老人家弯了腰背捡起了橘子和那一瓣橘肉,淡声说,“未解之谜。”
鹿呦:“……”
留了悬念的故事总是让人抓心挠肺地想知道答案。
鹿呦解开安全带说:“有机会见到那个阿姨,问一问?”
月蕴溪笑了:“我觉得行。”
鹿呦扭头见奶奶小心翼翼地擦了橘肉上的灰,就要往嘴里塞,伸手拦住说:“欸,都掉地了,不吃了。”
奶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手足无措地看她拿走那瓣橘子,滚了滚喉咙,欲言又止。
直到副驾驶的门被月蕴溪打开,“下车了奶奶。”
老太太愣了一下。
月蕴溪伸出手到奶奶面前,掌心是剥好的剩下的橘子:“还有好多个可以吃的。”
奶奶慢吞吞地接到了手里,从车上下来,直觉地往二楼打开的降漆窗户看过去。
鹿呦带上车门,刚好看见这一幕,她顺着老太太视线,转身,抬头。
风拂起白色的纱帘,隐约能窥见那后面深绿色的丝绒裙。
一个匆匆离开的,女人的侧影。
“姐姐!”钟弥蹦哒过来抱住她。
鹿呦收回视线,无由地想问,也就这么问了出来:“弥弥,你妈妈在家?”
好久没见了,钟弥像只兔子兴奋地在她怀里拱脑袋,想也不想地说:“在!”
鹿呦挑了一下眉。
因为她感觉到,怀里钟弥的僵硬。
犹如弱小动物被逮到时的装死。
第72章 这是什么恶魔低语
钟弥的反应有种矛盾的冲突,明明说“在”时,语气那么欢脱,此刻却是僵得一动不动。
仿佛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且是让她忐忑不安的事,所以情绪才像这样顷刻宕了下去。
鹿呦想,也许是见到她们很开心,但在她们来这之前,小丫头做了什么错事被妈妈教育了。
这样的状态,她曾经也有过,在一次又一次弹错琴音被钢琴老师严厉批评的时候,听见开门声,见妈妈回来了,立马从琴凳上滑下去,跑跳到妈妈身边。
也如钟弥拱她这般,垂着脑袋往章文茵的怀里钻。
下一秒,章文茵跟她说:隔壁的婶婶都要被你折磨疯了,来来回回同一段。
她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察觉到钟弥紧紧抓着她的大衣,鹿呦更确定了这个猜想,揉了揉钟弥的头,柔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惹你妈妈生气了?”
钟弥不敢再说话。
“哼哼,中午吃饭挑三拣四的,给她妈妈气走了都!”钟疏云的声音。
“走了?”鹿呦愣了一下。
那二楼的绿裙子是什么人?
鹿呦朝钟疏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
小洋楼的入户大门旁,钟疏云抓着手机站在那里,视线从月蕴溪和奶奶的方向掠过,落到鹿呦的脸上,“是,就你们来之前,刚走没多久。”
鹿呦不由自主也往那边瞥了眼,见奶奶深长地呼吸,仿佛是在呼吸新鲜空气,而一旁的月蕴溪正握着手机按着屏幕,像在跟谁发消息。
发觉她在看她,月蕴溪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目光轻轻与她的视线一撞,落到抱着她不撒手的钟弥身上,挑了挑眉。
怎么还在抱?
鹿呦抿了抿唇,压下想笑的冲动,稍稍将钟弥推开了一点说:“上回奶奶寿宴,弥弥说带妈妈来,结果一直没见着,还想今天是不是能见到呢。”
“下次吧。”钟疏云走近了,语气不确定,“下次应该……”
鹿呦笑了笑,不是很在意地说:“没事。”
钟弥抬起脸看着她问:“姐姐,为什么那么想见妈妈?”
很奇怪的问题,大约是钟弥没有特指“我妈妈”。
为什么那么想见我妈妈。
为什么那么想见妈妈。
一字之差,意味天差地别。
“就是好奇而已。”鹿呦照着第一种回,“钟老师、卡洛琳老师我都见过了,就只有被你叫妈妈的那位干妈,我还没见过。”
钟弥低低地“哦”了声,对她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就没别的原因了?”
有的。
有更深层的原因,是每一次听钟弥用很乖、很软的语气叫妈妈,鹿呦都能从中捕捉到一种名为幸福的声音。
就只是那么一声“妈妈”,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描述,就能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出母女的感情有多好。
她感到羡慕,感到嫉妒,还有一点酸楚。
这种复杂的情绪,像伤口好不容易结痂,只要不去管,就能长出新肉,哪怕有点痕迹也无伤大雅,可偏偏它隐隐发痒。
让人明知血肉模糊不好看,明知它愈合得多不容易,明知会疼,还是忍不住想把结的痂给抠下来。
就是欠的。
“没了。”鹿呦抬手抹了一下鼻尖,笑说,“还能有什么原因?”
钟弥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别杵在院子里聊了。”钟疏云眼风扫过钟弥,从她身旁拉走鹿呦说,“还有两天就要比赛了,得抓紧。我告诉你哦,虽然这是业余的小比赛,但对现在的你而言,挑战难度可不小。你的对手,他们可都不需要特别的指法来支撑自己去完整地弹奏一首钢琴曲。”
“我知道的钟老师,我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鹿呦心态平和地说。
“这次你得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我还想带你上更大的赛场,更大的舞台。”钟疏云拉着鹿呦的手,口若悬河地说,“这次比赛的流程,你应该收到邮件吧,有几个地方要注意……”
鹿呦认真听着,完全没注意到钟疏云带她走在前面,把另外三个人甩下一大截。
还停在原地的钟弥撇了撇嘴,头上忽然一重,她被鹿呦揉乱的头发,一下被一只白净的手弄得更乱。
月蕴溪收回手,平声说:“弥弥,你还记不记得跟云竹做的第一个风筝,你没有糊好纸,她没有弄好线,然后你着急去放,结果是,风筝破了、断了,掉进了水里。”
钟弥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出声:“那还要多久,风筝才能做好?”
她这么问时,奶奶停下脚步看向她俩。
“至少,得等她比赛结束。”月蕴溪说。
奶奶松了口气。
“哦!”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对不起,我差点坏了大事。”
“是呢,差点就要露馅了,所以作为惩罚。”月蕴溪在钟弥旁边弯下腰,与她齐平的高度,低声说,“今天不许太靠近你姐姐。”
钟弥:“……”
这是什么恶魔低语!
月蕴溪拍了拍钟弥的肩以作安慰,直起身后,她迎向奶奶的视线,音色放得更柔:“今天时间充足,阿姨说,她想跟您好好聊一聊。但如果您没有准备好的话,我们就不见她了,也不用担心她那边不高兴,我会调和好。”
“我们”,仿佛是站在她这边,即便事实并不是,也让人心里熨帖。
这才算是善意的谎言。
奶奶迈开步子往前走,笑了笑,她脸上被岁月侵蚀出的纹路里,溢满了对自己的无奈:“是我特地让你帮忙,想让她回来认哟哟,现在又不见,哪有这样的。我就是有点……有点矛盾……我想她们好,又怕她们好。”
怕她们好了,丫头的眼里就只有妈妈,没她这个奶奶了。
“多虑了。”月蕴溪说,“她是偏向您的。”
奶奶点点头,但这句话并不能给她太多的安全感。
太像是一句安慰。
“您在她的生活里。长久的陪伴和形成的习惯,是最让人割舍不了的存在。就算感到刺痛,也是她舍不得放开的牵连。”月蕴溪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无澜。
奶奶却是一瞬的惊讶。
为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就如同她的名字。
蕴着月光的溪流,多柔软的画面,可天是黑的,月光是清冷的,溪流也是冰凉的。
她有一种,黑夜完全吞噬白天后的冷寂,又像是灶台上的蓝色火焰,冷色调里,敛着疯狂的热度。
惊讶过后,奶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就像是在那溪水里淌了一趟。
确实如此,如果这是一场情感取舍的赌。博,这些就都是她可加注的筹码。
她说:“谢谢你啊,蕴溪。这次,真的很谢谢你。”
在她俩身后踩影子的钟弥,一脚踩住月蕴溪的影子,心想,她说对不起,坏月亮给了她那么重的惩罚。那奶奶说谢谢,坏月亮肯定也是要讨谢礼的!
会要奶奶怎么谢她呢?
那影子从她的小皮鞋鞋尖溜走,藏进了屋子里。
月蕴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前面钟疏云和鹿呦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结束了闲聊,钟疏云转身倚着楼梯扶手:“我们家小阿姨在楼上,她在露台准备了茶点,蕴溪,你带小鹿奶奶上楼吧,先去歇一歇,再叫她带你们把房子参观参观。”
鹿呦顺着木质台阶往上抬了抬眼。
长长一条过道,深棕的木色,像被掏空的木桩,她想到那片丝绒质感的深绿裙子,耳里灌进钟疏云的话。
原来是钟老师家的小阿姨。
“要是小鹿奶奶满意的话,咱们就早点定下,也好早点交接。”钟疏云问,“行吧?”
奶奶一震,脸色白了两分,她滚了一下喉咙,动动唇,又咽了一下,还是答不出一个“行”字。
“钟老师,您这样奶奶都不敢说不满意了。”月蕴溪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可能,小鹿奶奶一看就是胆大的。”钟疏云也是开玩笑的语气,视线在老太太身上转了一圈,对上月蕴溪的眼睛,耸耸肩说,“我这房子就没有不好的地方,我对她很有信心的,小鹿奶奶你就看吧,我打包票,你好好看完,不会不喜欢的。”
奶奶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不太自然。
“钟老师,不排除您这是对自己心爱之物有滤镜哦。”鹿呦看不得奶奶这样,先给钟疏云打了一剂预防针,“我要是不买的话,您不会生我气吧?”
“……”钟疏云哼了声,“我倒是想,也不能啊。”
“怎么就不能了。”鹿呦说,“您要是气,就在上课的时候多虐虐我。”
这话说的像是已经决定不买了。
钟疏云闷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呵,倒是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喜欢被虐的。”
“也?”
钟疏云咳了一声,选择性忽略她的疑惑,“准备上课了,我晚上还有约会呢。我来看看今天的安排应该是到——”
抬起手,看见空空的手腕钟疏云才想起来今天没戴手表,她顺手顺手抓起鹿呦的手,看她腕表上的时间。
“到四点结束,你们到时候看完房子的话可以回露台那边坐坐。”
“好,那就回头见。”月蕴溪看着鹿呦,几分促狭,“好好上课,别开小差哦。”
又知道她会开小差想她了!
鹿呦别开眼,不说话。
“敢开小差?开小差就上惩罚,再弹一次!”钟疏云说着,屈指弹了一下她手背。
鹿呦痛得倒吸一口气,猛地收回手,“不敢不敢。”
含嗔带怨地看一眼罪魁祸首。
月蕴溪视线点过她被弹的那只手,轻缓地眨了下眼睛,迎向她的视线时,眉梢往上轻轻挑了一下,低轻地笑了声。
就差把“当真不敢?”直接说出来了。
鹿呦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钟老师,她还小。”月蕴溪说完这句就搀着奶奶上楼了。
这话感觉像在说,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您别跟她太计较。
又像是在说,她还小,所以容易开小差。
……又都不太像。
钟疏云已经在往琴房走了。
鹿呦跟上去,看一眼自己手背,被弹红了,“……妈欸,钟老师,你下手可真狠。”
鹿呦揉揉手背,没大没小地感慨:“你dom啊!”
说话不过脑,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真疼。
“呸!道歉!”钟疏云严肃的话音有种威压感。
鹿呦立马:“错了。”
说完,鹿呦明显感觉到钟疏云像个竖刺的刺猬收起了刺,软化了很多。
钟疏云打开琴房的门,侧身让她先进去,视线落在她手腕上,“你这个表,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鹿呦:“……额。”
钟疏云往二楼过道看过去,目光去寻月蕴溪的手腕,扬了扬眉,“我怎么记得,蕴溪手上不是那个色儿的呀?”
“你俩?”钟疏云眯眼看她,“啧,什么关系呀?”
揣着答案审问的语气。
鹿呦眨巴眨巴眼,有种豁出去的决绝:“就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钟疏云微微睁大眼,随即扬了扬脸,一副“我懂了”的神情,接着是一言难尽的沉默,而后是欲言又止的犹豫和迟疑。
鹿呦心跳在她变戏法似的神态变化下,越来越快,是不是接受不了?
最后,钟疏云不确定地问:“是?Dom……和S的关系?”
鹿呦心跳直接没了。
第73章 我有点想你
不愧是在国外久居过的人,她只是玩梗,钟老师这是真懂。
好一记回旋镖,差点把她送走。
鹿呦脸都白了两分,急忙澄清:“不是!就是单纯的、普通的!情侣关系。”
大约是有了前面的劲爆做铺垫,再听这个答案,钟疏云不以为奇,“哦,你奶奶知道这事么?”
“不知道。”鹿呦走向钢琴,“怕她接受不了,想晚点再说。”
“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早年钟疏云的一期采访中,有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从小父母离异,但她很幸运的,跟了她的好母亲。
钟阿婆的思想很超前,有趣洒脱,所以培养出了她这么一个演奏风格热烈豪放的女儿。
鹿呦完全能理解钟疏云的理所当然,就像她理解奶奶的传统迂腐。
“她不像您这么开放。”鹿呦笑着解释说,
“她从小生长的环境、身边认识的人、经历的事,让很多陈旧观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老一辈被封建固化的思想,就像块狗皮膏药牢牢地粘在她们的观念里,费劲撕下来也还残留着胶印。
就比如她已经出柜,奶奶还是会不死心地认为她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异性。
同前任的姐姐在一起这种事,对于老太太来说,恐怕还是有些超纲了。
钟疏云倚着钢琴看着她,确切地说,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目光聚焦时回神笑说:“还真是像。”
鹿呦问:“什么?”
“我们受教育的目的,是为了丰富自己,严于律己,宽容待人,尊重、理解并容许每一个不同的存在,而不是趾高气昂地歧视、批判他人。”钟疏云拿起乐谱翻了翻,仿佛在翻着一本记忆录,笑说,“我一个……朋友,以前对我说的,你俩很像。”
鹿呦笑说:“感觉是个温柔且有力量的长辈。”
“嗯哼。”钟疏云顿了顿,“也不是很温柔,至少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挺凶。”
鹿呦抿嘴忍笑。
“还是晚点跟你奶奶说吧。”钟疏云倚着琴,拿起乐谱翻了翻,意味不明地说,“晚点把事情都摊开了说完了,你干什么,她都会同意的。”
鹿呦只当钟疏云说的是出柜的事,没多想,也没多说什么。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钟疏云合上手里的乐谱,结束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了个响指,“Debussy的月光,开始你的演奏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dom和S的话题刺激了钟疏云的某种属性,今天的教学格外严厉,对鹿呦华彩段的演奏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鹿呦长时间地重复弹奏着同一部分。
小时候看海上钢琴师,她常常在练琴的时候幻想着自己就是一位海上钢琴师,在有限的钢琴上,自得其乐。
此刻,这样的感觉很强烈,强不在“乐”上,而是一种海上的摇晃感,她有点生理层面的犯恶心。
鹿呦向钟疏云讨要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还叫我多虐虐你,才这程度,这点时间,就要休息了。”钟疏云按着手机在给谁发消息,边对鹿呦说,“我看,你还是把这房子买了吧,师生价,买不了吃亏。”
“老师,两个小时了!”鹿呦萎靡地塌下肩,搬出底牌,“人有三急。”
“去吧去吧。”钟疏云收起手机挥挥手,“十分钟后继续。”
鹿呦定了个闹钟,从凳子上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干湿分离的设计,洗手池在推拉门外面。
鹿呦洗了把脸,抽了张洗脸巾,随便擦了擦,扔进垃圾桶后握住门把手拉开门。
刚走出去,软底拖鞋亲吻地板的声响越来越近。
鹿呦耳朵动了动,即刻分辨出来,是月蕴溪的脚步。
她停站在原地,抬头,看月蕴溪从拐角处转过来,一张端庄大气的脸,浮着温润柔暖的气质。
做的事却是一点都不符合这脸和这气质。
走到她身前,月蕴溪忽而抓住了她今天侧编的发式辫子,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鹿呦面朝月蕴溪侧转过身。
月蕴溪定定地注视她,牵着她那根辫子,慢慢往后退:“来。”
那神态宛如塞壬海妖,散发着不可名状的魅力,鹿呦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又回到了卫生间里面。
她反手带上门,上了锁。
“咔哒”落锁的刹那,辫子上的力道顿了一下。
月蕴溪盯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鹿呦别开脸,“嘶”了一声,又被月蕴溪拽着辫子把头转回去。
月蕴溪继续牵着她往后退。
单音节的“指令”,这样的控制、牵引。
鹿呦无端想到钟疏云猜测的那个关系。
简直是疯了,更疯的是,她在心甘情愿地配合。
直到月蕴溪的后背抵靠上洗手台,辫子上的力道才卸掉。
鹿呦手撑在流理台的边沿,像动物圈出属于自己的领地,框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松开了她的小辫子,拉一拉、扯一扯发丝,帮她理了理。
越理越乱。
鹿呦抬了抬眼,目光落到月蕴溪微弯的红唇上,蜻蜓点水地掠过,对上温柔得有点蛊惑意味的目光。
她好笑地问:“拉我进来做什么?”
“做,”月蕴溪揽住她的肩,将她压靠得更近,偏头伏在她耳边,气声吐字,“我……”
鹿呦微微睁大眼睛。
真过分啊,镜子里映着她的脸,清清楚楚地反馈给她自己的神情。
有一瞬的惊讶,也有一霎就被钓起来的欲望。
可她瞧不见月蕴溪的脸。
她圈住的,哪里是猎物,是伪装成猎物的猎手才是。
鹿呦把月蕴溪抱坐到大理石台面上时,月蕴溪绷不住低低地笑出声,逗小动物似的顺着她额头两边的碎发。
“怎么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月蕴溪说。
“……才不是着急。”鹿呦眯了眯眼,“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表情,我总觉得你又在戏弄我。”
“哪有戏弄?话都没说完。你这里在想什么呐?”月蕴溪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嘶——想你啊!”鹿呦揉揉额头,“所以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怎么办?被你先说了。”月蕴溪环住她的脖颈,往前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抵着她的额头说:“现在再说我有点想你,还能让你触动么?”
“只是有点,没有很多,断断续续的。想的时候总有想来找你的冲动,又担心会让你开小差。”月蕴溪轻笑了声,“它会暂时地褪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又涨上来。”
“我不喜欢等人,但等你的过程,就像是潮汐涨落,我期待且享受着它每一次涨潮时带给我的感受,以至于在潮落的时间里也能填补空虚。”
我没有很想你。
只是有点而已,对应这短短两个多小时,不多不少刚刚好。
我没有喜欢你很久。
只是一次一次地,对你心动而已。
怎么可能不触动。
鹿呦抬起月蕴溪的下巴,轻柔地亲吻她的唇,如同她形容有点想她的那种感觉。
如同潮水逐吻沙滩。
在吻的间隙,她抓握着月蕴溪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亲密的呢喃从唇齿缠绵里溢出来:“感受到了么?”
那里澎湃地鼓动,像空旷的山谷灌进海风,填满的空隙里,都是咸涩的、属于海浪的悸动。
这个吻开始于温柔的触碰,结束在月蕴溪将她舌根。吸得发麻。
“唔!”鹿呦退开时还能感受到那里隐约的刺痛。
“没忍住。”罪魁祸首很无辜,“软软的,太好吸了,果冻一样。”
鹿呦捂她的嘴,口齿不清地说:“也不用描述这么详细!”
月蕴溪轻笑的气息都喷在她的掌心,与此同时,食指轻轻点在她唇上,忽而探进去。
鹿呦眼睫颤了颤,感受到她的指尖,在她嘴里,像亲吻时的舌尖。
“疼得厉害?”
鹿呦含糊地“嗯”一声。
疼在舌。根,那位置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
“也好。”月蕴溪说。
“?”
“下次到这里来,你都会想起来,我们在这里,吻得很激烈。”月蕴溪慢吞吞地收回食指,潮湿的指尖,将话音染出靡靡之感。
鹿呦真想将大胖橘的表情包提上来: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皎皎。”鹿呦在月蕴溪抬眸望过来时说,“原来是个白切黑的黑月亮。”
“那你喜欢么?”月蕴溪问。
鹿呦想都不想:“喜欢。”
“多黑,都喜欢么?”
“多黑?”
月蕴溪笑了笑,很自然地换了话题:“好腻歪啊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在别人家的卫生间这么腻歪,可能是不太好。”鹿呦心想,幸好一直没人过来。
奶奶要是看到,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钟疏云要是看到,还不知道会往哪方面想。
下巴痒痒的,月蕴溪在挠她,鹿呦又忍不住想,这人真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担心。
仿佛笃定了不会有人过来。
月蕴溪很喜欢摸她,有时是鬓角,有时是脸颊,有时是下巴,像在rua某种小动物。
“买下来,就不是在别人家的卫生间里了。”
说这话时,月蕴溪在揉她的耳垂。
像要把她耳根子都揉软。
“钟老师给你多少,让你这么帮她推销,美人计都用上了。”
月蕴溪低笑:“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
“真给啦?”惊讶过后是浓厚的好奇,鹿呦问,“给了什么?”
月蕴溪反问她:“我倒是更想知道,你跟她聊了什么?让她说要给我那些东西。”
“?”鹿呦更好奇了,“什么东西?说嘛。”
月蕴溪不回她。
她便凑近月蕴溪,有一下没一下地亲,讨好地催促:“快说快说。”
月蕴溪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个词:“玩具。”
鹿呦第一反应是她给钟弥抓的一大堆娃娃,还想笑月蕴溪,一堆娃娃就给她收买*了。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月蕴溪含咬住了她的耳朵。那种酥麻又模糊的感觉,像肥皂泡泡溅在耳朵里。
迸裂的一霎,里面那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号,都被耳神经传递给了大脑。
鹿呦一时不知道是该捂耳朵还是捂脸。
本能给了她选择,她捂住脸,在耳朵上残留的触感里叹了一声:“钟老师简直了!为人师表!为老不尊!为所欲为!”
这些词是可以这么组在一起用的么?
月蕴溪被她逗笑到都快坐不稳,索性从台面站起身,揉揉鹿呦的头,言归正传:“这房子奶奶挺满意的,我觉得今天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鹿呦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月蕴溪问:“真的?”
“嗯。”月蕴溪说,“还说搬家以后,让我也来住一阵,说是谢谢我腾房子给你们住,睡哪间房都定下了。”
“哪间?”鹿呦问,“你不是跟我一起么?”
她垂下手,看月蕴溪越扬越高的唇角,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没好气地低头用不存在的鹿角怼了月蕴溪一下。
“奶奶说你睡相不好,如果我不想跟你一起,就睡楼上第三间房。”月蕴溪笑说。
鹿呦呵了声说:“果然是亲奶奶。”
没继续腻在卫生间里,鹿呦想去问问奶奶有关房子的事情,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定下来也省事。
出了卫生间往楼梯方向过去,走到半路甚至还没到楼梯口,她提前定好的闹钟先响了起来。
“要上课了?”月蕴溪问。
“嗯。”鹿呦耸了一下肩,只能将这件事暂时先搁置到一旁了,“下课再问吧。”
脚下步子拐去琴房,月蕴溪跟在她身旁,送她到门口,在她开门之前开口道:“以后,我没课就来跟你一起上钢琴课,好不好?”
鹿呦松开门把手,转身笑看着她:“求之不得。”
月蕴溪笑了:“上课去吧。”
鹿呦叫她也回二楼露台跟奶奶她们聊聊天。
月蕴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了一段上楼。
第二个闹钟响起来。
鹿呦掐掉闹钟进门,转身关门时,目光不自觉地去寻月蕴溪的身影。
无意之间,瞥见到二楼第三个房间门口站了人,绿色的丝绒裙子,长发低盘,那人背对着鹿呦,似乎是在锁门。
钟老师家的小阿姨,衣品不错。
裙子很好看。
鹿呦这么想着关了门,在最后的缝隙里,那一片绿飘进过道深处。
而这个景象,在当天晚上,梦醒后再度酝酿睡意的时间里,无端地浮现在了鹿呦的脑海里。
她想着那条绿色的丝绒裙子,感觉质感很好,刚好又睡不着觉,便在橙色软件上搜索同种颜色材质的裙子,看有没有适合月蕴溪的款。
许是看多了,满脑子都是绿茵茵的裙子。
绿茵茵这个词,毫无预兆地冒出来。
鹿呦心下怔然,关了手机不再继续搜索什么绿裙子了。
四下一片黑暗,身后是月蕴溪均匀绵长的呼吸,她听着呼吸声,闭上眼睛,摒除杂念酝酿睡意。
可有时候就是很神奇。
越是努力不去想,那些杂乱的事情就越是积极地、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在一片纷乱的思绪里,寿宴那天入了她眼帘的叶子被名为记忆的风裹卷到脑海最前面,它飘进角落的巷子里,那边也显现着一小片的绿。
那天也是钟老师家的小阿姨么?
谁会把家里阿姨带去别人家的寿宴呢?
钟弥说要带妈妈一起去,结果全程她都没有见过那位妈妈。
小阿姨这三个字,在鹿呦脑海里四分五裂碎掉,一下又勾起她另一段回忆。
去钟阿婆家那次,厨房有人打碎了盘子,她闻声瞥了一眼,也是一小片的绿色。
这人可真喜欢穿绿色。
说起来,以前章文茵也很喜欢绿色。
越想越乱,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挣扎着不再继续多想有关章文茵的一切,又控制不住地,总是由绿裙子联想到章文茵这个人。
明明毫不相干。
喜欢穿绿色的人多了去了。
为什么要想她,要想一个不要自己不在乎自己的人。
她有种要溺水的绝望,痛苦地翻来覆去,忽而碰到绵软,愣怔了一下。
那些缠在她思绪的所有,顷刻被按了消除键,成了一张空白页。
月蕴溪往她那里挪了挪,额头抵着她的,半梦半醒地呢喃:“呦呦……做噩梦了么?”
“没……”鹿呦钻到她怀里,如同海上漂浮的人捞到浮木,“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月蕴溪亲了下她的额头,还在困着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就怕你不吵我,乖,不想了,睡觉了。”
鹿呦埋头在月蕴溪怀里,没说话,她不想将月蕴溪彻底吵醒。
属于月蕴溪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近乎贪恋地嗅着。
这依赖的心情太过明显。
以至于她无法忽视,夹杂在里面的不安定感。
第74章 醋泡蛋最重要
从那天之后,鹿呦去小洋楼都没再见过扰她一晚没睡好的绿色裙子,随口问起那位小阿姨。
钟疏云说:“小阿姨的女儿要考试,请假了。
鹿呦自我调侃:“好巧,我也要考试了。小阿姨女儿多大啊?”
钟疏云在她身旁按琴键,研究着这套指法还能怎么改进,不假思索地回:“就你这么大。”
鹿呦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是初高中的小孩子,她是要考什么?”
钢琴键被钟疏云长按着,七级音的“si”声像某种尖锐的物质划在空气里。
鹿呦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钟疏云陡然松开手,看她一眼,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成人高考。”
鹿呦点点头,有点佩服小阿姨的女儿:“好厉害,进入社会后再想回归课本挺不容易的。”
钟疏云说:“你不也是么,重新把不得已放弃的钢琴捡起来,也不容易,你也挺厉害。”
鹿呦笑起来:“好像是这样哦。”
钟疏云挑挑眉,给予肯定地说:“就是。”
比赛将至。
鹿呦全身心投入进备赛中,无暇顾及其他的事,很快就将那晚的焦躁不安都抛在了脑后。
每天都在调整指法、练琴背谱、健身、探望陈菲菲或是去迷鹿看看运营情况里循环。
而中间的空隙都被月蕴溪填满。
月蕴溪不用去音乐学院教课的时候,就会陪她一起去小洋楼上课。
顺便帮她将一部分小物件先运过去,虽然还没过户,但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了,钟疏云让她先搬着。
每回将物件放进一个房间,月蕴溪都会呆在那里,等她休息时找上门,同她在短暂的时间里,唇齿缠绵地偷情。
还没有过户的房子,有时候钟阿婆和钟弥都在,就在屋外,还以为她们是姐姐与妹妹而已。
鹿呦有种禁忌的背。德感,这种背。德感总是会让这些缠吻的记忆更加深刻。
她觉得月蕴溪就是故意的。
让她不止是在进那个卫生间时才会想起她们激烈激吻。
仿佛动物进了新空间留下自己气味,整个房子都被月蕴溪以缠吻的方式,在她的脑海里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月蕴溪要去教课的时候,鹿呦下课早会去接她下班,再一同去健身房。
每回去接月蕴溪,鹿呦都会提前花店挑一束鲜切花,她知道月蕴溪喜欢。
她也很喜欢,喜欢捧着花去接女朋友下班的满心欢喜,更喜欢月蕴溪收花时露出笑的瞬间。
那真像个好天气。
去的次数多了,她在班里都混了个脸熟,所有学生都以为她们是姐妹,外放一点的学生见着她还会打趣:“月老师的妹妹又来给姐姐送花接姐姐下班啦!”
光明正大与偷偷摸摸交织的感觉,是一种被什么轻轻抓挠的痒。
她享受这种亲密,偶尔又会酸酸地想,月蕴溪的真“妹妹”另有其人。
她是女朋友才对。
鹿呦心想,等比赛结束,她得好好盘算,把这段关系抬到明面上来才行。
不想上位做老婆的妹妹不是好妹妹。
临近比赛的前两天,鹿呦去接月蕴溪下课,顺道去了趟迷鹿。
经历了一个小插曲——
几乎快被她遗忘的、名为“十一”的客人,给她留了一份快递文件袋。
那天有情侣闹分手在店里吵架,代理店长忙着调解,吧台只留有一个新招的员工。小姑娘心思单纯,没多想直接给收了,收完就忘,听到代理店长叫鹿呦“鹿老板”才想起来这事。
月蕴溪问她:“十一是谁?”
鹿呦将这位奇怪的客人告诉月蕴溪。
与此同时,代理店长在旁边把小姑娘训得眼泪汪汪:“问都不问就收了,里面要是炸。弹、有害物呢!”
私生饭留下的阴影还在,鹿呦再听代理店长这话,一点拆开文件袋看看的想法都没有。
她给那位客人发了微信叫她有空拿回去,让店长找了个不用的酒桶放进去,免得得它哪天突然炸。了。
月蕴溪被她逗得直笑,问:“怎么不直接扔了?”
“不好吧。”鹿呦说,“万一她要来拿回去怎么办?”
月蕴溪说:“不会拿回去的。”笃定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鹿呦问。
“瞎猜的。”月蕴溪说,“这东西在这里放了一个多星期,她有你微信不通知你给了你东西,也没问问你拿到了没,全程不联系你,大概率,也不会在乎你怎么处置这东西了。或者应该说,她知道你看了,一定会主动联系她,你不看不要也没关系,她如果想让你看,过段时间,应该还会再送来一份。”
鹿呦:“被你分析得有点恐怖了,好像悬疑电影里的桥段。”
月蕴溪笑问:“她回你了么?”
鹿呦拿出手机看了眼,摇头:“没有,随她吧,如果再过一个星期还不回我,我就扔了,免得那东西炸。了。”
月蕴溪趴在吧台上,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笑意敛下去时,悠悠地提醒:“记得叮嘱你的小员工们,别再乱收不明物体了。”
小员工被店长训惨了。
在她们准备离开时,小姑娘都还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鹿呦于心不忍递了包纸巾给她,安慰了几句。
月蕴溪顺势问:“那个客人男的女的?长什么样?”
“女的,短头发。”小姑娘看一眼鹿呦说,“比鹿老板高半个头这样,很瘦,她戴了鸭舌帽,还戴了口罩,看不见脸。”
“都看不见脸,你还敢收她东西!”代理店长一听,又逮着小姑娘教育起来,“都打扮成韩剧杀人犯的模样了,你就不怕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个什么给你一刀?”
小姑娘被吓得又开始掉小珍珠。
鹿呦严重怀疑店长最近韩剧看多了。
这店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特别像高中的教导处主任。
有时候连鹿呦和陈菲菲犯错都得挨她训。
制止不了代理店长苦口婆心地教育员工,鹿呦只能先保住自己的耳朵,拉着月蕴溪溜之大吉。
走向大门的路上,鹿呦有点走神。
月蕴溪注意到,问她在想什么。
鹿呦想了想,坦白道:“其实,我有怀疑过这个十一是不是陶芯来着。”
月蕴溪扬了扬眉。
“不确定嘛,每次都是问我去不去店里,我想也可能是客人,就不太好把她晾在那不搭理。”鹿呦解释。
“我没说什么。”月蕴溪好笑道。
“你看外面的月亮,看她什么话都不说的样子,像不像泡在醋里的蛋?”
月蕴溪又好笑又好气地揽住她肩锁她喉咙。
鹿呦笑得不行,共振在她的手臂。
“现在不怀疑了?”月蕴溪只能用话题给她止笑。
“比我高、还是短头发,这两点都不符合哇。”鹿呦抓着月蕴溪搭在她肩上的手说一个掰一根手指头,“而且陶芯音色特别,小姑娘提都没提这点。”
月蕴溪指尖蜷了蜷,将踩高跟戴假发的猜想咽回了肚子里。
“大概率是我想多了。”鹿呦喃喃自语,“那十一会是谁呢?”
“她是谁对你而言重要么?”月蕴溪问。
鹿呦立即不再多想,笑说:“不重要。”
她凑到月蕴溪耳边:“对我而言,醋泡蛋最重要,晚上能当夜宵吃么?”
月蕴溪:“……馋鹿。”
大门拉开,风铃被晚风撞得叮当响,掩盖了鹿呦的低笑声,以及店里代理店长的施法。
代理店长叉着腰呼了口气,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对面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好了好了别哭了,下次还乱收东西了,给我嗓子都说哑了。”
小姑娘接了矿泉水,吸了吸鼻子,忽听店里响起了《食野》的前奏,愣了愣。
“怎么回事!”店长踩着高跟小跑过去,压低声音让DJ切歌,“菲菲姐说多少次了,她人不在就当耳旁风了?不许在店里放这人的歌,快切了!”
小姑娘捧着矿泉水瓶,张了张口:“那个客人的声音……”
可惜,没人听她说话,她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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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比赛的地点在申城,月蕴溪经验丰富,早一个星期就定好了酒店,建议她提前一天过去熟悉附近环境。
钟疏云将最后一天的课程安排在了早上,下午她们去办理了过户。
鹿呦原先是想将那栋小洋楼给奶奶,因为钟疏云给她的定价很低,她从鹿怀安那里要来的钱绰绰有余,都不需要动用她自己的存款。
既然是鹿怀安出全部费用,那她就当是替鹿怀安敬一份孝心,哄老太太高兴。
虽然奶奶常说鹿怀安不好,虽然失望了很多次,但亲情的牵连就是这样,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鹿呦知道,奶奶还是对鹿怀安怀有希望,或者应该说是渴望。
渴望她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能长出心来,能给她以回馈。
鹿怀安不直接给,只能鹿呦来间接给。
但奶奶不要这样的回馈,摆摆手,机。关枪似的输出:“他真有孝心也不用你那么费劲地跟他讨钱了,那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给我,不怕以后你老子来跟你抢哇!
他是个不靠谱的,想让他拿出什么给你,他是千万个不愿意,但你有什么能让他有机会拿走,他就有千万个心眼,觉得是他的就得给他。
我都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要这没用,也别给我,哪天我要是突然没了,来不及写遗嘱,想你跟你老子得折腾那些个继承手续,死都不安心。”
鹿呦当时正捏着鼻子将烤榴莲外面的锡纸揭开,闻言,顾不上榴莲的味,转头拉着奶奶,“快呸呸呸!怎么天天把这些话挂嘴边。”
拿到房产证后,鹿呦坐月蕴溪的车直接前往申城,在路上她提起这事,“感觉上次检查后,奶奶总是不太乐观,去旅游那次也是,跟我说怕我以后没人照顾,昨天也是,也不怕一语成谶,一点都不注意。”
月蕴溪给她录了医生说的话,听着没什么大问题,至少当时肠癌没有转移扩散。
拿回来的报告都是专业术语,看不太懂,但搜了相关资料,似乎也没什么。
月蕴溪想了想说:“那天在她前面问诊的老爷爷被通知时间不多了,她刚好听见,可能把她吓到了。”
鹿呦“喔”了声,“这样,怪不得。”
她稍稍放下心,还是有点在意。
月蕴溪瞥她一眼,腾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提议说:“等你比完赛,搬了家,办个乔迁宴吧,把菲菲……黎璨她们请过来,让菲菲放松放松,也让奶奶多跟年轻人玩玩,心态也许会放轻松一些。”
鹿呦彻底放松下来,笑着应好,说:“我这是拯救了银河系吧,有这么好的女朋友。”
月蕴溪被取悦到,轻笑了声说:“那你要好好珍惜,别把我弄丢了。”
鹿呦说:“怎么会,我又不傻。”
月蕴溪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基本都是鹿呦在说,月蕴溪在听。
“钟老师绝对有dom属性,我真的,华彩段要弹吐了。从来没想过德彪西的月光,会让我觉得恶心。”鹿呦补充,“生理意义上的。”
她还是很喜欢这首曲的。
“有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小时候有个老师也是这样,让我不停地弹同一段,我妈……”鹿呦顿了顿,“说邻居婶婶都要被我折磨疯了。不过,后来我见那个婶婶,她对我还挺客气的,不知道是不是吃水果吃的。”
她还记得陶芯说过,为了让她好好弹琴,送了好多水果给邻居。
而下一秒。
她听见月蕴溪笑了声,无比自然的语气。
“还好,钟老师这个小洋楼隔音好,不然我又要给你到处送水果了。”
第75章 鹿呦对月蕴溪,是一鹿向溪
气氛有种微妙的沉默。
月蕴溪抓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腕上的手表被薄淡的日光照出细闪的光,时不时晃进眼底。
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在黑色表盘里。
鹿呦蹙着眉头陷入沉思,月蕴溪也不问她是怎么了,只手指往上抬了抬,又很轻地扣下去。
加重了一个时间点的节奏。
这一下之后,鹿呦终于迟疑地开口:“以前都是你帮我送的水果么?”
“不然你以为是谁?”月蕴溪问,“以为是陶芯?”
调侃的话并无吃醋或是介意的意味,如同寻常的温和语气,甚至是,对此习以为常的口吻。
鹿呦不由想到她之前说的,不想让陶芯或者月阿姨帮忙还伞,怕伞变成陶芯的。
想到初晓分享出来的八卦。
鹿呦仍旧无法确认八卦里的歌手是否为陶芯,食野的副歌内容是否由月蕴溪创作。
但这两件事在此刻浮在脑海里,就像是绳头上分叉的细线,沾了水轻轻一捋,便并到了一起。
鹿呦拢了拢外套。
车里很暖和,像月蕴溪带给她的感觉;晒在眼皮上的阳光,还有点刺眼,如她月蕴溪总要对陶芯隐忍退让的心疼。
而透明的玻璃外树叶在风里疼得左摇右摆,她看着,感觉到了冷。
为了她给邻居们送水果不是真的。
喜欢她不是真的。
为她写的食野可能也不是真的。
只有她是真的傻,被人用卑劣的谎言戏耍。
她对那段感情是没有分手时那么在乎了。
并不想去探究陶芯是出于什么心理做这些事。
但被欺骗的滋味,像扎进在心口的刺,虽然细小,也隐隐刺痛,让人难以忽略。
这感觉可真不好受。
以至于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地求证确认。
“她是这么说的,为了让我好好练琴。”鹿呦哂笑,“所以,我是被骗了么?”
月蕴溪侧目看了她一眼。
鹿呦正歪着头看窗外,侧脸被阳光上了层柔软的妆,平静又漂亮。
“其实最初,是我妈在美容院工作,遇到了邻居阿姨,听她跟朋友说我们家传出来的大提琴音,像在锯床腿。”
闻言,鹿呦转过头,没有笑的力气,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有好一点。
“那肯定是陶芯。”
在她的印象里,月蕴溪的水平要比陶芯好很多。
“是太了解她,还是因为相信我?”
鹿呦睨她一眼:“不该叫你蕴溪姐姐,该叫你林妹妹才对。”
月蕴溪笑说:“我妈可能更像林妹妹。她那会儿刚到陶家,没听过陶芯拉大提琴,只知道我在学一首新曲子。听了邻居的闲话,每天都在内耗,忧心忡忡地想那位阿姨会不会到处说。”
“然后你就想吃人嘴短,去给长舌妇们送水果了。”
“嗯,提醒以及告知她们,陶芯要开始锯床腿了。”
好腹黑啊。
鹿呦弯了弯唇,问:“你自己买的水果么?”
“刚开始是,后面被我妈发现,就变成她提供了。”
“然后听我弹钢琴像抡大锤,就连带着我那份水果一起送了?”鹿呦问,“我的那份也是月阿姨提供么?还是你自掏腰包……”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
鹿呦以为是后一种,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触动,都敛在她讶异的问话里:“你那时候才多大,不得送破产?”
“虽然很想借机让你现在想想怎么补偿我。”月蕴溪有意停住话头。
她像姜太公钓鱼,言明了还有个“但是”,只等愿者上钩。
鹿呦心里熨帖,为月蕴溪完全可以抢功找她要补偿,但没有这么做的真诚与坦荡。
不过,并不妨碍她不上当,故意逗对方:“但是?”
月蕴溪近乎娇柔地嗔怪:“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补偿?”
猎物不进圈,就诱哄,也太犯规了吧。
鹿呦笑得肩膀微颤,“你想要什么补偿?”
“什么补偿都可以么?”月蕴溪反问。
好得寸进尺呀,鹿呦“啧”了一声,大方地:“可以。”
“那我可以先留着么?”月蕴溪说,“我得好好想想,用在刀刃上。”
“怎么这个还要用在刀刃上。”鹿呦笑着顺她的意说,“那你留着吧,慢慢想,不着急,我给你定个一辈子的有效期好不好?”
“好。”月蕴溪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到她那边,“拉勾盖章。”
鹿呦什么负面情绪都没有了,笑嗔她:“不好好开车。”
同时,快速拉勾住月蕴溪的小拇指,按压大拇指盖章,“好了。”
“要是你反悔了怎么办?”月蕴溪问。
“都拉钩盖章了!”鹿呦不满,“而且,我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么?”
“不是。”月蕴溪摩挲着方向盘,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万一,是我要的补偿很过分呢。”
鹿呦愣了一下,“能有多过分?”
月蕴溪颤了颤眼睫,投落在下眼睑的扇形阴影,忽隐忽现:“可能,同你跟钟老师聊的那种话题,差不多等级。”
鹿呦装傻:“……什么话题?”
“瞧瞧,现在就顾左右而言他了。”月蕴溪追问她,“到时候若是后悔了怎么办?”
鹿呦扭过头,指尖抹过下颌的痣,滑到喉咙上,那里有些泛痒,她咽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那……你想怎么弄?”
月蕴溪攥住脖子上挂着的尾戒,用指腹捻了捻:“再给我留个……永远都算数的证据吧。”
这个证据直到她们入住酒店,鹿呦打开行李箱看到躺在里面的两只小鹿玩偶,才想到该怎么留。
也亏了月蕴溪说要成双入对,非得把两只都带过来。
鹿呦从箱子里拎起成色更新的那只,属于月蕴溪的小鹿,按着鹿角想了想,认真说:“我,鹿呦,在此留证,特许皎皎一个补偿,有效期为无限期。”
松开鹿角,她提溜着鹿耳朵,播放了一遍录音确保无误,而后看向盯着她完成这个仪式的月蕴溪,递过玩偶问:“可还满意?皎皎。”
月蕴溪从她手里接过小鹿玩偶,像得了个宝贝似的搂在怀里,肩线略塌了塌,放松下来的状态,笑说:“满意了。”
两人在酒店铺了床,下楼踩点,将比赛场地逛了一圈,在附近的商场挑了家申城的特色菜馆解决了晚饭。
沿着江边的人行道慢慢悠悠晃回去,经过水果店。
支到外面的矮架上铺了一排的柑橘,果皮是明亮的橙红色,光滑而饱满,凑近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鹿呦拉住月蕴溪过去称了一些,顺便拿了一盒卖相不错的榴莲肉。
付完钱,鹿呦捏着鼻子将装榴莲的袋子递给月蕴溪,瓮声瓮气地说:“我有个问题,被你打岔差点给忘了。”
“嗯?”
“我的那份,送给邻居的水果,是月阿姨提供的么?”
鹿呦拎着橘子,想去挽她胳膊,又嫌榴莲味重,纠结了两秒,正打算忍一忍直接过去。
月蕴溪伸手过来,勾住了她的左小拇指。
左小拇指是没有触感的,但她有感知到一个漏拍的心跳。
鹿呦想,那触感,大概是触电的感觉。
月蕴溪指尖一点点地攀向她的指节,温和地扣住,柔声问:“这个距离合适么?”
鹿呦嘴角上扬,“嗯”了声,牵着月蕴溪的手上下摆动,“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那份。”月蕴溪顿了顿,“是阿姨提供的。”
是章文茵。
鹿呦抿着唇滚了滚喉咙,犹如转动锈迹斑斑的齿轮,有些艰涩。
难怪月蕴溪总是岔开这个话题。
“我就只是负责送,顺便帮忙提个醒而已。”月蕴溪坦诚地说,“陶芯偶尔也会去送。”
“偶尔是指在你忙的时候,对么?”鹿呦已经了然,“我才想起来,她跟我说什么为了我送水果的时候,你也在场。是因为这个偶尔,所以没当场拆穿她?”
“原因之一。”月蕴溪说。
鹿呦问:“还因为什么?”
“因为你当时回她的话。”
鹿呦脚步渐渐慢下来,回想着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复陶芯的。
完全停下来时,她终于记起来。
自己当时说的是——
“我没有要你送。”
月蕴溪的话音与她脑海中的记忆重叠。
“因为这句话,我觉得这和以前,需要我让给她的东西一样,前提是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那么让给她也无妨。”月蕴溪停在前面,背对着她,嗓音低沉,有种压抑的喑哑。
鹿呦突然想到了那束送给月蕴溪的杏色拉拉队。
明明就放在属于自己的副驾位置上,而月蕴溪的第一反应,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花是给谁的。
她不自觉地呼吸加重,因心脏被意识认知挤压所致的缺氧。
月蕴溪侧转过身看向鹿呦,笑着,嘴角仿佛有着江水凉涩的味道,“但是后来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
街道上的路灯逐一亮起,昏暗的薄黄似轻飘飘的纱柔软地落在脚下,在她们之间只有半步的长度。
“被她抢先的,不止是半步。”
月蕴溪的一缕长卷发被风拂起,从额角划到眼睛,凌乱地遮住里面的情绪,她声音很轻,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原来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鹿呦一怔,好像江风里蕴含的潮气一时间都氤氲在了她心上,将那里慢慢地濡湿。
月蕴溪撩开发,一直注视着鹿呦,“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喜欢你很久,那是真的,我没有哄你给你减轻压力的意思。”
她们身边有偶尔路过的陌生人,也有一辆一辆打着灯驶过的车。
红色的汽车尾灯,时不时地从视野里晃过。
“我有无数次的心动,也有无数次的放下,在那些时候,我总在想,人生的过客很多,有人往左有人往右,有人北上有人南下……”
不疾不徐的语速,很轻的音量,仿佛都裹在叹息里。
鹿呦走近她,在灯笼鱼似的车经过的瞬间,在像心跳一样闪烁的红色光晕里,用嘴堵住月蕴溪接下来的话。
心疼是心动的开始。
那这一刻,她听她说尝试放下时,疼到不能呼吸呢?
鹿呦无端想到了沼泽,命名为爱情的沼泽,而她,是踏进去的鹿。
这是她们在一起以来最短促的一吻,但比每次都让人触动。
周遭都静了一下。
离开时,鹿呦说:“但我走向你,鹿呦对月蕴溪,是一鹿向溪。”
月蕴溪眸光漾了漾,她刚被轻轻抚。慰过的唇微动了动。
“这个也给你凭证好不好?”鹿呦抢先满足她想要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是纵容的宠溺,“不过,得等比赛以后。”
“好。”月蕴溪说,“是要在奖状上写给我么?”
“……哎呀!”鹿呦懊恼地嗔她一眼,扭头就走,手却没松。
月蕴溪笑说:“要加油哦。”
“哼。”
“明天要比赛了,紧张不紧张的?”
“现在不紧张。”鹿呦气鼓鼓地说,“现在好烦你。”
简直是对浪漫过敏!
“刚刚还一鹿向溪,现在就烦我了,你这女人好善变啊。”月蕴溪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柔软成一片,“我要凭证。”
“知道啦!给你凭证,真的是。以后给你说的每一句情话都录下来好不好?”
“可以么?”月蕴溪半真半假半开玩笑的语气。
“……”鹿呦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她拖腔带调,仿佛百般不愿意,语调却是上扬的,“可以!”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眼睫半落下去,不露声色。
ˉ
次日,鹿呦前往申城小剧院参加比赛。
月蕴溪特地为她穿了锦缎坊前不久做好的旗袍,很称她曼妙的身段,雅致又不失清媚,很养眼。
鹿呦喜欢从身后环她的腰,觉得那曲线弧度刚刚好。在后台等着上场,她几乎都是抱着月蕴溪背谱。
背着背着,她心猿意马,想到钟疏云家小阿姨女儿成人高考的事,笑说:“你这样,我感觉我是要参加高考,你是穿旗袍预祝孩子旗开得胜的家长。”
“……姐姐妹妹的关系已经不够你发挥了是么。”
鹿呦在她背后闷声低笑。
月蕴溪抓握着她的手,“怎么这么凉,紧张么?”
鹿呦摇头:“还好。钟老师上周都让我跑一圈再练琴,能模拟紧张的状态,还在弹琴过程中设了好多闹钟给我进行抗压训练。”
场内的流通的空气中浮着台上选手弹的乐曲声。
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最为影响她的情绪,不是紧张,而是落差感。
钟疏云与她研究出来的指法可以帮她重新捡起钢琴,但不能帮她回到以前的状态。
以前不放在眼里的业余选手,如今,都成了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偏偏,她又不想因为一个小拇指,承认自己是个残疾。
月蕴溪握着她的手,一根一根地给她放松指节,“虽然我很想要一个凭证,但有句话,比凭证重要。”
“嗯?”
“这只是一个开始。”
鹿呦微微一愣,完全不一样的意义,但她还是因为过度相似的文字想到了月蕴溪昨晚的那句原来只是开始而已。
上场之前,月蕴溪又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往前就好,后面有我。”
当时鹿呦只当是就算名词不如意也没关系,还有月蕴溪可以陪她哄她安慰她,做她最温柔的港湾。
她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比赛结束直接公布名次。
此次的钢琴国际大赛,她只拿到第三*。
其实结果算好的了,因为钟疏云给她定的目标是前五。
意料之中,但也不太好受。
毕竟以前她从来都是第一,毕竟这是捡起钢琴的第一场比赛,虽然知道硬性条件不足,还是怀有一丝期望。
哪怕它显得不切实际。
鹿呦恹恹的,一路沉默,没有心情吃晚饭,回到酒店就把自己摔进沙发,将脸埋在臂弯里。
像只把头埋起来逃避现实的傻狍子。
月蕴溪蹲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安慰她:“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次大提琴比赛,也没拿第一。”
鹿呦在臂弯下的黑暗里静默了许久,才偏过头,通红着眼睛看月蕴溪。
因为她想起之前聚餐,云竹提起过这件事。
也终于明白,在上台前月蕴溪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别怕输,有我陪你一起。
第76章 情感量变的过程
——明明都练到能倒拉的曲子,她一个音都奏不出来。
——还能有什么后来,肯定是拿破仑遭遇滑铁卢了呀。
云竹那时说的话不断地盘旋在脑子里,鹿呦的睫毛被濡湿,挂着沉重的份量。
她从沙发上撑起身体,慢慢坐起来,直面月蕴溪,低低地出声,有被哽咽碾压的沙哑感:“是跟我……有关么?”
月蕴溪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力道很轻,一如话音那般柔:“是我自己心态的问题。”
没有否认是关于她。
只是,客观地将原因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鹿呦喉咙一下堵得泛疼。
视线被水雾氤氲得模糊,月蕴溪的身影在她眼里,像窗外夜色里朦胧的月亮,光感明明温柔,却犹显清寂。
她不敢看月蕴溪的脸,不敢看她用怎样释怀的神情来安慰她,又舍不得不看,忍不住不看,以至于眼睛越来越潮湿。
“什么时候的比赛?”
月蕴溪深而长地呼吸,像一个轻轻的叹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鹿呦垂下眼睫,没有追问,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在月蕴溪准备上场比赛的同一时间里,自己在配合陶芯,发一条官宣的动态。
眼泪瞬间流下来,砸在月蕴溪的手上。
滚烫的温度好像是透过洇湿的指尖灼到了心口上,月蕴溪不由地蜷了蜷手,轻蹙起眉头。
像,快她眼泪传染同一种情绪的表情。
鹿呦捂住眼睛,低低地呜咽。
只是名次不满意,她就这样难过,只是比赛没得第一而已,但她还有月蕴溪。
也因此,鹿呦无法想象那天的月蕴溪是陷在怎样的情绪里。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沿着轨道入场行进。
只有她的,像坍塌的窑洞,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
月蕴溪倾身环住她的脖颈,抱住她,仿佛能洞察她的想法,明白她此刻情绪坍塌的由头:“在心疼我么?”
鹿呦两臂绕过月蕴溪腋下,头搭在月蕴溪的肩头,低“嗯”了声。
“是挺惨的哦,情场失意,赛场也失意。”月蕴溪语气轻松,全是是已经释怀的态度,“跟那时候的我比,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自己其实还不错呢?”
好风趣幽默的言辞,若是此刻她没有这么那么喜欢月蕴溪,大抵是会被逗笑一下。
可现在,她听着,只有更想哭。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这样故作轻松地剖开自己的伤口,只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想想以前,每一次比赛,是不是都觉得压力很大?因为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你自己,都对你有很高的期待。”
所以那一场比赛,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对你抱着高期待、高要求。
鹿呦喉咙梗塞得厉害,一时发不出声,只能听着月蕴溪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
“重新开始的第一场比赛,如今这个名次也挺好的,意味着我们还有很多的进步空间,下次我们可以第二,下下次我们能拿第一,再下下次,我们一起同台演出吧……”
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别说了。”鹿呦急促地挤出声音,微弱地恳求,“你别再安慰我了,求你了……别这样安慰我……”
什么第一第二都不重要了。
她攥紧月蕴溪身上的衣服,很紧,勒出深深的褶痕,“我只想知道,那天……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顿了顿,又说:“不要骗我。”
没用什么力气的话音,像某种昂贵的易碎品。
怀抱里,月蕴溪的身体很轻地一颤。
仿佛是因为回忆至暗时刻而引起震颤。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才开口坦白说:“那就是,从来都没熬过去了……”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像吞了一把粗砂,可真不好听。
鹿呦攥着她衣服的手瞬间收拢,感觉到自己胸口跳动的,仿佛也在这掌心里被捏紧到发疼。
月蕴溪仿佛能洞察她的想法,感知她情绪低落的由头,低轻而认真地跟她说:“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客观来说,是这样。
但人的情感总是凌驾在客观之上。
“可我还是好难过。”鹿呦抽泣说,“你是故意的,故意要我这么心疼你。”
“是,我是故意的。”月蕴溪坦荡地承认,她低声的呓语有种压抑的癫狂,“再多心疼我一点吧呦呦,就当是,趁现在哄过去的我开心了。”
“我好讨厌你。”鹿呦几近崩溃。
月蕴溪听明白这是反话,只是仍旧会想,总比对我没有情绪的好。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鹿呦下巴抵在月蕴溪的肩头,抬起潮漉的双眼,泪水都滑落下去,视线变得清晰。
她能看到对面的床,以及侧面落地窗外的天。
如砚台里磨开的墨,偶尔会显现敛在墨色里的弯月。
她的共情能力,以月蕴溪说过的那句——“一次又一次的心动”为锚点,在脑海中构建画面。
仿佛能看见,每一次的悸动卷土重来,床上的蜷缩的、孤寂如月的身影都会午夜梦回那一天,猛地惊醒,而后孤坐一夜。
在思绪纷乱里,月蕴溪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
——输掉比赛、错过鹿呦的那天,她所经历的,原来不是一场雨会停、天会亮的夜。
而是潮湿弥漫的回南天。
“月蕴溪。”鹿呦闷声叫她,哭音没那么重了。
她最初的自我的情绪,好像都被眼泪中的盐分,以一种抹在伤口上的痛点,完全覆盖。
而眼泪的来源,是月蕴溪轻描淡写告知她的过往。
月蕴溪低“嗯”一声。
鹿呦没再说话,她只是想叫月蕴溪了,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许是等不到她的下文,月蕴溪松开在她后颈相扣的手,扶着她的肩头,拉开了点距离。
鹿呦抬了抬眼,撞进月蕴溪满是关心的目光里。
温温柔柔的一个对视,像一个能见到满月的夜晚。
月蕴溪指尖抹过她脸颊,沾去了一点残留的潮湿,“饿不饿的?”
好熟悉的台词。
鹿呦牵了牵嘴角,感觉到脸上皮肤的紧绷,是眼泪都干了的后遗症,“你下面给我吃?”
月蕴溪却是愣了愣,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从她不自然的神情里,鹿呦慢半拍地意识到这句话是有歧义的,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你知道的,是哪个意思。”
鹿呦垂下脑袋,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脸皮像被拉薄了一般,很快地反馈出深层血液的热度。
“我不知道。”月蕴溪问,“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想吃我下面,还是不想吃我下面?”
自然到显出几分的语气,仿佛真的只是再问她想不想吃水煮面条而已。
难道是她满脑子黄色废料想多了?
鹿呦暗暗自我反省,摒除杂念,认真回答:“想……是想。”
但酒店没有锅,也没有面条,连个泡面都没有。
后半句鹿呦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衣领忽然被月蕴溪拽住,她顺着力道倾身向前。
月蕴溪吻她的条件反射闭上的眼皮,沿着斑驳的泪痕,直到她的唇。
这吻像德彪西的月光前奏,轻柔,绵长,如同流淌的月光,最后淌进了鹿呦敏感的耳朵。
如拨弄琴弦一般,月蕴溪以舌尖给她奏音。
最后的尾声是一句:“我去洗个澡。”
耳朵潮漉漉的,那种抓心挠肺的痒,引得鹿呦忍不住颤栗,月蕴溪退开时,残留的触感让她的大脑还处于空白的状态。
直到月蕴溪站起来转身,一下坐到她腿上。
鹿呦晃了一下神,无意识地揉着耳朵问:“怎么了?不去洗了么?”
“不是……蹲太久,腿麻了。”月蕴溪拧起眉头,神情有种难耐的痛苦。
鹿呦捏了一下旗袍裙摆下的小腿。
“欸,别。”月蕴溪霎时软在她怀里,紧紧抓她的衣领,温软地嗔了鹿呦一眼。
“揉一揉,会好得快。”鹿呦无辜地解释,“就是开始会有点难受,忍过去就好了。”
月蕴溪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才让她继续,等着麻劲下去一点,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问:“要不要一起洗?”
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像极了等不及。
“我是单纯的,想让你腿麻快点好的,不是心急。”鹿呦手揉在她匀称的小腿上,咽了一下发痒的喉咙,“虽然是很想,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月蕴溪笑得肩膀微颤:“我知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这附近有个清吧,说是音乐人的天堂,不仅有各种乐器,还有乐谱。老板有个绝版的爱乐团自创乐谱,我想去看看。”
鹿呦很感兴趣地问清吧在哪条街。
“不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肯定是要现在立马就动身过去了。”月蕴溪腿已经不那么麻了,调整了姿势,并着的腿缓慢蹭错开,妖娆妩媚的歪靠着她,“我们一起洗,做点开心的事,吃个晚饭,然后你再陪我去看看,好不好?我现在有点想,你不能撂下我不管……”
鹿呦垂眼盯月蕴溪一张一合的红唇,安静听她安排完所有的事,蹭在侧颈,叹声说:“好姐姐,你把我想的也太……高尚了。”
ˉ
月蕴溪身上那款旗袍,是当着鹿呦的面,月蕴溪自己亲手一个一个地解开盘扣脱下的。
鹿呦发现,自己不止是很喜欢看月蕴溪穿旗袍,还喜欢看她脱。
虽然后半程都是在指缝里偷窥。
进了淋浴间,打开花洒。
起初落下的水是冷的,这个季节的冷水,凉的像冰,溅在鹿呦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冷战。
随后背上贴来温暖,那触感又叫她颤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热水终于浇下来,鹿呦转身,月蕴溪按着她的肩,让她蹲下去。
淋浴间里氤氲了一层又的一层热气,玻璃都雾化,到处都雾蒙蒙的,有种不真实的迷离。
鹿呦抬着下颌,轻慢地翕动嘴唇。
水声响在耳边,像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雨。
月蕴溪低头看她,手指捻过她的耳朵,梳理她湿漉的长发。
某一下的对视,月蕴溪仿佛听见心里咯噔了一声。因为鹿呦先前哭过的眼睛,眼尾还泛着红,那眼神太过纯澈。而那张清秀干净的脸,在白茫茫的热气里,就如同在她朝思暮想的梦里,因此她有种矛盾感。
亵渎感与破坏欲交织的矛盾感。
在破坏欲抑制不住之前,月蕴溪将鹿呦垃了起来。
鹿呦没尽兴,跟她接吻,让她尝自己的味道,使坏地在间隙里说:“想到一句诗。”
月蕴溪问:“什么?”
鹿呦偏头在她耳边,伸手过去的同时,用气音说:“林空鹿饮溪。”
说完,她自己先感到了害羞,胳膊肘一拐就要打起退堂鼓。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攥住她想回收的手腕,喑哑地命令:“进去。”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还从来没有过。
可以么?
她没来得及问,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也才意识到,月蕴溪那语气,是下达指令,而不是诱哄商量。
鹿呦觉得热,不止是因为花洒落下温热的水,从内往外散发的热,让她整个人仿佛是闷在潮湿的气息里生了锈,手上都是锈水,动作愈加迟缓。
而她这段记忆里最重的一笔,是最后月蕴溪拥着她,叫她一遍又一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