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你得再赔我一个小鹿
随着小轿车驶离,那束光很快便被夜色稀释得薄淡,视野又陷入到了昏昧里,只有感觉还滞留在未褪的灼热里。
应是代表瓷器的“它”,鹿呦脑海里应声浮起的字却是她……
像不久前,从这人指尖轻捻慢撒的鱼食,激起一阵溅入无边风月的涟漪。
而她好似摇摆在涟漪中心的鱼,无意识地咬了饵,轻应了声:“好。”
过了一会儿,鹿呦才朝着Vespa停车的方向转过身,抬脚走了两步,忽而停住,回过头。
月蕴溪还站在原地,正望着她,很自然地迎向她的目光,温声问:“怎么了?”
鹿呦微垂下长睫,避开对视,问道:“要是碎了呢?”
“那你得再赔我一个小鹿。”月蕴溪的声音里含了很浅的笑意。
让这话听着像玩笑。
又像是,别有深意。
敏感地悟出两层含义,鹿呦突然觉得恐慌,压在心底的自卑不受控地往外溢。
她眼睫垂得更低,声音也更轻:“那还是不帮你带了吧,我赔不出一个完整的小鹿给你。”
正如我给不了一个完美的自己去配你。
月蕴溪一愣,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
陈菲菲在这时蹦哒过来,搂住鹿呦胳膊:“鹿老板,你员工在群里嚎呢,说今天忙哭了,怎么说,去帮帮忙?”
余光瞥见月蕴溪低眸看了眼亮起的手机,背过她们去接了电话,隐约能听到一声“妈妈”。
鹿呦魂不守舍地回应了陈菲菲一声“嗯”。
“刚好,这鬼地方好难叫车,我坐你的小踏板过去。”陈菲菲问,“有多的头盔不?”
这会儿鹿呦才回过神,从坐垫下拿了个半盔递给陈菲菲,掏出手机说:“我跟奶奶说一声。”
借着打电话的功夫又朝月蕴溪的方向看了眼,月蕴溪也还在打着电话。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就是胆小、自卑、本能逃避,可说出口了,只是看月蕴溪长睫轻轻一颤,就叫她心生悔意。
电话被接通,鹿呦同奶奶打了声招呼,挂断后几乎是以极其慢的速度打开后轮锁、坐上车、戴头盔。
陈菲菲跨坐到车后座,戴好头盔拍拍她的肩说:“我OK了,走吧。”
就在这时,月蕴溪结束了通话,从耳边移开手机,转身看了过来,还残留着冷感的视线掠过陈菲菲搭在鹿呦肩上的手,轻轻一转,落到鹿呦脸上,目光才有所回温。
鹿呦沉缓地吁了口气,她其实想故作自然地说“算了我还是帮你带吧”,可能碍于面子,也可能碍于陈菲菲在,开口就成了道别:“我们先走了。”
月蕴溪只是颔了颔首。
鹿呦心里莫名有种被揪了一下的感觉,补充说:“你……回去路上也注意安全。”
月蕴溪微笑说“好”,没更多的话,也没再看她们,转身朝自己停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鹿呦眸光落在后视镜里。
看着前不久印刻在她脑海中的半步距离,陡然拉长了数十米。
-
因着月韶那通说是梦到了以前那些事的电话,月蕴溪回了一趟蓝湾。
将车停靠在院门对面的路边,月蕴溪下了车,习惯性地看了眼隔壁,鹿呦没回来,老人估计是睡了,屋里没亮灯。
从二楼玻璃窗里透出来的黑,竟是比夜色还有浓稠几分。
按了门铃,家里阿姨开了门,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月蕴溪听出来播放的是早些年的无脑偶像剧,每回剧荒月韶就会翻出来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客厅里,月韶正举着手机坐躺在按摩椅上。
月蕴溪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些。
“嗳?怎么回来了?”月韶垂下手微诧道。
“回来看看你。”月蕴溪坐到靠近她的那半边沙发上,“头疼好点了么?”
“好些了。”月韶侧目看她,“陪妈妈住一晚?你房间今天刚收拾的。”
月蕴溪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而问:“真的不用去看看心理医生么?”
只要一梦到从前在西城的旧事,月韶睡醒就一定会头疼,中医西医都看过,药吃了一堆,也没改善一点,月蕴溪始终认为这是心病。
“不用,又不是每天都梦到那些,我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频率已经越来越低了。”
按摩结束,椅子慢慢回正,月韶顺势朝月蕴溪那侧歪身过去,“倒是桃桃,我是真担心啊,昨天她那个综艺开始播了,你看了么?”
“没有。”月蕴溪语气很淡。
“没看也好,看得我都生气,好几个人搞那种小团体霸凌孤立她,都上热搜了,网友都看不下去,特别过分那几个小姑娘。”月韶忽然想到什么,停顿了片刻,音调上扬,“嘶——我看粉丝群里还有说,谈了两年的女友跟她闹分手呢,两年的女友,是呦呦吧,怎么回事呀,两人之前不都还好好的么……”
月蕴溪眉头一跳,没吭声。
“你也不知道哦,哎,不管了,看她那个小助理说什么桃桃在追妻,估计也是小打小闹的。”
月蕴溪仍旧是保持沉默,有些心烦,她转了身,从茶几上拎起阿姨刚递放过来的水杯,抿了两口水。
“呦呦也是,桃桃这关键时期呢,在这会儿闹什么别扭。你有空多关心关心桃桃,啊,她最黏你了。”
琉璃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碰撞出一声脆响。
月蕴溪起了身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太突然了,月韶呆愣住,等月蕴溪快走到玄关,她才反应过来,匆匆追上去说:“怎么了这是?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月蕴溪抿唇不语,换了鞋。
“不是说好留下来过夜的么?”
回她的依旧是沉默。
月韶不悦地叫了一声:“皎皎!”
月蕴溪这才回过身望向她说:“我不想住这里,这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月韶张了张口。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有关心过我一句么?一直以来我都特别想问你,陶芯和我,谁才是你女儿?”
“当然是你啊。”月韶笑了,“多大人了,还吃醋么。”
月蕴溪气声笑了一下,裹着沉重的叹息,以至于肩线明显地往下一塌。
到这时月韶才察觉到不对。
面前的月蕴溪明明没有哭,其实从小她就不怎么哭,因为很懂事,不想让妈妈担心,所以哪怕是受了欺负都会在到家的一秒切换淡定的模样。
所以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瞳孔,总会在她特别难过的时候,蕴上一层雾蒙蒙的潮气。
比哭,还让人难受。
月蕴溪开了门,走了出去,反手关门前她回头望了眼月韶,“头疼实在厉害的话就吃止痛药,前几天我有让李姐补两盒。”
月韶嘴巴微微张开,喉咙梗塞得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门被带上,咔哒一声,将一切都隔断开。
月蕴溪盯着面前不何时潮湿的地面,呆站了片刻,才迈开步子走出院子。
坐进车里,她捋了下打卷的长发,身体疲乏地后靠向椅背,视线落到车窗外,忽然想起第一次与月韶发生争执。
那时她还在上初中,学校建好了宿舍,她想住宿,但月韶没同意。
站在陶家的玄关,她没办法当着陶叔叔的面说她在这里住不习惯。没有良好的沟通,谁也理解不了谁,不过几句话便衍生成了争吵。
她不喜欢吵架,也不想呆在那么压抑的环境里,扭头就出了门,不管外面还下着雨,连伞都没有拿。
拉开院门,转头便撞见了在门口踩水玩的鹿呦。
陶家的大门没关,月韶被气得不轻,站在门口念叨着她为了住宿的事闹这出,真的是越来不懂事了。
鹿呦听力很好,灵动黝黑的眼珠左转转右转转,对上她的眼睛,立马将手里那把长柄末端雕刻鹿头的伞塞到了她手里。
给完伞,转头就往屋里跑,许是太急了,脚下一崴摔在了地上。
月蕴溪正想去扶,月韶拿了伞过来,刚好看到这幕,比她更快一步蹲下身扶起鹿呦。
在那段时间,陶芯在家里常常污蔑她欺负人,因为她曾有个混账的爸,比起听她叙述实际的情况,月韶似乎要更信基因的遗传,所以每一回,都是只听陶芯一面之词便给她定了罪。
那次也不例外,瞥了眼她手里的伞,月韶便开始指责说:“家里有伞,你抢妹妹的做什么?冲妹妹撒什么气?”
多熟悉的责备,她应该习惯了的,却还是会为之伤怀。
鹿呦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帮她解释:“是我自己走太急自己摔了,跟蕴溪姐姐没关系。”
小心地揉揉屁股,鹿呦用更加清甜的嗓音说:“月阿姨又漂亮又善良,就答应蕴溪姐姐让她住校呗。”
然后,月蕴溪看到鹿呦凑到月韶耳边。
说话的声音太小,她听不清内容。
只见月韶浓密的长睫轻扇了两下,鹿呦小手捏紧了裤子,樱唇张张合合,稚嫩的话音都没在了雨声里,说完,咧嘴笑了笑。
小姑娘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就像弯弯的小月牙。
之后,月韶便答应了她住宿的请求。
而那把为她遮了一次暴风雨的伞,她忘记,不,应该是,没舍得归还。
很久以后,月蕴溪想起这事,问了月韶才知道那时候鹿呦说了什么。
她说:“我知道蕴溪姐姐为什么想住宿。”
她说:“在没有归属感的家里呆着会不自在,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思绪回笼,月蕴溪抬了抬眼。
那一弯月牙,似在窗上,实在天上。
那么近,又那么远。
远得触手不可及-
趁着钟疏云这几日开始巡演停了课,鹿呦打了个飞的去了西城,订的还是那家民宿,那间小四合院。
出发之前,陈菲菲有问她一嘴,知道这事后,先是震惊:“一个人还住那么大院子,你也不害怕呀!”
后是揶揄:“哦,你胆子大,奢侈!真奢侈!”
最后是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
鹿呦没给陈菲菲说出来的机会,“是什么?我是因为熟悉了那张床,可以有效避免因为认床将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作息又给打乱。”
她说得认真,也没摸鼻子。
陈菲菲闭着眼连声回:“好好好。”
看不见,鹿呦抬了手,指尖在鼻尖上轻轻蹭过。
于是,只有她心里清楚,这套说词不过就是短暂的自我催眠。
到那的第一天,鹿呦就去了陶瓷店,问店员要了气泡袋将奶奶的陶瓷罐左一层又一层包了个严严实实。
装进特地准备的羽绒包里,准备走时,瞥见到架子上放着一只白瓷小鹿,鹿呦脚步一转,走过去看了眼,旁边的卡片上写了个“月”字。
店员记性很好,对她说:“这是你朋友的。”
“她有联系你们邮寄寄走么?”鹿呦问。
店员摇摇头:“还没有。”
鹿呦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帮她一起带走吧。”
“也行,但得做个登记。”店员拿了登记本和笔过来给她签字,还是有点不放心说,“你跟你朋友也说一声吧?”
笔尖在纸张上微顿了一下,鹿呦“嗯”了声,等签完拿出手机当店员的面给月蕴溪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那只小鹿,我帮你拿了】
月蕴溪回得很快:【好。】
过了不过两三秒,又发来一条:【那只小鹿碎了也没关系。】
鹿呦:“……”
随即转过头对店员笑说:“麻烦再拿些气泡袋给我。”
店员看见了回复,跟着笑,爽快地拿了一大卷过来。
最后,巴掌大的小鹿,被她里里外外裹了有七八成的气泡袋,团成了球。
回到民宿的时候,天都黑了。
鹿呦打算明天就回去,洗漱完香喷喷地从淋浴间出来,从包里拿出小鹿玩偶,搂在怀里躺倒在床上,正要查看明天的高铁票,屏幕上方弹出了条微信消息,陈菲菲发来的。
陈菲菲:【嗨美女,在做什么呢!】
YoYo:【看明天的高铁票,纠结什么时候起床,几点能到高铁站。】
陈菲菲:【明天就回来啦,不再逛逛么?】
鹿呦两边app来回切:【逛什么?】
陈菲菲:【去那家树洞店捞瓶子呀!】
YoYo:【你不说我都忘了】
陈菲菲:【[坏笑]】
YoYo:【不过捞瓶子看秘密是不是不太好?】
陈菲菲:【有什么不好的,店家那个花钱捞瓶子的板子那么大一个杵在那里,不想让人看就不会写了。】
YoYo:【好像很有道理】
陈菲菲:【自信点!去掉好像。】
陈菲菲:【去捞嘛去捞嘛,捞到奶奶的还能给奶奶解解心结不是~捞到别人的瓜记得分享~】
鹿呦挑了挑眉,懒得打字了发语音过去:“要是捞到云竹的呢?”
半晌,陈菲菲才回复:【发给我,谢谢。】
鹿呦笑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懒懒地按着语音问:“云竹的信纸是什么颜色的?”
陈菲菲:【淡蓝色,很淡很淡的蓝色。】
鹿呦:“好,记住了,明天给你去捞。”
陈菲菲:【比心】
鹿呦琢磨了片刻,感觉明天还可以去古镇那条街再逛逛,于是订了后天的高铁票。
等订完,她无端想到,月蕴溪也是淡蓝色的信纸。
第42章 她在我的无尽岛上
九月已经是入了秋的季节,天依旧亮得很早,五点多晨光便灌进了小院,流入门窗的缝隙中,漫涨到鹿呦的脸上。
她睡觉一向不老实,被子都被掀开,只一小截用来给怀里的小鹿玩偶捂肚子,而她自己这只“大鹿”是一大半的身体都露在外面。
秋日的早晨空气透着微凉,她晾在外面手臂和腿终于体会到了冷,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听见从院中传来的鸟雀鸣叫声。
一阵恍惚,感觉时间倒退回了一个多月前的夏天,屋里空调冷气十足,蝉虫鸟叫此起彼伏。
她将手脚缩回到被子里,蜷成一团,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慢吞吞地拱了两下。
触碰到凉冰冰的被单才豁然清醒,这次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像是被从回忆里渗出来的习惯扎了一下,刺得她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明明都没谈过,却仿佛有一种分手了的感觉。
不是,真分手的时候也没这么扎心啊。
也不知道是起床气作祟,还是不满自己的矫情,鹿呦有点不爽,反手捞过刚被她丢下的小鹿揣进怀里,闷闷不乐地掰了掰它右边的鹿角。
闭上眼睛,正打算再眯一会儿。
小鹿玩偶的身体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鹿呦耳朵微动了动,不太确定地将玩偶从被窝里提拽出来。
与此同时,云竹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你怎么也发语音了,小鹿睡醒了?”
“不仅睡醒,还出去了。”月蕴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喑哑。
“出去了?这一大早的,去哪儿?”
“不知道。”
玩偶肚子里的录音器陷入安静。
鹿呦蹙紧眉头思忖了片刻,福至心灵,想起那天早上她蹑手蹑脚起床去开房,没有带上玩偶。
果然那时候月蕴溪就已经醒了,可能是在和云竹发语音聊微信的时候,不小心掰到了玩偶左边的鹿角录了音。
短暂的沉默后,云竹的声音又从玩偶里传出来:“如果你是我现在的境况,你会怎么做?”
“云竹,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以我设定的假设是没有办法成为你的决定的,它甚至不具有参考价值,因为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鹿呦微愣了一下,随即清晰地捕捉到一声低叹。
那声叹息里弥漫的后悔与失落,仿若在溢出玩偶的过程中被过滤的只剩下难过,通过她的耳朵,淌到更深处。
那声叹息之后,月蕴溪温柔的音色才如水一般泛漾开,
“她对我来说,和别人不一样……她在我的无尽岛上。”
-
整整一个早上鹿呦都有点心神不定,她不知道“无尽岛”代表着什么,也不敢去网络上搜索。
只能起了床,到处晃悠,借此放空被那端录音勾乱的思想。
附近的小镇在上回旅游*时基本都逛过,鹿呦索性逛到公交站台,对着站台名研究了一番,上了辆公交车坐到底站。
那里有个近几年被打造成网红打卡点的村庄,有着很吸引鹿呦的名字,叫“月亮村”。
村子不大,地图看上去也像个“月”字,靠下面的横线是条长街,一侧是坐落着田园风格的店铺,一侧是弄成露营区的大片草坪。
地方太偏,暑假也结束了,又是大清早的,没什么人,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冷清。
鹿呦从头逛到尾,进了一家名为“月氏面馆”店,点了碗面解决早饭问题。
在她斜对面那桌,围坐着几个大婶正一边择菜一边闲聊。
其中有个略胖的,声音浑厚地说:“上个月我儿子回来,说他看到那个谁了。”
“谁啊?”
“月……月什么来着?哎,就是月韶,她那个女儿。”
忽然听到月阿姨的名字,鹿呦手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小口吃面,支起耳朵继续听。
“月韶?哦!就是那个晚上把门关死,把老公冻死在外面的那个?”
“我跟你们讲哦,那个事可能真的跟她没关系,她家那个姑娘才不简单呢,小小年纪就会撒谎,我可还记得她污蔑我儿子进女厕所偷看呢。”
说话的是不久前刚招待鹿呦的店长,正扯着刻薄的脸,露出尖酸的表情,“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好偷看的。”
鹿呦听不下去了,故意将碗打翻在桌上,面汤撒了一桌,顺着滴落到地上。
她轻巧地避开,没沾到一滴在身上,“呀!”
“哎呀呀,怎么撒得到处都是啊。”店长急忙起身走过来。
“听你说话声音挺大的,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光顾着欣赏你的神态了,一没注意,不小心就给弄撒了,不好意思啊。”
鹿呦放软了语调,显出几分无辜。
“……噢,没事没事。”店长没太懂她话里的意味,只是见她长得漂亮,担心是什么有影响力的网红,咧开嘴笑了笑,“你没烫着吧,要不再给你下一碗?”
“不用了,反正也不好吃。”鹿呦拎着包直接出了门。
听见对方在店里骂骂咧咧,她又倒退着走回去,歪头看向店里,“对了大婶,虽然面不好吃,但是你口气有点重,再刷个牙吧。”
店长被她这个“虽然但是”弄懵了,等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走到店门口破口大骂时,却是连鹿呦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鹿呦伸着懒腰走另一条道上,绕回到公交站台,上了公交车,又去了其他地方逛了一圈,吃了味道还不错的汤包。
回程的路上,陈菲菲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云竹的字迹,她年初一抽签,抄了拍照空间里的[笑脸]】
鹿呦看了眼。
照片上有两段字,第一段写的是“你来问卜我先知,好把心头子细思;富贵分明天注定,情长情短有何如”,字迹潇洒飘逸,行云流水。
第二段写着“绿杨深处看渔舟,漫卷丝纶去复求;钓得鱼儿孤酒饮,起来一醉卧江流”,字迹则是刚刚铁画,媚若银钩。
明显是出自不同的人。
YoYo:【第二段谁写的?】
陈菲菲:【女神写的。】
鹿呦扬了扬眉,忍不住,又点开图片看了看。
出于好奇,拿出手机搜了下签文。
地藏王菩萨灵签第49签。
解签写着“鱼群下钓,良机在握”,是凡事积极把握,必可卜收成的大吉签。
莫名地,鹿呦想到了那晚月蕴溪捻着指腹撒下鱼食的画面。
鱼群震荡的一圈圈涟漪,泛在她脑海里,许久,久到她抵达树洞店,才渐渐平静。
树洞店里没其他客人,只有两位女店员隔着收银台闲聊。
见鹿呦进门,站在收银台外面的店员上前,指了指立在树洞和水池边的两个板子说:“欢迎光临,这里有本店活动的介绍,可以看看哦。”
鹿呦走到水池前问:“七月份来写的,还在里面么?”
“只要没被人捞走,就在的。”
“那这一个半月有人来捞么?”
“有,但是不多,就几个,也就捞了几个瓶子而已。”
鹿呦盯着铺满池底的瓶子看了半晌,扭过头问:“可以拿着捞网在里面挑想要的信纸颜色么?”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店员做不了主,去问了收银员,那位也不确定。店员讪笑道:“您稍等,我得打电话向我们老板确认一下。”
鹿呦趁着电话还没接通说:“那跟他说一声,可以的话,池子里信纸是粉色和浅蓝色的瓶子我全包了。”
电话接通,老板在那头喂了两声,店员才从对方是个富婆的概念中回过神,将鹿呦的需求转述了一遍给手机那边,过了一会儿,她从耳边移开手机说:“老板说可以的。瓶子很多,一个一个捞太费时间了,您要是真的都包了的话,我俩就换衣服下去帮您都拿出来。”
鹿呦笑说:“麻烦你们了。”
两位员工套上防水服,直接进了池子,从一角开始筛查信纸颜色,将透了粉色和浅蓝色的玻璃瓶往外摆放。
鹿呦也没闲着,先就着粉色信纸的瓶子,挨个打开确认。
看了无数条笑话,吃了很多炸裂的瓜,终于找到属于奶奶的粉色信纸。
“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被你真给捞上来,但还是想写给你,我的宝贝孙女呦呦。
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就成了最幸福的奶奶……”
只看了两行,鹿呦就确认了,老太太要搞煽情。
不想在外面看奶奶的信看到痛哭流涕,鹿呦没再往下看,默默将信纸折好,放进了挎包的夹层里,继续去看放有浅蓝色信纸的玻璃瓶。
有些信纸倒不出来,得用镊子夹出来,十分费工夫。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店员询问:“能不能吃完饭再继续呀?”
“当然能啊,吃饭要紧。”鹿呦先付了已经捞上来的瓶子的钱,问道,“有没有好吃的馆子推荐一下?”
“街头新开了一家大碗炒饭,特别火,每天都好多人去打卡,味道也很好,我吃过一次,一绝!”店员贴心地走到门口给她遥遥指了一下。
隔了段距离,依稀能看见坐在外面排队等进店的人。
“好,谢谢。”
鹿呦没着急过去,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地上一堆瓶子拍了照,发给陈菲菲说:“先去吃饭了,等吃完再给你找。”
陈菲菲:【好好好~准备去吃什么好吃的?】
鹿呦倚着门框,按着语音发:“大碗炒饭。”
手机电量告急,刚把语音发过去,就直接关机了。
鹿呦只好又折回到店里,问店员有没有数据线充电。
“有是有,但是线短扯不到外面,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放里面充。”收银员说。
鹿呦直接将手机递给了她,而后伏在收银台上耐心地等。
看两个店员讨论点哪家外卖,她突然懒得走那么远去吃炒饭了,便问:“这家好吃么?”
“也挺好吃的,不过没炒饭家好吃。”
鹿呦笑笑说:“懒得去了,能不能帮我也点一份,我转账给你。”
“行。”
等外卖期间,两位员工又去捞了些瓶子出来,鹿呦跟在后面打开,把纸条从瓶子里拿出来,分享笑话和八卦。
直到打开一张卷起的纸,看见熟悉的铁画银钩,鹿呦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垂着眼定睛细看。
第一行,只一个“呦”字,就叫她心尖一跳。
第二行:“一拿起笔,就会想写你的名字,可惜,横撇竖捺都勾不出你的样子。”
第三行,她只写了一个单词:moonquakes
月色轻颤时,地球永不知。
鹿呦眼睫颤了颤,现在知道了啊……
第三行:“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
第四行:“不是不想汇报行程,是没有身份,正如我有无数种见你的理由,却没有去见你的身份。”
第五行:“别叫我蕴溪姐姐。”
第六行:“真想你能站在我的前途里。”
第七行:“欲速则不达。”
第八行:“已经在期望与失望里徘徊很多次了,没关系的。”
第九行:“始于心甘情愿,终于愿赌服输。”
有一瞬间,鹿呦仿佛看见写字的人坐在树洞里,手腕下压着这张纸,不知静坐了多久,笔尖落在纸上,不由自主地,写下她的名字,写下这些,仿佛是写给永远不会看见这些的她,又仿佛在与自己对话。
含蓄又直接,是沉稳的人轻微的放纵与失态,戳酸心脏的效力仿佛都被加了倍。
鹿呦捏紧了纸张,过了一会儿,眸光才慢慢落到最后一行。
“月亮出来的时候,海水覆上陆地,心脏就像无尽里的岛。”
鹿呦心尖一颤,像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忽而脚下一软,坠落到了实地。
下一秒,远处赫然一声轰然巨响,连带着她所在的这座房子都跟着晃动了一下,立在地面的瓶子歪倒下去,叮叮当当脆响声中漫开惊叫与哭声。
空气里充斥着灼热的气息。
外面人声喧闹,恐惧与凄惨的哭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大碗炒饭那边爆炸了!”
ˉ
西城古镇大碗炒饭煤气爆炸的视频很快就被人发布到了网上。
黎璨刷手机刚好看到,不禁唏嘘,毕竟七月份她们还在那条街上逛过,顺手转发到了群里:【西城那边新开的一家大碗炒饭店发生爆炸了,看评论区说,死了好多人,好可怕。】
刚吃完饭拿手机出来耍的陈菲菲看了眼群聊,正准备回复,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到鹿呦的聊天窗口,将发来的语音又听了一遍。
“大碗炒饭。”
陈菲菲脸色陡然煞白,手指发抖地拨电话给鹿呦。
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没有接通,她全身的血液也跟着凉透了,眼眶里急到蓄满了眼泪,第十一个电话,她拨给了云竹。
彼时云竹在剧院的排练刚结束,正拉着被她强拖出来听排练的月蕴溪准备去吃午饭。
四周太吵,手机铃声响到第二段,她才听见,接通后调高了音量。
进了电梯,那些喧闹的环境音被隔绝在外,陈菲菲的哭音便很大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云竹怎么办!我打不通呦呦电话,她跟我说她去大碗炒饭吃午饭,但现在,大碗炒饭爆炸了,死了好多人……我打不通她的电话……怎么办。”
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云竹大脑嗡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陈菲菲:“你先别急,也许,也许小鹿坐在了外面,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电梯门开,身边人飞快地走了出去,云竹满脑子都是“完了”两个大字,只见月蕴溪径直去了停车场,步子快到,已经从走变成了跑。
ˉ
爆炸现场的景象惨烈无比,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视线里不断有浑身焦黑的人躺在担架上被抬走,隐约可怜对方模糊的血肉。
只是余光瞥一眼,都会有疼痛的感觉冒出来。
鹿呦不敢想,他们该有多疼。
更不敢想,她差点也是其中一员。
推荐她去吃大碗炒饭店员心有余悸,捂着心口看着她,眼泪直往下掉:“还好你没去,对不起,我,我,我差点就把你害了。”
即便她没去,也足够小姑娘为此害怕和自责的了。
鹿呦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肩:“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好心推荐我一家好吃的馆子而已,别多想。”
小姑娘擦擦眼睛,点了点头。
同店员点的外卖鹿呦最终没能吃下去,没有人面对这样的惨状,还能吃得下饭。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路人基本都只能干看着,只有偶尔医护人员需要什么的时候,提供一点物质上的帮助。
大碗炒饭的火被灭了,整个店铺被焦黑蚕食得只剩下了个架子,救护车的笛声几乎就没停过,伤员陆续被送往了最近的医院。
街道上围看的人群慢慢散开。
鹿呦和两个店员也回到了店里,面色沉重地将剩下的瓶子捞完。
找到云竹的那张信纸,没细看,同月蕴溪的那张分别折好放进挎包的不同夹层里。她恍然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已经错过了高铁票的时间……
还真是祸福相依。
鹿呦琢磨,得回去再续订一下房间了。
拿手机付钱,才发现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来自陈菲菲。
鹿呦愣了愣,付完钱,灵光一闪,想起之前和陈菲菲说了要去大碗炒饭的事来,连忙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陈菲菲嚎啕大哭的声音:“呦呦!你怎么样了?你还活着么?”
鹿呦边往外走边说:“我好好的呢,别担心,给你发完语音我手机没电了,问树洞店的店员接了数据线,就没去那家——”
经过那家被烧得焦黑的店面,鹿呦话音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举在耳边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几步远外,夕阳投落的余晖与烧黑的屋子构出明暗,月蕴溪就在那道浓郁的阴影里,一步一步,迈到淋满橘子汁的日光里,走到她的面前。
被拥抱住的刹那,有风拂面,裹着空气里弥漫的焦味与灼热,裹着属于月蕴溪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
鹿呦长长的头发扬起。
仿佛她一瞬提起的心跳。
比看见信纸上最后一句话明白无尽岛的含义时,还要鼓噪。
第43章 仿佛劫后余生
“你怎么……”鹿呦只来得及说半句,而后便失语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中,怀里的轻颤起伏掀起一阵难过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下意识地,她抬起了手,悬到对方背后,指尖蜷了又蜷,一点一点地靠近。
掌心即将贴到后背时,月蕴溪忽地松开了她,双手握住她肩头拉开了些许距离。
鹿呦才发现,月蕴溪红了眼眶。
那圈绯红包着满目的潮湿落进她眼底,灼进心底,烫出一道缝隙。
有什么,在以一种温柔又涩然的姿态往里渗。
印象里,她从没见过月蕴溪如此失态。
月蕴溪满目紧张地将她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在附近医院都没找到你,想你是不是还在这里……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声线绷得很紧,每一个字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鹿呦到这时彻底反应过来,月蕴溪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我没事,这边爆炸的时候我在别的店里,只感觉到房子震了一下而已。”
“头呢,疼不疼?”月蕴溪伸手撩开粘在她面颊上的碎发勾到耳后,“还有耳朵,有没有耳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鹿呦摇摇头,突然说不出话,心情五味杂陈。
从南泉到这里,近四个小时的路程,从时间上推,月蕴溪大约是知道大碗炒饭这里发生爆炸的事后,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在医院的那一个小时里,月蕴溪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那些在爆炸中面目全非的伤患里找她的身影。
鹿呦闭了闭眼,只是随意设想一下,她都觉得快要不能呼吸。
再三确定她没事后,月蕴溪松了口气,绷直的肩线沉沉地塌下去,没用什么力气地说:“没事就好。”
停顿片刻,她又重复呢喃了一遍:“没事就好。”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是鹿呦抓着手机太久没说话,陈菲菲挂断了电话,又拨了一个过来。
鹿呦举起手机接通。
那边陈菲菲先开了口:“怎么说着说着没人了,真的没事么?我还是晚上打飞的我去找你吧,本来下午就想去找你的,给我急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打电话给云竹结果被我妈听见,把她吓晕过去了。”
“啊……你在家好好陪阿姨吧,我没事的。”鹿呦正说着,胳膊被身侧的月蕴溪拽了一下,随即,腰被搂住,整个人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后退了两步,靠进暖热的怀里。
三轮摊位车的轮胎,碾着骤然加快的心跳从面前驶过。
月蕴溪很快松了手。
紧箍感消失,但那股力与体温还残留在手臂与腰上。
鹿呦轻眨了眨眼,直到手机里陈菲菲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才回过神。
“不行,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等等,我去看一下机票的。”
“欸真不用。”鹿呦眸光转至眼尾,匆匆瞥扫了一眼身侧,而又飞快地移回原位,清了清嗓子说,“蕴溪姐……过来了。”
月蕴溪倏地侧过头。
望向她的视线仿若被夕阳暖黄色的光染了温度,想不察觉都难,鹿呦克制着没回望过去。
陈菲菲在手机那端感叹:“天呐,女神都已经到那边了么!”
“嗯,你在家好好待着,我明天就回去了,先挂了啊。”鹿呦收起手机放进挎包里,用手勾住包链。
急匆匆挂了电话,结果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尴尬了……
月蕴溪从她身上收回眼,很自然地问:“吃过饭了么?”
“还没有。”鹿呦勉强笑了笑,“没什么胃口。”
“那陪我去吃点东西吧。”月蕴溪说。
鹿呦点点了头,轻扫了眼旁边烧得黢黑的店面,心里仍有些后怕,提议说:“要不要先回小院,点个外卖什么的。”
月蕴溪盯她看了两三秒,放柔了声调:“好,听你的。”
两人并排往民宿方向走,投落到地面的影子靠得很近,月蕴溪不动声色偏过去半步,手与手的影子便仿佛牵在了一起。
低垂的视线里,鹿呦左手蜷了下指节,似是要从身侧挪开的趋势,月蕴溪只觉得那一下,仿佛通过影子拽到她胸口中怦然跳动的,将那里扯得微微发涩。
但最终,鹿呦只是紧了紧抓着包链的右手。
于是,月蕴溪又感受到胸口那一处因为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纵容,有了一群小鹿的欢脱跳动。
这个季节,太阳一落山气温就会降一大截,鹿呦却觉得那点余晖晒在身上,仍旧有着升温的效应。
目光没办法再安定地落在影子上了,她抬了抬眼,看向道路尽头隐约冒出房檐一角的民宿。
早上出门前只续房到下午四点,不知道这会儿她的东西有没有被民宿老板给从小院里清出来。
“你刚刚说,小院?”月蕴溪忽然想起来问,“是上次住的那间小院么?”
“……嗯。”鹿呦回神。
那个瞬间,鹿呦甚至想好,如果月蕴溪问为什么还定那间,就还用认床的那套说词做理由。
结果月蕴溪没问这个。
像是已经洞察了最真实的原因,为了给她留点面子,所以没有戳破一般。
“打算再住一晚么?”
鹿呦“嗯”了声说:“明天再打飞的回去。”
原本她还想坐高铁在附近城市再逛逛,缓一缓前两天与月蕴溪见面被搅乱的心绪。
没料到会目睹一场爆炸的现场,现在是连随便逛逛的心情都没有了。
就算是这会儿订机票,赶去机场、候机,等到南泉也是大半夜了。
想到这层,鹿呦正准备问月蕴溪什么时候回南泉。
月蕴溪先出了声:“那……介意收留我一晚么?”
鹿呦不假思索:“当然不介意。”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刚好看到,不自在地捋了下头发。
人一尴尬,就想找点事做来掩饰,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说:“看看要吃什么?”
“好好看路,小心又崴脚。”月蕴溪睨她一眼,不怒自威。
“……哦。”鹿呦只好把手机揣回去,心道,都这气场了,还不想让人叫姐姐。
“饿了?”月蕴溪问。
鹿呦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等收拢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她补充:“也不是饿,中午那个爆炸的冲击有点大,想喝点小酒缓一缓,之前看到民宿老板有卖意大利微气泡酒,感觉应该挺不错的,不能空腹喝,就想看看有什么吃的。”
“什么味道的气泡酒?”
“冰橙白桃荔枝。”
“想配甜品还是西餐?”
“甜品吧。”
“纯甜还是酸甜口?”
“酸甜口。”鹿呦顿了顿,“其实咸口也可以。”
月蕴溪轻笑了声,近乎宠溺地:“好。知道了。”
鹿呦揉揉耳朵,惊觉都不用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搜索,居然就这么被月蕴溪一句一句地引导着确定了自己想吃的东西。
基本方向确定后,刚好走到了民宿,鹿呦去前台询问,得知东西还在小院里好好放着,又续租了一晚,顺便问了气泡酒怎么买。
趁着她与前台沟通,月蕴溪点好外卖,递过身份证也进行了登记。
同月蕴溪一起走到小院门口,推开小院木门的刹那,鹿呦恍惚又生出了那种时间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的感觉。
像那时逛完街,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这座小院。
以至于,她甚至都没有询问月蕴溪要住哪个房间,抱着冰镇过的气泡酒,径直走向了东厢房。
开了门锁,“咔哒”一声,她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后知后觉,今时不同往日。
慢吞吞地回过身看去。
日落后的灰蓝色漫过青灰的墙头,被框进四四方方的院落中,像底色朦胧又清冷的画布,中心浓墨重彩地绘着一棵石榴树,弯曲伸展的枝条上,还挂着那颗石榴。
已经到了成熟的季节,饱满圆润,红了大半,只一点底还泛着青黄。
月蕴溪就站在绿荫下,微仰着脸,望着那颗石榴果。
忽而察觉到她投望过来的目光,偏头看过去。
视线隔着段距离,轻轻一撞。
鹿呦眼睫不自主地颤了颤,倏然移开了眼,进了屋。
没过一会儿,她倒退了一步,伸手扒住门框,从半掩的门后探出脑袋,清了下嗓子问:“你晚上睡哪间房?”
月蕴溪望着她,温声反问:“你希望我睡哪间?”
鹿呦眸光从她温润的眼中低落到门前的台阶,拢了拢手,指尖纠结地摩挲过门框,抿着唇没吭声。
按理,她应该让月蕴溪睡在那一间的。
甚至都不该问这么个问题。
“晚上一个人睡,会害怕么?”月蕴溪声音变得更柔。
鹿呦把身体缩回到了门后面,低眸盯着脚面,不敢闭眼。
因为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起中午从她面前经过的担架,躺在那上面的人,有的被浑身焦黑,身上血肉模糊每一块好肉;有的要么没了手脚,要么没了半边脸;还有的甚至直接被盖上了白布……
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鹿呦顺着声音侧过头,动了动唇,仍旧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月蕴溪停站在她身边,倚着门框摸了摸她的头,轻叹说:“说不出口就不说,我可以主动一点。”
稍稍停顿,她问:“我想陪你睡,可以么?”
怎么能这么温柔……
鹿呦鼻尖蓦地泛了酸,头低下去,像是重重一点。
手机铃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月蕴溪接通电话后,出门去拿了外卖回来。
鹿呦也已经缓过来,勾着脖子往塑料袋里看,“买了什么?”
“两份慕斯,青芒果条,水果沙拉,还有些咸口的小零食。”月蕴溪敞开袋子方便她看得更清楚,“要不要拿去露台吃?”
鹿呦点点头:“好啊。”
“那你先在屋里等我一下。”
“喔。”
随后,鹿呦便见月蕴溪上上下下跑了三趟。
第一趟把吃的带了上去;第二趟回屋里翻找到投影仪、小夜灯和蚊香灯带了上去;第三趟把她带了上去。
民宿老板将二楼露台重新布置过,弄了露天电影的幕布,支了个天幕,挂了串彩灯,天幕下摆了露营的座椅。
散着蓝光的驱蚊灯被放在了桌子下面,桌上摆着酒、一次性的杯子和之前商量吃的甜品、水果等,还亮了一盏小夜灯。
橘色的灯光随晚风浮进鹿呦的视线里,空气中总让她感觉还残留的烧焦糊味与血腥气,终于被清甜的香气覆盖。
“谢谢……谢谢你今天来找我,谢谢你给我布置这些……”
鹿呦尾音渐低,收了声,她被按坐到露营椅上,敏感地察觉到按压在肩上的力道微微加重,而后才松开。
她扭过头。
月蕴溪低着眼看她,目光幽深,话音仍旧温柔,“别总跟我这么客气好么。”
鹿呦一怔,蓦地想起浅蓝色信纸的中间,那句“别叫我蕴溪姐姐”,有浅淡的愧疚涌进情绪里,“抱歉……但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不用抱歉,我知道你是真的感谢,就是有点怕你给我发好人卡。”月蕴溪坐到了另一边的露营椅上。
鹿呦拿起已经开了瓶盖酒瓶倒出来两杯酒,推给月蕴溪一杯,“可你真的很好,你出现的时候,我都感动得想哭。”
“可是呦呦,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感动。”
鹿呦微怔,隐约觉得月蕴溪今天很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好像……温柔有了锋芒。
“不聊这个了。”月蕴溪调试投影仪问,“有没有想看的?”
鹿呦想了想说:“看看你头像的那部电影可以么?”
月蕴溪手停了一下。
意识到这样对于月蕴溪来说有些残忍了,鹿呦改口道:“还是算了,你挑吧。”
月蕴溪嘴上应着“好”,还是宽纵地找了《四月物语》影片给她播放出来。
其实这种小清新的暗恋电影从来都不是鹿呦喜欢看的,但刚刚被问想看什么的那一刻,莫名的,她满脑子就只有月蕴溪的头像。
那之后的一个小时零七分钟,流淌在这部散文诗一般的电影中。
杯子中裹着浓郁果香的小气泡,迸溅在女主悦耳的声线与舒缓的bgm里。
整整一瓶酒,除了最初给月蕴溪的那杯和现在杯中剩下的一点,都进了鹿呦的肚子。
影片播放到片尾曲部分,月蕴溪按了暂停键,目光掠过空了的酒瓶,关心问:“怎么样了?”
没听清最后的“了”字,以为她问的是电影,鹿呦认真评价说:“挺好的,没有跌宕起伏起伏的情节,画面唯美,满屏的青春气息,温柔又美好的感觉,像……”
像你给我的感觉。
她转过身望向对面,尾声低到几乎没了音量。
月蕴溪看着她,唇边漾开清浅的弧度:“我是想问,喝了这么多酒,有好些么?”
微醺状态下,鹿呦的反应有一点迟钝。
见她不回答,月蕴溪继续问:“心里还是不舒服么?”
鹿呦慢慢点了一下头,闷闷不乐地:“你说,他们最后在一起了么?”
没想到她此时是在为这个不开心,月蕴溪愣了愣,随即轻言软语地回:“开放式的结局,如果你希望他们在一起,那他们最后就是在一起的。”
鹿呦思忖了片刻说:“……是希望的,只接受He。”
静默了一瞬,月蕴溪望着她问:“那我们的结局呢?你能接受的,是哪一种?”
“嗯?”鹿呦反应不过来。
不是“没想好”,也不是沉默不语,而是这样懵懂的回应。
月蕴溪微蹙了蹙眉:“喝醉了么?”
鹿呦立马摇头:“没有。”
只是微醺,只是反应慢而已,不算喝醉。定义不同,所以她没有摸鼻子。
月蕴溪从她脸上移开目光,拎起面前的杯子,晃了晃杯中只剩下一口的果酒。
冰镇的冷冽早在一个多小时的静止中褪去,被掌心捂成了更高的温度。
鹿呦眸光随她杯里的酒液漾了漾,紧跟着,耳朵捕捉到一声气音,像是低叹,又像是在笑她,辨认不清其中的情绪。
气音之后,月蕴溪低声说:“那就不算什么趁人之危了。”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睛:“什么趁人之危?”
月蕴溪撩起薄薄的眼皮,目光直视着她,与以往的对视都不一样,那道视线的表面好似覆了一层浓稠的夜色,透出平静的凉意,里面却是仿佛被灯烫烤过的炙热。
“我不想再等了,呦呦。”
鹿呦最先接收的,是最表层的字面意思。
不受控地,呼吸一滞。
“今天来找你的路上,一路上,我都在祈祷着你别出事,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好好的,如果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要再等了。
所以现在,要么你直接拒绝我,告诉我,我们绝无可能,从此我从你的世界消失。”
鹿呦的心跳也失去了节奏,随着她吐出的每个字音起伏。
“要么,给我一个可以跟你发展成恋人的机会,我不会逼你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慢慢来,但至少……至少我可以再次进入到你的生活里。”月蕴溪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如果直到片尾曲播放完你都没有明确拒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话音落下,月蕴溪按了播放键,低眉敛眸没有再看着她,转头望向了幕布。
那首悠扬轻缓的曲调再度回荡在露台的上空,以极慢的节奏游走在时间里。
鹿呦咽了下喉咙。
只觉得空气仿佛被音符扯住,被绷得稀薄,像一层膜覆在口鼻上,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大脑却是像吞了一整盒的薄荷糖,越来越清醒,意识清晰到,已经完全消化了月蕴溪刚刚那些话,理解了她的意思,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鹿呦转眼看了向幕布。
没有显示影片的进度条,演职人员的名字不断往上滚动,还剩多长时间?一分钟,还是几十秒?
无论哪个,都足够她说出拒绝的话了。
鹿呦张了张口。
片尾曲的曲声在她出声之前终止。
心脏像是跳到了半空猛然悬停住,在眸光越过幕布望向朦胧月色的瞬间,又缓缓沉落了下去。
月蕴溪视线胶着在她微张的红唇上,羽睫一颤,终究,不忍地问:“是想拒绝么?”
等待回应,如同在经历着来自秒针的凌迟,比刚刚还要煎熬。
鹿呦嘴唇动了动。
明明都已经破釜沉舟走到这步了,得了想要的结果。
还是怕她会后悔么,给她反悔的余地。
微醺的燥热好像都拥挤到了眼眶里,鹿呦闭了一下眼睛,喉咙发涩地回道:“没有,没想拒绝。”
月蕴溪缓慢地呼*了一口气。
放凉的心脏,在重新燃烧,仿佛劫后余生。
第44章 你是我理智的终结者
不自在的氛围,就像是迟来的酒劲骤然上了头,鹿呦十分局促,有些手足无措。
只知道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和月蕴溪共处在一个空间,得缓一缓。
“走了。”鹿呦腾地一下从露营椅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蓦地停住,转了转尾戒说,“你等会儿再回来,行么?”
月蕴溪目光柔和地看她几秒,朝着斜对面的正房微抬了抬下巴说:“我坐一会儿,直接去那边洗漱,等我回去,你应该也洗完了。”
极致的贴心,仿若有着洞若观火的本事。
鹿呦揉了揉发烫的耳后根,含糊地应了声,哒哒哒地下楼。
人向下走,心往上扬。
不知从哪处传来的蝼蛄鸣叫,一声接一声,为心跳伴着高亢的节奏,叫乱了一个寂静的夜。
鹿呦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一首曲的时间里。
其实月蕴溪一直以来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温柔,从被她发现心思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显露出锋芒。
之后就算还温水煮青蛙似的对她,肯定也会给她把锅盖盖严实了。
可是,当初跟陶芯谈,一起出柜,两家家长都知道……她俩再发展成恋人,会不会太疯了?
从一层一层的台阶上下来,鹿呦脚步放慢,也逐渐冷静,不由为此感到不安。
自己是无所谓,鹿怀安不重要,奶奶是会理解她的。
那月蕴溪呢?
陶芯知道估计得疯,月阿姨会理解她们么?陶叔叔又会怎么想?
月蕴溪就……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么?
她不受控地回想月蕴溪要她做决定时说的那些话,共情月蕴溪在来西城的路上、在医院找她的过程中那满腔的忐忑。
也许月蕴溪不是不担心,只是比起未来的不可预判,更怕在当下留有遗憾。
是今天这场突发的意外让月蕴溪冲动破了局。
那自己呢,是顺从心意的同意,还是被调动情绪后才同意?
余光晃了一眼,身侧的石榴树虬枝横展到了面前,侧目望过去,枝叶缝隙间悬着一轮月亮,银色的清辉擦过枝头的绿叶,照在那颗小石榴上,依稀还能看到标志果熟的色泽。
鹿呦伸手,指尖抵着石榴饱满的弧面,轻轻一推。
石榴果便开始左摇右晃,它底部炸开的花萼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好似在被月光摩挲。
头顶方向忽地传来一声轻咳。
鹿呦顺着声仰起脸。
天幕上挂着的灯串还亮着,橘色的光给那人身上镀了一层风情的妆,晚风拂起长发,弯弯卷卷,像能荡漾涟漪的海藻。
搭在半高围栏上的手拎着塑料杯,里面还剩了小半杯的酒,兜了一缕月色,水光潋滟在杯中。
隔了段距离,看不太清月蕴溪脸上的神情,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格外的亮,以至于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进她眼底有着温度的视线。
心尖倏地一跳。
鹿呦脸热地移开眼。
以清辉撩拨花萼的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躲进了云层中。
她想,哪怕时间能够倒退回几分钟前,她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怪只怪,月色过撩。
ˉ
东厢房的房门在“吱呀——”声中,被轻轻拉上,鹿呦的身影逐渐敛到门后。
灯光点亮一方小屋,从窗帘与门缝中渗漏出,直淌到院中那棵石榴树下。
初秋的晚风从枝头拂过,树影婆娑,于是,地面的明暗都在震荡。
月蕴溪拎起杯子,就着沉静后的心有余悸,一口饮尽了杯里的酒。
静置了太久,气泡早已经消掉,它仿佛一杯纯粹的果饮,有着会醉人的甜。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月蕴溪打开微信,点进了自己信息页,目光落在头像上。
还记得第一次看四月物语,就在发觉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最初看时,她还没有太多的暗恋共鸣,只是被勾起了很多有关鹿呦的回忆而已。
比如看到女主搬家,想起来刚搬去南泉,人生地不熟,处处不适应,入学的第二天还被老师拦在外面不让进校门。
直到用小鹿头绳扎了两个啾啾的小女孩经过,不像别人看两眼就乖乖进校门,她不仅勾着脖子听,还越走越近。
最后大抵是听不下去了,叉着腰对那位老师说:“你不知道有种头发叫自然卷么?难道头发听话,卷得好看,也是错嘛!你这个老师不好,没有常识,也不尊重我们,我要去告校长!”
她以为鹿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周一的升旗礼上,校长真的让那位老师当众道了歉。
那之后,大家的注意力也没落到她身上,因为鹿呦到处宣扬,校长办公室的沙发椅很舒服,校长奶奶人很好,还给娃哈哈喝。
不开心了可以随时找校长奶奶谈心。
她一直记着这事,记着鹿呦这人,只是小姑娘大约是帮过太多人,再见面都没有认出她。
也许只要她提一嘴,鹿呦就会想起,然而少年人的心思太过敏感,只知为了被遗忘这件小事独自生闷气。
再比如因为借伞的一幕,想起那天鹿呦塞给她的鹿头伞。
而后思维发散,零零散散又想起很多事。
有十四岁那年,鹿呦让陶芯跟她说了对不起,小心保护着她的自尊心,投资她修手机。
有十五岁月韶犹豫让她放弃大提琴,鹿呦拿来自己存的钱,跟月韶说,不要让任何人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知道,鹿呦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但那一刻,月光确实照到了她身上。
有十七岁出国前,月韶有事,陶芯赖床,陶叔叔出差,只有鹿呦起了个大早来送她,给了她一个平安符跟她说:“一只小鹿送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有出国第一周,收到来自鹿呦的,比月韶还早还细致的关心,问她习不习惯,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虽然是给发小寄东西,顺带想起了她,可于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有二十岁回国,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她的光鲜,只有鹿呦走到她身边,问她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
有二十二岁那年,被去找发小的鹿呦顺便看望,收了一整包的火锅底料、老干妈和零食。
有二十四岁,参加陶芯的生日宴,陶芯起哄带着朋友给她敬酒,她不想喝,在别人眼里是不给面子,只有鹿呦尊重她的不愿意,察觉她的不舒服,帮她挡下了所有。
……
太多太多了,记得的、不记得的……无数的细枝末节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如果人生是空旷孤寂的峡谷,那鹿呦于她,就是天上月,峡间风,谷中河。
二十四岁,察觉自己喜欢鹿呦,月蕴溪一点都不意外。
她是踩着月光落入她梦里的渴望。
是她小心翼翼,不敢逾矩生怕打碎了就不能重圆的幻想。
知道原来鹿呦也是喜欢女生的,得知她与陶芯在一起了的那天,是怎样程度的震惊、悔恨、痛苦的心情?
过去那么久,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清楚记得从那之后,每当梦见鹿呦,清醒后都是她几乎承受不起的失落。
可那些遗憾全部累积起来,也没有今天下午设想最坏结果时衍生得多。
确定自己如同体会过光明与温暖的人,再回不去冷冰冰的黑暗里,绝无可能只做朋友。
还有从月韶那里听到陶芯还没放下鹿呦这件事。
她承认,她急了。
着急地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掷一次豪赌。
赌她的没有不喜欢,代表着可以喜欢。
赌她在犹豫中反复的增减,可以被她投注的全部给平衡。
万幸,她赌赢了。
赢来了一个隐匿月亮的回眸。
ˉ
洗漱完,鹿呦穿了件宽大的T恤倚着化妆桌,面朝门的方向吹头发。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也没见月蕴溪回来。
推开门往正房方向看了眼,里面亮着灯,月蕴溪是真去那边洗漱了。
是还没洗完?还是……后知后觉没带睡衣换,在浴室里纠结呢。
犹豫了片刻,鹿呦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件T恤,搭在胳膊上,朝正房走过去。
正房的淋浴间要含蓄多了,水波纹的磨砂玻璃门,只能隐约看见朦胧的身影,像是油画中被抹开的色块。
哗哗的水声从里往外透。
鹿呦敲了敲门,提高声音说:“我给你拿了件T恤做睡衣,放外面咯。”
话音未落,水声便停了,玻璃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鹿呦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横伸到她面前的手臂,嫩藕似的,沾着水,看着脆生生的。
不知咬一口,是不是还留有夏季的清甜。
“给我吧。”月蕴溪从她手里接了衣服,明知故问,“你的么?”
余光里,隐约还能瞥见到潮湿的水草纠缠着大片雪白,将将掩盖了起伏弧度。
鹿呦很快地转过了身,“嗯”了声说:“我回去了。”
“不等我一起么?”
月蕴溪的声音太柔,显得她这会儿离开,很不地道的样子。
鹿呦只好背对着淋浴间停站在原地。
没等多久,月蕴溪的声音从身后传进耳中:“好了。”
正准备走,又听月蕴溪沉吟说:“有个问题……”
鹿呦转过脸问:“什么?”
嫌包重,她只多带了两件短袖做睡衣,没带睡裤,平时她自己穿这衣服,哪怕不穿裤子,也是休闲风。
而这会儿月蕴溪穿着她的衣服,下摆也是只垂到大腿,却有种纯欲风,欲的占比还要更大些。
鹿呦很快又扭回了脑袋。
月蕴溪隐含羞赧的低轻声音随之落下:“我身材不好么?”
从淋浴间飘出的热气,仿佛都扑在耳后,敷得灼热。
酒精还没完全代谢掉,好似又快要上头。
鹿呦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边往外走边说:“……没有啊,挺好的。”
是很好才对,长期都有锻炼,又不过度的,薄薄的肌肉线条美得不像话。
带上门时,月蕴溪侧头看了她一眼,打趣说:“那你怎么每次见我……都像是怕长针眼似的。”
被“长针眼”逗笑了,鹿呦那根不自觉紧绷以至于让她不自在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脱口而出:“那是因为……”
说到一半,忽而顿住。
一路沉默到东厢房的房门口,鹿呦都快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等被追问,她才知道,月蕴溪只是给她时间思考而已。
“因为什么?”
鹿呦推门动作停了一下,看似淡定,实则是一股脑地说:“……你在我的性取向范围内。”
说完,径直进了屋,一眼都没敢看月蕴溪是什么反应。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但对方的气音不比神态磨人,缭绕着抚摸耳膜。
鹿呦这会儿已经爬上了床,无意之间压到了小鹿玩偶左边的鹿角,连忙抬起手,顺势揉揉耳朵,没明白地问:“放心什么?”
“放心我对你是有……吸引力的。”
中间停顿了一下,只差了一个字的音节,偏偏是顿在那里,留白出微妙。
鹿呦几乎是自动补了个字。
性吸引力。
鹿呦“嗯”了一声。
静默了一瞬,她又“嗯”了一声。
于是那股在拉扯中摩擦出来的暧昧,轻飘飘地溜到了月蕴溪心里,将心尖,挠得忍不住发颤。
那之后,鹿呦进了被窝,搂抱住小鹿玩偶闭眼酝酿睡意,月蕴溪关了灯,在窸窸窣窣的动静中,躺到了她身侧。
安静的氛围淌在初树秋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身体里某处的躁动却像是在经历一个夏季。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呦睁开了眼睛。
一点都睡不着,脑子里很混乱,爆炸后的惨状、电影里唯美的画面、在露台上经历的心跳博弈,交叉、覆盖、错位……
又过了一会儿,她翻了个身,隔着薄薄的夜色,借着一点淡银色的月光,撞进对面柔软的目光里。
“睡不着么?”月蕴溪用气声说,“玩偶给不够安全感的话,可以抱着我睡。”
鹿呦指腹在玩偶的绒毛里缓慢划过。
片刻后,她往月蕴溪那里靠了靠,半垂下去的眼睫轻颤了颤,又抬了起来。
对上那双在夜晚也漂亮的眼,鹿呦忍不住问:“那个头像,你用了多久?”
“……六年。”
已经猜到了,心里还是不受控地一震,鹿呦眸光晃了晃,喉咙发涩地问:“喜欢我,也维持了六年么?”
月蕴溪说:“没有。”
鹿呦半信半疑:“真的?”
月蕴溪“嗯”了声,话音里带了点浅淡的笑意:“失望?”
“才不是。”鹿呦立马否认。
不是失望,更像是恐慌,六年的暗恋太过沉重,只是想一想,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是她很怕让对方失望。
“我没有喜欢你那么久,别有压力。”
“……喔。”
又被看透了。
“只是看那张图很有氛围,也没有再见过更心动的头像换掉它而已。”
“喔……”
“别总喔。”
“喔。”
话音刚落,鹿呦微撅的嘴,碰触到柔凉的指腹,随即,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月蕴溪用指尖捏住她上下两瓣唇。
“都叫你别喔了呢。”月蕴溪松了手。
依旧温柔的语气,但带了点笑意,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搅在一起,就像是来自年长者的管教。
鹿呦眯了眯眼睛,不服管教地问:“就喔了又怎么样?”
即便是在昏昧的夜色里,她也看得清晰。月蕴溪的眸光落到了她唇上。
温热的呼吸忽地靠近,鹿呦心跳漏拍,呼吸骤然一滞。
即将贴上的瞬间,她将头往后仰了仰,猛然背过了身。
心跳扑通扑通直跳。
身后,月蕴溪含笑声摩挲她的耳朵。
“还以为你不怕呢。”
鹿呦撇撇嘴道:“那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短暂的安静后,月蕴溪问:“哪种不会?”
鹿呦:“……”
如果玩偶有意识,大约也要被她搂得晕过去。
“理智、克制意义上的不会。”
月蕴溪笑了声,意味不明的。
“太高看我了,也太低估你自己了。”
鹿呦没吭声,明知夜色是最好的遮羞布,还是忍不住将发烫的脸埋到玩偶后面。
又过了一会儿,她捕捉到一声轻叹,叹息里是低低的呢喃,像在分享给她一个压在心底的秘密。
“你是我理智的终结者。”
第45章 我试着克制过了
活了二十六年,鹿呦从没听谁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在所谓的恋爱期。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
就像心脏被人就着糖水当面揉,酸软一片,又浸润了点不为人知的甜。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鹿呦都没有说话,也不敢大幅度的动,怕真的终结了月蕴溪的理智。
只是默默收拢了手臂,紧紧攥抱着发小送她的小鹿玩偶。
恍然想起与陶芯交往后的某天,与薄明烟谈心,聊到一件让她迷茫的事。
就是她分不清那种情感与闺蜜情有什么区别。
因为鹿怀安,她从小就排斥异性,只喜欢和女孩子交朋友。又因为敏感细腻、共情能力较强,会忍不住对身边女孩好一些,所以她和同性的朋友关系都很好。
薄明烟告诉她,大约就是情感程度不同以及会产生性吸引的区别。
比如她俩,明明都弯成了回形针,一面对彼此,就被捋得笔直,一丁点的歪心思都不会有。
那时候她就只顾着笑了,没跟薄明烟说,她还是不太能辨认清楚,因为她与陶芯的恋爱就只是确认了身份关系而已。
但她认可薄明烟的理论。
虽然世界上有柏拉图式的爱情理念存在,她还是坚信理性与感性、灵魂与肉。体,都是密不可分的存在。
哪怕追求精神至上,也并不与肉。体接触冲突。
所以在上一段恋爱的末期,她常常会思考,连接吻都无法发生的爱情,与友情究竟有什么分别?
现在倒是一下子就区分清楚了。
清楚地知晓,她对月蕴溪是有性吸引的。
有点燥热,鹿呦抱着玩偶翻了个身,伸出一条腿抬压在被子上,半边身体都露在外面。
月蕴溪也还没睡,听着她的动静,偏头看了她一眼,面朝她转过身说:“把被子盖好。”
“热。”
“热还抱着娃娃。”
“……”鹿呦语塞,装聋作哑,在外面晾了一会儿,才将手脚缩回到被子里。
她下巴压在玩偶脑袋上,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昏暗中,月蕴溪忽然伸了手过来。
鹿呦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睫,像被定住,动弹不得。
眼梢皮肤上感到一小片温柔微凉的触碰,那样轻的力道,像是小心翼翼地抚摸,又像是轻轻地剐蹭。
月蕴溪掌心虚贴着她的脸颊,食指指腹按在她眼角,隔住一绺垂落的碎发,缓慢地撩开。
“还是睡不着?”
“你说那么一句话,谁听了能睡着。”
蹭得有点痒,鹿呦一把擎住她手腕。
“我不说你也睡不着,倒不如说了让你多了解我一些。”
说到了解两字,月蕴溪手蜷了蜷,似是要挣开,偏偏力道又格外轻,轻成了某种隐晦的征兆。
明明被她圈住的手腕很凉,鹿呦却恍惚有种被灼烫的感觉,近乎是慌乱地松开。
月蕴溪的手在她脸颊上方悬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回收,“怕?”
“……也不是怕。”鹿呦将玩偶往上提了提,挡住半张脸,“就是……目前……我可能还是不太习惯。”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温言道:“明白了。”
鹿呦后知后觉,这话好像在变相地说等她习惯以后就可以了一样。
显然月蕴溪早品出了这层隐藏含义,所以才溢出那声抓耳的气音笑。
鹿呦提拽起玩偶,将整张脸都掩藏起来。
露在外侧的耳朵,捕捉到月蕴溪低沉的嗓音,有种磨砂的质感,投掷在微妙的氛围里,擦出一把更加暧昧的火星子。
“那些的主动权在你那里。”
“那些?”
鹿呦移开玩偶,对上月蕴溪的目光,淡银的月色透过玻璃折射到那双眼睛中,衬得很亮。
月蕴溪没立即回答她。
福至心灵,鹿呦忽然反应过来“那些”代表什么。
整个人像是又灌了一大瓶的冰镇气泡酒,血液是凉的,大脑是热的,气泡在心脏上跳动。
“当我没问过。”鹿呦再度背过身,声音低低地,夹着一点处于下风的虚,“睡觉了。”
“睡吧……晚安。”
身后,是月蕴溪略沉的气声,后两个字的音更低,像怕扰到她突如其来的睡意,几乎快要听不清。
那晚的入睡体验有点特别。
起初鹿呦是睡不着的,眼睛虽然是阖上的,耳朵却是灵敏地支着。
她打算等月蕴溪的呼吸变得绵长,再悄悄摸手机打发这被扰乱心神的漫漫长夜。
没想到,自己先放松了呼吸,睡了过去。
事实证明,白天经历太多,晚上容易睡不好。在梦里,鹿呦感觉自己像被人塞进了万花筒,周身的空间从炸开的火花旋转到如雪的荼靡,把她绕得晕头转向。
无端惊醒,睁开眼,天早就亮了,面前的墙上光影斑驳,她盯看着发了好半天的呆,有种分辨不清自己究竟睡了没的感觉。
甚至觉得从昨天月蕴溪出现在面前,就像是一场梦。
不知道那位睡得怎么样,鹿呦翻身平躺,偏过头看向那侧,眨了眨眼。
嗯?人呢?
被子平平整整贴着床单,别说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注意到枕头上趴着一根发丝,她把手伸过去拈起来看了眼,弯弯卷卷,是她烫都烫不出来的弧度,这才确定不是做梦。
潜意识地松了口气,鹿呦垂下手耷拉在那边的枕头上,四仰八叉躺了一小会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从自己枕头下面掏出手机看时间。
刚过八点半。
屏幕上悬着一条微信消息提示,点开一看。
是旅游看日落时偶遇的摄影博主发来了通知:【照片已经发送至邮箱。】
切进邮箱,鹿呦才发现,一个多小时前,月蕴溪将在山顶和大学生们一起拍的那张大合照发给了她。
打开照片,放大查看,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月蕴溪总说照片没有处理好,拖着不发给她。
照片里所有人都在看镜头,只有月蕴溪,在看她。
被镜头捕捉到的一瞥,是情深不堪藏。
回到微信,鹿呦点开月蕴溪的聊天窗口,视线落在左侧的头像上,一时走了神。
从前只觉得这头像画面清新唯美,如今看过了影片,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拂起女主发丝的微风里,照亮亲吻的那缕阳光下,甚至是背景里朦胧的绿色中,都能感受到浅淡酸甜的暗恋心境。
心不在焉地按到头像,进到了对方信息页,鹿呦注意到月蕴溪又换了昵称。
从全黑的新月符号变成了半暗半明的上弦月。
切回到聊天窗口时,月蕴溪刚好发来一张照片——
弯曲的枝桠上睡着一只白猫,岔开后腿趴得很没节操,晒在猫身上的阳光经过绿叶的过滤,有种稀释过的温和。
“你在院子里么?”鹿呦边发语音边从床上起了身。
打开窗户往外看,院里没人,石榴树上也没有大白猫。
低头一看手机,月蕴溪回她:【在民宿新开放的食堂,睡醒了?】
民宿大厅有新食堂的宣传,鹿呦入住的时候就有看到,但那时候还没开放,也没确定开放时间,便没太在意。
“刚醒,新食堂什么样?”
鹿呦边发语音边去卫生间准备洗漱。
期间,月蕴溪发来了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是对着点餐窗口拍的,有十多个窗口,早餐种类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第二段,镜头斜对着那只趴在枝条睡觉的猫,荡在树枝下的猫尾巴晃荡了两下,像指着前面宽长的清河,水面漾着乌篷船,隐约能看见里面坐了人,中间的小桌上摆着吃食,河岸两侧绿树荫浓,青砖黛瓦,是水墨画一般的景。
月蕴溪发语音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我买了带回去,还是,买好了等你过来到船上吃?”
鹿呦往脸上涂抹面霜的手顿了顿,不确定月蕴溪是不是故意的。
发了那样的视频过来,不管是树上的猫,还是在乌篷船里吃早茶,都完完全全踩在她的点上,她哪里能忍得住不去看一看体验一番。
“我过去。”鹿呦又看了一遍视频,选了份咸豆花的套餐说,“等我一会儿。”
月蕴溪:“不急,船还没摇回来。”
快速抹了个淡妆,为了节省时间,鹿呦没多纠结穿搭,直接换上了两天前来西城时穿的吊带长裙,捞了件薄款的开衫套上身,给月蕴溪发消息说出门了,边往外走。
初秋的早晨,空气清爽但寒凉,细细渗进针织里,鹿呦才知道今天比来的那天要冷得多。
不过天气还算好,树荫里散落下来的光斑随风轻颤,时不时会漾到路边不知名的小花上,染一层柔软的边。
鹿呦拢了拢套上身的开衫,打消回去换衣服的念头,脚下步子轻快地行走在碎影与烫金之间。
新开的食堂也是个小院,零星十几人或坐在院中的桌椅上用餐,或站在河岸边等船,鹿呦一眼就注意到了月蕴溪。
小跑过去,准备打招呼时,她忽然感觉鼻子发痒,停在两步远外先拿了纸巾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听见动静,月蕴溪转过身,柔和的目光将她上下一打量,轻蹙起眉头问:“怎么穿这么少?”
“出门急,随便穿的。”鹿呦又打了两个喷嚏,“我去扔下垃圾。”
垃圾桶靠着那棵趴了猫的树,鹿呦扔纸巾时,抬头看了眼,猫尾巴一翘一翘地晃着。
“不是说不急了么。”月蕴溪停站在她身边,“就为了看猫?”
“是怕你一个人在这边等太久,等得无聊。”鹿呦瓮声瓮气地说完,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似乎有了更热的温度,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也是为了看猫……其实别人穿得也不多,而且现在也还好,走过来都有点热了。”
为了让后一句更有可信度,她抬起手在脸颊旁扇了扇。
结果,又是两个喷嚏。
月蕴溪无奈地叹了口气,拆台拆得彻彻底底:“别人和你的体质也不一样。”
登船处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叫了号,月蕴溪低头看向手里的木牌。
扔了纸巾,鹿呦勾头看了眼:“是我们么?”
“嗯。”
船篷高大,垂挂着书法纱幔,里面陈设雅致,小桌上是卖相精致的早餐,身置其中,摈弃浮华的清闲感便漫了上来。
船夫坐在后面的藤椅上慢慢摇着橹,水面涟漪荡荡。
“吃这个吧,里面有胡椒,吃了会暖和点。”月蕴溪将热气腾腾的胡辣汤推到她面前,想起来问,“后来办了哪家健身房的卡?”
“没办呢。”鹿呦捧着碗汲取温度,“本来是想去你推荐的那家女性健身房的。”
“为什么没去?”
鹿呦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沉默地咬着勺子。
因为那段时间,正处在冷静思考期,她怕去了以后无意撞见,会尴尬。
月蕴溪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没多说什么,也没追问,只是问她:“回南泉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如今没了顾虑,鹿呦应得爽快:“好啊,你每天都去么?”
月蕴溪回说:“单数日一定会去,双数日要看心情。”
“为什么是单数日?”鹿呦问。
“因为单数日心情不佳。”
“为什么心情不佳?”
月蕴溪没回答,抿着的唇微扬了扬,鹿呦撇了撇嘴,知道她在笑她像小孩子,有十万个为什么。
而后,无端想起陶芯的习惯,总是挑在单数日发动态。
有段时间,几乎每条动态都和她有关。
“没有为什么。”月蕴溪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后面去的话,以你的时间为主。”
鹿呦闷闷地喝了两口甜豆浆说:“那就还是单数日。”
月蕴溪无声勾唇。
鹿呦又抿了两口豆浆掩饰不好意思,补充说:“不过得下午五点以后,要练琴。”
说曹操曹操就到,放在桌上的手机陡然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钟疏云的名字。
鹿呦接通电话后,恭恭敬敬叫了声:“钟老师。”
“欸,呦呦。今年申城国际钢琴比赛在十月中旬开启报名通道,要不要去挑战一下?”
鹿呦呆怔了一瞬,“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可以试试业余组,以你现在的水平,只要勤加练习,参加业余组的比赛不是问题。不过,这段时间我在南泉时间比较少,你自己不能懈怠哦。”
鹿呦笑着应:“好,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
钟疏云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自己或者钟奶奶。
结束通话后,鹿呦眸光落在自己微翘的左小拇指上,尾戒下隐约可怜那尾压不住的“红鱼”。
她上弯的唇抿了抿,齿关咬内唇的一小块软肉,神色稍显凝重。
“怎么了?”月蕴溪关心问。
“钟老师说十月有场钢琴比赛,让我报名参加。”鹿呦笑了笑,“感觉好久好久都没参加过比赛了。”
“好好准备,你可以的。”
笃定又温柔的语气,有着镇定人心的功效。
鹿呦抬了抬眼。
坐在她对面的月蕴溪单撑着侧脸,执着瓷勺搅匀豆浆沉底糖的姿态,透着点漫不经心,高挺鼻梁上,一双漂亮的眼噙着深邃,平静地凝望着她。
对上视线的一霎,月蕴溪弯唇,对她笑了笑,“放轻松点,这只是一个开端,以后钟老师肯定会让你参加更多比赛的。”
比起昨晚的晦暗,白日阳光下的视线要更显得清明,鹿呦极少这样近距离地、认真地打量过月蕴溪。
以前月蕴溪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气质,端庄、沉稳又矜贵,像是不谙世事也不管旁人之事的世外仙人。认真观察才知,月蕴溪优越五官远比气质更绝,因为有着人的韵味。
鹿呦“嗯”了一声,偏过头,看向浮光跃金的水面,“……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迟疑片刻,鹿呦问道:“钟老师教我练琴,里面是不是有你的安排?”
“是。”月蕴溪承认得坦坦荡荡。
鹿呦握着碗壁的手不由地收紧,“为什么会想让钟老师教我?”
迟迟没有听到回答,鹿呦微微转过头,朝她看过去。
视线对上,月蕴溪仿若一个在等着猎物回眸的猎手,温温柔柔给出一击,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是开心的,能重拾梦想,能站在人声鼎沸处,做被群星簇拥仰望的那轮月亮。”
鹿呦眼睫颤了两下。
难以捋清这一瞬的心情,是感动多一点,还是喜欢快要占据上风。
好奇怪,明知此时氛围里的微妙就像是水墨在发皱的纸张上洇开,却仿佛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还想再让那滴墨变得更浓稠些。
“你……自己就是很好很好的月亮了,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又是一阵静默,静到鹿呦都快以为得到不答案时,听到月蕴溪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试着克制过了。”
是你一次又一次,终结了我的理智。
阳光抚拨舞动的薄纱,吹进船中,散落的墨色与碎金洇在朦胧里,勾了一笔横过眼角的青丝,尾梢轻抬,绘出清亮的眼。
眼里倒映着她为此怔愣的脸。
鹿呦不敢再看了,头垂得很低,目光落到船头拨开的水面。
她狂跳的心,搅乱水中的浮云。
船临近终点,月蕴溪柔声问她:“还有其他问题么?”
鹿呦本想摇头,瞥见摆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奶奶让刘姨发来微信语音,问她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回完刘姨的消息,鹿呦扫了眼列表里那一方青绿色的头像,想起来问:“我看你换了微信昵称……那个月亮符号,阴影与亮色的比例变了,是代表心情的变化么?”
“怎么猜到的?”
“有点明显。”
“还不够准确,有另一层含义,猜猜看?”
不知道为什么,鹿呦从这话音里品出了点逗弄的意味,便不想顺着她的意思去猜,摇头说:“猜不到,是什么*?”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看破她的心思,没戳破,乖乖给了答案:“也代表一种情感状态,现在正处于,半明半昧的状态。”
什么样的情感,和谁的情感,不言而喻。
鹿呦发现了,月蕴溪现在是把一腔暗恋都放到了明面上,直球式的交流几乎快让她招架不住。
从没有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原来这种情感,真的与友情完全不一样。
像是坐在海盗船上,你来我往的沟通交流都是暧昧拉扯,与充斥着刺激感的周旋。
会让心跳漏拍,让心脏发痒。
她完全不是对手,甚至有种感觉,不用过多久,月蕴溪微信昵称的那轮月亮就会变成明黄色。
船停在岸边,船夫吆喝了声:“到岸咯!”
月蕴溪先下了船,站在岸边等她。
“那你怎么不把头像也换了?你这……暗恋都成明恋了。”
鹿呦边说边出了船舱,脚踩在船头的木板上,感觉像踩在一朵浮云,尤其是抬起一只脚迈到岸上时,几乎快站不稳。
下意识地,牵住月蕴溪伸过来的手,温凉的触感让她晃了一下神。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就着对方的力,迈到了岸上。
距离被拉得很近,近到只隔了一拳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与呼吸。
月蕴溪看着她,浅琥珀的琉璃瞳里,目光极深,“在等一对情头,让它真正意义上的结束。”
鹿呦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因为太近,还是因为这句明示,她没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并不想拒绝,但也无法应对同意后过快的节奏。
所幸,月蕴溪很快退开了身,但没松手,牵着她往四合院的方向走,“如果看那个头像会让你有压力的话,就帮我找一个新的替换掉吧,不是情头也没关系。”
鹿呦低垂的视线定格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指尖蜷了一下,又一下,终究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由着月蕴溪牵着。
拂面的风里,缠着月蕴溪发梢的香气,清新又温润的桂花香,是民宿提供的洗发水。
与她一模一样的味道。
鹿呦咽了下喉咙:“你那么挑,那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
月蕴溪笑说:“你找的我不挑。”
半晌,鹿呦动了动唇,溢出一声“喔”。
很轻的一声,融在初秋的风里,被青潮的湿气闷出几分暧昧。
第46章 月蕴溪在勾引她
回到小院后,鹿呦在月蕴溪的提醒下换了件更厚实的牛仔外套,随后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一个背包一个小号行李袋就能解决。
行李袋里装着奶奶心心念念的陶瓷罐和月蕴溪做的陶瓷小鹿,被鹿呦用气泡袋和宽胶带里三层外三层缠裹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球。
月蕴溪帮不上什么忙,便去外面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回来,放到桌上时看见行李袋,往里瞥了眼问说:“里面是陶瓷么?”
“……嗯。”鹿呦松开拉链,转而从袋子里拿出小球,“这是你的小鹿。”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鹿呦递过气泡球的动作忽然变得卡顿,月蕴溪低垂的目光还停落在球上,停了有几秒,她无声撩起眼睫。
鹿呦也在这时稍稍抬眼,在对视的一瞬后又垂落了下去,她将手里的球放到桌面,“……是陶瓷小鹿。”
“我知道。”
月蕴溪嗓音含笑。
那股笑意很淡,让整句话呈现出来的语调格外温柔,不是调侃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以此加深暧昧气氛,更像是一种进退有度的包容迁就。
鹿呦拿过月蕴溪买来的水,漫不经心地旋开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自如。
许是看出来她不好意思,月蕴溪问道:“烧出来的成品是什么色的?”
“忘记拍照了。”
鹿呦回想那时放置在架子上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