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菲菲也笑了,笑着笑着,转过了身想抱抱好朋友,却是一下顿住。
借着从导医台那边投落过来的薄淡灯光,依稀能看到,鹿呦侧颈,瓷白的皮肤上,烙了一枚暗红的吻痕。
晚上在迷鹿门口分别前可还没有。
陈菲菲*张了张口:“你——”
微弱的一声,被对面气密门平移开的动静打断。
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说医生建议陈妈妈留院观察,让陈菲菲去办理住院手续。
鹿呦与陈菲菲分工合作,去超市购买日用品。
装了满满一购物篮的东西,最后拎上两个脸盆,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抻开购物袋,有条不紊地扫码装袋,滴声一下一下地响。
鹿呦从篮底拿出最后的洗漱套装放到台子上,一手将购物篮放回原位,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习惯性地点进绿泡泡,打开置顶的聊天框,输入框里打下一句“陈阿姨要住院”,手蓦地停住。
万一睡了,消息提示音会不会吵醒月蕴溪?
她按住删除键,清空了输入框,又犹豫。
万一……没睡呢。
一句话,打了删,删了打,反复两次后,鹿呦还是选择了放弃,瞥了眼聊天框上方显示的“月蕴溪”,转而点了下左侧的头像。
这人的昵称又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满月的emoji表情符号。
鹿呦自然抿着的唇往上翘了翘。
原本是想给月蕴溪改个备注,看到这个昵称,灵光一现,又有了新主意——
她直接删除了给月蕴溪的备注,随后将自己的微信昵称修改成了鹿的表情符号。
鹿呦无端想起曾见过许多人画月光下的夜景,他们总爱在最后添一只鹿的身影。
好像月亮就该和鹿相配。
她为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羞赧,也同时在那一点点的羞涩里,品出无尽的欢喜。
像一剂解药,能抚平旧伤突起的幻痛。
结完账,陈菲菲发来了病房号。
鹿呦照着病房号找过去。
出电梯,长长一条走廊,比急诊大厅更浓郁的消毒水味,更亮的灯光,像一层厚厚的透明隔膜,冷硬地笼罩出沉闷的寂静。
临近尽头病房门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房门口,交代陈菲菲注意事项,最后叮嘱陈菲菲说:“你妈妈这个情况,你自己也清楚的,可不能再惹她生气着急了。”
陈菲菲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等医生离开,鹿呦拎着东西走进去。
病房里支着两张床,里面的床空着,陈妈妈睡在外面靠门的这一张,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还在输着液,手上不是针就是夹子,监护仪亮在床头,监控着体征。
鹿呦帮忙放纸巾和棉签到床头,才发现陈妈妈已经醒了。
陈妈妈眼皮沉重地眨了一下,声气虚弱地同她道谢说:“麻烦你了小鹿,我想,和菲菲单独聊几句。”
鹿呦只能答应,转身见陈菲菲焦眉苦脸俨然要被推上刑场的模样,从她面前经过时,鹿呦拍了拍她的肩说:“没事的,撑不住就给我打电话。”
陈菲菲这才稍微放松一点。
因为这句话,鹿呦不敢让手机脱手,坐在病房对面的不锈钢椅子上,她支着耳朵听了一阵,没捕捉到激烈的言辞,低头,在屏幕上乱戳了几下。
没心情玩游戏,也没心思看短视频,最后还是打开了微信,百无聊地刷起了朋友圈。
钟疏云在三分钟前发了条动态:从前只知道小草养了盆漂亮的花,辛苦养活,悉心照料,结果被狗刨了,不给她拿回去,还想咬她。抢了花又不好好养着,给弄坏了一片叶,小草为此哭了好多年。我也同她骂狗骂了好多年,今天才知道,坏的不止是狗,还有养狗的老太太,为了自己的狗藏了人家的花。这都什么事!
鹿呦看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是真有这么个事,还是在暗喻什么。
作为钟疏云的学生,她捧场地奉上了一个赞,外加一条评论:坏狗!这老太太也不好!
一面心想,还是她家老太太好,老太太里的顶级好。
下面一条,是拖把发的几张自拍照,让朋友圈的好朋友帮忙挑哪件旗袍最适合她。
旗袍都来自鹿呦推荐的锦缎坊。
鹿呦想,上回陶芯的私生饭来泼开水,幸好拖把来问旗袍店,她才没去车库停在了原地回消息,于是也点了个赞。
再往下划拉,没几下,手倏然停住。
【夜晚的鸟群啄食一阵群星】
来自一轮满月的动态。
发布在一个多小时前,在她去超市购物之前。
鹿呦复制了这句话,在网络上搜索,它还有后半句。
——像爱着你的我的灵魂闪烁着。
鹿呦从衣领里摸出了项链,小小一颗琉璃珠,如夜的墨色里闪着点点幽蓝偏绿的光。
不止像萤火虫。
如果灵魂有颜色,它也像一个闪烁的灵魂。
鹿呦摩挲着珠子,毫不吝啬地点赞,却是一时不知道该留什么样的评论。
手机在掌心里一振。
[满月]:【怎么样了?】
[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医生建议留院观察,明早做个检查,刚办了住院手续】
[鹿]:【你怎么还不睡】
[满月]:【哪里睡得着。】
[鹿]:【怎么就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才回她:【孤枕难眠】
很奇怪,明明没有表情,也没有语气,就这么简简单单四个字,鹿呦竟是不自觉地幻想出月蕴溪用委屈又柔软的声线,拂在她耳边。
让人心软。
也让人心生破坏欲。
鹿呦勾唇打字:【蕴溪姐姐,你可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一个人睡觉】
她故意使坏。
盯着聊天框上的“正在输入…”时有时无,鹿呦手抵着唇,无声笑了好一会儿。
聊天框里终于蹦出条新内容。
[满月]:【好吧,我努力。】
好像一个听进规训的好孩子,克制任性,善解人意,又乖巧懂事,把自己框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鹿呦抿了一下唇。
莫名想起以前,无论有什么好东西,吃的、喝的、难抢的音乐会门票……只要少一份,最后主动退让、或是被长辈要求退让的人,都是月蕴溪。
可他们,从没有给一个好孩子该有的奖励。
仿佛年长一些,做出退让是应该的,乖顺懂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感受到手机振了振,鹿呦回过神低眸看过去。
[满月]:【可以给菲菲妈妈请个护工,年龄相仿还能陪她聊聊天,你和菲菲都别太累了,虽然梗被玩烂了,但还是想说,多喝热水,晚上凉,医院超市有绒毯,买两条披上。我再努力努力酝酿睡意。】
再后面,是个红包。
鹿呦深呼吸,腹诽这哪儿是谈了个女朋友,分明是谈了个妈吧……
思绪顿滞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被摒除,鹿呦不客气地点开红包,521。
怎么不是520?
——“怎么做1还这么害怕?”
她无端想起这句,想起月蕴溪说这话的语气,含着笑意,汨汨汤泉水一般,犹然带几分热气。
想起前后的一些片段,零零散散,最后定格的画面里,月蕴溪目光深黯地看她接听电话,手在裙摆上抓出深褶,开叉的绸料下,一双瓷白合拢,收紧到极致。
那时候实在太着急了,以至于忽略了很多细节。还以为当时月蕴溪是同她一样,听着电话声响不高兴,但好脾气地忍下了。
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另一种忍耐。
也才明白那句。
哪里睡得着。
腿上有点痒,指尖挠过去,是个蚊子包。
要过冬的蚊子,咬起人,不仅痒还带点疼。
鹿呦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按:【我已经安排了一只蚊子过去替我说晚安,乖乖睡觉,小心明天去学校,学生都来给你送熊猫豆饼】
月蕴溪一条一条地回她:
【那我还是想你亲口说晚安。】
【遵命,乖乖睡觉,有奖励么?】
【要不我还是收回上一句,真有熊猫豆饼,也不错。】
病房门被陈菲菲从里面拉开,鹿呦收起手机,走上前。
除了眼睛比之前更红,陈菲菲神色看着还算平常。鹿呦放下心来,没多问母女俩聊了什么,只说:“有人请客,喝不喝水?”
“好啊。谁这么好,请客喝水。是我女神请的客么?”
被猜到也不算太意外,鹿呦点点头,不认为此时此刻适合宣布一些事,便没多说什么。
她岔开话题问:“对了,之前在急救室外面,你准备跟我说什么来着。”
陈菲菲没想起来:“什么?”
“就是,你说了个‘你’,然后急救门开了,就被打了岔。”
走到贩卖机前,陈菲菲敲了敲哭到晕沉的脑袋,皱着眉头说:“你?你,你和我女神是不是在一起了?”
鹿呦按按钮的手顿了顿,点头“嗯”声。
“蛮好的,很配。”陈菲菲从她手里接过热奶茶,“我跟云竹的事……”
鹿呦了然道:“放心,跟谁我都不说。”
“……说了也没事,你们也多个话题嘛,其实,我跟她一起的时候,也没少蛐蛐你俩。我女神也是真够纯爱的,还能搞暗恋这套。”
“?!”
陈菲菲笑了笑,那抹笑很快又收敛了些,言归正传淡:“就是……别把我今天的事,传到她耳里就好。”
那一个“别”字说得很轻。
轻到揣满了纠结,若不是鹿呦有双好耳朵,都快听不清。
所以陈菲菲究竟是不想被云竹知道自己的近况,还是想?
感情的事真的好复杂。
如果和月蕴溪蛐蛐,她那么聪明,一定能知道菲菲的真实想法。
鹿呦咬着奶茶吸管,有点归心似箭。
也不知道,好孩子入睡了没。
-
鹿呦陪陈菲菲在病房熬了一夜,中间撑不住在椅子上小睡了片刻,直到天亮,带着陈阿姨按照医生吩咐做了几项检查,听从月蕴溪的建议找了位面相亲和的阿姨陪护。
直忙活到中午糊弄完两口饭,才离开医院。
鹿呦先送了陈菲菲回家,开车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
门口水桶里粉橙色的花开得极好,像爆开的橘子软糖。
店员说叫杏色拉拉队,养一养,还能变成粉色。
鹿呦让包了一束。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正是午睡的好时间。
屋门敞开,月蕴溪就站在门口,鹿呦从车上下来,头重脚轻走过去,伸手攀过她的肩,把自己挂上去。
“好——”她开口,一个音才蹦出来。
“好什么好呀?呀!呀呀呀!”奶奶的声音倾倒过来,人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嫌弃地看她,“熬夜糊涂了哇,看清人!这不是你奶,闭眼就抱,还不松开。”
鹿呦睁大眼,立马松手站直了身体:“奶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还好慢了半拍,不然就要亲上去了。
月蕴溪轻咳了两声说:“鹿叔刚走。”
难怪门开着。
鹿呦不高兴地睨一眼月蕴溪,庆幸急着抱,还没拿出花。
奶奶伸开手:“过来啊,老看你蕴溪姐姐做什么,奶奶在这呢。这孩子,熬夜跟喝醉酒似的。”
鹿呦转过头。
“看什么啊,不是要抱抱么?”奶奶抖了抖胳膊,“不是每次去看完小陈妈妈,回来都要抱抱么。”
老太太垂下手:“好好好,抱了蕴溪就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太了是吧。”
鹿呦连忙凑过去抱住奶奶,亲昵地蹭蹭奶奶松软的脸皮,撒娇说:“困迷糊了嘛。”
“洗个澡,好好补个觉。”
“好哦,那我去洗澡了。”
“欸,等等!”
鹿呦才走没两步,就被奶奶拽住了胳膊,来了个急刹车。
奶奶伸手点了点她脖颈上的暗红痕迹,眯着老花眼问:“你这个是……蚊子咬的?还是过敏了?”
鹿呦一把捂住脖子,朝月蕴溪递过去一眼。
后者倒是淡定,“我看看。”凑上前,移开她手说:“好像是……蚊子咬了,又过敏了。”
鹿呦:“……”
去你的蚊子!
奶奶看不太清,不疑有他,“那涂点那什么,绿茶膏的。”
“我洗完澡再涂的。”鹿呦捂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踩完最后一个台阶,她扶着扶手回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月蕴溪问:“你……几点去学校?”
月蕴溪抬起手,低眸看过去。
腕上空空。
鹿呦挑了一下眉,狡黠的笑意慢慢从嘴角浮到眼底,“哦对了,表在我这里,走之前记得拿。”
ˉ
太过乏累,鹿呦没在淋浴间呆太久,头发吹到半干就懒得继续吹了,出去环顾了一圈,没见着月蕴溪的身影。
腕表还在床头柜上没被拿走。
她索性将表抓在了手里。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头发被轻柔地捞起,鹿呦蹙起眉头,眼睫挣扎着颤了又颤,艰难地往上掀起。
月蕴溪正拿着干爽的毛巾帮她擦着潮湿的发尾。
“……几点走哇?”鹿呦困得厉害,闭上眼睛,低声问。
“今天就一节课,还早。”
鹿呦“唔”了声,感受到月蕴溪的指尖从侧颈上划过。
好像是那枚痕迹的位置。
“你也不怕被发现。”她伸手抚过去,“居然种这里……”
月蕴溪轻笑:“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会怎么办?”
那样微妙的语气。
仿佛并不怕被发现,而是期待被发现。
鹿呦困意被惊了一半,睁开眼看过去。
月蕴溪戴了眼镜,目光像被镜片添了几分冷感的凌厉。
鹿呦坐起身,一头乌黑的发从月蕴溪的指节上淌过,她坐到月蕴溪腿上,左手指尖从她的眉描摹到眼尾,捏住镜腿,右手沿着她的衬衫领扣,一节一节下坠。
月蕴溪纵容着她的举动,毫无阻止的意思,甚至眉梢轻轻往上一挑,仿佛在鼓励。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腹黑。”鹿呦摘下她眼镜,慢慢贴近。
“我只是好奇。”
“慢慢来好么,我怕奶奶一时接受不了。”鹿呦软声商量。
“好。”月蕴溪应得乖顺,“都听你的。”
鹿呦吻住她的唇,咬了一口,抵着唇瓣,摩挲着说:“这是给一只蚊子的惩罚。”
月蕴溪抬了抬下巴,想回应,想加深。
鹿呦却是脑袋一偏,贴近到她耳边,
“我记得你,最讨厌等人了,可还是等了我好久。”
她在说昨夜,也在说之前。
“我想给你一个好孩子的奖励。”
呼吸声一般的轻声低语,春雨似的润进耳内,“你喜欢什么,想我怎么做,都告诉我,好不好?”
月蕴溪眼波一漾,哪里都被这场雨淋湿。
仰倒下去时,风吹进屋里,薄薄的幻影纱被卷起一角。今天不算是好天气,天空深灰,光也浅淡。
她看着天花板上薄淡的光影,想到搬进这间屋的第一天,是个单数日,她又在朋友圈刷到了不想看到的内容。
乔迁之喜,她嘴上笑着,心里闷得厉害,喝了许多酒,醉后也是这样仰躺在床上。
那时,她做了个梦。
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街道,没有路灯,只有远远天空悬着一轮月亮,有很多个岔路口,她试着走过岔路,只是最后都会回到那条长街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尽头,伸手,有柔软的月光。
后来,还是在这间房,梦过一次不可描述,忘记了地点,只记得醒来后一身粘腻。
她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疯了也好。
可从始至终,无意识的梦可以做,有意识的幻想她不敢想。
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一天,在她生活了很多年、真正意义上属于她的家里,在她的房间里,沾满了她气息的床。
她会牵着鹿呦的手,手把手地教她,该去哪里该怎么做才能取悦自己。
某个瞬间,她又想起梦里的那条长街,就那样走下去。
淋一场月光雨,湿透了也没关系。
第66章 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亮
外面的天色晦暗得像提前到来的夜,被纱帘过滤的天光,一层柔和的薄白,有种朦胧月色的质地。
秋风微凉,真叫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是以,做这样的事也无伤大雅。
鹿呦撑在月蕴溪上方,借纱帘透进的光,看她衣衫不整,看她难耐微蹙的眉头,目光几分迷离的双眼,眼角下方浅淡的泪痣,微张的红唇。
那样清媚的神态,眉眼之间皆是情动,平日里的温柔、沉稳仿佛都被打破。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鹿呦都无法想象,这样的反差,竟会让她感到亢奋。
鹿呦近乎是情不自禁地:“皎皎,好漂亮的月亮。”
“你才是,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亮。”
她说着这样的话,像虔诚的信徒供奉信仰,做的却是引诱神女向她堕落的事。
月蕴溪从没有羞于展示自己的媚态,甚至会在鹿呦目光偏离时,挑起她的下巴,再叫她注视着自己。
那感觉,仿佛足够自信自己的魅力,又仿佛足够信任她,知晓她会沉溺,而非看轻。
可真像个赌徒,哪里还有沉稳,简直是疯。
鹿呦想,想给她加码的自己,大约性格的底色也有疯。
唇顺着视线的轨迹轻啄上去。
月蕴溪的皮肤很白,瓷玉一般,视觉里会透出些许的冷感,触觉却是发烫。
也是真热,鼻尖沁着薄薄一层细汗。
鹿呦也热,感觉自己被抓着手,像去摸未知的盲箱,又忐忑又没经验,手足无措,不敢往里探。
所幸逡巡在外面,也能摸到某个开关。
她调律的本事都用在了上面。
指尖上残留的沐浴乳味,柑橘的清香,像混了甜糜的椰汁,变得浑厚又绵长。
纱帘被外面的风吹得高高扬起,而又缓慢地沉荡下去。
……
鹿呦蹭了蹭月蕴溪的侧颈:“要不要喝水?”
月蕴溪“嗯”了一声。
卧室里有备着常温水壶,放置在小茶几上,鹿呦穿上拖鞋去倒了杯水,折回来,递给月蕴溪时问:“那样压着声音,嗓子受得了么?”
月蕴溪接过水,嗓音喑哑,有意逗她:“你试试?”
鹿呦低下头嘟哝说:“……三十的女人如狼似虎。”
月蕴溪扬眉:“你说什么?”
鹿呦秒怂,卖乖道:“我说,熬夜可真伤身,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先让我恢复恢复。”
月蕴溪低低地笑了声:“好像,没这么多字吧。”
鹿呦眨巴眨巴眼,学她之前的样,只呼吸,不出声。
“我也没叫你今天就试试。”月蕴溪低头喝水,放过她了。
鹿呦坐到月蕴溪对面,前倾身体,凑近了,帮她撩开碍事的头发,咬着一点羞意:“……我好喜欢你那时候的声音,下次不要忍着好不好?”
月蕴溪抬眸望向她,从嘴边移开杯子,笑问说:“不怕我太大声被奶奶她们听见?”
鹿呦像被一记大招击中,萎靡不振地歪倒在床上,蔫蔫地说:“那还是,等我带奶奶她们搬了吧。”
月蕴溪愣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意思是,搬走了还会来找我么。”
不想她们搬走的心情,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那不然。”鹿呦打了个呵欠。
喝了大半杯的水,月蕴溪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决定好要买钟老师那栋小洋楼了么?”
鹿呦又打了个呵欠说:“还做犹豫,钟老师说让我带奶奶去看看,我打算后面上课把奶奶带上,等她看了以后再做最终决定……”
最后一点精力也被耗尽,鹿呦声音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轻。挣扎着睁开过几次眼睛,不过几秒,长睫便又垂落了下去。
就像床头柜上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电量告急。
鹿呦莫名想到了这个比喻,前言不搭后语地嘟哝:“快关机了。”
倒数第三格电。
身上盖来柔软的薄被,濡湿的唇亲在她下颌的痣上。
鹿呦仰了仰头,听见月蕴溪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辛苦了,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那样温柔的音色,隐隐的笑意,仿佛塞壬海妖的歌喉,使人倾听失神。
鹿呦一下又陷入到刚刚那段回忆里,回过神,她拽着被角往上提一截,遮住整张烧红的脸。
被子外面,月蕴溪的轻笑着问她:“不闷么?”
她瓮声瓮气,拖腔带调地嗯嗯两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清楚话没。
倒数第二格电。
翻了个身,被什么杠到肩胛骨,摸过去才发现是月蕴溪的腕表。
鹿呦往下扯了扯被子,右手从边缘探出来,懒洋洋地垂到床沿外。
纤细的腕骨上挂着那只没调节尺寸的表。
淋浴间传来水声,隔着门,隐隐约约地像打在窗上淅淅沥沥的雨。
搭在床边的右手不自觉地蜷了蜷,她仿佛还能从指尖上感受到特别的存在。
倒数一格电。
柑橘调的清香笼罩过来,鹿呦已经困到完全睁不开眼。
半梦半醒之间,唇上印了柔软,蜻蜓点水一般。
手腕上的表带被慢慢收紧。
那之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偶尔吹进屋里的风,声音格外地轻。
只有关门声,是避免不了地“咔哒”一下。
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着电,重新启动亮了屏幕。
侧躺在床上的鹿呦关了机,彻底没了意识。
寂静的屋里,她腕表上的指针,一下一下,走得轻快又悠闲。
ˉ
熬个大夜外加一场厮混,让鹿呦疲顿了整整一天。
直到次日下午午觉睡醒,才算是活过来。
同昨天这个时间点一样,月蕴溪已经出了门,前往南泉大学音乐学院授课。
鹿呦躺在床上,侧过身,伸手到床头柜上摸手机,先摸到了放在手机旁的腕表。
是昨晚洗澡之前摘下来的,临睡前,她还提醒了月蕴溪记得戴表。
鹿呦拿起表,提溜在面前,转着触感微凉的表带把玩打量。
结果天天将表留给赖在家里补觉的她。
目光定格在表盘的月牙状昼夜显示区上,鹿呦指腹抹过弯弯的月亮。
转念又想,不知道这个牌子的其他表,在这部分有没有鹿头状的设计。
她忍不住笑,既为月蕴溪明显的小心思,也为自己的幼稚。
将表戴到手腕上,拿起手机,询问陈菲菲今天陈阿姨的情况怎么样。
陈菲菲回得很快:【真巧,我刚准备给发消息呢】
陈菲菲发来的第二条消息是语音:“之前我妈不是因为钱,不想再做化疗了么。然后昨天我们聊了以后,她愿意为我再试试。”
沉闷的鼻音,被期望带的轻快。
鹿呦想了想,边起床去淋浴间,边打字过去:【那你多陪阿姨,迷鹿那边交给我吧】
挤了牙膏刷牙,陈菲菲发来了回复:“可你中旬要比赛,还要谈恋爱。”
鹿呦:【我想好了,主要还是交给副店长打理,就跟咱们之前出去旅游的时候一样,我有空就去看看】
看着“正在输入…”一直悬在聊天框上。
鹿呦漱了口放下杯子,按着手机说:“放心吧,不会耽误我练琴,也不会影响我谈恋爱。”
语音发出去,她放下手机,手捧水洗了脸,关了水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镜子,偏了偏头。
侧颈的吻痕颜色变淡了很多。
——“这个是杏色拉拉队,您买回去,放花瓶里养几天,还能变粉。”
脑海里忽而闪过花店老板对她说的话。
鹿呦倒吸了一口气。
她给月蕴溪买的花!不会都蔫了吧!
脸都顾不上擦,鹿呦扭头就往外走,扶着扶手噔噔噔地下了楼。
经过院子,奶奶和刘姨正坐在下沉式的休闲区,指着溜溜球的鼻子训狗:“溜溜球,你不好随便咬人的,知道吗?”
鹿呦脚下急刹车,转头问:“它咬人了?”
“咬你爸,昨天你爸送我们回来,想逗它——欸?!”奶奶话还没说完,就见鹿呦一脸“我以为咬了谁呢”扭头就走,“干什么去啊你,急匆匆的,是要去看菲菲妈妈吗?哎呀,怎么都不早说,我好煲个汤嘛给你带过去。”
鹿呦凭着一双好耳朵把奶奶的念叨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高声回:“今天不去,过两天再去,去之前一定跟你说。”
奶奶问:“那是要去干什么?”
她问着,便瞧见鹿呦绕车半圈,往副驾勾了勾脖子,随即就又折了回来,两手空空摆在腰间,风似的往屋里跑。
奶奶嘟哝:“什么情况,你搁这院里跑马拉松呐!”
“车钥匙没拿!”
“啧,没人给你拿好东西就丢三落四的,看看,在蕴溪家住几天,都给你蕴溪姐姐惯废了。”
鹿呦捂着耳朵:“不听不听,老太太念经。”
从车窗往里看过花状态还算好,回屋拿了车钥匙后,鹿呦就没那么急了,心情还不错地转着钥匙往外走。
再次经过院子。
几分钟前还指着鼻子训狗的奶奶,这会儿把溜溜球抱在了怀里,给它穿上了刚织好的小衣服,一口一句“溜溜球真乖”、“奶奶爱你”、“不学你小主人,她笨笨的,要学得学小蕴溪知道吗”。
“汪!”
奶奶说说就算了,你应什么!
鹿呦停下脚步,瞪比熊一眼。
“要出门?”奶奶也就随口一问,没等鹿呦回话,又叮嘱说,“溜溜球没有零嘴咯,记得给它买些。”
“我——”
钥匙圈绕着食指飞转了一圈,随着戛然而止的话音一下被收进掌心,鹿呦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15:27
现在赶过去,也来得及。
“记得了。”鹿呦往车子拿走了几步,停下,回过身,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告知奶奶,“我去接……蕴溪姐姐放学。”
说完,鹿呦无奈地闭了闭眼。
怎么能说得像是去接娃一样!
果然,奶奶毫无察觉,还笑她说:“把你蕴溪姐姐当小孩呐。”
稍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叮嘱说:“看这天可能要下雨,把伞带着。”
蓝湾那边的伞一把都没带过来,鹿呦“嗯”声回应奶奶,考虑到月蕴溪在上课不方便看手机,便想看看玄关的储物柜有没有。
没有的话,干脆买一把好了。
她边思考边往回走。
没有注意到奶奶凑近刘姨,压低了声问:“你有没有感觉,这俩小娃娃感情特别好。”
刘姨点点头。
奶奶拧了下眉头,“感觉比她跟桃桃在一起的时候都好。”
刘姨笑说:“那不好么?感情好才好嘛。”
奶奶被她两句话给绕晕,呢喃说:“好是好……是挺好……吧。”
“别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那个,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晚饭估计就咱俩,吃面怎么样?”
“你定个闹钟,提醒她们早点回来的,别又玩疯了。”
回了屋,鹿呦打开储物柜的门,从上往下扫视过去。
上面四排都没有,最后一排看不太清。
鹿呦蹲下身,看到了整齐排放的伞,一眼就看到了鹿头伞。
想起那次,这伞被她还给陶芯,又被陶芯丢在水洼与泥泞里,最后,被月蕴溪捡起来,直接用手,细细抹去了鹿头上的泥渍。
鹿呦伸手,将伞拿了出来,视线落在伞柄的鹿角上,一下怔住。
这不是她还给陶芯的伞。
是最初的鹿头伞,校门口老爷爷说她是女娃娃,特意给她在鹿角上雕了很别致的蝴蝶结。
她在回忆里努力搜寻相关的记忆。
隐约记起,好像是有给过月蕴溪一把。
可那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月蕴溪为什么一直没有把伞还给她?
被恋爱的甜蜜冲淡的疑问在此时又冒了出来。
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究竟暗恋了她多久?
第67章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鹿呦将那把伞放进随身携带的托特包里,开车去学校。
南泉音乐学院,她的母校,从大一到研三鹿呦都生活在这里。
大学城最繁华的街区;藏在巷子里的拾光书店;校门口便宜又好喝的奶茶店;贯穿整所学校、被很多校园剧取景过的梧桐道……
以及尽职尽责盘查询问的门卫大叔,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一点没变。
鹿呦在校门口买了奶茶,又去了趟隔壁的花店,买了新的花搭配拉拉队重新包装,之后联系黎璨来接应,才顺利地将车开进学校。
“怎么突然想来学校?”黎璨坐在后座,往车窗外看一眼说,“我车旁边刚好有个空位,你停那边去,先往前开。”
鹿呦照做,慢慢悠悠开在梧桐道上,“想来接月蕴溪回家。”
“哦~来接月老师回家~”黎璨话锋一转,“那你怎么不找老月来接应你进校?”
“她不是上课呢么,怕打电话影响她。”
“好好好,就不怕影响我了是吧。”黎璨哼声说,“我就是你们play的一环。”
鹿呦笑了笑说:“副驾有奶茶,谢谢黎老师助攻。”
随口扯的梗,鹿呦就这么接上了。
黎璨察觉到什么,扬了扬眉,眯眼盯她看了半晌,才去拿副驾座椅上的奶茶,顺手摸了摸包花纸,“这花真好看,是谁送你的礼物吗?”
“不是,是我买的。”鹿呦说。
“买花送自己?”黎璨拖腔带调,笑得不怀好意,“还是要送给什么人呀~”
鹿呦斟酌称呼坦白说:“送~月老师的。”
“啧啧啧,我来拍个照,发给之之。”黎璨举起手机,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自己的车,连忙指给鹿呦说,“欸,就那个空位,看见没?”
“嗯——发之之做什么?”鹿呦趁着倒车入库停车的间隙,瞥看了一眼。
黎璨拿着手机对着副驾座椅上的花拍了照,随即按着手机,给简言之发语音说:“看看,这是小鹿给老月买的花,瞧瞧,人家妹妹多疼姐姐,不仅来接姐姐放学,还给姐姐送花。再瞅瞅你,送我的啥,乐谱、乐谱、还是乐谱!”
车停好时,简言之回来一条语音,敷衍地:“知道了,下次把乐谱打扮成花送给你。”
鹿呦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黎璨气得把手机熄了屏,睨她一眼,作势要去拿副驾的花,“你再笑,我可就不客气地把花给拿走了哈,你就找乐谱包成花送她吧,欸!”
“你别说,没准她真喜欢。”鹿呦趁着黎璨思考,将花抱进了怀里,“下次试试。”
“好好好!”黎璨顿时就不气了,推开车门,一眼看见对面她自己的车,不由想到说,“你要是再晚个五分钟联系我,我就要逍遥快活去了。”
“你没课了?”鹿呦也下了车,只拎了奶茶,没拿花束。
“没啦,我今天就一*节课,早上完了,还去之之她们那边听了半节课。”
广播里传来《瓦妮莎的微笑》钢琴曲。
很应景的下课铃。
黎璨听了半截曲,幸灾乐祸地笑说:“老月还有一节课呢,你可有的等咯。”
鹿呦问:“像你们这种特聘教授上课,给非专业的人旁听么?”
“不给。”黎璨见她微微嘟嘴露出失望的表情,演不下去了,“逗你的!老月的课每次都有其他专业的学生去旁听的。不过,旁听位有限,没位置的话就旁听不了了。祝你好运!”
黎璨拍了拍她的肩。
鹿呦笑说:“借你吉言。”
黎璨顺势揽住她的肩,抬起另一只手,遥遥一指,“那栋,长得跟个屏风似的,就是我们教学楼。”
崇乐楼是一栋大楼折成三栋小楼的视觉效果,分成ABC三栋,是挺像屏风的。
鹿呦说:“我大学就在这上的,我们专业课教室在A栋。”
“!那太好了!我就不带你过去了。”
“行,你去潇洒吧。”
黎璨心安地上了车,没多久,又从车窗探出身,挥着手上的电影票,叫住鹿呦:“欸呦呦,我这有两张电影票,是我妈给我和相亲对象准备的,但那男的讲话可恶心,我给拉黑了。这电影票取出来也不能退,今晚六点的,你跟月老师没什么事可以去看看。”
确实也好久没看电影了,鹿呦接过了电影票。
“不知道你看过没,很经典的一部影片,看过也很值得再看一遍。”
“只看过解说,一直想看完整影片,要么没时间,要么就是有时间,没想起来。”
鹿呦低头看着手上的两张票,热敏纸上印着影片的信息。
——楚门的世界。
ˉ
管弦乐教室都在崇乐楼的B栋,月蕴溪上回发来的照片有拍到教室编号。
B2106。
鹿呦照着号找过去。
教室后门半敞着,还没到上课时间,学生有的在给琴弓上松香,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月蕴溪坐在教室的最前面,手撑在可折叠的桌板上支着头,提醒前排上松香的学生适量,瞥看一眼桌上的手机,最后拿起乐谱,遮了整张脸。
对教室后排的喧闹动静丝毫不关心。
运气还不错,最后一排不起眼的角落有个空位,鹿呦放轻脚步坐过去。
剩下三个旁听位坐了两女一男,男生没等她坐下,便拖着椅子凑近了问:“嗨,同学,你哪个专业的?”
鹿呦在手机屏幕上按键,淡淡地回:“调律。”
调出了一首车尔尼599第46首的曲,大提琴演奏版。
教室里闲谈声戛然而止,学生们陆陆续续端着椅子回到了原位。
眼看月蕴溪放下乐谱去拿桌上的手机,鹿呦立即挂断了电话,摸摸鼻子飞快地打字。
月蕴溪攥着手机,盯着回到主界面的屏幕,愣了愣。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了两条消息。
[鹿]:【按错了[捂脸]】
[鹿]:【没影响到你吧?】
月蕴溪无奈地看了眼端坐着等她上课的学生:【影响到了呢,笨蛋。】
鹿呦低下头,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左手抵在唇前,藏笑遮脸,心道谁让你这么恶趣味,设这样的来电铃。
[鹿]:【月老师那么聪明,一定能解决的[得意]】
她刚按完发送键,便听真正的上课铃响进了教室里。
有机灵的学生很快就反应过来,化身土拨鼠表情包:“啊——!不是!月老师,你怎么用上课铃做来电铃啊!”
“我说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呢。”
“新形势的拖堂就此诞生。”
[满月]:【[敲打]】
鹿呦稍稍抬起脸,朝前面看过去。
月蕴溪放下手机,唇边弯一点很浅的笑,眉眼舒展,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温柔感,她支好大提琴在两腿之间,拿了琴弓说:“大提琴和钢琴你们都分不出来,我是真要拖堂了。”
林涧细流一般的语气,淌的缓慢又平和,但是透心凉。
一听要拖堂,底下哀嚎一片,一个个的情绪比外面的天还有灰蒙蒙。
嚎不到两声,就被大提琴的琴音打断。
“美声专业的老师今天很有空,下课给你们请过来?”月蕴溪顿了顿,“乖一点,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学生收放自如,笼罩在头顶的愁云也散了许多。
坐在鹿呦左手边,同样是旁听的两个女生红着脸窃窃私语:“救命,好A。”
“我赌五毛钱,月老师绝对是……”女生无声吐了个字,“不然对不起她那双拉野蜂飞舞的手。”
“咦~你不对劲。”
女生捂着嘴笑,大约是怕影响到别人,又或者是聊天内容偏轨,两人开始用手机聊。
鹿呦听不见声,渐渐走了神,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日午后。
那双能拉野蜂飞舞的手,操控木偶的线,也是一流。
这大概是鹿呦在学校听得最不认真的一节课了,不是曲子太熟悉,而是她看月蕴溪拉琴,不知道走神了多少次。
偶尔回神扫看腕表,惊觉时间流逝了大半,算算距离下课的时间,又觉指针走得真慢。
“……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任何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没什么问题的,可以先撤。”
说最后一句时,月蕴溪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比作小人腿,比划了个“走”。
鹿呦无声勾了勾唇。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上课时的严肃褪去,小小一个举动,让她身上那股平易近人又变得浓郁起来。有四五个学生围上去请教。
鹿呦猫着腰,狗狗祟祟地往前挪坐了几个位,半趴在桌上,两手抱着奶茶,贴着两侧脸颊,眼巴巴地等着学生们一个一个的问问题。
正经的学术问题都问完,先前向她打招呼问专业的男生也在人群里,吊儿郎当地问:“老师,老师!我有问题,你有对象不?”
月蕴溪在收琴,头也不抬地问:“你哪个专业的?”
听着语气像是报了专业就要通知到对方班主任了。
“我……”男生转了转眼珠子,注意到后面的鹿呦,脱口而出,“调律的!”
鹿呦轻“啧”了一声。
闻言,月蕴溪声色稍缓地说:“是么,我对象毕业之前也是这个专业的。”
“哇哦~”
有女生小小声地问:“老师,冒昧问一句,你对象是……男的女的呀?”
起哄声中,月蕴溪撩起眼睫,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视线随之精准地投落到鹿呦脸上。
四目相对,月蕴溪眉梢轻轻往上一挑。
鹿呦眼睛亮晶晶的,笑问:“老师,什么时候下班呀?奶茶都凉了。”
第68章 好浪漫的理由
话一出口,鹿呦就感觉到十几只眼睛齐刷刷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探究、八卦、震惊……什么样的眼神都有,恨不能用目光在她身上灼出几个窟窿。
鹿呦挠挠鼻尖,强作镇定地对着月蕴溪说:“奶奶看不下去我闲在家里,叫我来接姐姐你,顺便来听听姐姐你上课。”
有人尴尬地嘀咕:“我还以为是月老师的……”
后面的内容在彼此眼神交汇中消了音。
凝固在她的视线或失望或了然地挪开。
只除了月蕴溪,目光仍旧胶着在她脸上,似笑非笑。
那样的眼神,不仅能将人看透,还会说话,仿佛在说她胆肥不过一秒。
鹿呦别开脸,听学生们纷纷道别散开,寻了个空隙问:“奶茶现在喝么?”
下一秒,自己先回答了:“现在喝吧,润润喉。”
她听月蕴溪回答学生的问题,声音都哑了。
吸管戳进其中一杯奶茶,鹿呦将两杯都塞给了月蕴溪,而后一把拎起旁边的琴盒,“走吧。”
教室内开着日光灯,清亮的光照在勒着黑色背带的手,白得晃眼。
弹琴调律的手,比一般女孩都要大些,修长但并不纤细匀称,手背皮薄骨感强。
还有学琴的通病,指腹的肌肤有偏厚实的茧感……
月蕴溪视线轻轻点过,落到挂在琴盒侧把手的挂件上。
小小一只长颈鹿,正随着鹿呦背琴的举动左摇右晃。
好欢脱的模样。
月蕴溪低下眉眼,将吸管含咬在嘴里,喝了一口奶茶。
热度不够,但甜度未减。
ˉ
从教室出去,对面是近乎落地的窗,每一步都能欣赏到玻璃外的好风景。
有几个女学生立在窗边互相帮忙拍照。
鹿呦饶有兴趣地盯看,走过了都忍不住再回过头投去两眼。
“要撞到人了。”月蕴溪腾出手拽了她一下。
闻言,鹿呦连忙顺着力道的方向避让,半边身体都倚进温软的怀里,定睛一看,压根就没人从她们身边经过。
“哪有要撞到人啊。”鹿呦反应过来,“月蕴溪,你就耍我吧。”
月蕴溪挑眉,“怎么不叫姐姐了。”
敢情是为了这个称呼,鹿呦鼓着腮帮子:“幼稚鬼,谁家姐姐这么戏弄妹妹。”
“叫你走路不看路。”柑橘调的清香离远,月蕴溪轻眨了下眼睛,“是校花太好看,还是别人拍照有趣,看那么入迷。”
鹿呦好奇:“哪个是校花?”
那些学生不是在拍背影,就是在拍侧面,她到现在都没看清楚一张正脸。
“我们那一届,校花是……”
是陶芯。
鹿呦含糊过去,没说名字,心想以陶芯那么爱炫耀的性子,必定是当选第一天就告诉月蕴溪了。
“不知道是怎么评选出来的,反正我是没收到投票通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几届校花都是同一种类型。”
很神奇的类型,清纯甜美的小白花,仿佛带了buff的好皮囊,让人一看就心生保护欲,犯多大错都让人不忍多加责怪。
“不知道这一届有没有变化。”
“没有。”月蕴溪继续往前走。
鹿呦第一时间跟上去,“啧”了声:“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个审美,一点不带变的。”
“那你呢?”月蕴溪忽然问。
“嗯?”鹿呦懵然,“我什么?”
“你的审美变了么?”
鹿呦愣了一下,福至心灵,跟某个网图里的鸟似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歪头去看月蕴溪。
“又不好好走路,看我做什么?”月蕴溪偏头睨她一眼。
鹿呦笑说:“欣赏一下我现在的审美。”
月蕴溪表情空白了一瞬,如纸上滴墨,眉眼洇染上被取悦到的欢喜,渐渐舒展开。
鹿呦扭回头,笑意里透出狡黠,她再开口,转了话锋:“梨子给了我两张电影票,吃完晚饭我们去看吧。”
“好。”
“晚上吃水饺怎么样?我这刚好有个行走的蘸料。”
月蕴溪差点就要忍不住笑,完全是靠自制力压下,绷着脸色说:“不怎么样。”
倒是没否认后半句。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看这话就不对,有人分明是醋做的。”
月蕴溪不动声色:“有人,是什么人?”
鹿呦绕到月蕴溪前面,面朝她往后退,“喜欢我的人,和我喜欢的人~”
那笑意直从嘴角漫到眼睛里,狡黠灵动都不足以形容的明媚。
月蕴溪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鹿呦笑,如同吸氧,能被治愈。
“小心真撞到人。”她语气不自觉地放得更柔。
“这不是有你呢嘛。”鹿呦有意打趣,“行走的蘸料,会让我撞到人么?”
月蕴溪目光越过她肩头,看向迎面过来的低头族,重重叹了口气,靠墙停站。
鹿呦跟着横移过去,“叹气是几个意思?本来没想提醒我?”
月蕴溪故作懊恼:“呀,被发现了。”
鹿呦:“……你也真舍得。”
“舍得,你还能躲开么?”
鹿呦撇了撇嘴。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月蕴溪忍俊不禁,哄小孩似的口气:“补偿你好不好?”
鹿呦来了兴致:“怎么补偿?”
“给你也拍个照怎么样?”月蕴溪端详她今天的装扮。
清透到接近素颜的淡妆,越是能看出好底子,如画小写意,淡雅又不失精致,配一身米白色的休闲风西装套装。
“今天的风格很适合。”月蕴溪补充。
对面的玻璃窗倒映出她们的身形,鹿呦目光不经意掠过,想起上一次背琴。
她站在类似的玻璃墙前,后悔地说:“早知道,今天就打扮帅气一点了。”
随口感叹的话,说完她自己都忘了,竟是一直被人细致妥帖地记在心里。
鹿呦眼波漾了漾说:“好哇,拍了给我对象做屏保。”
捕捉到月蕴溪拿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鹿呦偏过头看她:“不可以?”
月蕴溪轻笑了声,牵唇说:“很可以。”伸手又道:“包给我。”
鹿呦脱下包递给她,走到对面,在月蕴溪的指挥下,背着琴盒拍了几张照。
从一丝别扭到大方地凹造型,很难说,不是因为给她拍照的人是月蕴溪,认真又专注,给足情绪价值,让她完全忘记羞臊。
可以臭美可以搞怪也可以抽象,她可以不自然也可以不完美,可以坦然展示自己,无畏哪一面。
因为哪一面,都会被对方欣赏。
月蕴溪让她放下琴盒,间隙,将滑落到臂弯的包提溜回肩头,“包里装了什么?”
“伞。”鹿呦放下琴盒,单手搭在上面扶住,观察着月蕴溪的神色,“奶奶说可能会下雨,让我带着。我本来想发信息问你伞在哪,又怕影响到你上课,就自己去找了。”
月蕴溪很慢地点头,拖腔带调地:“嗯,奶奶还让你来接我。”
很好,她说了那么多,这人就只听进了第一句。
半开的窗灌进来风,鹿呦捋了把被吹乱头发,憋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又无语又好气地笑了声。
她身后的玻璃窗外,半红半绿的果叶在栾树枝头摇曳,像翻涌的浪潮,起伏之间送进风,撩起几缕发丝。
平添几分松弛与风情。
都被月蕴溪定格在了照片里。
鹿呦回过头时,月蕴溪正往她这边过来。
等人走到面前,鹿呦低声说:“我要不说是奶奶让我来接的,明天,不,可能今天晚上,风言风语就要传出来了。”
“什么风言风语?”月蕴溪凑近,递了手机。
她们借着看照片的空隙继续说只有两人能听到悄悄话。
“月老师和调律专业的学生谈恋爱啦,还是个女学生呐!”
鹿呦压低声音,扯着嗓子,装出一副八卦的样子。
逗得月蕴溪忍不住笑出声。
“还笑。”鹿呦郑重其事道,“学校禁止师生恋,到时候上升到你师德师风失范,丢工作事小,万一被有心人挂网上,被网暴怎么办?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知不知道啊,月老师?”
月蕴溪应得乖巧:“知道了,谨遵鹿老师教诲。”
温顺的模样叫鹿呦想到家里那只溜溜球,犯错后被训也是这样,很乖很听话。
但其实还是揣着小心思。
比如禁止师生恋,于是学生秒变老师。
鹿呦勾起嘴角,划了下屏幕,切到后面一张照片,忽然想到说:“其实你什么都懂。”
她差点忘了,以月蕴溪的双商,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些道理。
“就是故意激我给你解释。”
“月老师,你这是上课上累了,想被人教育了么?”她说一句,划一下屏幕。
月蕴溪没否认,“我喜欢你为我考虑的样子。”
一句话就让人没了脾气。
鹿呦指骨蜷了蜷,倏然顿住,屏幕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
玻璃映着层层树影,朦朦胧胧的中心是琴盒和她的身影,抓拍的画面,不算清晰,很重的颗粒感营造出意境,半边侧颜,眉角斜横一缕发丝,划过鼻梁。
鹿呦顺着那缕发丝,戳了戳照片里自己上扬的嘴角,“你知道么,这本来是气笑了。”
“现在是?”月蕴溪问,“气消了?”
气笑了,气消了。类似的音,截然不同的含义。
鹿呦被戳中莫名的笑点,笑说:“照片拍得好,看在这张照片的份上。”她还得撑着点面子。
月蕴溪往回收了收手机,“那我得好好给它供起来。”
温声细语,还真衬出几分虔诚。
鹿呦凑过去,眼睁睁地看着月蕴溪将那张照片设置成了屏保。
原来是这么供。
鹿呦不禁莞尔:“怎么办?”
“嗯?”
“我好像完全招架不住你的套路。”
月蕴溪发照片给她的动作停了一下,“招架不住的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似认真询问,又像是一记直球的撩拨。
鹿呦含混地回答:“这得视套路而定。”
“比如?”
“有些套路是情趣,有些则是陷阱。”鹿呦眸光一转,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会有小鹿喜欢陷阱么?”
别说是鹿,就没有动物会喜欢陷阱。
月蕴溪没说话。
鹿呦侧过头。
月蕴溪正望着她,目光温柔深邃,很像外面天上的云层,柔软又厚重,敛藏着一些微妙的情绪。
鹿呦分辨不出来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只能感受到它们都是潮湿的。
“那你是那样的鹿么?”月蕴溪问。
原本是代指,但鹿呦看着月蕴溪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连“差不多”都说不出口。
“不全是,人和动物终究是不一样的。”鹿呦背起琴盒说,“等会儿坐我的车走吧,你的车就先放学校。”
许是话题太跳跃,月蕴溪反应了几秒,才温声应好。
“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安排么?”鹿呦引导她。
月蕴溪配合地问:“为什么?”
“这样我明天就有理由再送你过来啦。”
月蕴溪不由勾了勾唇,眼里那些浓郁的情绪淡退了许多。
“晚上吃什么?”鹿呦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没?”
月蕴溪摇摇头:“我都可以,看你想吃什么。”
鹿呦拖腔带调:“那就——”
“除了水饺。”月蕴溪板着脸强调,“水饺不要。”
鹿呦笑得不行。
月蕴溪温软地嗔来一眼。
毫无杀伤力,反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噢,水饺不要,只要……”鹿呦偏头看月蕴溪,红唇一张一合,说了“水饺”同口型的两个字,“是吗?”
月蕴溪装聋作哑。
“是不是啊?”鹿呦挽着她胳膊晃过来晃过去,“好姐姐?”
月蕴溪一听她叫好姐姐,想到昨日克制着不出声,这人攀上来一口一个“好姐姐”叫她别忍得那么辛苦,神色都变得不自在。
“不说话,那就是也不要咯。”鹿呦就不打算放过她。
月蕴溪只好承认,“……你才是真叫人招架不住。”
鹿呦一时笑得更开心。
月蕴溪望着她不知是笑热了还是害羞泛红的耳朵,无声勾了勾唇。
真是越菜越爱撩。
从教学楼出去,天一直没落下一滴雨,鹿呦暂时将伞的事抛在了脑后。
就这么聊着日常琐碎的话题,直走到停车处。
她按了车锁,“滴”的一声响。
月蕴溪打开副驾的门,一下愣住。
位置上坐着一束花,杏色多头玫瑰为主,配了粉色面包菊、香槟色鸡冠花过渡,辅以格桑花、九星叶、喷泉草装饰。
裹着潮气的风从身边擦过,拂进车里,空气里浮着的淡香,勾起她对另一束花的回忆——
那时还在梅雨季,在剧院的后台,音乐会结束后,鹿呦送了她与钟疏云一人一束花。一看就知道是花店的成品花束,几乎每家花店外卖页面都放有那样的搭配。
不似眼前这束。
月蕴溪伸手,将要碰到花时,又蜷起指骨往回缩了缩,“这花是给……菲菲妈妈的么?”
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不是很疼,但也不是很舒服。
鹿呦太熟悉月蕴溪现在的状态了,因为她曾经历过无数次,或在爱情上,或在亲情上。
怀揣着期待能收到惊喜又畏惧希望落空的忐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忽然不想简简单单地说是给你的了。
“是给我女朋友的。”
月蕴溪“哦”了声,垂着头看花,指尖点在包装花束的雪梨纸上,“你还有别的女朋友么?”
鹿呦有点懵:“?”
听见轻笑声,看月蕴溪抬起头,装得恍然大悟的模样:“喔,没有了,是给我的。”
鹿呦才明白,自己又被戏弄了,她就不该改口!就该直接说给你的。
转念一想,真那么说了,没准这人又会蹦出一句:为什么给我?我是你什么人?
“……月蕴溪,你这人真是有点坏的。”
月蕴溪抱起花坐进车里,笑说:“怎么,这会儿又不是好姐姐了?”
依旧是好温柔的语气,汤泉水般汨汨柔暖的音色。
鹿呦腹诽,是绵里藏小针。
雪梨纸划着空气,窸窸窣窣的声响中,鹿呦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位。
“为什么送我花?”月蕴溪拥着花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算不算特别的日子?”
月蕴溪笑了:“算。”
车驶在梧桐道,像极了昨天经过花店的那条路,鹿呦挡风玻璃外宽阔的道路,回忆说:“其实昨天就想送啦,从医院回去的路上经过花店,看到这个花好漂亮,一下就想到了你,想给你也看看,想买下来送给你。”
只是匆匆一瞥,她就冒出来这样的想法。
绕了好大一圈才将车开到能掉头的路段。
差那么一点,花就要被别人买走。
从店员手里接过花后,她抱在怀里近距离欣赏,满脑子都是月蕴溪收到它时开心的模样。
她庆幸地想,还好没错过。
“原来是这样,好浪漫的理由。”月蕴溪低头,嗅闻随风浮起的浅淡花香,唇角漾开更深的笑意。
外面天色晦暗,随时要落下雨。
而她,在一个晴天里。
“很荣幸,我拥有你的分享欲。”月蕴溪月蕴溪指尖轻轻抚过杏粉色的花瓣,“我很喜欢。”
鹿呦没说话,只是一下攥紧了方向盘。
心脏像套入打气筒的红色气球,骤然一鼓,持续膨胀。
轻飘飘的,又满满当当的。
第69章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给刘姨打电话汇报晚上看电影就不回去吃饭了,她们在步行街将就解决了晚餐,便去了顶楼的电影院。
买了爆米花,给月蕴溪捧在手里。
鹿呦忽然想到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带我们好几个小朋去电玩城?”
月蕴溪点点头:“嗯。”
鹿呦拿出电影票,递给检票员,边说:“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你给每个人都买了爆米花。”
那次去的人多,陶芯身边的位置给了同桌,所以很难得的,鹿呦挨着月蕴溪坐。
月蕴溪一下就想起来,牵唇道:“你把我的爆米花吃了,吃了一大半,然后把桶塞给我说,我不吃了,都给你,你多吃些。”
鹿呦被那时的自己逗得直笑,走到对应的影厅门口才缓过来。
“我还以为那是我的爆米花呢,看完电影才发现,我那桶在自己左手边。”借着过道的光,鹿呦看了眼电影票上的座位,“最后一排,6和7。”
进去拾级而上,她继续道:“你都不知道,我拿爆米花的时候碰到你的手。还在想,咦?蕴溪姐姐这么喜欢吃爆米花啊,自己的那么快就吃完了?都来吃我的了。”
“所以你就好心都让给我了是么?”月蕴溪笑说。
两人坐到位置上,鹿呦问:“你当时是不是挺无语的?”
月蕴溪陷进了回忆里。
她还记得那时候看的是个鬼片。
国产鬼片,一惯的没有鬼,全靠一惊一乍的音乐和镜头吓唬人。
剧情没逻辑,很无聊,她看得犯困,直到鹿呦拿了她的爆米花。
第一次拿,她没当回事。
第二次、第三次……她慢慢发现了规律,只要播放到吓人的场景,鹿呦就会偏垂着脑袋,一手捂着耳朵,一手伸过来拿她的爆米花,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
乖得过分,不吵不闹,害怕了就闷头吃爆米花。
月蕴溪顿时就心软得不成形状,她想以一起吃爆米花的形式陪陪这个胆小鬼。
于是也将手探进桶里,拈了一颗又一颗的爆米花。
影片播放到揭露诡事都是人为后,爆米花桶被鹿呦一把塞到了她怀里。
小姑娘半边身体伏在扶手上,凑到她耳边,特别贴心地,叫她喜欢就多吃些。
“是有点。”月蕴溪低眉浅笑,“想你人还挺好的呢,还知道给我留一半。”
又丢人又好笑。
鹿呦抬手捂住脸,闷声笑了好一会儿,余光里瞥见有人进了影厅,才将将收住说:“差点就留不住了。”
月蕴溪从腿上的爆米花桶里挑了一颗焦糖浇满的爆米花,递到她面前,“所以喜欢爆米花的是你吧。”
刚刚走进影厅的人正在上台阶,小声聊着天,暂时没有特别注意这处。
鹿呦没伸手接,低头,飞快地将她指间爆米花一口咬进嘴里。
齿尖磨过指腹,划出轻微的刺麻感,月蕴溪蜷了一下手,无声勾了勾唇,又递了一个给她。
鹿呦还是直接用嘴叼走了。
被喂了四颗,鹿呦才寻到一个空隙制止下一个投喂:“唔,先不吃了。”
月蕴溪手里已经拈了一颗爆米花,闻言,转而抵进了自己嘴里。
指尖上沾了薄薄一层焦糖,红唇微启,轻轻舔抿掉。
“你……”鹿呦侧头刚好看见这幕,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月蕴溪:“嗯?”
鹿呦像是生了锈的机器,运转摩擦生热,没有思考能力,慢吞吞地把问题问完:“难道不喜欢么?”
月蕴溪转过时,影厅灯灯突然全部被关掉。
在短暂陷入黑暗的那几秒里,鹿呦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温热呼吸的靠近。
近乎本能,她倾身凑过去。
投影落到幕布上,大屏幕亮起光,唇上覆来另外两瓣温软。
不是单纯地相贴在一起,月蕴溪的舌。尖还她唇上舔了一下。
鹿呦大脑皮层瞬间发麻。
很早之前就有人在网上提到过,影厅里有夜视监控,做任何事都会被后台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月蕴溪的唇还在贴着她的,湿润、温热、柔软,唇齿缠绵里都是焦糖爆米花的香甜味道。
她以前怎么会分不清友情与爱情的呢?
在这情爱里,一言一行,随时都能挑起的怦然心跳与悸动。
像沸水蒸腾的热气,将整颗心脏充盈。
唇瓣上的触感离开,鹿呦右耳是影片正式开始的声响,左耳是月蕴溪潮湿的气音。
“挺喜欢的。”
分不清,这是在说喜欢爆米花。
还是在说,喜欢爆米花味的吻。
也不需要分清。
椅子中间隔着个碍事的扶手,鹿呦将它掰上去,挪了挪位,紧挨着月蕴溪,边看电影,边从她腿上的爆米花桶中拈一颗出来咬进嘴里。
她也挺喜欢的。
影片前半部分诙谐幽默,后半部分却是让人唏嘘嗟叹。
Incaseidontseeyou,goodmorning,goodafternoonandgoodnight.
走出影厅时,鹿呦脑子里都还在回放最后这句经典的台词和楚门绅士至极的一鞠躬,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月蕴溪问。
鹿呦抱着臂踩实扶梯站定说:“这部电影我之前只看过解说,感觉完整地看一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它发人深思的地方好多。”
“是,所以被称之为经典。”月蕴溪柔声说,“聊聊感受?”
“不知道怎么说。”装了伞的包有些份量,鹿呦往肩上提了一下,“想法好多,好复杂,乱乱的。”
感触太多,像一团乱麻缠绞在一起,理不出个头。
“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跟女朋友聊天,不用那么有条有理。”
鹿呦笑起来,“就是感觉,那个虚假的世界就像是他的舒适区,如果没有揭开真相,一直呆里面,好像也还不错。
可我又好喜欢,他脱离被设定好的人生轨迹,一眼爱上罗兰的那段。”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向月蕴溪。
月蕴溪也在看她,目光温润柔软,回应也温柔:“爱是自由意志的自主选择,我也很喜欢那段。”
鹿呦顿觉心里时舒眉展眼,扬起嘴角。
没有什么比观念契合思想同频更令人愉悦的了。
“还有逃离的那段,他好勇敢,能克服畏惧大海的心理障碍,敢面对未知的暴风雨,不管前路如何,只管奋力一博。”
她的钢琴之路何尝不是这样。
鹿呦习惯性地去转尾戒,捏住左小拇指指骨,才想起来,尾戒正挂在月蕴溪的脖颈上,只好垂下手作罢。
月蕴溪视线从她指节上的疤痕点过,伸手过去牵住,五指穿过她的指缝,提议:“逛逛再回去吧。”
“好哇。”
除了没有接连神经的小拇指不受控地微翘,鹿呦四指都弯曲扣住了月蕴溪的手。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纷乱感受里,照着月蕴溪的话,想到什么说什么,“朋友、家人、爱人,参与了一个人近三分之一的人生,是假的也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知道他的人生路怎么走,知道他的父亲一直都在,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察觉到月蕴溪的手收紧,鹿呦顿了顿,才继续:“最后他还能给一句一如往常的祝福,好豁达。”
语气意味不明。
话音未落,她扫见手上腕表的专柜店,脚下步子一转,拉着月蕴溪就往店里走。
不知是拐得太突然,还是月蕴溪走了神,鹿呦明显感觉到月蕴溪卡顿了一下。
进了店,柜姐挂着职业微笑迎上来询问是否需要推荐。
鹿呦摆摆手说我们自己先看看。
柜姐识趣地退到她们后面,保持着一段不会让顾客困扰的安全距离。
店里的香氛清新淡雅,萦绕在空气里,赋予整个空间一种雅致的氛围,结合手表的质感、妥帖的服务,购物体验愉快又舒心。
鹿呦感叹月蕴溪品味真好的同时,不禁好笑地想,难怪那么卖力地推销。
顺着展柜往前,边走边看,忽听月蕴溪轻声问:“如果你是楚门,会那么豁达么?”
鹿呦问:“那你在欺骗我的人群里么?”
月蕴溪滚了下喉咙,声音更轻:“……如果在呢?”
鹿呦想象着这*种如果,一时没说话,片刻后,摇了摇头。
月蕴溪心脏便在快速跳动的过程中,遽然被按下暂停键,高高悬在未知里。
鹿呦侧目看一眼,见她抿紧了唇,促狭的一笑,慢半拍地说:“不知道,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我不是楚门。我匮乏的想象力,实在没办法代入自己到那样的境地里。”
她顿了顿,又补充说:“而且,世上也没有如果。”
闻言,月蕴溪眼尾微微一跳,很轻,仿佛是被心脏骤然坠落的失重感牵扯出的肌肉跳动。
展示柜里没有表盘昼夜显示区是小鹿形状的表,倒是有跟手腕上那只同款不同色的,灯光下有着细闪感的黑,只有表盘里的月亮是薄淡的白。
旁边介绍设计理念的银色小卡片上,将这弯月亮比作了心脏。
写:怀揣一颗赤诚的心,即便行走在黑夜里,也可以点亮满天繁星。
莫名联想到月蕴溪对她的情感,鹿呦右手抬放到柜台上,圈着她腕骨的表轻轻磕向台面。
搭扣的金属与玻璃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鹿呦晃了一下神,随即叫来导购将表从展柜里拿出来。
拿在手里端详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鹿呦眸光从眼尾扫向身旁说:“戴上给我看看。”
视线倏地顿住,她朝着那边侧转过身。
月蕴溪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却又没有在看她,神思不知落在何事上,神色很淡,没什么表情。
像水里捞起的纸,薄、透,仿佛随时要破的样子,但又没到那地步。
鹿呦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叫她回神。
月蕴溪神思回笼,伸手过去试戴腕表。
那表圈在月蕴溪的腕骨上,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也很适配她的气质,优雅中透一点媚,女人味十足。
鹿呦将自己的手贴靠过去,在心里补充最关键的,跟她手上这只很配。
欣赏够了,鹿呦用指尖勾了下表上的小吊牌,豪气地说:“麻烦帮她把这个剪掉,再给我结个账。”
吊牌被剪掉,导购去拿pos机。
月蕴溪蜷了蜷手,不确定地问:“新手表,是要给我么?”
“嗯。”
“为什么不给自己?”
鹿呦戴着表的那只手支着脑袋,“因为,我不想把时间还给你了。”
月蕴溪低低地笑一声,应了声“好~”。
拉长的音节里,填满了纵容到宠溺的语气。
她从柜台上收回手揣进大衣口袋里:“你的时间,我收下了。”-
从表店出来,鹿呦被月蕴溪带着,又逛了几家珠宝首饰店。
小拇指上的疤痕狰狞扭曲,日常款的尾戒遮不住,设计感比较强的又要看眼缘。
挑挑拣拣,鹿呦始终没看到喜欢的,一直逛到Fantacy,注意到店内的角落有个单独放置的玻璃罩展示盒。
里面躺了只很漂亮的雪花戒指,有些特别,有陶瓷的质感,又不似是陶瓷的材质。
导购说那是她们傅总自己的戒指,是那位傅总的女朋友用石塑粘土给她一点一点捏出来的,碎了几十个,才出来这么一个完美的,老总要秀恩爱,吩咐在南泉市的每家分店摆放一星期。
被秀了一脸的鹿呦抽了抽嘴角。
导购安慰她说这个比陶瓷易碎多了,安利她看看店里其他的款。
月蕴溪看她鼓了腮帮,没忍住伸手捏了两下:“回去给你捏一个。”
鹿呦想到导购说碎几十个,摇头说:“好麻烦,不要。我就只是好奇它什么材质而已。”
最终,她在Fantacy店里挑了个月蕴溪脖子上挂的类似款,将将能遮住疤,她还算满意。
月蕴溪付款时,刘姨打来了电话,提醒她们别太晚回家。
在西点店挑了些糕饼甜点当作明天的早饭,两人便没再多逗留,径直往露天停车场的方向走,准备回家。
奈何天公不作美,出了商场拐进小巷,在云层里存储了一日的雨便像水桶倒翻了似的倾泻而下。
鹿呦连忙从包里拿出伞撑开。
雨势太大暂时也开不了车,鹿呦边给刘姨发短信,边撑着伞对月蕴溪说:“前面有个拾光书店,走,去里面读会儿书,雨小了再回去。”
鹿呦在书店门外的房檐下收伞,月蕴溪进门问前台拿装伞的塑料袋。
手握着伞柄甩了大半的雨水出去,鹿呦才想起伞的事一直没有询问月蕴溪。
书店的门从里面被推开,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月蕴溪撑开塑料袋递过来,鹿呦将伞捋了捋塞进去。
她手指按在伞柄的木雕鹿角上,缓慢移开,展露出上面的蝴蝶结,抬头,清晰地捕捉到月蕴溪轻颤了下眼睫。
“这个伞……”鹿呦斟酌问,“是不是我的?”
“是。”月蕴溪坦荡承认说,“你借给我的,但我一直没还给你。”
“为什么不还给我?”进了书店,鹿呦环顾四周。
店里滞留了不少等雨停的人,都在随意看着书架上的书本小声聊着天。
月蕴溪说:“忘了。”
鹿呦压低了声,显得咬牙切齿地:“我的伞借出去,就没一个人还我,我每天都在祈祷来个有良心的。”
鹿呦睨了月蕴溪一眼,用眼神控诉她这个没良心的。
月蕴溪轻笑解释:“中间是有想起来过,但那时候我人在国外,我不想让我妈或者是陶芯帮忙还。找她们还,这伞可能就成陶芯的了,所以就一直放在那里。后来……”
她话音顿了顿,看向鹿呦,目光逐渐放柔,“是我不想还了。”
又有人进来,带动门上的风铃,叮当碰撞声音交杂着雨声,都被风送进这处无人的书架角落。
鹿呦却仿佛在这些嘈杂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现在到可以告诉我的时候了么?”她转过身,靠近月蕴溪,直视她的眼睛,用更轻的声音,蛊惑人心一般地问,“那个后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月蕴溪眸光一晃,犹如平湖拂风泛起涟漪。
她在一圈一圈的微漾里,仿佛又回到了陶芯的生日会,看见酒店大厅边角涟漪泛开的水舞台。
舞台中央放了一架钢琴。
她刚回国没多久,忙着接洽音乐会与各大音乐学院的邀约,连轴转了几日好不容易得个休息,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架不住月韶的三催四请。
去的很晚。
也幸好,去的很晚。
走进大厅,便见到了鹿呦,穿了件月白色亮闪的小礼服,在水舞台前脱了高跟鞋,拎起裙子赤脚踩进水里。
低着头走得很慢,仿佛不是怕水,而是在驭水,每一步的画面都很唯美。
像文艺电影里一帧可截作背景的图。
尤其是最后站在钢琴前,一手拎着裙子,一手弹琴的样子。
钢琴曲《雨的印记》,很应当时的景,但被她单手弹得稀碎。
琴音停下时,月蕴溪刚好走到水池边,听见她笑说:琴好,曲好,她不好。
怎么会不好。
分明是她认识的人里,最好的一个。
月蕴溪不由停下脚步。
而后,鹿呦抬头,弹琴的那只手撩开长发别到耳后,转脸朝她看过来,温软地一笑。
她叫她蕴溪姐姐,说好久不见。
她们有两年没见。
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的,二十岁的鹿呦。
…
“二十四岁。”月蕴溪说,“我的二十四岁。”
鹿呦心头一震,像豁开一道口子,灌进外面的风雨,细细密密,翻涌的都是难过。
六年。
真的是六年。
竟然真的就是这么久。
“你跟我说没有那么久的。”鹿呦声音漫上潮湿。
“我始终觉得第一次的心跳悸动,源于色授魂与。”
月蕴溪抚过她鬓边微湿的发,声音像从穿破雨雾弥漫到她耳边。
“我没有喜欢你很久,只是总会在不同的时间段为你一次又一次的心动而已。”
爱是自由意志的自主选择。
是无数次自主选择的沉沦。
鹿呦眼波漾了又漾,积聚了一层水雾在眼底,胸腔里酸堵得厉害。
脚步声渐近,走到这处的陌生人很八卦地朝她们看了一眼又一眼。
鹿呦一把攥住月蕴溪的手腕,快步往外走。
她后悔了,她为什么要在这里问这个问题。
不能拥吻,甚至不能拥抱。
“不读书了?”月蕴溪噙着笑柔声问她。
鹿呦没作声,心说还读个P的书。
外面还在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伞柄的小鹿角硌在手心里,一种顿顿的痛。
走到车前,开了锁,鹿呦撑着伞送月蕴溪到副驾,拉开车门,从缝隙里看见候在座位上的花。
那么大一束,抱在怀里一定很碍事!
鹿呦手按在车门上又将它推关上。
月蕴溪回过身看她。
这一片没有灯光,只有远处街区的霓虹隐隐约约投落在车身上,风雨如夜晚挥墨。在浓郁的昏暗里,一把伞框一个独立的世界。
她们轻易攫取到对方视线。
鹿呦探身,凑近,鼻尖相触,月蕴溪后背靠向车门,伸手攀住她的肩膀。
轻轻一压,落实一个吻。
车身淋着雨,水滴在冷硬的钢铁、玻璃上,蜿蜒着往下淌,将倒映的霓虹光拖得仿佛是要湮灭在水里的火。
唇舌的触觉所引燃的感受,则与之相反,持续向上。
交融了很多复杂情绪的亲吻,要比在影院时激烈。
月蕴溪在唇间尝到了咸味,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抬手去摸。
指尖刚碰触到鹿呦的脸,就被攥住了手腕按压在了车门上。
心脏重重一跳。
鹿呦撑在另一只手上的伞,随着这一举动晃了晃。
伞外的世界风雨交加,摇晃枝头疏疏密密的夜,更远的天边,有藏在云里的月亮。
伞内,绵延而密不透风的吻,像要将自己最深的触动都通过唇瓣厮磨,熔进到对方的心里。
鹿呦摩挲着月蕴溪手腕上的表,抿含唇瓣,重重吮了一下。
她好似能在月蕴溪到抽气的呼吸里,听见月蕴溪胸膛里的震动。
一颗柔软的,好多次为她悸动的心脏。
而人们,把黑暗中跳动的心脏叫月亮。
…
直到坐进车里,月蕴溪都没能确认,唇舌上淡淡的咸是雨还是鹿呦的眼泪。
鹿呦头磕在方向盘上,也不承认自己有哭,她捂着脸,闷声说:“没,我就是有点……害羞。”
月蕴溪轻笑。
雨还在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小些,鹿呦受不住车里太过安静的氛围,因为她忍不住回味刚刚做的事。
刚要开口,月蕴溪先出了声。
“还好没带着花去看电影。”月蕴溪轻轻抚着里面的多头玫瑰,“不然要被雨打蔫了。”
“这个杏色拉拉队,昨天买了,想回家就给你来着,结果被奶奶打岔给忘了。后来想在你走之前让你自己拿,结果又太困了……”
月蕴溪无声地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抚花的手逐渐迟缓。
车里又陷入了静默。
鹿呦清了清嗓子。
月蕴溪回过神,却是没说话。
“你今天好容易走神。”
“有么?”
“刚刚一次,在手表店还有一次。”腕表硌着额头,鹿呦调整坐姿,想到问,“当时在想什么?”
月蕴溪手肘撑在车窗,支着头,思忖说:“在想你说的两句话。”
“嗯?”鹿呦问,“哪两句?”
月蕴溪透过昏暗看她一眼,收回视线投落到花束上,低垂的眼睫收敛外露心绪,“忘了。”
鹿呦:“……”
毕竟过了好长时间了,忘了也正常。
鹿呦问:“那刚刚呢?刚刚你在想什么?总不能也忘了吧。”
月蕴溪被她怨念的语气逗笑。
外面有车经过,打了远光灯,明黄色的灯光从车窗落进,照在月蕴溪身上,将她整个人分割成一个下弦月。
半边澄亮,半边晦暗。
晦暗里,她脑海中浮着鹿呦说过的那两句话。
——“不全是,人和动物终究是不一样的。”
——“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我不是楚门。”
明亮的那边,她抬手抚了抚玫瑰的花瓣,那样的美好。
“我在想,她能到我手上,真的很不容易。”
第70章 端倪
冷秋的风雨天里热吻一遭,代价是感冒。
月蕴溪的症状比较轻,被奶奶安排了一剂感冒灵颗粒,没两天便痊愈了。
鹿呦则是堵了好几天的鼻子,差点错失为顶级钢琴家调律顺便请教弹奏技巧的机会。
好在调律的前一天,感冒识相地好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在钟老师的小洋楼上完课,就会被月蕴溪直接提到健身房锻炼,风雨无阻还定训练指标。
——[满月/]简直比我以前花大价钱请的私教还要负责!
鹿呦将编辑好的内容发布到朋友圈,切回到聊天界面,同钟疏云商量:【明天上课我带奶奶一起去,可以么?让她看看房子。】
因为感冒,她将这事往后推了推。
没等多久,钟疏云发来一条语音:“可以,到时候你跟我上课,我叫人带奶奶参观房子。”
鹿呦按住发送键说:“好的,谢谢钟老师。”
钟疏云:“你们可真是——有礼貌。”
怎么听着语气怪怪的,噙着笑,却不是高兴的笑,鹿呦有点懵。
有礼貌不对么?
你们?我们?她和谁组成的们?
淋浴间的方向隐隐约约扬出水声,月蕴溪在里头洗澡,鹿呦听着那动静渐渐分了神,等神思回笼,那条奇奇怪怪的感慨已经被钟疏云撤回了。
鹿呦猜估计是哪位有礼貌的人惹了钟老师,殃及了她这个无辜人,没再多想。
点进朋友圈,无聊地划拉着屏幕,打发被水声拉长的时间。
菲菲发了和陈妈妈的合照,说过两日就可以回家住了。
鹿呦去问她具体时间,打算到时候去帮忙。
陈菲菲回:【正准备跟你说呢,是你比赛那天,本来还想去看你比赛呢,估计是去不了了。】
鹿呦:【没事,我比较担心你,一个人好弄么】
陈菲菲:【不用担心,不是一个人,我小姨知道这事了,让我表哥送她来南泉跟我一起照顾我妈,到时候从医院经过,刚好接我们出院。】
鹿呦这才放下心来,发了个摸头的表情过去。
黎璨晒了简言之送的乐谱花束,说给学生抽签当考试曲还挺不错。
简言之在评论区回复:好一记回旋镖,原来我们老师是效仿的你[再见]
鹿呦摸到简言之ID,戳她问:【纸折花的教程有么?】
简言之发来整理好的链接:【拿去吧,一生要链接的中国女人。】
鹿呦不禁莞尔。
淋浴间里的水声停了,没一会儿,响起电动牙刷的嗡声,再是电吹风的声响。
居然还要吹头发。
鹿呦在床上蛄蛹了两下,头朝床尾仰躺着,抬腿翘到床头的墙面上,举着手机继续在朋友圈里乱逛。
无意之间点回到顶部,刷出了一条新动态。
初晓:【到底谁在说法国浪漫啊,还爱情之城!小偷之城还差不多[微笑][微笑],还好有大佬接济呜呜呜呜,钱包鼓心情佳,来分享个大瓜——】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鹿呦成功被吊住胃口,点了展开,继续往下看。
初晓:【有幸和某歌星暧昧过一段时间,有次她喝多了,连麦给我唱她最出名的歌。我说我可真喜欢这首歌的高。潮。她说,那叫副歌,是一首歌最核心的部分,然后她告诉我,这个核心部分,从曲到词,都是她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So,偷了别人的感情,扩写一下,就当成是自己的了。还把一群脑残粉丝迷得五迷三道的。
叫你们把我逼得出国,害我丢了钱,惹急了,我送你们姐姐上热搜。
PS:我平等地瞧不起每一个小偷!】
犹如惊雷爆裂当头劈下,鹿呦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惊。
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叫她头晕目眩,看不确定。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遍。
聚精会神,甚至没有注意到淋浴间里吹风机运作的声响已经停止。
摆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月蕴溪放好吹风机,瞥眼看向屏幕。
系统显示转账已被接收。
左侧悬着条新来的消息,一张朋友圈的截图。
一段文字:【感谢大佬接济,内容已发送至朋友圈,按您的要求,仅那位可见。
PS:真的很喜欢那首歌的副歌部分,您写得真好[比心]】
月蕴溪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长睫低垂,投落下一小片灰色的阴影。
她指尖划着屏幕,将缩小的聊天框从消息列表中删除,点进朋友圈,划拉了两下,看到鹿呦之前发布的动态,不由勾了一下唇。
点了个赞,月蕴溪才从浴室出去。
鹿呦刚结束第二遍的阅读,卸了力气,抬举到酸累的手臂砸进柔软的被褥里。
手机从她掌心脱离,跌落在大腿旁。
鹿呦随手捞了一下,指尖的触感不是冷硬的手机,而是一团毛茸茸。
是小鹿玩偶的尾巴,圆滚滚的。
她陷入沉思地盘在手里。
感觉初晓说的是陶芯。但她并不确定,除了陶芯,初晓是否还有别的暧昧对象是歌星。
如果是陶芯,陶芯最出名的歌是食野,副歌部分是偷来的,偷的谁的呢?
月蕴溪么?
有影子从头顶落到她脸上,接着是带有柑橘香味的发丝,弯弯卷卷地荡下来,淌在她的肩头。
鹿呦回神,掀了掀眼皮,入目是吊带的荡领兜着绵软,被热水熏蒸过,白里透出微微的粉,她的尾戒,漾在沟壑之间。
“在想什么?”月蕴溪跪坐在她脑袋前边的床单上,目光落到她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上。
依稀能看到,密密麻麻一大段的文字。
人是不是陶芯都还不确定,更遑论是否为食野这首歌,是否和月蕴溪有关了。
“想你洗澡洗好长时间啊。”鹿呦抬手将月蕴溪套在外面的睡袍拢了拢,“现在在想你不冷么?”
确实是想过的事,她没有摸鼻子。
“不冷,还有点热。”月蕴溪从她的手机上挪开眼,拈了一缕发丝,用微潮的发梢轻扫着她侧颈,柔声问,“是想要跟我做什么么?等的这么心急。”
平静无澜的语气,仿佛真的是在问什么正经的事,偏偏举止行为带着挑逗的意味。
“……没。”鹿呦觉得痒,本能地偏头,“头发怎么不吹干?”
“就这一点,洗脸的时候打湿的,看了你的朋友圈。”月蕴溪又去挠另一边,“我比你之前花钱请的私教都负责?”
语气听着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一时叫人分不清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像来兴师问罪的。
发梢扫到敏感的耳朵,鹿呦呼吸渐深,连忙讨饶:“错了错了。”
她边说边放下翘在墙面的腿,翻了个身,坐起来。
“不要道歉。”弯卷的发丝,海藻似的从月蕴溪指缝里溜走,她手撑在被单上,像只猫,倾身爬到鹿呦面前,“给点奖励。”
不是问罪,是讨赏。
就在不久前,在同一个地点,鹿呦才对月蕴溪说过她想要给她一个好孩子的奖励。
那个午后,她调律弹琴的手,就着一个键折腾得大汗淋漓。
现在再提“奖励”,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想。
尤其是月蕴溪那双眼睛,黑的深沉,映着一点灯光,没有很冷,也没有很热。
而当染上欲望,就很像月华朦胧的夜晚,空虚席上心头叫人难捱。
鹿呦顿时觉得那些早就褪去的感冒症状仿佛卷土重来,喉咙干涩发痒。
还记得第一次学抽烟时,陈菲菲跟她说,那东西偶尔一根,是释放压力,缓解情绪。可不能多,会上瘾。
她那时看着烟头一点猩红,淡“嗯”了一声,不是很在意。
因为从断指不能弹琴后,她就没对什么有过浓烈的兴趣了。
她从不知道,自己是会对人上瘾的,对方随便一蛊惑,她就能被勾出馋瘾。
是月色过撩,不怪人想水中捞月。
克制引出一点劣根性,鹿呦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撩拨回去:“好姐姐,你想要什么奖励?”
月蕴溪眉梢微微一扬,像挑了一下眉,又像是眼尾一跳。
月蕴溪没回答她,只是靠得更近,鼻息落在她戴在脖子上的琉璃珠上,从那颗珠子,到她的下颌的小痣。
真的很像猫,轻轻的嗅,忽而伸舌舔一下。
鹿呦被触电似的感觉牵动,身体后倾,仰起头,手往腰侧撑按下去,却是压在小鹿玩偶的鹿角上。
月蕴溪之前被录进去的那句“我对你是有性。吸引力的”,就这么适时地响在耳边。
打断了此时此刻的月蕴溪。
鹿呦也愣了一下,随即说:“我去洗手。”
刚要起身,月蕴溪拉住她,摩挲着她的指节,温柔又体贴地说:“逗你的,明天有课,过两天还要比赛,省点力气吧。”
鹿呦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这种事还能逗?
月蕴溪松开她,按了下墙上的灯开关。
“啪哒”的一声响下,室内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鹿呦眼睫又是一颤。
只管杀不管埋?
眨眼间,眼睛适应了过暗的环境,隐隐能看见纱帘上映照着院子里的地灯光。
薄淡的黄,有种月光的质感,也像熄火后未灭的余温。
她也才注意到,月蕴溪仍旧坐在她对面。
鹿呦借着这点光,伸手,猛地一推月蕴溪的肩膀。
月蕴溪仰倒下去,微微勾了一下唇,如若光线再亮些鹿呦大概能注意到,会察觉,自己的举动,一直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可惜环境昏暗,她并不能看清这微不可察的细节。
月蕴溪抬了抬下颌,承接鹿呦落下的吻。
这几日为了多个太阳钟,晚上窗帘都没有拉,玻璃外隐约能看见树影在风里晃动,脱离的叶子,很慢地往下落。
触感也是与之一样的方向,只有电流似的触感,是相反的,直往大脑皮层窜。
鹿呦缓慢而温和。
这样的比喻并不合适,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就是想到了家里的溜溜球。
小比熊刚被接回家的时候,因为常年吃不饱,每回鹿呦给它喂狗粮,它都吃得很急,于是鹿呦给买了个机关碗。
那碗高低起伏,弯绕狭小,比熊就只能存了耐心,用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碗
月蕴溪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深重的呼吸,以及不断攥紧她的头发,反馈给她自己临近崩溃的感受。
紧绷头皮的力道骤然放松,鹿呦咽了下喉咙,在腰背下塌的轻微动静中,听见月蕴溪叫她的小名。
“呦呦……”颤抖地,有着潮湿的声音。
鹿呦攀向月蕴溪,昏暗里,只能看到五官的轮廓,看不分明具体的模样,更看不见眉眼之间的情绪。
近乎是本能地,鹿呦拥住月蕴溪,亲了亲她的眼睛,月蕴溪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鹿呦的唇便碰到薄薄的眼皮。
往下,是湿漉漉的眼睫。
鹿呦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大约是被月蕴溪那句“逗你的”给激的,她歪头伏在月蕴溪耳边问:“……爽。哭的?”
“是。”月蕴溪承认得格外爽快,随即用唇碰了碰她的耳朵,以气音给她评价,“进步很快。”
鹿呦耳朵瞬间滚烫,她羞得伸手捂住月蕴溪的嘴。
月蕴溪轻笑的气息,都喷在了她的掌心。
连同心脏都被熨帖得温热。
临睡前,鹿呦又压到了小鹿玩偶,那句话响在未眠的夜晚简直是要人命。
她在半夜打着呵欠换床单,把小鹿玩偶丢给窝在坐沙发里的月蕴溪。
“重新录一个!”
月蕴溪捏捏玩偶的腮帮子,宠溺地应了声“好~”,清了清嗓子,柔声柔气地说:“好棒,呦呦,进步真快,我很喜欢。”
“……啊!月蕴溪!!”鹿呦冲过去坐到她腿上一把捂住她的嘴,没好气地瞪她,“不行……你换一个。”
唇贴着掌心动了动,湿润又柔腻的触感。
鹿呦松开手。
“你想我录什么?”月蕴溪眸光很轻地一动,“情歌歌词?情话?还是早安、午安、晚安?”
这些都是情侣之间常会说的。
因为不久前看的电影,鹿呦原想选择最后一个选项,话到嘴边,她忽地想起初晓发的那段话。
“歌词的话…会不会吃醋?”她试探地问。
月蕴溪弯了弯嘴角:“不会。”
“真的?”鹿呦有点怀疑,不止是怀疑这句不会的真实性,还怀疑另一个可能性。
“是不是想要食野的歌词?”月蕴溪垂下眼帘,看着夹在她们之间的小玩偶,拎到沙发扶手上,搂住她的腰说,“抛开一些不谈,里面有些歌词,我也挺喜欢的。”
鹿呦心跳如擂鼓:“那就录你最喜欢的一句。”
月蕴溪笑着应好,手按下鹿角的一霎,抬眸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是逃不开的悸动,我抑不住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