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卧的姿态,小巧玲珑,釉色层次丰富和谐,透着典雅的灵气。
“特别漂亮,一层层青色渐变到白,很灵动。”鹿呦想着那只鹿,忍不住感叹,“你怎么什么都能做得那么好?”
而她这个姓鹿的,连个鹿的形状都捏不出来。
“孰能生巧罢了。”月蕴溪指尖轻抵在那只气泡球上,回忆说,“以前常去手作店团建,有几次是做陶艺,刚开始捏小鹿,都跟四不像一样。”
言下之意,是每一次做陶艺,都是在捏小鹿么?
不过也正常,毕竟月蕴溪那么喜欢小鹿。
脑海里灵光一现,鹿呦再度拎起瓶子的手僵住,瓶口抵着唇悬停了片刻,被她缓慢地移开:“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月蕴溪抬眼看向她,温声说:“当然,问两个也可以。”
鹿呦低下头,将瓶子放置到桌面,仍旧抓着没放,迟疑问:“你喜欢小鹿……是因为我么?”
“你觉得是就是,觉得不是就不是。”
鹿呦眉头很轻地蹙了蹙,“这算是什么回答?”
短暂的静默后,她才听到月蕴溪出声:“减轻你心理压力的回答。”
鹿呦摩挲瓶身的手停住,“……这不就是在变相告诉我,是因为我嘛,哪里有减轻压力了。”
月蕴溪肩线往下沉了沉,叹声解释:“可能我太敏感了,感觉你很不满意之前的回答,担心你觉得我在敷衍你,所以刚刚那一刻,我觉得哄你更重要一点。”
“……”
鹿呦耳根发热。
瓶子里少了三分之一的水,她捏了捏上面空了的部分,无由地,想起昨夜月蕴溪跟她说,没有喜欢她很久。
对于这话,鹿呦是半信半疑。
信在,以目前的相处来看,完全是月蕴溪在把控节奏,分寸以内张弛有度,不会太慢,让两人处成不来电的朋友,也不会太快,让人觉得被冒犯。
她太会了。
再加上她说过,心动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
所以鹿呦思忖,如果她很早就开始喜欢自己,多半是会主动进攻的。
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设想,但凡月蕴溪早点出手,恐怕都没陶芯什么事了。
疑在,玩偶录音里那句“我已经错过一次”。
虽然是月蕴溪不小心让玩偶录了音,被她无意中播放了出来,但还是有种窥听旁人隐私的感觉。
鹿呦不敢直接询问这事,只好拐着弯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喜欢的?”
“你是想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样的鹿。”月蕴溪屈起指节轻叩了叩气泡球,而后抬起眼睫,望住她问,“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
鹿呦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另一个小鹿。”月蕴溪意有所指。
鹿呦语速跟着心跳走,仰头灌冷水,努力压下羞涩与鼓噪,“另一个。”
“还不能告诉你。”
闻言,鹿呦目光转至眼尾,便见月蕴溪伸着食指,按压着球,将它前前后后地推。
像是隔着那一层层气泡,逗弄里面的小鹿。
“……”鹿呦瞥了眼那个气泡球,“那这样的小鹿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喜欢另一个小鹿之后。”
废话!鹿呦撇撇嘴,咕哝吐槽:“都没有确切答案,还有模有样地区分开。”
月蕴溪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只记得喜欢上另一个的日期。”
鹿呦腹诽,记得有什么用,你又不告诉我。
放下水,她不爽地把瓶盖拧紧,忽然想到问:“我现在也不满意这个答案,你怎么不哄了?”
“因为知道你会尊重我的意愿。”月蕴溪柔声道。
鹿呦抬头,掀起薄薄的眼皮,立时对上了她的目光,又别扭地耷拉下脑袋,慢吞吞地收拾化妆桌上的护肤品,“……你这是仗着我尊重你欺负我呢。”
“好像是有点呢。”
没想到月蕴溪承认得这么坦荡,鹿呦动作顿滞了一下,才将最后一管口红塞进包里,余光落在那只球上,没好气地说:“自己的陶瓷鹿自己拿。”
话音未落,球又被月蕴溪推到了她这里,在她说完话后,月蕴溪清灵又温柔的嗓音裹着淡淡的笑意:“刚想说,把这个陶瓷小鹿送给你做补偿。”
她明白月蕴溪的意思,但结合她那句,也确实衍生出了别的意味。
难得有机会占上风,鹿呦自然不会放过,开玩笑地嘀咕道:“什么补偿,我看你就是不想自己拿。”
话是这么说,手上却是拿过了气泡球,轻放到奶奶那个陶瓷罐旁,最后合上了拉链。
月蕴溪视线定格在歇落的拉链上,牵唇笑问道:“这是收下了,你自己拿。还是婉拒了,帮我拿?”
鹿呦扬了扬眉,偏不明确回答:“你觉得呢?”
拎起包就往外走。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看。
刘姨发了条语音过来,点开后,里面传来奶奶的声音:“哟哟,晚上想吃什么?”
鹿呦单手抓着手机发语音回:“奶奶,我早饭吃得好饱,想不到晚上吃什么,你让刘姨随便弄……”
尾音倏地收住,因为月蕴溪从她手里拿走了行李袋。
鹿呦愣了一下,才移开按在屏幕上的拇指。
语音咻地发送出去。
月蕴溪抬眸看她一眼,“我帮你拿。”
话音融在风里,拂过耳畔,被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噙在其中的笑意。
好似在笑猜对了她的本意。
又像是在笑她怎么都不敢承认?
鹿呦低头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抬起那只手将被风撩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仿佛还能感受到皮质提手残留在指节上的紧缚感,感受到它那抹未褪的柔凉触感,覆上了一点微妙的份量。
ˉ
当天下午,两人飞回到南泉市。
去西城那天鹿呦是乘坐地铁来的机场,月蕴溪便提议说开车送她回去。
到达停车场找到车后,将行李袋和背包放到后座。
鹿呦走向副驾时,想到说:“要不,我来开吧,感觉好像每次都是你在开。”
“上次给我接机,是你开的车。”月蕴溪声音平静,没什么情绪。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鹿呦想起那天开回去后两人在车上并不愉快的交流,心情顿时变得复杂又矛盾。
她并不认为那天的拒绝有什么不对,但仍旧会为此感到难过。
“这次开回去,我不会说什么了。”
月蕴溪正往外拉开驾驶位的车门,闻声,手攥着把手卸了力,抬眸看她一眼,语气分外诚恳地说:“其实那天,你处理得已经很好了,我很高兴你在发现我的心意后,能够尊重我的情感,真诚地与我沟通。”
鹿呦眸光漾了漾。
不是没想过,以月蕴溪的品性一定能理解她的立场和决策。
但没想到,亲耳听月蕴溪说这番话,冲击力会这么强。
强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辜负对方一片赤诚心意的自己挺可恶的。
“这次还是我来开吧。”月蕴溪拉开车门,“你开的话,我会忍不住看你,怕你受不住我的注目礼。”
仿佛这才是本质原因,而非上一次的影响力还有所残留。
过分的坦荡,又是那么认真的语气,让鹿呦心跳都漏了一拍。
在原地定了几秒,鹿呦才坐进副驾,低头机械地系上安全带,借着垂荡下来的长发挡住发烫的脸颊,故作自然地问:“上次不是忍住了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
明明都算是揭过去的话题,竟是被她又掀了回来。
月蕴溪设置好导航,侧目看她,“嗯,忍得很辛苦。”
“……”
落在脸上的目光,带着热度,难以忽视。
鹿呦坐直身体,别过脸问:“开车就不会看我了么?”
月蕴溪收回视线,沉心静气地回:“安全第一。”
回答她的同时,告诫自己。
话音落下没多久,车子启动,驶出停车场。
鹿呦转头朝月蕴溪看过去。
米色的毛衣袖子捋到小臂,月蕴溪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握着,姿态闲散又轻松,端庄矜雅的眉眼之间则满是专注。
鹿呦偏过头,目光落到窗外,行道树叶隙间滴落的光斑,时不时迸溅到脸上。
暖洋洋的,漾在她唇角牵出的笑意里。
她忍不住回味月蕴溪刚刚那句“安全第一”。
乍一听是轻描淡写且很有道理的四个字,但结合前面的内容,就有了更深层的意味——
比起满足看你的私欲,我更在乎你的人身安全。
车驶入主路,月蕴溪调出常听的电台。
女主播正在说上周末家里老人过寿,自己去吃了流水席的事。
月蕴溪问:“奶奶贵庚了?”
“六十九。”
“那今年得办寿宴了?”
“嗯。”
“奶奶生日是哪天?”
“九月三十。”
说着,鹿呦打了两个呵欠,秋高气爽,气温太适宜,人很容易犯困。
月蕴溪将音量调小了点:“困的就睡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鹿呦调整了下坐姿,强压下困意说,“不要,开车很无聊。”
月蕴溪笑了声,没有说,其实以前都是一个人开车,已经习惯了。
她享受着这一刻,被鹿呦照顾到需求。
时间在闲谈中似乎加快了速度流逝,不知不觉,蓝湾小区大门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进入小区没多久,车稳稳停在院门口。
鹿呦下车从后座拿了包背上肩,拎起行李袋,随后绕到前面。
驾驶位半降的车窗不知什么时候被完全降了下来,月蕴溪小臂搭在窗沿,歪头靠着窗框,从后视镜看她一步步走近。
待鹿呦在窗外站定,月蕴溪侧过了头。
鹿呦往陶家院门的方向递了一眼问:“是去那边,还是回你的秘密基地?”
月蕴溪笑了笑说:“回我自己的家。”
鹿呦点了点头,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鹿呦往后退了几步,给车让出更宽的道,对月蕴溪挥了挥手,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月蕴溪唇边笑意加深,在她的目送下,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直到车子驶出视线范围,鹿呦才转身输入密码打开院门回屋。
进门后,她边归类放好包里的东西,边和奶奶聊着这几日在西城的经历。
坐到沙发上,鹿呦拿了美工刀开始拆气泡袋。
一层层的气泡袋被扒开,露出里面的陶瓷罐,奶奶伸手端到了面前,前后左右地查看了一遍,很满意地笑了笑说:“还挺不错的,我去放起来。”
鹿呦窝在沙发里歇了片刻,等奶奶从房间里出来,才坐直了身体收拾散落在茶几上的气泡袋。
“对了,我中午看新闻,报道西城古街那边爆炸了。”
鹿呦手顿了一下,“嗯”了声。
“哎,世事无常啊。”奶奶看了眼鹿呦,庆幸说,“还好你没什么事。”
担心奶奶知道她差点就出事会心慌后怕,鹿呦没多说,只应了声:“是呢。”
随即,她转移话题道:“月底您大寿,您那个好大儿这两日有没有关心关心您呀?”
奶奶被她的形容逗笑,又觉得到底是父女,这么称呼不太好。坐到她身边时,睨了她一眼,“什么我的好大儿,他不也是你爸爸么。”
鹿呦转了转左小拇指上的尾戒,没吭声。
奶奶目光从她尾戒下透出的疤痕上掠过,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昨晚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寿宴的事呢,我觉着是不用办太大,家里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就行了呗。”
鹿呦哼笑了声,拿了小球出来拆,语带嘲讽地说:“你行他不行呀,他那么要面子,觉着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老板,老母亲过大寿,怎么可能随便糊弄呢。他想弄就让他弄,反正也是他操心,你就别管了。”
“我想管也管不动他呀。”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见鹿呦从拆开的气泡袋里拿了一只陶瓷鹿出来,“欸?这是不是蕴溪做的那只呀?”
“嗯。”鹿呦笑笑说,“她送给我了。”
瓷质的触感莹润,釉色淡雅,鹿呦将陶瓷小鹿捧在手心里,惊觉自己是越看越喜欢。
“你跟桃桃分了的事,蕴溪知不知道的啊?”奶奶问。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回说:“知道。”
奶奶若有所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声,自言自语地说:“算了,小年轻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我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虽然奶奶这么说,鹿呦心里还是慌慌的,没在客厅多逗留,借口去放东西,哒哒哒地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她走到电脑桌前,拉开抽屉,她视线落在里面装着伴手礼的盒子上。
手碰触到盒盖却是倏地一顿。
她忽然不太想让这只漂亮的陶瓷鹿躺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了。
推回抽屉,鹿呦转而去了化妆桌前,将陶瓷鹿轻轻摆放在了化妆镜旁的置物架上,掏出手机,对着拍了张照。
恰好此时,手机忽然振了两下。
屏幕上方悬了两条消息提示,鹿呦坐到化妆桌前的椅子上,点开微信。
月蕴溪:【到家了。】
下面是一张照片。
是从楼上俯拍的小庭院,地灯映照着青石板小径,尽头是一间亮着灯的茅草顶小屋,玻璃门前延出一小块平台,被火山石和鹅卵石围堆出的鱼池环绕,水面上浮着几丛荷叶、歇落的睡莲,以及几尾锦鲤,被橙黄的灯光涂抹成莫奈的画。
YoYo:【这是你自己家的小院子么】
月蕴溪:【嗯,怎么样?】
YoYo:【好漂亮!】
月蕴溪又发来一张照片,拍了那间茅草顶小屋的内部。
进门正对面是个小型带水槽的岛台,后面立着冰箱,桌面放置着咖啡机。右侧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整整齐齐列着一排排的书本。左边则是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软沙发,月蕴溪的大提琴立在扶手旁。
复古风的装修,暖棕色的基调,在里面呆着,时间仿佛会被拨调成0.5倍速。
YoYo:【不敢想象,在这里看书练琴会有多惬意】
月蕴溪:【来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明晃晃的邀请。
鹿呦一怔,攥着手机迟迟没有在输入框里打字,不经意扫过化妆镜,看见里面自己的脸,眉眼之间,几乎快敛不住心动的神态,就差把“想去”两字写上去了。
莫名觉得,月蕴溪在勾引她,特地发来照片,还不是视频!从静态看都这么有氛围,真的很难拒绝。
片刻后,鹿呦矜持地回复月蕴溪:【等有机会的】
也是提醒自己,再想去,也得慢慢来,那毕竟是连月蕴溪妈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太过私密。
还是再等等比较好。
她自认为想得很全面,回得也很体面,就是没想过,这个“机会”会打破计划在变化中提前到来。
第47章 也比往日更勾人
这天之后,月蕴溪收到晋级通知,飞往慕尼黑参加国际音乐大赛。鹿呦与她就没再见过面,相应的,两人微信上的聊天变得频繁了些。
大部分的内容都像是在汇报日常。
其实最初,她俩的聊天记录一天不过更新几条内容而已。
直到某天晚上,鹿呦临睡前逛朋友圈,竟然刷到月蕴溪发了一张照片——
又大又圆的月亮像是悬在树梢上,淡银的光描摹着树叶的边缘,朦胧得像场落入镜头的梦。
太难得看月蕴溪发动态了,以至于鹿呦都没留意到下面一条,写着“早知粉丝这么癫,当初就不接小歌手那单了,真晦气”的文案来自初晓。
将月蕴溪拍的照片保存到手机相册里,鹿呦直接点进了对方的主页。
意外地发现,从抵达慕尼黑那天开始,月蕴溪每日最少会发三个动态,小到从叶尖滑落下的一滴雨珠,大到一片湛蓝的天空,都会被她定格在照片里,分享到朋友圈中。
鹿呦从下往上给她这几日发的动态挨个点赞。
还没点完,私聊的信息先发了过来,鹿呦等点完才切到聊天窗口看。
月蕴溪:【还没睡么,点赞小助手。】
这边,鹿呦被她的称呼逗乐,挂着笑打字回复:【还不困,现在给你点赞点得更精神了。】
月蕴溪回她消息总是很快:【那,我可以给你打语音么?】
明明这句话没有添加任何的表情,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也感受不到语气,可鹿呦就是从一行字眼里品味出了试探的意味,那般小心翼翼,让人不忍拒绝。
迟疑了片刻,她从侧躺的姿势调整为倚着背靠坐着,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铃声没响两下就被接通,那端传来月蕴溪很轻很轻的气声,裹在微小的风声里,隔着电波吹进耳朵里,让人分不清是笑,还是微重的呼吸。
安静的氛围在这些细微的动静里以极缓的姿态流淌。
鹿呦咽咽喉咙,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要打语音……怎么都不说话。”
那头又静了好几秒,含混地、仿若叹息地、拖着长音“嗯”了一声,说:“没想到你会主动打过来,受宠若惊,一时,忘记想说什么了。”
鹿呦后知后觉,自己从被动挪到了主动的位置,这样的表现,就像是她也很想给月蕴溪打电话似的。
也许没有到达很想的地步,但也没有不想就是了。
所以没在这事上多纠结,鹿呦清了清嗓子随口问:“你那边现在是几点了?”
“下午五点多。”
“吃饭了没?”
“没有。”月蕴溪顿了一下,补充说,“还不饿,买了面包回来。”
鹿呦扬起眉梢:“就只吃面包啊?出去都不吃点好的么?”
月蕴溪笑说:“面包就够了,这里是德国美食荒漠的翘楚,东西都很难吃。”
鹿呦忍不住勾起唇角:“怎么感觉你很嫌弃慕尼黑的样子。”
“你的感觉很准。”
“啊……我看你动态,还以为你很喜欢慕尼黑呢。”
鹿呦会这么想也不是没原因的,毕竟在去慕尼黑之前,月蕴溪在朋友圈的形象都还只是个转发演奏会宣传链接的机器。
“不喜欢。”月蕴溪很快地否认,“每天都吃不好,时差也没调好,我好累啊,呦呦。”
她那副好嗓子,温润似溪水淌玉,现下却是浮着明显的疲意,像融化了一层冬日的积雪,显得更清泠,也更沉。
叫着她的小名,也比往日更勾人。
猝不及防听她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一瞬间,鹿呦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轻微的电流贯穿,大脑皮层乃至心脏都隐隐发麻。
从没见过月蕴溪这样。
鹿呦不受控地想象,此时此刻月蕴溪是以怎样脆弱的姿态,对她诉说着疲惫。
这个时间的慕尼黑,从酒店的落地窗往外看,整座城市是不是都陷入进日落后的蓝调中了?
那样孤寂的天色,是不是都撒在那个握着手机跟她通话的人身上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月蕴溪叹声说,“只是来到这里以后,对你有很强的分享欲,又担心那些东西很无聊,不断地发给你,会打扰到你,所以……只好都发在朋友圈里了。”
鹿呦从床上下来,从卧室走去露台,吹着秋日微凉的风,企图沉静下浮躁的心。
“我……不会觉得无聊的,你可以都发给我。”她紧张到开始没有思考地回话,“你要是太累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把我当垃圾桶。”
“才不要把你当垃圾桶。”月蕴溪严肃了语气,停了好几秒,低轻地说,“你是……无尽岛。”
像是怕她受不住,特意消了中间两个字的音。
偏偏她听过这句,知道那两秒的停顿里是——
我的。
这个夜晚,鹿呦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都是记忆犹新。
夜风很凉,她出来得匆忙,只着了件宽松的长裙,还是短袖的,胳膊都露在外面,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身体深处有股热意,正像火一样燎起来。
鹿呦坐在露台的秋千上,捂着发烫的脸颊:“月亮是你,我不是。”
那边像是愣了一下,静了一瞬才开口:“月亮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鹿呦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喝了一大瓶的冰镇啤酒,被这两句话绕得有种微醺的感觉。
短暂的沉默后,她被心意牵引着,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二十七,”月蕴溪带着笑意问,“要给我接机么?”
这一晚上都是她被撩拨,鹿呦支着腿,将秋千前前后后地晃,不答应也不拒绝:“看心情吧。”
“那就从今天开始许愿,鹿呦呦心情总比前一天更好一点。”
鹿呦在这边轻笑出声:“什么鹿呦呦啊……”
“比较顺口。”
“那我也给你想个顺口的。”
“好哇。”月蕴溪应得轻快。
那样爽快的语气,让鹿呦直觉自己又快被勾到坑里去了,于是狡黠道:“喔,那就,蕴溪姐姐。”
“……”
听着那边的叹气,鹿呦捂着嘴没让自己笑出声。
那通电话足足打了两个小时,明明开头都不知道聊什么,却是越聊话越多,最后结束在鹿呦回应月蕴溪的“晚安”后。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两人聊天记录里的内容便开始多了起来。
例如鹿呦去那家女子健身房体验了一天,办了卡,发现隔壁还有一家名为solo的潜水馆,顺便进去逛了逛,意外碰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眼熟的缘分娃娃。
她抓拍了张照片发给月蕴溪:【看,你的同款】
月蕴溪:【是同一个款。】
YoYo:【嗯?娃娃是你的?】
月蕴溪:【之前遇到过这个小朋友,把娃娃转送给她了,她有点特别,是来自星星的孩子。】
看这条消息的时候,小女孩刚好走到了鹿呦身边,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包上的长颈鹿挂件看。
是月蕴溪送她的那只挂件,被她从衣柜把手上取下,扣在了奶奶给她钩的包上。
鹿呦也看着小女孩,很难想象对方竟是个自闭症儿童。
她蹲下身托起挂件问:“你是想要这个么?”
女孩没反应,也不开口说话,目光仍旧胶着在挂件上。
“这个不能给你。”鹿呦从包里翻出车钥匙,取下上面的毛球挂件递过去,“给你这个毛球球好不好?”
女孩像是生锈的机器,顿滞许久才接过毛球,将绳扣套在了娃娃的手上,而后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个什么往鹿呦手里一塞,便跑开了。
起身目送女孩跑去了前台,粘在有着一头风情大波浪的女人身旁,鹿呦才收回眼,摊开手,朝硌着掌心的东西看过去。
那是块银色的圆饼,黏土材质,表面凹凸不平。
她用手拈起来拿远了些看,恍然发觉,这块圆饼状的银色黏土是轮月亮。
给银月亮拍了张照片,正准备发给月蕴溪时,只见聊天框里多了条记录。
月蕴溪:【不高兴了?】
鹿呦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月蕴溪是误会她在为娃娃被转送而不开心了。
YoYo:【没有不高兴,那个娃娃送小朋友挺合适的】
月蕴溪:【送你更合适。】
月蕴溪:【不过那天心情太低落了,没有思考能力,她用一只关在瓶子里的萤火虫来换,我就换了。】
YoYo:【然后呢?你把萤火虫放了】
月蕴溪:【?怎么还带剧透的呢?】
鹿呦弯唇笑起来,边往大门的方向龟速移动,边和月蕴溪继续聊:【那个小朋友刚刚想要你送我的那个长颈鹿挂件呢】
过了一两分钟,月蕴溪才发来回复:【你把长颈鹿挂包上了么?】
鹿呦攥着手机,感觉到了一阵微妙的羞燥,半晌,回了个:【嗯】
月蕴溪:【那送小朋友了么?】
YoYo:【我要是说送了,你会不高兴么】
月蕴溪:【会有一点点失落,但不会让你知道。】
不是不高兴,而是失落,也不是很多,只有一点点,因为在乎,才有这么一点点的失落。
鹿呦心跳也加快了那么一点点。
她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回:【可你现在不就让我知道了么?】
月蕴溪:【在赌你这么问,多半是没送。】
YoYo:【要是赌错了呢?】
月蕴溪:【赌错请你吃饭】
YoYo:【那恭喜你,赌对了,我把车钥匙上的小毛球给她了】
月蕴溪:【真是遗憾。】
她说真是遗憾。
遗憾没机会请她吃饭。
迎面走来的人也在玩手机,没注意,轻撞着肩膀经过。
鹿呦晃了下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停站了好一阵,就为了和月蕴溪聊天。
迈开步子,她将方才拍的照片发给月蕴溪说:【她回赠了我这个】
月蕴溪也回了她一张照片,是用金色黏土捏出来的弯月。
YoYo:【也是小朋友送的么?】
月蕴溪:【对,上次的回礼,小艺术家进步很快。】
鹿呦思忖这小朋友是不是批发送月亮黏土的时候,刚好经过前台,往那瞥扫了眼。
只见小朋友将兜里的黏土块都掏了出来,摆成一排,有五角星、有虾、有螃蟹、还有汉堡包……
没有月亮。
YoYo:【好巧,送我们的都是月亮】
月蕴溪:【这么看,缘分娃娃确实适合她】
走到停车场,鹿呦开了锁,坐到vespa的坐垫上,将手机卡在支架上,按亮已经熄屏的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她与月蕴溪的聊天窗口。
她盯着上面几行字,不由自主地,回到聊这些时的状态,无意瞥见一旁的后视镜。
镜片里映照着她的脸,唇边的笑意竟是比这秋日午后的阳光还要明媚。
她抿起唇,收敛了神态,发语音过去:“我准备骑车回家了。”
月蕴溪秒回:【好,注意安全。】
……
又例如给月蕴溪找头像。
找头像的第一天,她将月蕴溪自己拍的那张月亮照片发过去,随口说:【感觉你自己拍的照片就很适合做头像】
月蕴溪当真是一点都不挑她找的头像,立马就换上了。
小图看,没了意境。
云竹还在群里问:【你头像是黑色绒布上放了枚硬币么】
发现是月亮后,云竹觉得这话打脸,立马就撤回了,好巧不巧就给月蕴溪看见了,顺手截图发给了鹿呦。
于是第二天。
当月蕴溪发了自己戴着鹿呦送的耳环搭配礼裙的照片时,鹿呦圈出她耳垂上缀着月亮耳环的特写照,建议月蕴溪将这张照片设置*成头像。
结果,月蕴溪一天收了好几条普信男和精神男人的骚扰消息。
到了第三天,鹿呦便开始找各式各样的网图发给月蕴溪试试看。
沙雕图,她觉得太不符合月蕴溪的人设。
网红图,她觉得还没有月蕴溪本人好看。
卡通图,她又觉得不适合月蕴溪的气质。
试到最后,头像没定下来,黎璨在群里发了张截图,是南泉大学音乐学院的学生私聊她问:【月老师是不是被盗号了?一天换了八百个头像!】
鹿呦:“……”
哪有八百个那么多!
决定放弃给月蕴溪找头像那天,逢中秋,鹿怀安回来吃了顿饭,临走前催着鹿呦和老太太去锦缎坊旗袍店里看看,成品合适就买成品,没合适的也好抓紧时间挑个料子、量个尺寸。
锦缎坊在南泉市另一个区,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
路上,鹿呦手机响了两次,都是外地拨来的电话,第一次她下意识地按了拒接。
第二次,正值红绿灯,她按了接通,开了免提,那头传来用变音器处理过的声音,飙出了一串脏话。
闻言,鹿呦立马掐断了电话。
坐在副驾的奶奶听得一清二楚,皱紧了眉头问:“这谁啊?”
“不认识,打错了吧。”
鹿呦没放心里,到店后,将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穿了身倒大袖长款旗袍的店长笑呵呵地迎上来,领着她们进店。
奶奶试衣服期间,鹿呦都坐在一侧椅子上等着。
旁边的墙上嵌着木雕花窗,敞开了半扇,外面种着棵桂花树,绿叶簇拥黄花的枝条横伸到窗口。
她拿出手机对着窗口的桂花,正准备拍照,手机忽地一振。
弹出一条短信:你算个什么东西,臭婊子,趁早死了吧!
手一抖,照片拍糊了。
鹿呦拧眉查看了一下发短信来的手机号码,与之前那个被她拉黑的号码是同个归属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像是同一个人换了号码发神经。
把这个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鹿呦没再多管,重新给桂花枝拍了照。
将拍糊的照片删除时,扫见之前保存的网图,鹿呦两眼直发黑。
她宣布,给月蕴溪找合适的头像,比用新指法熟练弹奏还难!
删除完网图,相册尾巴便成了她给陶瓷小鹿拍的那张照片。
鹿呦顺手分享给了月蕴溪,而后在输入框里打字:你头像太难挑了,要不,你还是……
字打到一半。
月蕴溪先发来一条消息:【换好了。】
“?”
鹿呦愣了愣,随即,注意到左侧小方框里的头像有了变化——
变成了那只陶瓷小鹿。
当时拍照的时候,她化妆桌上亮着灯,白皙的灯光下,陶瓷釉面光泽被衬得格外柔和,显得那只鹿很仙。
店里的学徒在这时端来了杯热水。
鹿呦回过神,说了声谢谢,腾出左手拎起杯子。
低垂的视线里,是缩小在头像框里的陶瓷鹿照片。
还挺适合做头像的……
指腹重新按到输入框,她默默将里面已经打出的字全部清了空,抿了一口热乎的水。
撩起杯中涟漪的晚风里,有着月桂浓郁的香气。
ˉ
十天后,锦缎坊老板打电话来说可以去取旗袍了。
在钟疏云那里上完钢琴课,鹿呦便带着奶奶去到了店里,试试衣服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联系鹿怀安转账的时候,老板请求鹿呦发条朋友圈帮忙宣传一下,可以打个折。
鹿呦一点都不想帮鹿怀安省钱,但也不忍驳了老板,便说:“下回我来再给我打折吧。”
老板笑着,应得爽快:“成!”
鹿呦对着布料和成品旗袍录制了一小段视频发到朋友圈,她列表里躺了很多调律和迷鹿酒吧的客人,没一会儿便收了几十个点赞评论。
也有私聊来询问店铺地址、裁缝手艺和价格的,鹿呦耐心地一一回复完,问老板要了联系方式,也发在了朋友圈里。
本以为能消停了,结果提示消息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鹿呦点开看了眼,发现是这段时间因为大家都很忙沉寂的北斗七星群里炸开了锅。
起源于钟弥将她这条视频转发到了群里。
黎璨:【靠!这些料子好好看啊!我也要去定两套,阿婆一套我一套~@简言之,之之要不要一起?】
简言之:【等我减个肥】
陈菲菲:【不是之之,你又不胖,减什么肥啊,而且旗袍就要肉肉的穿出来才有韵味。】
云竹:【比如你这样的是么】
陈菲菲:【你是在损我还是在夸我?】
云竹:【显而易见,明显是夸,要不,我们一人定一套,当团服穿?】
钟弥:【好好好!我要和姐姐穿一样的!】
钟弥:【@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黎璨:【@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陈菲菲:【@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云竹:【@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妹妹的鹿呦:“……”
与此同时,月蕴溪的私聊也发了过来:【定的什么样的料子?】
料子单看不如上身,但鹿呦又没拍上身照,这会儿旗袍也叠起来了。
她便先回了月蕴溪:【等到奶奶寿宴那天就知道了,准备回家了,晚点聊】
然后,切进群聊回复其他人:【都来奶奶寿宴上看】
回完消息,旗袍也被包装好递了过来,鹿呦收起手机接过拎袋,带奶奶回家。
到家的时候,刘姨正戴了口罩站在院门口的信报箱前脱着手上的塑胶手套,脚边又是垃圾袋又是水桶的。
“干什么呢这是?”奶奶纳闷地问。
“我之前经过这里老闻着有股臭味儿,就检查了一下,不知道哪家熊孩子往里面塞了狗粑粑。今天又一股味儿,刚打开看,又被塞了一堆恶心的东西,我就赶紧给清了。”
刘姨没好气地将塑胶手套扔进脚边黑色垃圾袋里,俯身给袋子打结。
鹿呦问:“什么东西?”
刘姨将垃圾袋往旁边拎了拎说:“狗粑粑还有死老鼠之类的,别看了,怪瘆人的。”
鹿呦很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咽了下喉咙压住想吐的冲动,再看刘姨只觉得面前这位微胖憨厚的阿姨像个英雄,“刘姨,还好有你。”
刘姨笑说:“以前在乡下连蛇都抓过呢,不算什么。”
刘姨从围兜里那拿了新的一次性手套戴上,又掏出个小喷壶,不小心带出新买的锁,想起来说:“话说好奇怪啊,我之前清理完,给这个信报箱整了把小锁的,现在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很奇怪。
鹿呦沉声说:“明天我去找下物业。”
“我之前找过了,方才又打电话去问了一遍,有没有解决方案,他们说过两天派人在对面按个监控。”刘姨往对面灯柱子上指了一下。
鹿呦顺着望过去,扭头朝院门又看了眼,沉思片刻,拿出手机,注意到有未读微信消息,暂且放着没管,先打电话预约了人明天过来在院门上装个监控。
等结束通话,她才打开微信,边看边跟着奶奶回屋。
聊天框底部显示着:“月蕴溪撤回了一条消息”。
YoYo:【?】
YoYo:【撤回了什么?】
月蕴溪:【礼服照。】
鹿呦按了个“!”过去,放下装着旗袍的衣袋,边换拖鞋边打字过去:【是比赛那天要穿的礼服么?】
月蕴溪:【嗯,刚寄送过来。】
YoYo:【我没看到】
月蕴溪:【能用它跟你的旗袍照片交换么?】
往上扫一眼,还能看见她离开旗袍店时跟月蕴溪打过招呼说要回家了。
月蕴溪那么聪明一个人,会不知道她开车没法看手机么?
在她回来的路上发照片又撤回,分明是故意吊她的胃口!
鹿呦从相册里找了一张旗袍挂在衣架上的照片发了过去。
心想,反正又没要求她穿着拍。
结果,月蕴溪回她的也是礼服平铺在床上的照片。
鹿呦轻笑了声,像是被气笑的,可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没什么气。
反而像是被气氛到了的情趣给逗乐了。
“对了哟哟……”奶奶回过头,目光扫过她浮着笑的脸颊,话音卡了一下,“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几乎是下意识地,鹿呦手速极快地锁定手机,抿唇敛了脸上的笑意,故作镇定地将攥着手机的右手揣进口袋,捋了碎发别到耳后,含混地说:“没谁,你刚刚要说什么?”
“哦。”奶奶想了一下,比划着手说,“你记得让人家装那种,头可以上下左右前后到处转的监控,到时候把那人逮着,就报警,给他父母好好上一课!”
“好,记着了。”
话音刚落下,大门被打开,刘姨处理完信报箱回了屋。
“来,小刘,给你看看我的旗袍。”奶奶转而去到了刘姨那。
确定奶奶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后,鹿呦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
月蕴溪:【回来穿给你看。】
YoYo:【喔】
月蕴溪:【在忙么?】
YoYo:【刚刚奶奶跟我说话】
回到房间,鹿呦反手带上门,背倚靠向门板,想起奶奶问她的那刻,依稀还能感受到不规律的心跳。
跟蕴溪姐姐聊天,多么寻常,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解释。
可那一刻,她近乎是出于本能地想要掩饰。
好像,做不到镇定自若地把月蕴溪当作普通朋友、把跟她聊天当作一件很平常的事说出来了。
之后两人闲聊,鹿呦随口提了一嘴明天装监控,引出了信报箱的事。
正聊着,手机又弹出一条骚扰短信,与那天一样,一串骂人的脏话。
这两件看起来并不相关的事,放到一起倾诉,就有了某种不好的联系。
月蕴溪:【可能不是小区里的熊孩子恶作剧,你这几日出门要注意些。】
YoYo:【不出门了,钟老师去云城巡演了,我这几天不用去上课】
月蕴溪仍旧不是很放心,打电话给云竹提了这事,让帮忙聘请两个保镖过去。
刚好云竹在迷鹿找陈菲菲玩,两人坐在外面当招牌,云竹开了免提,陈菲菲也跟着听了个清楚。
最近陈菲菲看了很多杀人案悬疑惊悚片,听月蕴溪说了鹿呦的事,忐忑不安地推推云竹说:“这也太吓人了,肯定不是熊孩子恶作剧,我也出钱,你给我们家呦呦聘四个保镖行不行?白天两个,晚上两个,搞个换班制!”
陈菲菲嗓门大,说的话都传到了手机里。
于是,云竹就听到手机那头月蕴溪说:“要不六个吧,后面再安排一个。”
接着是陈菲菲:“一个可能不够吧,万一对方不止一个人呢,我觉得要不安排八个。前面两个后面两个,然后换班制,白天四个,晚上四个。”
被夹在中间的云竹:“……我看得十个,屋里再塞两个,免得歹徒进了屋。”
陈菲菲:“我觉得可以。”
月蕴溪:“也不是不行,屋里聘女保镖吧。”
云竹:“……不是我说着玩的,你俩怎么还当真啊!要不要这么夸张!”
最终,在鹿呦本人的意愿下,只聘请了两个保镖。
但从那天之后,她没再收到骂人的短信,信报箱里也没再被塞过恶心的东西,监控更是像个摆设,没拍到任何奇怪的人。
鹿呦又感觉,可能是她们想多了,大约真的是熊孩子恶作剧。
直到月蕴溪回国的那天,她出门准备去接机,出了院门,收到一条私聊,来自她和陶芯的共同好友。
是陶芯以前乐队的鼓手,曾经一头卷毛像拖把,外号就叫拖把。
当初陶芯在信报箱里塞门票,就是让拖把发消息通知她的。
拖把发消息是来问定做旗袍的事,鹿呦停在保镖身后回了她消息。
便是这两三分钟的空档,车库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脚步跑过来的声音由远及近。
鹿呦抬头。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卫衣戴了鸭舌帽和口罩的胖子举着双手迎面冲了过来。
还没到跟前,被站在鹿呦前面的保镖擒住了手按倒在地。
先是右手里的刀子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后是左手握着的保温瓶落了地,哐当一声,瓶子里冒着热气的水溅了一部分到鹿呦露在外面的脚踝上。
火辣辣的痛感从下往上蹿,鹿呦倒抽了一凉口气,往后缩了一步。低头看过去,脚踝红了一大片。
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脸都被压变形,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地骂着。
他带了很浓重的口音,很难辨认说了什么内容。
保镖走南闯北多年,能听懂个大概,转头对鹿呦说:“那是开水,还好不是什么化学药品,你回去处理一下吧,我来报警。”
鹿呦点点头:“麻烦你了。”
她单脚跳着转过身,听见保镖愤愤回怼那个胖子:“还想弄浓硫酸!人小姑娘做什么了,你这么恨人家?”
胖子含含糊糊说了一大串,鹿呦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
桃桃。
第48章 “你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鹿呦扶着半敞的院门回过头。
保镖单手就将胖子从地上提拽了起来,先是扯了他兜着脑袋的卫衣帽子,后是一把揭了口罩。
于是,一张处处爆痘的大脸盘子便映入了鹿呦的眼帘。
那胖子的五官并不算周正,可谓丑得很有特色。
是以,几乎是见到他模样的瞬间,鹿呦就想起自己曾见过这人,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陶芯表态不愿意公开恋情的时候,有特地翻出这人照片给她看。
鹿呦还记得,当时陶芯捂着胸口满脸嫌弃地跟她说:“就是这个胖子,他好恐怖!在州市商演那次,不知道他怎么弄到的房卡,进我房间拿了我的香水,吃我没吃完的零食,还躺我床上拍照发网上,真是巨恶心!”
也是因为这个,鹿呦同意了陶芯对粉丝隐瞒恋情的请求。
在粉丝群里再看陶芯立单身人设、粉丝乱磕cp,她也没戳破,而是选择了退群。
第二次,是在陶芯的歌友会上,这人突然把衣服脱了冲到台上抱陶芯,好在是被主持人拦了下来,但把陶芯和她都吓得够呛。
脚踝那边的痛感越发明显,鹿呦赶紧收了思绪,回了家。
“欸?不是要出门的么?怎么又回来了?”奶奶捏着饺子皮从厨房出来,见鹿呦一瘸一拐去了淋浴间,连忙跟了过去,勾头看了眼,“脚怎么了?又扭着了?”
“被开水烫着了。”鹿呦拎着花洒,支着长腿将脚送到凉水下冲,“奶奶,你给我拿个凳子过来行不?”
“……哪儿来的开水?”奶奶嘀嘀咕咕走到客厅,瞥见刘姨在玄关伸长了脖子往外瞧,顺口叫了她一声,“小刘?在那站着做什么?”
“哦我看那个保镖把人抓着了呢!”刘姨折回屋里,从奶奶手中接了凳子,“根本不是小孩子!是个成年人!凳子给呦呦是吧?”
“嗯,家里备了烫伤药没?”奶奶也去玄关往门口看了眼,“这什么人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啦,哟哟?”
鹿呦坐到刘姨端来的椅子上,犹豫道:“是陶芯的私生粉。”
“私生粉?”奶奶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是粉丝么?意思是陶芯让他来的?”
鹿呦思忖道:“陶芯应该不知道这事,那人应该是自己从哪边知道我和陶芯分手的事了,觉得我辜负了陶芯,过来报复的。”
“我姑娘跟我说,私生粉就是那种严重影响艺人私生活的粉丝,艺人自己都嫌死了。”刘姨拎了药箱出来,边往里翻找药膏边说,“这种粉丝都特别极端,有跟踪的、偷窥的、绑架的!还有——”
鹿呦轻咳了两声,打断道:“刘姨,你别吓着奶奶。”
奶奶猛地反应过来:“你脚是不是那人烫的?那人故意拿开水来泼你是不是?!他不是只想烫你的脚吧?他是不是想……”
走到淋浴间,奶奶扭过头看向她的脸,不敢再往下说。
鹿呦无辜地眨了眨眼,换了只手拎花洒,倾身抱了抱奶奶,安抚道:“这不是只烫到了脚么,别去想还没发生的事。”
奶奶深呼吸缓了缓情绪,庆幸说:“还好蕴溪她们让聘了保镖来。”
“是啊。”刘姨拿了烫伤药膏过来,感叹说,“月老师挑的这个保镖个子是真高啊,拎那男的跟拎个肉鸡似的。”
鹿呦笑出了声,很快,又敛了笑意,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警察还没到,估计是赶不及给月蕴溪接机了。
鹿呦只好私聊云竹,将月蕴溪航班信息发过去说:【我这边出了点状况,你有没有空去给她接机?】
云竹回得还算快:【出什么状况了?】
YoYo:【保镖起了作用,抓到人了,现在在等警察过来。】
消息刚发过去,云竹那边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来,鹿呦接通后,手机里传来的却是陈菲菲的声音。
“你没事吧,呦呦?”陈菲菲问,“你那边怎么有水声啊?”
“没什么事,就是被开水烫了一下脚踝,在用凉水冲脚呢。”鹿呦屈起腿,缩到面前看了看脚踝,
可能那人拿着保温杯过来时,水温降了点,也可能是她降温及时,没起水泡。
陈菲菲紧张地问:“严不严重?”
“不严重,已经好一点了。”鹿呦问,“你跟云竹在一起么?”
陈菲菲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平时这个点,陈菲菲都还没起床,这会儿却是和云竹在一起。
联想两人暧昧的关系,感觉是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鹿呦没多说什么,只又提醒了一遍:“你跟云竹说一声,别忘了去接机。”
“嗯嗯,她已经安排司机去了。”
捕捉到外面响有警车的声音,鹿呦打了声招呼:“警察到了,我先挂了。”
结束通话后,她关了水,往脚踝上抹了厚厚一层药膏,换了双穆勒鞋出门。
警察登记了个人信息后,将她和保镖还有胖子一并带去了派出所。
做笔录、调监控、以及漫长的狡辩扯皮,在调解室里呆了近两个多小时,最后查了胖子有前科记录才定性情节较为严重。
胖子被扣下,鹿呦和保镖做完笔录便离开了。
临走时,胖子不顾警察阻拦,跟着他们出了调解室,站在台阶上,对着他们吼了句话。
声音很大,吐字却是像蜘蛛吐丝带了粘液,含含糊糊的,口音也很重,像是纯正的方言。
鹿呦注意力都在上面,没看见派出所大门口停下了一辆黑色奔驰。
对于胖子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保镖听懂了,扭头提醒警察说:“他们这可能还有什么组织哦,他说搞他没用,还有别人!得好好审审他!”
鹿呦眉头一跳,恍然想起,那天去锦缎坊的路上接到的骚扰电话。
手机那头的人虽然用了变音器处理了声音,但脏话骂得很清晰,没有一丁点的方言口音。
几乎是她在想起这件事的同时,手机振了一下,接收到一条将她照片P成黑白遗照的彩信。
鹿呦头皮一阵发麻,转身朝那胖子看了眼。
对方赖坐在调解室门口的台阶上,一双死鱼眼盯住她,双手从额头开始往下挠,挠过脸颊定格在下巴,而后,像演示烟花绽放一样,张开五指,无声说:嘭!
好像在看着她幻想着毁了她的脸。
最后,胖子开怀地笑出了声。
初秋季节,又逢未出太阳的阴天,空气里裹着青潮,随风钻进大衣衣领,是透过脊背的寒凉。
鹿呦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没让自己流露出畏怕的神情。
“呦呦。”身后传来熟悉的、像水流淌过平原的声音。
鹿呦此时的神经几乎是绷到了极致,乍一听月蕴溪的声音温和地叫她的小名,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她慢吞吞地转过身。
两步远的伸缩门外,月蕴溪一身白色大衣,披着秋日暖橘色的阳光,长身玉立,及腰的青丝打着卷,被风扬起,缠上温润中紧绷的嗓音。
“过来,呦呦。”
仿佛有了勾人的效应。
鹿呦不由自主地,踩着鼓噪的心跳,朝月蕴溪走过去。
心里的恐惧还没褪下,又新添了讶异的情绪,她惊到失语:“你……”
知道她想问什么,月蕴溪平声解释道:“云竹都跟我说了,刚回了一趟蓝湾,奶奶说你还没回来,就在想你是不是还在这里。”
鹿呦还没缓过来,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没说话。
月蕴溪长睫垂下,目光落向她脚踝,定格在褐色的药膏上,蹲下身,虚虚握住她脚踝查看。
鹿呦怔了一下,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是刚好碰触到月蕴溪的手。
柔凉的指腹像碰到了她的暂停键,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还好没起水泡。”月蕴溪起了身,“疼不疼?当时是不是被吓坏了?”
从出事到现在,只有月蕴溪问她疼不疼,关心她那时怕不怕。
鹿呦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鹿呦摇头。
“那回家?”
鹿呦点点头。
仿佛很乖的机器人,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牵着她的手,走到停在旁边的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我们回家。”
差点被刀子划脸;被开水烫;听那人在调解室里颠倒是非黑白、造黄谣侮辱……鹿呦都没什么感觉,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地看对方发癫。
她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无所畏惧。
却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涌出一股委屈,月蕴溪的每一句温柔安抚,都像是在揭开她坚强的表皮。
给她剥得只剩下脆弱的血肉,鼻头忍不住泛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等等。”她把头垂得更低,喉咙梗塞,“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月蕴溪呆怔了几秒,忽地难受起来。
心脏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里泛开酸软。
像是过了许久,其实不过几秒,只是忐忑的等待让时间显得漫长了些。
面前先是笼过来一片木质冷香味的阴影,随之,她落入一片温暖里,被轻柔又小心地拢住。
像,虚虚拢着块宝,怕它碎了,都不敢抱。
鹿呦把脸埋在她的肩头,瓮声瓮气地说:“能不能,用力一点。”
“怕太用力了,你会觉得被冒犯。”月蕴溪解释着,稍稍收拢了点手臂。
鹿呦绷不住抽噎了两下,情绪外泄,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羞涩,伸手环住月蕴溪的腰,紧紧抱住,“要像我这样!”
月蕴溪眉眼舒展,柔声应“好”,照做了加重了抱她的力道,比她抱得还要紧。
紧缚中勒出一种让人定心的安全感。
鹿呦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等情绪缓过来,她才松开月蕴溪,瞟了眼月蕴溪肩头洇开的泪渍,慌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把你衣服弄湿了。”
月蕴溪递了她纸巾,没管衣服,问她:“好一点没有?”
眼睫上挂着泪,鹿呦擦了擦眼睛,忽然感觉到有道视线,顺着看过去。
才发现是自觉走远的保镖在时不时朝这睇一眼。
尴尬感慢半拍地漫上来。
没再多逗留,鹿呦火速坐进了车里。
派出所离家很近,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
路上,鹿呦给奶奶拨了电话,让她安心些。
但老太太还是不放心,挂断电话以后就叫上刘姨一起站到门口等着,刚好碰见准备做完美容回来的月韶。
三人在门口聊了起来。
车停到家门口时,月韶已经从刘姨口中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见到她们从车上下来,月韶立马迎了上去,先是小心询问:“呦呦没事吧?”
猜测鹿呦这会儿不太想说话,月蕴溪替她回道:“烫到脚踝,不严重。”
月韶又问:“那个私生粉呢?”
“被扣在警局了。”
“这事虽然是桃桃粉丝干的,但桃桃肯定是不知道的。她们那些私生粉你也是了解的,她自己都很受困扰。”月韶说着,伸手过来拉鹿呦的手。
鹿呦不着痕迹地避开,捋过头发别到耳后,抿唇扯了扯嘴角,权当作回应了。
“她要是不在粉丝群里透露呦呦跟她提分手,又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
从没听月蕴溪以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像初冬结了冰块的河流,不仅透了冷,还有暗流涌动。
她在生气。
鹿呦转头看向月蕴溪。
视线里,是比语气更凛然的神态,那样温柔大气的五官,蕴了冷意,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替她解释?母亲么?”
月韶张了张口,从那天之后,月蕴溪就没再回蓝湾住过。
刚刚有问必答的回话,让她以为关系里的裂缝早已随时间流逝愈合。
未想,竟是错觉。
“如果是母亲的话,与其做这些无用的解释,不如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女儿。”
月蕴溪语气很淡。
鹿呦轻蹙了一下眉头,敏感地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一些,像是醋意一般的情绪,
月韶舔了舔唇,叹了声气,“你这孩子……”
察觉气氛不对,奶奶打圆场道:“没事没事,人都被抓了,回头跟陶芯商量商量,让她在那什么粉丝群里约束一下粉丝就是了。欸对了,这个保镖是再聘几天,还是怎么说?”
保镖正在扮演没感情的门柱子,听见这话,顿时演不下去了,开口提醒说:“……可能还得再聘几天,刚刚在警局,那人说还有同伙,不止他一个。”
“什么?!还有同伙?还不止他一个?”刘姨惊成了复读机。
奶奶看着鹿呦,指了指保镖,确认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鹿呦呼了口气,疲惫地沉下肩,点点头。
“蓝湾的地址,他们那帮人应该都知道了,这边现在有点不安全。”月蕴溪沉声道,“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能住这里。”
鹿呦刚准备说,实在不行就搬到鹿怀安那里住。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月蕴溪有条不紊地安排说:
“我建议是这边正常请保镖看着,然后你们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带上换洗衣服,晚上搬到我那边去,这段时间就先在我那住着。”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侧过头看向月蕴溪,又怕被奶奶和月韶从她神态中发现端倪,飞快地收敛了表情。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月韶,鹿呦不由一怔。
月韶面色比先前要苍白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月蕴溪,微蹙的眉头,拧着显而易见地不悦。
奶奶推拒道:“这,这不太好,多麻烦你呀。”
“没关系的。”月蕴溪察觉到月韶的目光,回望过去,镇定自若地说,“我们多少也有点责任。”
……你有个毛线责任。
鹿呦咽了咽喉咙,继续装作心情不佳不想说话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背在身后的手,指尖微蜷了蜷,像心里发痒,忍不住挠。
月韶长长地舒了口气,妥协地劝奶奶说:“就听她安排吧,她那地方够私密,桃桃之前好奇她住哪儿,还想通过快递、照片原图什么的看看地址,是什么都查不到……连我这当妈的,她都没透露一点。”
尾音裹在叹息里,鹿呦离得近,耳朵也灵,听得清楚。
埋怨中,夹着怅惘与失落。
奶奶这才应下,连声道了谢。
之后,月韶叮嘱月蕴溪好好照顾老人家,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又像是下不来面子,最终什么都没说直接离开了。奶奶也叫上刘姨回屋去收拾行李。
鹿呦还停在原地,耷拉着脑袋,低低地说:“谢谢。”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月蕴溪顿了顿,“我有私心的。”
鹿呦摸了摸耳朵,声音更低:“我知道。”
她垂着眼,看见月蕴溪的影子朝她靠近了一步,支起的耳朵听见抓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知道还不拒绝?”
比前一句,还要撩人。
鹿呦挪了挪那只受伤的脚,轻踩到她影子上,“你很想我拒绝?”
影子像被踩疼了,又退了回去。
鹿呦扬起眉梢,感觉堆积的坏情绪在逗弄月蕴溪这一下后消融了许多,她转过身,“我回去收拾了。”
走了两步,听月蕴溪清灵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
“家里只有两间房,奶奶和刘姨一间,你跟我一间。”
中间停顿了两秒。
她说:“你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鹿呦脚步停住,微侧过头,在低垂的视线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直延展到身后人脚下。
她的停步,让那道影子像被踩得死死的。
第49章 烫嘴
等鹿呦她们收拾行李期间,月蕴溪回了一趟陶家。
开门进屋时,月韶正窝在沙发里,吊灯为她镀上昏黄的光晕,衬出几分寂寥感。
对面墙上的电视机开着,放着她看了不下数十遍的家庭伦理剧——
嫁入豪门的菟丝花,受尽冷眼和刁难,婆婆不喜,继女作怪,最后凭借一颗圣母心得到美满结局。
还记得上一次回来,她在看原生家庭一团糟的灰姑娘被霸总拯救人生的偶像剧。
月蕴溪常常会想,月韶究竟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才喜欢看这些剧,还是看多了,被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才有那样波折的人生。
眼睛盯着电视剧,月韶神思却不在上面。
听见家里阿姨问月蕴溪在不在家吃晚饭,她才回过神,茫然地转过头,愣了愣,问说:“还没走呢?”
“等她们收拾完就走。”月蕴溪背着大提琴往楼上走,“我先把琴放这里,明天来取。”
从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后,她留在陶家的东西便不多了。
如今那间腾给她住的卧室里,就只剩几样日用品、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乐谱而已。
而这些,月韶还是在上回闹矛盾之后,心血来潮去她卧室看了眼才发现。
也是那时,她恍然意识到,曾经与她相依为命过,与她亲密到可以将收情书这样私密的事都分享给她,与她无话不谈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她越来越疏远。
几乎快要从她的世界淡退出去。
孩子长大就会拥有自己的生活,*这其实是必然的走向。
但,变化,总是会让人心生惆怅。
月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扭回头,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等月蕴溪从屋里出来,往楼下走时,她才勉强将那股翻涌而上的酸涩感压下去,调低电视机的声音,开口道:“今天看到新闻报道说,小姑娘独居出了事,过了十几天才被人发现。”
月蕴溪脚下顿住。
“……皎皎,妈妈一直想要知道你住在哪里,不是想干涉你的生活,只是,不放心而已。”
沉默地站了几秒,月蕴溪踩到下一层台阶,温声说:“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可以么?”
轻言软语,让人分不清是疏离的婉拒,还是真诚的提议。
月韶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眼睛睁大,让蓄在眼底的水雾扩散开,哑声说:“以前听别人说你跟我很像,总是不敢苟同,哪里像了。”
月蕴溪停在了楼梯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月韶玲珑小巧的侧影,眉头很轻地一皱。
轻到,像只是被垂下的眼睫牵动一般。
“后来人家就说,是说话的那个调调像,听了让人没脾气。我就想,你是我生我养的姑娘呀,能不跟我像么。”
月韶抿唇笑了笑,却是没多少笑意,伸手抹了下眼睛。
月蕴溪看了她一会儿,默默走了过去。
L形的沙发,月韶坐在正中央,左右都空着,偏偏,月蕴溪坐到了旁边配套的单人椅上。
她递了纸巾给月韶,手臂伸得笔直,彰显着距离。
月韶接过纸巾时瞥了眼,心里更加酸涩,再开口,声音愈发低哑:“你跟你爸爸长得像,外貌上遗传他比较多,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想起他……”
中间停顿了片刻,以沉默略过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人死还留了一屁股债。妈妈没本事,如果没有你陶叔,我真的撑不下去。没有他,别说是让你一直学琴,我们连温饱都成问题。”
“他对你挺好的,那我肯定也得对他女儿好,你说是不是?”
月蕴溪没接话。
月韶便继续说:“你是我亲生的,我可以直接管教。但桃桃不是,我对她是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因为弄不好就要被别人说闲话,说我们住陶家吃陶家的,还容不下别人姑娘。我就只能尽量地顺着她。
“再者,我对她好一点,她就能跟你好好相处,你在这里也能过得更好些。”
月蕴溪从月韶身上移开了视线,有一阵都是回以沉默。
为了与陶家父女凑出一个家庭,她与月韶就像是完整的画板被切割成了有棱有角的两块拼图。
哪怕表面再合,衔接处也有了缝隙。
在拼图的过程中,她那块是被忽略的存在,日积月累,早已移了位,缝隙也成了鸿沟。
以至于,如今面对月韶这份迟来的沟通,她一时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反应,该说什么。
沉静了许久,她缓缓呼了口气,从包里拿拿了手机说:“我用这两年比赛的奖金给你置办了一套房子,地址我发你微信上了。”
月韶蓦地止了话头。
“房门密码是你生日,邻居是钟老师。客厅还没布置好,原本是打算等全部弄好再告诉你的。”
月蕴溪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但在瞥扫到月韶鬓边白发的瞬间,不忍再将话题深入。
月韶盯着茶几上亮了一阵又熄屏的手机,久久不语。
年轻的时候,她骨子里还是有股韧劲的,不愿意做笼中雀,情到浓时也能决绝割舍,日子再难,也不会把孩子让给重男轻女的公婆。
现在,却是被各种事磋磨成了这样,需要攀附别人才能生活的菟丝花。
寄人篱下,想对自己孩子好,就得对别人孩子更好。
电视机里画面几番变化,一时是窝在床上以泪洗面的女孩,一时是屋外穿戴着围裙端菜上桌的女人。
最后,隔了一扇门,女人对屋里人说“吃饭了”。
与此同时,月韶也开了口,示弱道:“你在这儿不自在,那下次,妈妈想你了就提前住过去,你去那边陪陪我,行么?”
“……好。”月蕴溪低眸看了眼手机,从单人椅上起了身,“她们收得差不多了。”
“那你过去吧。”月韶叮嘱,“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月蕴溪应了声,从屋里出去。
反手关上房门那一刻,她才有可以表答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感觉。
于是,很轻的低喃被风吹散。
“其实,我只是偶尔会因为你的偏心感到难过而已。”
即便那些道理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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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呦推着行李箱从家里出去时,就见月蕴溪就站在车前,后背倚靠着车门,薄薄的眼皮耷拉着,视线虚落在地面。
这个季节的黄昏,就像一把燃烧的火焰,光感格外的暖,可照得她却是仿佛游离在俗世之外的冷寂。
尤其是,听见动静,抬眸看过来的那一刹那,鹿呦直觉,月蕴溪似乎有点不开心。
“奶奶在跟老鹿打电话,过会儿就来。”鹿呦走近了说,“抱歉,让你等好久。奶奶非要我洗个澡去去晦气。”
去警局的那套衣服已经被换下,她穿了件朱颜酡色薄款针织衫,浅杏仁阔腿裤,外面罩一件柔粉的叠领毛呢。
单肩挎包上别着月蕴溪送她的那只长颈鹿挂件。
没化妆,干净白皙一张脸,像被薄淡月光映照般的清透,发梢微湿,风一吹,爆汁柑橘的清香便弥漫到了鼻尖。
一扫心底郁气。
月蕴溪目光从长颈鹿上掠过,弯了弯唇:“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没有不高兴?”鹿呦眯眼盯她,“我可还记得呢,去游艇那次,你跟梨子说,你不喜欢等人。”
“你这记性,真是时好时坏。”
月蕴溪身体朝着她倾过来。
鹿呦吓一跳,呼吸都停住,指尖碰触到柔凉,紧接着,行李箱的拉杆摩挲着掌心,一点一点地被抽离。
拉扯出缠ˉ绵的意味。
声音又近又轻,像随呼吸而起的气流,贴着耳朵擦过。
“我是不喜欢等人,但这次真的不介意,因为等的是你。”
她一向会把握分寸,话音未落人就已经退开,推着行李箱往车后面走。
鹿呦稳了稳心跳,跟过去:“我自己来就好了。奶奶要是看到我让你帮忙搬行李,得教育我不懂事了。”
月蕴溪停下脚步,尊重她意愿松了手,转身扶着边沿侧对着她,问:“是怕被奶奶教育,还是怕被奶奶察觉什么?”
这语气,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鹿呦放好行李箱,转过脸望向她问:“……你就不怕么?”
月蕴溪扬了扬眉梢。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你喜欢上了妹妹的——”
“嘘。”月蕴溪打断她,目光落在院门的方向,叫了声,“奶奶。”
鹿呦心跳停了一拍,惊慌地扭头看过去。
别说是院门,就连大门都还没被打开。
鹿呦回过头,对上月蕴溪明亮到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
心口忽地收紧了一下。
“这么怕么?”气音,情绪不明。
听起来像是咬耳朵的悄悄话,又像是揣了深意的调侃。
鹿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玩我,过分咯。”
月蕴溪立即:“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鹿呦抿了抿唇,本来也没怎么生气,听她温声细语诚恳地道歉,直接被卸得没了脾性。
还莫明其妙地,感觉是自己委屈了对方。
她柔了语气解释:“我也不是怕,就是感觉,如果被撞见,对你影响不好。”
毕竟为了给陶芯留点颜面,她没对长辈们说过两人分手的实情。分手后,跟对方姐姐在一起这种事,对长辈来说,多少是有点超纲了。
发觉月蕴溪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鹿呦侧目迎上去一眼。
被蕴在里面的柔情热意烫了一下,飞速移开了视线。
目光掠过后备箱投向后座,她清了清嗓子问:“你琴呢?”
“放那边了,明天来拿。”月蕴溪朝陶家别墅努了努下巴,瞥见奶奶和刘姨出了门说,“这回奶奶是真出来了。”
“喔。”
鹿呦收拾好表情,朝奶奶走过去,故作自然地问:“跟老鹿说好了?”
“嗯。”奶奶说,“他说有空请你陶叔吃饭。”
鹿呦嗤了声:“简直是来搞笑的……”
不过,也符合鹿怀安的作风。
从梧桐苑搬到蓝湾,对于她来说,是从幸福到不幸的分界点。
但对于鹿怀安则是相反的,因为有陶明远这个贵人在,没陶明远跟他达成事业上的合作,就很难有如今的“鹿老板”。
奶奶陈述鹿怀安的话也被月蕴溪听到了,鹿呦边从刘姨手中接了行李袋,边对她说:“回头我们请你……”
余光里,奶奶脸转向她,抬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碎发,鹿呦顿时做贼心虚地卡壳了一下,改正说:“请蕴溪……姐姐你吃饭。”
说完,又担心这个微妙的纠正会伤到月蕴溪,下意识地拿眼睇过去,观察对方反应。
只见月蕴溪单边眉毛轻轻一挑,眸光轻撞过来,漾出几分意味不明。
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似笑非笑,鹿呦一时判断不出来她的情绪。
直到坐进车里。
怕奶奶晕车,便让奶奶坐在了副驾,鹿呦坐到了副驾后面,系好安全带后不自觉地看向前排。
看月蕴溪攥着手机按屏幕,像是在输入地址导航。
没一会儿,她将手机卡进了支架里。
几乎是同时,鹿呦感受到口袋里自己的手机振了振。
拿出来看了眼,屏幕上方挂着微信提示消息,点进去,直接跳转进了聊天窗口。
月蕴溪:【蕴溪姐姐这个称呼,是开始变得烫嘴了么?】
鹿呦:“……”
从手机屏幕上抬眼,前排那位借着调整后视镜,隔着镜片,与她对视。
而后,放下手刹,启动车子。
若无其事一般。
只有嗓音,含了清浅的笑,敛着小心克制的愉悦:“出发了。”
鹿呦磨了磨后槽牙,弯了眉眼:“好的,蕴溪姐姐。”
视线里,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抬起,落下,轻轻一敲。
鹿呦额头贴在窗户玻璃上往外望,太阳落了山,天色是雾蒙蒙的灰,玻璃窗被涂抹成了单面镜,照着她的脸。
唇角压不住地弯翘起来。
第50章 吃醋
鹿呦原以为月蕴溪的秘密基地会很远。
没承想,距离蓝湾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有点灯下黑的感觉了。
梧桐树绵延了一路,直到车右拐驶向宽阔的小区大门,鹿呦注意到深灰墙面上被灯光描金的几个大字——云起竹韵江南,间联想到了云竹,开玩笑地问:“这个小区该不会是云竹家吧?”
前排的月蕴溪回了她一声“嗯”。
鹿呦有点意外。
虽然云这个姓不多见,云起集团很有名,她也知道云竹家很有钱,但在今天之前,她从没想过把二者联系起来。
“云起。”奶奶一拍大腿,“我说怎么那么耳熟呢,跳广场舞那几个老头前两天还聚在那儿聊呢,说云起现在不行了,就看和谈氏联姻能不能起死回生了……”
闻言,鹿呦思绪不由飘回到前段时间。
大概是从西城回来后的第三天,她去了一趟迷鹿,将云竹的那张浅蓝色信纸交给陈菲菲。
云竹的那封信,有点特别。
第一行的内容是:嗨,陆忍冬,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还会选择成为云竹么?
在树洞店对比字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鹿呦甚至想要在那里全部看完。
不过,那天的爆炸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实在是没什么心情。
她在陈菲菲看完信后,忍不住好奇地说:“之前为了确认是不是她的信纸,有看一行内容,里面提到的陆忍冬,是谁啊?”
“是她自己,是二十年前跟着妈妈生活虽然经济条件不好,过得很艰苦,但活得很自在的她。”
陈菲菲低眉敛眸,将那张信纸折成了爱心,指尖捏着底部的尖尖说:“这是选择了物质生活后,被身份桎梏,未来会沦为豪门世家……工具的云竹,写给自己的,忏悔信。”
那天迷鹿的客人挺多,陈菲菲说那句话时,侍应生正来吧台让调酒师调一杯边车,台上驻唱正唱到易燃易爆炸的高。潮部分。
周遭太喧闹,以至于当时,鹿呦没太在意她中间微妙的停顿。
所以是……联姻工具么?
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鹿呦低头一看,是陈菲菲发来了微信。
陈菲菲:【怎么样了?还在派出所?】
YoYo:【回来了】
陈菲菲:【[抱抱]】
鹿呦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云竹现在跟你在一起了,那她还会去联姻么?】
直到车停下,陈菲菲才发来回复:【或许你应该问我,跟她在一起了,还会听妈妈的话,相亲结婚么?】
鹿呦没再多说什么。
她一向贯彻尊重彼此差异,保持一点边界感的相处原则,作为朋友的关心已经到位,剩下的,她相信身为一个成年人,陈菲菲有自己的判断。
推开车门出去,面前是一栋独户独院的两层小楼,灰墙黛瓦红木门窗,半高的外墙嵌了铁艺围栏,攀着带刺的绿植,零星点缀几朵橘色的小花,玲珑可爱。
鹿呦凑近了看,“这是什么品种?”
“甜梦,爬藤月季。”月蕴溪说,“四月中下旬爆花的时候好看。”
“是一整个花墙的模样么?”
月蕴溪不置可否,笑说:“等明年爆花的时候,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鹿呦没吭声,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柔软的花瓣。
朝天的花,也不知是在指腹的按压下,还是在风的撩拨中,颔了颔首。
进了院门,宽阔平坦小道直通小楼,左侧是阳光草坪和下沉式休闲区,边角是个木制狗窝。
奶奶牵着比熊,佝偻着背,歪头往狗窝里瞧。
鹿呦也跟着她弯下腰,侧头看过去。
无论怎么看,都没在空荡荡的狗窝里发现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她扶着膝盖,扭头望向奶奶,纳闷地问:“看什么呢,奶奶?”
奶奶直起身:“我看那里面养的什么狗呢,黑咕隆咚的。”
鹿呦懵了,又朝狗窝仔细看了看。
走在前面带路的月蕴溪回过身,清了下嗓子说:“……奶奶,没养狗,就是里面黑而已。”
鹿呦边笑边站直了身体。
许是弯腰低头太久,猛地一起身,头晕眼花,她扶着犯晕的额头,身体不受控地晃了晃。
月蕴溪连忙伸手揽住她。
支撑在肩臂和腰部的力度,勾勒出一个亲昵的姿态。
“我看着黑咕隆咚的,还以为是窝了条黑狗呢。”
奶奶说着朝她们转过脸,见状,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隔着外套,鹿呦依旧清晰地感受到,扶在她腰上的手倏地一紧。
激得她大脑皮层一阵发麻,莫名涌出一股,类似偷情的感觉。
月蕴溪很快收回了手,淡然自若地提醒:“小心点,别摔了。”
鹿呦低头含混地应了声。
尤觉心跳难平。
“原本是有打算养只狗的,所以特地让工人在那边做了个狗窝,不过后来感觉没有那么多精力,就放弃了。”
月蕴溪把话接得格外自然。
自然到鹿呦都分不清,刚刚捏她腰上软肉的一下,是因为也很紧张,还是……故意吓唬她。
奶奶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养小狗是挺花精力的,每天都得溜。”
月蕴溪笑了笑,低下腰,召来到处闻味道的比熊,摸摸狗脑袋说:“正好,给你住吧。”
比熊歪头蹭了蹭月蕴溪的掌心,欢快地围转了两圈,又去蹭了蹭她的裤腿,身后的尾巴都快摇成风扇。
鹿呦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流浪期间被虐待过的比熊,防备心很重,不是很亲人,奶奶和刘姨都是喂了它近一个月才被亲近,鹿怀安到现在都近不了它身。
但它第一次见月蕴溪,就是这样,特别亲地蹭在腿边。
“那边是什么?”奶奶忽然出声问道。
鹿呦回过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左侧。
是上回视频里见过的庭院。
“看书练琴的地方。”月蕴溪安排说,“先回主屋,放好东西去吃饭,等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们到那边看看。”
沿着小道往前走到正门,月蕴溪按了指纹开锁进去,开了灯,打开玄关柜中拿了两双不同色的基础款棉拖分别递给了奶奶和刘姨。
递给鹿呦的一双,长颈鹿纹样的毛绒鞋面上,立着两只鹿角。
奶奶抬眼看到,好笑地打趣鹿呦说:“这适合你。”
“……”
鹿呦扯了扯嘴角,低头换鞋,趁着和月蕴溪离得近,小声嘀咕:“你是真喜欢长颈鹿。”
月蕴溪目光掠过她长发垂落后露出的一截后颈,“嗯”了声,附和道:“你说得对。”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鹿呦忽然冒出一种直觉,视线瞥扫过去,果然见月蕴溪从柜子里又拿出了一双同款。
紧接着便听到奶奶问:“两双一样的啊?”
鹿呦心跳倏地乱了节奏。
反观另一位,面色沉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连回话都格外自然。
“觉得很可爱,就买了两双。”
“可爱是可爱,不过……”奶奶犹豫地顿了一下,“穿一样的回头要分不清了。”
月蕴溪手伸到留空台,从装饰盘里拿了小朋友送的黏土月亮。
黏土背面被粘了别针,她蹲下身,将弯弯的月亮别到了鹿角上,说:“这样就能区分开了。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好。”奶奶应了声,被转移了注意力。
鹿呦跟在她们后面,手扶着侧腰,缓缓呼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过山车上起伏了两个来回。
……虽然以月蕴溪的人品,刚刚捏腰那一下,应该是紧张导致的。
但这会儿,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想,50.1%是故意的!
里屋空间不算大,更像是复式公寓,轻复古的装修,清一色实木家具。
沙发旁的落地灯是暖黄色,将木地板烘得像是炒熟的栗子,挑高的天花板上坠着吊灯,淡白的光,薄撒一层糖霜。
从客厅到厨房,再到二楼的露台、卧室,处处都透着沉稳又温馨的氛围。
奶奶和刘姨在次卧收拾行李,顺便看看有什么缺的,好等吃完饭去超市补齐。
鹿呦跟着月蕴溪进了主卧的衣帽间。
月蕴溪指着左侧柜子说:“里面空的,你看着放。”
鹿呦将自己的小行李箱推过去,蹲下身打开行李箱,想起压箱底的内衣,下意识地朝月蕴溪扫了眼。
才发现她抱臂倚墙站在门口,并没有跟到她面前来。
鹿呦眸光漾了漾,像细节投入进心湖,激起的涟漪。
“你觉得这个秘密基地怎么样?”月蕴溪突然问,像是怕她不自在,随口起了个话题。
“挺好的。”鹿呦笑说,“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月蕴溪饶有兴致:“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高楼大厦里的那种大平层,灰褐色的大理石瓷砖地,有一整面的落地窗俯瞰城市夜景。太阳落山后进门,会有孤独感扑面而来。”
说到最后一句,鹿呦想起小时候,奶奶还没搬去蓝湾,每次放学回到家,都是那样的感觉。
很空很大的房子,被夜色灌满了孤独,推开门,就会将她淹没。
而鹿呦总觉得,月蕴溪的内心也是这样的。
因为蓝湾那边的房子,是陶家,不是她的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还有点像,都体会过寄人篱下,没有归属,没有属于自己的家的感觉。
鹿呦想,小时候被鹿怀安安排,总去陶家蹭吃的那段时间,如果不是她与陶芯同龄、同校、同班级,月蕴溪比她大四岁,有些代沟。
她可能,和月蕴溪更能玩到一起。
就如此时,月蕴溪十分懂她,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象,而是轻笑了声,问:“所以,第一次邀请你来的时候,你才不愿意来是么?”
鹿呦收拢思绪,回说:“有一半是因为这个。”
“另一半是因为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立起行李箱的动作顿了下,“就觉得不太合适,月阿姨都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将行李箱靠边,她捞起挎包挂上肩头,边往外走边继续道,“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陶——”
“嘘。”
鹿呦还以为是奶奶和刘姨过来了,脚步与话音同时收住。
她停在月蕴溪面前,朝门口方向看了眼。
房门仍旧是进来时半掩的状态,从微敞的缝往外看,亮着灯的走廊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你又耍我?”
鹿呦扭过头,对上月蕴溪的眼睛。
浅琥珀色的瞳孔,该是温润的色泽,不知是这一片的灯光稀淡,还是蕴含的情绪太浓稠,这会儿显得尤其深邃。
“没有耍你的意思。”月蕴溪望住她说,“只是单独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氛围很好,有点贪心,不太想听你提那些可有可无的人名。”
鹿呦一怔。
骤然想到之前月蕴溪忽悠她的那声“嘘”,似乎也是异曲同工的作用。
她说的很克制、很委婉,温柔的语气几乎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小心敛藏了起来,但鹿呦还是捕捉到其中敛了一点微妙。
“你这是……吃…”鹿呦攥住包上的挂件,尾音顿了顿,放轻到无声。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拉近了。
月蕴溪手绕到她身后,拉上推门,在最近的那一下,偏过头,呼吸裹卷着低轻的话音,吻在她耳边:
“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