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烙下一个滚烫的吻(微修)
“消炎药和活血化瘀的药是不是也没吃?”月蕴溪擦着半潮不干的头发又问道。
鹿呦往床尾挪爬的动作又是一滞:“……也没有。”
很轻的一声叹息,裹夹着淡淡的无奈。
衬得之后落下的话,尽显娇纵。
“好好坐着,我给你拿。”月蕴溪晾起毛巾,到桌前拿了药和烧水杯。
鹿呦也不想再跟个婴儿似的在床上爬圈了,调整了姿势坐下,拧着眉头朝脚踝看过去。
肿胀的地方从月蕴溪问话后就像被按下了开关键,开始一突一突地跳痛起来。
明明吹头发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
天花板上悬着的圆罩晕着淡白的光,匀称地撒下来,落了薄薄一片在腿上。
原本凸得很好看的踝骨处鼓成了包,还泛着红。
怪丑的。
余光扫见月蕴溪走了过来,鹿呦一把扯过旁边扭成“天鹅”造型的浴巾,盖在了脚上。
忽地想起什么,扭身往床头扫了眼。
被子下面的枕头露了半截,枕套与酒店白色被套不一样的银灰色。
是套了三合一的旅行床单。
“水有点烫,等温了再喝。”站定在床尾,月蕴溪将烧水杯旋开盖,“在看什么?”
“才发现你套了床单。”鹿呦转回头,接了杯子和药,“是套完又特地把玫瑰花瓣和‘天鹅’放回到床上了么?”
从杯口腾升的白色热气缭绕在她面前,氤氲在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前,像幽静夜里的湖面迷蒙了水色。
朦胧雾气中,眼波仿若晃过来漾过去,似有暗流涌动。
月蕴溪看着她,眸中有什么浮上来,又缓缓沉下去,柔声细语地解释:“觉得挺好看的,想着给你看看就又挪回去了。”
说到尾声,她目光掠过孤零零的“天鹅”,落在覆盖鹿呦脚踝的浴巾上。
鹿呦顺着看了眼,顿时有种自己做了恶人的感觉。
脚在浴巾下动了动,牵扯出一阵酸胀感,她讪讪地笑了两声说:“好看,更好用。”
“哪里好用,敷在上面是止痛么?”月蕴溪不客气地拆台。
鹿呦:“。”
真是越熟越觉得,月蕴溪不温柔的时候,挺……绝的。
“蹄子太丑了,不忍直视。”鹿呦坦言道。
丑到她心情比先前洗澡还复杂,好歹她身材还不错。
月蕴溪眸光转向她,无奈又宽纵地弯了弯唇,视线掠过她悬在床沿的右脚说:“等消肿就好了,会恢复到之前好看的样子的。”
安慰里裹着极为自然的夸。
还是给鹿呦听得不好意思了,抿了一口水,被烫了一下,皱眉移开了杯子。
月蕴溪坐到她身边,侧目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没舍得说她什么,只柔声道:“水还得再晾一会儿呢,我先给你涂药包扎。”
说着,敞开手里的塑料袋,从里面拿了外涂的扶他林药管出来。
“我自己来就好。”鹿呦倾身伸手去够,奈何手上还有个瓶子。
“嗳,别把水撒了。”月蕴溪睨了她一眼。
鹿呦没办法,只能捧着烧水杯坐好,纳闷地想,帮她拿一下杯子不就不会撒了么?还能让她自己涂药……
显然月蕴溪没有这个意识,直接拧了药管的盖,挤了凝胶质地的膏体在指腹上,瞥了眼那块鼓包的浴巾,随即盯住她。
目光被薄透的热气晕得柔软。
“把腿伸过来,我帮你涂。”月蕴溪温柔的腔调里隐含一丝。诱哄的意味,“乖,我不会嫌它丑的。”
鹿呦抿了抿唇,抬眸,飞快望月蕴溪一眼,嘀咕:“你这样,好像在哄幼儿园小朋友。”
“你不就是小朋友么?”月蕴溪声音低下去。
她说话的语气有种形容不出来的韵味,会勾着人辩驳。
“不是。”鹿呦将脚从浴巾里挪出来,伸长腿到她身旁。
“那是什么?”月蕴溪微抬了抬眼睫,眸光落在她握紧杯子的手上,“不把我当姐姐了么?”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当的。”
“……喔。”月蕴溪声音淡了些,“那不就行了。”
鹿呦没再说什么。
后知后觉,无论反驳还是承认,都会把两人框在“姐妹”的关系中。
除非她自己直接说,不把对方当姐姐了。
鹿呦掀起薄薄的眼皮,看月蕴溪用手握住了她的跟腱处,把“猪蹄”抬到了自己腿上。
眼前的画面、柔凉的触感交融在一起,刺得她脚背绷直,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月蕴溪正要把药膏往上面涂,见状,微微一顿,问:“是不是弄疼你了?”
放轻了抓握的力道,却是没松手。
鹿呦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摇摇头说:“没事,涂吧。”
早点涂完,早点了事。
月蕴溪视线低垂回去,轻蹙了下眉头:“好像比之前还肿了。”
“emmm,蒸了一下,就胀起来了。”
很轻的气音笑声被敏感的耳朵撷取到,鹿呦抬手揉了揉,听月蕴溪含笑的调侃穿过指缝,狡黠地溜进去。
“馒头一样。”
鹿呦挑眉:“你刚刚还说不嫌弃它呢。”
冰冰凉凉的膏体敷在脚踝上,被柔软的指腹打着圈轻轻涂抹开。
月蕴溪的音色仿佛也带了点湿漉漉的感觉,弯弯绕绕在耳边。
“不是嫌弃,是觉得它挺可爱的。”
鹿呦忍不住蜷起的脚尖,白里透着粉,像在害羞。
她捧起水杯又抿了一口,微烫的水进了喉,勾起了一点热意。
脑子像生了锈,卡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水温可以了,她从袋子里拿了药,看月蕴溪又挤了点药膏在手上。
“网上说要厚涂,再给你抹一层。”月蕴溪说。
鹿呦吞了药片含糊地“嗯”了声。
“送我的那根月桂花簪子原是要扔的么?”月蕴溪突然问。
鹿呦咽下水说:“……做得太丑。就是看奶奶做,想着也试试,试试就逝世了,嘶——”
“别乱说话。”月蕴溪收回戳她痛处的手,眸光转至眼尾,嗔看了她一眼。
跟平时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很难描述的感觉,像江南的烟雨,一点微凉,多是潮润。
依稀还能感受到药片的涩感残留在口腔里,鹿呦慢吞吞地啜饮着水,只觉得热感又加深了些。
见月蕴溪在拧回药管盖子了,她将脚往下挪,才动了一点,就被扼住了小腿。
“跑什么,还没包扎呢。”月蕴溪从袋子里拿出绷带,打开手机搜了8字包扎法给她缠上。
鹿呦勾着脖子好奇地盯着屏幕看。
缠到一半,放在被褥上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屏幕上弹出月韶的来电显示。
月蕴溪腾出手按了接通,直接开了免提:“喂?妈妈。”
那端传来人声,听不太清内容。
过了几秒,月韶开口道:“桃桃回来了,明天回家吃饭吧。”
鹿呦这才辨认出来,背景音里的尖细一点的女声是出自陶芯的口。
月蕴溪手停了一下,眼睫往上略抬了抬,用余光觑看了她一眼,“我……在外面旅游呢。”
“嗯?怎么都没和我说。”月韶问,“去哪儿旅游了?跟谁呀?什么时候回来?”
鹿呦听着,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去陶家玩,那天月蕴溪刚好收到国外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月韶也是这样,一连甩出了好几个问题。
很明显,月韶并不想让月蕴溪出国。
可能因为是单亲妈妈,月韶对月蕴溪有些过度依赖。
但那时她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月韶的不情愿会耽误月蕴溪的未来发展,仗着童言无忌,直言说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被她说动,还是又经历了其他什么事,月韶最终是妥协了。
“跟云竹她们,结束后我要直飞威尼斯演出,得下个月回去了。”月蕴溪顿了顿,“来的西城。”
话音落下的瞬间,鹿呦捕捉到月韶呼吸沉重了些许。
手机那端陷入了沉默。
这边缠好了绷带,鹿呦移开了腿,扭好烧水杯的盖子,穿上拖鞋起身想去卫生间,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她扭过身,发现月蕴溪手里抓着药管。
月蕴溪目光轻飘飘地往下落,定格在她胯骨的位置。
鹿呦跟着她的视线低头,扬起眉梢,反应过来这是要给她涂屁股的意思,连忙转过身体伸手去拿药管。
金鸡独立的姿势不好维持平衡,腾空的腿本能地跪放到对方腿之间的空隙支撑,月蕴溪又因为她猝不及防伸手过来,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
一个往前倾,一个向后倒。
脱手的烧水杯滚陷在柔软的被褥里。
微潮的长发像柔凉的绸缎抚散在手背上。
月蕴溪手臂撑在被褥上,支着上半身,没完全倒下去,鹿呦两只手按撑在她头两旁,也撑着身躯,没压下去。
两人之间有拉开一点距离。
但也还是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月蕴溪右眼角下方浅淡的泪痣,近到,她能听见沉缓的呼吸纠缠出暧昧的气氛,在被挤压的空气里逐渐变得浓稠。
“西城有什么好玩的,跑那地方去,别遇到那边的人了。”电话里,月韶不太高兴地嘀咕了一句。
鹿呦猛地回过神,连忙站直了身体。
月蕴溪也坐了起来,理了一下长卷发,缓了缓说:“在景点附近,离那边很远的,放心吧。”
鹿呦从她手中拿走了药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一下卫生间,一瘸一拐地挪步过去。
卫生间和浴室是隔开的,没用透明玻璃,算是设计者仅存的羞耻心了。
进门前,鹿呦听手机里传出陶芯的声音:“YoYo是不是也在?”
门关到一半停住。
从敞开半人宽的缝往外看,月蕴溪人站在桌前,一手放下药和烧水杯,一手攥着手机。
她没将免提关掉,像是察觉到什么,又像是只是想看她是什么反应,忽地朝卫生间这边的方向转过了身。
对视的一瞬。
鹿呦莫名一惊,将门关上。
听不清外面月蕴溪是怎么回陶芯的。
等她抹完药、洗了手拉开门出去,月蕴溪正倚着化妆桌,将用过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内,拿起悬挂在化妆镜旁的吹风机准备将半潮不干的头发吹干。
透过化妆镜,两人目光轻轻一撞。
“药涂好了么?”月蕴溪问。
鹿呦点点头。
月蕴溪低眸看向她手中的药管。
瘪了一截。
“这是涂了多少?”月蕴溪关心地问,“是不是很严重?”
鹿呦垂头看了眼说:“不是,不严重,一不小心抹多了。”
月蕴溪动了动唇:“要不,明天我……”
“我自己涂,明天会注意的。”鹿呦抢话道。
镜子里,月蕴溪低下了头:“我是说,明天我还是再给你买一支吧。”
话音中,隐约含了点笑意。
“……喔。”鹿呦摸了摸发烫的耳后根,放下药管,从包里拽出薄明烟送她的那只小鹿玩偶,搂在胳膊下爬上床。
“准备睡觉了么?”月蕴溪问。
“玩会儿手机,你吹头发吧。”鹿呦挪动的步子顿了顿,“对了………”
月蕴溪看着她,等待下文。
“你刚刚,是怎么回陶芯的?”
“信号不好。”
鹿呦无声勾了勾唇。
躺进被窝里,她打开手机,有点心神不定地在几个app里转悠。
逛到朋友圈,竟是意外刷到了初晓的动态。
那天被告知陶芯出轨的事后,她还没有将这人删除。
初晓晒了一张自拍,一头大波浪拉直,剪了个公主切,眼线往上挑,像猫,与先前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这样看,一点都不像月蕴溪了。
文案写着:【这次的人设是有公主病的猫系小笨蛋,攻略对象不高兴[吐舌]】
像是开始了一段新恋情。
鹿呦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不小心刷出更新,等再往下划拉时,发现初晓那条动态又不见了。
没多想,她注意力被骤然停止的吹风机勾过去,昂着脖子看月蕴溪收起了吹风机。
在对方转身前,她倒回到枕头上,熄屏手机,抱着小鹿玩偶缩在边缘,闭上眼睛。
月蕴溪转过身,见她一副睡着了的样子,放轻了动作。
视觉不起作用时,听觉和触觉就变得很敏锐,鹿呦能听见月蕴溪的步子在靠近,虽然被压得很轻。
被子被掀开,小腿被握住,鹿呦眼睫颤了颤,感觉到腿被轻轻抬起,接着又被轻放到靠枕上。
脚踝的肿胀感顿时又减轻了许多。
鹿呦紧了紧怀里的玩偶。
之后,月蕴溪关了灯。
她睁开了眼。
黑暗里,跟*闭眼没什么两样。
耳朵不自觉地在捕捉月蕴溪的动静。
不知是坐着往后退的姿态,还是以爬的姿势上了床,被子被掀开,腿摩挲过被褥与床单……
窸窸窣窣,拨弹她的耳神经。
许久,隔了一段距离,她耳朵动了动,听见月蕴溪用气息跟她说:“晚安,呦呦。”
那样轻。
几乎都快被从外面传进屋的蛙声蝉鸣给遮盖住,却还是被她听清了。
像针落入水,没激起水花,却是穿破了水面,沉漾下去。
那之后,明明身体很疲惫,鹿呦就是睡不着。
隐隐约约有种认知,不仅仅是因为认床。
外面的汽笛声拖拽着孤寂,行驶过心里的旷野,鼻尖萦绕着柑橘混合木香又添了一点薄荷的清透味道,来自她与月蕴溪的沐浴乳、洗发水。
两种不同又有点相似的气息,哪怕交融在一起,也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区别。
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有种特别的感觉。
将她包裹在其中。
从窗户能看到外面水墨的夜色与晕开清辉的月亮。
她嗅着围绕在周身的香味,望着窗玻璃,用目光涂抹月亮毛边的光晕。
而一人宽的距离外,月蕴溪缓慢地眨了眼睛,视线透过浓稠的夜色,描摹着她模糊的轮廓。
一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鹿呦逐渐习惯了那股特别的气味,才勉强有了那么一点困意。
人逐渐放松下来,翻了个身,单手搂着玩偶平躺。
迷迷糊糊快要闭眼时,从身侧拥上来一团暖热,抱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臂,夹在了柔软的中间。
她整个人懵了一下,眉头轻跳了跳。
而后感受到,有潮热软糯贴在了耳朵上。
烙下一个滚烫的吻。
第32章 什么温柔姐姐,内里坏透了!(微修)
天边的光亮一点点淡白色的天光穿透窗玻璃淌进屋里,从床尾浸润到床头,漫到鹿呦脸上。
温热的呼吸没有固定的频率,像羽毛尖轻缓地逗弄耳朵。
撩扫出酥软骨头的微痒感,激得她下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手臂处,柔软的一起一伏难以忽视。
小腹处,指尖的微蜷幅度,也都会隔着衣料被感受得清楚。
纤长浓密眼睫随之颤了又颤,在困欲和两股触感里挣扎中上抬了些,鹿呦眯着眼睛偏了偏头,低垂的眸光扫向被箍着的手臂那侧。
视线里,是两片雪岭挤着山谷沟壑。
大脑被那片白占据了几秒,将残留的一点困劲都覆压了下去。
鹿呦移开眼,心想,这睡相说不上不好,但也真说不上好。
毕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磨人。
明明拉开了点距离,耳朵还是像在被燎烧。
脚踝处酸胀的痛感隐隐约约在绷带外弹跳。
鹿呦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柔软中间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眼看就快成功了,月蕴溪忽然蜷了一下手,薄薄眼皮微动了动,像是随时会被撩起来。
鹿呦呼吸一瞬间屏住,心脏扑通扑通,仿佛跳动到了嗓子眼。
在原位僵了半晌,直到月蕴溪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她才沉缓地、颤抖着吐息,把手彻底抽出来。
恍如悬崖上走钢丝,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拉扯出漫长的时间段。
放开另一边的玩偶,从枕头下拿了手机,鹿呦慢腾腾地下了床,从桌上拿了药和一包湿纸巾。
还想拿烟,心跳得节奏很乱,耳朵上还残留着被呼吸包裹的触感,无端勾得嗓子眼也发痒。
可惜旅游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焦虑,已经有段时间没碰过烟了,这次又是陪奶奶出来玩,压根就没想起来带。
轻拉开门,缓步挪出屋,她慢慢把门带上。
细微的吱呀声,敛在鸟雀的鸣啁中,缝隙缩到一指宽时,床上的人羽睫轻颤了两下,在门关上的刹那,睁开了眼。
门外,鹿呦转过身,站在已经有些盛夏热意的空气里,重重呼了口气。
薄暖的晨光已经越过了四合的墙头,洇染被框一方的淡蓝天空,漏下几缕,掠过翠绿悬红的石榴树,顺着叶尖流到树下的藤编座椅上。
她脚蹦过过去坐下,放了手机和药,把腿架到另一张椅子上,开始拆绷带。
桌上手机屏幕亮起来,弹出好几条微信消息提示。
鹿呦腾出手点进去。
陈菲菲:【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后面是一连串的发疯表情包。
鹿呦愣了愣,脑海中浮现昨晚随口说一句逝世,就被月蕴溪重手按了下脚踝的场景。
绷带被拆了一半,从束缚中释放出的脚踝胀得更明显了些。
突跳的痛感仿若是从回忆里渗透出来一般。
拆完绷带,鹿呦指尖戳着屏幕,给陈菲菲回复:【别乱说话】
陈菲菲:【……】
陈菲菲:【你是没睡还是刚醒啊?】
YoYo:【没睡】
YoYo:【你什么情况?】
这次不是秒回,鹿呦拆了一包湿纸巾,把脚踝处擦了擦,又摊开一张敷在上面,瞥了眼手机,陈菲菲刚好发来消息。
陈菲菲:【昨天你们先回去了嘛,就剩我们四个在那套鹅,然后套到了,把鹅送到后厨拴起来,看你们还没回来,弥弥要吃串,我们就又去撸了个串。】
陈菲菲:【最近我妈催相亲催得紧,挺烦的,我就喝得有点多,云竹也不知道为啥事,也喝很多。回来和之之她们商量换了房,让她俩带弥弥住,我和云竹住进了她俩的大床房。】
陈菲菲:【晚上云竹问我会不会结婚,我说不知道,我不喜欢男的不想结,但我妈身体真的说不好,她就想看我有个归宿。后来云竹就问了我好多女人跟女人谈恋爱的事。】
陈菲菲:【然后我俩聊睡着了,刚刚我想上厕所,眼睛一睁,靠!!差点亲上。】
鹿呦:“。”
真是难姐难妹,狗血都淋得差不多。
陈菲菲:【这还不是重点!】
陈菲菲:【我就发了一会儿愣,她睁开了眼睛!】
鹿呦咂摸了一下,还是她情况好点,好在月蕴溪没醒,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陈菲菲:【这也不是重点!】
YoYo:【……那你讲重点】
对面又没动静了,脚踝敷得差不多,鹿呦揭开湿纸巾,拧了药管的盖子,挤出药膏,往脚踝上面抹。
也许是自己抹对什么时候会感知冰凉、手上会用多大的力度都有点数。
没了昨夜月蕴溪帮她抹药的那种微妙感。
手停顿的期间,陈菲菲甩过来两条消息。
陈菲菲:【然后莫名其妙就亲了!!】
陈菲菲:【我嘴到现在都是麻的[裂开]】
YoYo:【!!!】
回完,她不自觉地抚上耳朵,也没好到哪里去。
到现在都是烫的。
陈菲菲:【但她现在又睡着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晚上聊多了做梦梦游呢,还是把我啃了一通又犯困继续睡了。】
过了一会儿,陈菲菲又发:【[裂开][裂开][裂开]愁啊!你说,等会儿她睡醒了,我咋办?】
鹿呦指腹在脚踝上一圈一圈地抹,下意识地侧目瞥了眼东面的房门。
等月蕴溪醒了,她又该是什么个态度?
低头正要回陈菲菲。
忽听“吱呀——”一声。
栖在枝上鸟雀倏然飞起,扑棱的翅膀扇了阵风,绿叶簌簌,细响在枝头。
鹿呦心尖跟着一跳。
抬头才发现是奶奶那间屋子的房门被推开,像坐了趟过山车,从紧绷到放松,肩线重重往下一塌,还能感觉到胸口往外透的鼓噪。
鹿呦松了口气,跟奶奶打了声招呼,给陈菲菲回信息:【我觉得,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不然,挺尴尬的。】
陈菲菲:【那她要是问我,我咋办?救命,我要怎么面对她?!】
将要继续回,就看奶奶走近了,“哎呀”了声,新奇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鹿呦手背抹了下鼻子说:“脚踝胀得难受,就醒了。”
奶奶坐到她斜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脚踝,眼里流露出心疼,嘴上不饶人地嘟哝:“该你的,让你下次再闭着眼走路呢。”
“你怎么跟蕴溪姐姐一样。”鹿呦往脚踝上又抹了一层药膏,“昨天还说我是走路不看路,今天就变成闭着眼走路了。”
“蕴溪也这么说你了?”奶奶随口一问。
——“不是嫌弃,是觉得它挺可爱的。”
鹿呦手停了一下,想起月蕴溪说这话时的音色。
说不出的抓耳。
好不容易才褪下的温度又升了上去,鹿呦揉揉耳朵,抬眸对上奶奶直勾勾的视线,心里又慌了一下。
“怎么了?”她压着心跳问。
奶奶板着脸问:“几点睡的?黑眼圈这么重,眼睛也肿的。”
鹿呦讪笑了两声。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那双眼睛肯定满是疲惫感。
“还笑。”奶奶正色道,“前两天看新闻,还说小姑娘熬夜,这不好那不好,年纪轻轻一身病。我看你,要是再这幅样子,也快差不多了。”
“您这就不对了哈,大清早的咒我。”
“不是咒你,是劝你。趁着现在还在你身边,得多念叨念叨你,万一哪天我——”
“不许乱说!”鹿呦忍着鼻尖陡然泛出的酸意,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奶奶的腿,“您长命百岁的!我这就是认床,过两天就好了,我保证,等旅游结束,我就去锻炼身体,我每天早睡早起,绝对不然您操心!”
奶奶笑颜逐开:“这还差不多。”
鹿呦也跟着笑,站起身去抱她,亲昵地蹭了蹭脸说:“您下次再乱说话,我可就生气了。”
奶奶笑道:“知道了。”
鹿呦蹭着蹭着有点恍惚,又联想到了昨晚自己乱说话被月蕴溪制止的那幕。
她是因为极度在乎奶奶才紧张地制止,那月蕴溪呢?
桌上熄屏的手机亮了亮,奶奶拍拍她的手:“手机,有人找你。”
鹿呦收拢思绪,拿起手机看。
陈菲菲:【我想好了,以不变应万变,如果她没提这事,就按你说的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她提了,我就假装自己睡死了梦游了,免得我俩面对面尴尬。】
鹿呦觉得特别可行,回了陈菲菲一排大拇指。
从聊天窗口切出来,发现还有一条好友添加申请,昵称名为“十一”,备注写着:订位置。
通过请求后,鹿呦给对方发推了酒吧临时店长的微信,便放在列表里没再管。
之后,照着网上的视频给自己缠好绷带,鹿呦踮脚蹦哒着去到奶奶屋里刷了牙洗了脸,没有化妆品,只能顶着清爽的脸熊猫的眼陪着两位老人闲聊。
不知不觉将被月蕴溪亲到耳朵的纷乱心绪抛之脑后。
到定的第一个闹钟响起来,她才回去。
蹦到门外站定,担心月蕴溪还没醒,鹿呦没敲门,直接把门推开,趿拉着着鞋移步进去。
屋里的空调冷气拂过皮肤,一阵凉爽。她低头关上门,朝床的方向转了身。
抬眸的瞬间,呆怔在原地。
床上的月蕴溪,猫似的,以跪坐姿势定格在床尾,两条长腿微叉,双手撑在身前,弯弯卷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柔软地荡在颊边,有一绺滑进微敞的领口,绸缎般抚过锁骨,覆在白云上。
从这个视角差看过去,一览无余。
“”
鹿呦脸轰地一下快烧起来,慌忙把目光往上抬。
像是睡迷糊了,月蕴溪抬手揉了揉眼睛,薄薄的眼皮掀起来,迷蒙地歪了歪头,对上她的视线。
月蕴溪的素颜跟带妆差不多,纯澈感更重些。
如果把带妆的样子比作是繁丽的花卉油画,那素颜就是清晨的溪流淌过岸边小花。
“早。”月蕴溪说。
音色不像其他人刚睡醒的喑哑样,反而是空灵的。
问好的同时,月蕴溪伸长腿,从床上下来。
到腿部的衣摆下,一抹黑影影绰绰。
也不知道是短裤还是……
视觉冲击完全压过了听觉,鹿呦闭了闭眼,转过了身,没注意她特别的声线,回了一声:“……早。”
摸了摸又在发烫的耳后根,往衣架那边走。
“什么时候醒的?”月蕴溪在穿拖鞋。
鹿呦从衣架上拿下包,放到化妆桌上回:“有一会儿了。”
稍顿了顿,她补充:“换了药和绷带,刚好奶奶她们也醒了,就去聊了会儿天,顺便洗漱了一下。”
月蕴溪又关心问:“今天脚踝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还好。”鹿呦从包里拿了衣服,从镜子里瞥见月蕴溪走了过来,指了下卫生间说,“我去换衣服,等会儿给你洗漱用。”
月蕴溪温声应好。
鹿呦将要去卫生间。
“对了。”月蕴溪叫住她。
鹿呦脚步一滞,望过去,等着下文。
目光轻轻碰撞,月蕴溪垂下眼帘,从窗户洒进屋里的太阳光刚好投过来一束,洒在她轻颤的长睫上,染在眼尾,添了一点温度,晕出了几分含羞带怯的韵味。
“我睡觉的时候,没对你做什么吧?”
连声音,都介于空调鼓鼓的冷风与柔暖阳光之间,平声淡语里,夹着一点不明显的情绪。
鹿呦满脑子想的是,幸好陈菲菲刚跟她聊了一下,给了标准答案。
她故作自然地:“没有吧,我睡着了,不太清楚。”
“……喔……”月蕴溪颔了颔首,忽而又抬眸望住她,弯了弯唇,体贴温柔地说,“今天得早点睡哦,黑眼圈好像有点重。”
“……”
鹿呦勉强扯了下嘴角:“好,我去换衣服了。”
几乎是逃似的,跳进了卫生间。
“慢点,小心再摔了。”月蕴溪温软的提醒响在外面,被门隔了一下,显得更加空灵。
仿佛带了笑。
又仿佛没有。
换了衣服,鹿呦抱着化妆包溜到了奶奶那里,简单化了妆,跟奶奶和阿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到月蕴溪洗漱装扮好,要带奶奶们出去吃早饭才结束话题。
考虑到她肿起来的猪蹄子,能少有点路是一点,月蕴溪没让她跟着一起去,说给她定了早饭,等会儿会有人送过来。
奶奶和黎璨的阿婆一路夸着月蕴溪做事妥帖人细心,出了门。
鹿呦慢慢悠悠晃回到大床房里,想用烧水杯烧水喝药,拿起来却发现重量不对。
拧开盖,热气氤氲在眼前,鹿呦眨了眨眼,回想了一遍奶奶夸月蕴溪的话。
手机振了一下。
月蕴溪适时地给她发来消息:【烧水杯里有热水,给你喝的,等吃完早饭过半个小时再吃药】
啧,被预判了。
鹿呦乖乖回:【好的】
把药又塞回到了塑料袋里。
随即点开陈菲菲的头像,问她和云竹的后续。
陈菲菲回得很快:【有惊无险,云竹什么都不记得了[微笑][微笑][微笑]】
顺带还发来了她们今天吃的早饭,是胡辣汤和豆浆油条。
陈菲菲问:【你吃什么?】
YoYo:【还不知道,蕴溪姐姐给我点了但没告诉我是什么】
刚发过去,房里电话响了起来,民宿负责卫生的阿姨来换床单被套和洗漱用品。
打开院门,外卖员也在外面,递了她两个带了份量的纸袋子。
走回屋,鹿呦打开袋子看了眼。
一杯包装杯上印有鹿头的咖啡,一盒熊猫豆糕。
鹿呦:“……”
什么温柔姐姐,内里坏透了!
第33章 月蕴溪手轻轻挠在她腰上
西城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山势环抱、水流缠绕,小到古镇景点,大到自然景区,风景极好。
之后几天,在月蕴溪雇的导游带领下,一行人在在渔夫的船上海钓,连带那只套圈的大鹅一并送进厨房加了餐;在峰林耸立、湖光山色的风景区听溪水潺潺,眺望远山;在青砖黛瓦的市井长巷,做陶瓷,吃各类美食,听碎冰碰壁响……
期间也发生了很多小插曲。
海钓时,陈菲菲晕船,被云竹拎到船边打窝,气得她差点自爆:“好好好,早上逮着我——”
晕船泛上来的恶心涌上来,把话给压下了下去。
声音落到旁边鹿呦耳里,不由扭头看向两人。
只见云竹睨了陈菲菲一眼问:“逮着你干嘛?”
从眼神到话音都像是真的不知道清晨发生了什么,只有耳朵是绯红的。
辨别不清是被晒红,还是因为其他。
陈菲菲摆了摆手,吐得昏天暗地,人都快栽海里去,被云竹拦腰给兜了回来,她穿的露脐吊带,云竹的手臂紧贴着小腹。
体温的碰撞,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回过神,云竹触电似的收回手,陈菲菲连忙使唤鹿呦送她去船舱休息。
坐在船舱的座椅上,等她缓过来了,鹿呦好奇地问:“你俩那天晚上都聊了什么?”
陈菲菲含含糊糊地坦白:“记不太清了,好像有聊到女人和女人怎么亲嘴,怎么做之类的吧。”
没想到是这么十八禁限制级题材,鹿呦消化了一会儿,“……难怪云竹会啃你。估计是聊得太深,做了那种梦,迷迷糊糊把现实和梦境搞混了。”
“可能吧,唉,就这样吧。”陈菲菲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叹了口气说,“想了也白想,做朋友还能长久,做恋人以后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鹿呦微微张开口,想说什么,恍然想到了自己和陶芯,最终还是轻轻抿了唇。
将话题终止到这里。
再后来去吃饭,钟弥为被做成老鹅煲的大鹅哭了半个小时的丧,吃饭的时候边抹着眼泪边吸溜着鼻子说:“啊~真香!”
饭后,抱着鼓起的小肚子,打着饱嗝说:“真好吃呀!~”
逗得所有人都忘记了烦恼。
第二天出门,黎璨和简言之不知道从哪儿租来了电动轮椅,鹿呦的情绪在丢人和不用走路的爽之间反复横跳。
停留在休息区买奶茶,她坐轮椅上受着路人注目礼,头都恨不得钻地里去。
见状,月蕴溪特地去给她买了很漂亮的草帽和中间开缝的口罩。
鹿呦把喝了一半的柠檬茶递给月蕴溪让帮忙拿一下,喜滋滋地戴上帽子和口罩。
撩起眼皮,视线掠过月蕴溪左右手上不同量的柠檬茶,扫过她垂在一侧的编发,落到头顶的同款草帽上,鹿呦愣了一下。
随即,便见月蕴溪抬起拿着她那杯柠檬茶的手,红唇轻启,含住吸管。
鹿呦:“……”
几分钟前,那根吸管还被包裹在她温热的口腔里。
等月蕴溪将自己那杯递过来时,鹿呦心情简直比奶茶里的料还复杂。
她想,月蕴溪可能是弄混了两杯柠檬茶。
感觉说出来比坐着轮椅逛景区还令人尴尬,只好若无其事地接了奶茶。
许久之后,玩热了,鹿呦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柠檬茶,陡然想起这茬,慌忙吐了吸管,仿佛喝了一口烈酒,烧得她失去了表情。
刚好被奶奶看见,问她:“怎么了?不好喝?”
“……”鹿呦闭了闭眼:“是不太好喝。”
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好喝。
月蕴溪抬手的动作一顿,半垂着长睫默然片刻,拎起杯子,咬住了吸管,将顶端咬得扁扁的。
刚好鹿呦抬了个头,一眼瞥到这幕,口罩下的唇不自禁地抿了抿。
转念一想,多大点事啊。
小时候月韶让月蕴溪带她和陶芯一起出去玩,钱花到最后只够买一瓶水,都是轮着喝。
现在就是长大版而已,问题不大。
只要不多想,都是社会主义姐妹情。
鹿呦做好心理建设,秉承不浪费的原则,还是将柠檬茶给喝完了。
一路走走停停地打卡,被快门定格下了很多美好的瞬间和有趣的合影。
逛到最后一个景点,一行人或蹲或站或坐在岩石上,看落日把远山与烟云灌醉,酡红晕染天际。
在日落的蓝调时刻,天空是冷调的蓝,地平线残留晚霞的吻痕,冷暖色调碰撞的瞬间,有路过的摄影博主为她们拍了一张合照。
摄影师走上前征询同意,她想将照片发布在社交平台上。
鹿呦和摄影博主互加了好友,约定回去会通过邮箱将照片传送给她。
奶奶叮嘱鹿呦道:“对了,记得问蕴溪要之前拍的照片,都洗出来,我放相册里。”
鹿呦点头应:“欸,记着呢。”
她忽地想起那次在山顶和大学生们合拍了一张照,月蕴溪还没有发给她。
被月蕴溪半抱半扶着从岩石上下来的时候,鹿呦问起这事。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静默了片刻,故作镇定地说:“那之后有点太忙了,照片还没处理好,等弄好了发你。”
鹿呦不疑有他,笑着应好。
周五的行程安排在了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月蕴溪几人出门前都背上了琴包。
路上,黎璨手上转着竹笛,感慨:“我都好久不吹竹笛了,好怕给钟阿婆拖后腿啊。”
钟弥捂着嘴偷笑:“你悠着点哦,拖后腿的话,外婆可是会发朋友圈diss的。”
鹿呦听得满头雾水,疑惑地问月蕴溪:“你们是要跟谁去合奏么?”
月蕴溪解释说:“钟疏云老师的老家也在西城,她母亲每周五都会在商场那里弹奏钢琴。来之前又跟她老人家联系,约了今天一起合奏一曲。”
商场一楼的喷泉前立着一台三角钢琴。
去的时候,钟阿婆已经坐在了钢琴前,满头银发,面容慈祥,岁月似乎只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而已,精神依旧矍铄,一袭蓝绿色的直襟旗袍将气质衬得优雅又高贵。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她那双在琴键上翩翩起舞的手。
赫然少了一截左小拇指!
鹿呦慢慢收握起左手,只有小拇指微翘着,从接断指的疤痕处,隐隐约约传出一丝痛与痒。
那天,月蕴溪她们与钟阿婆合奏的是雅尼的《夜莺》。
悠扬的笛声,像月色铺满旷野,夜莺在歌唱。而后是清扬的钢琴音,没有间断,流畅地融合进来。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
视线里,钟阿婆那只被岁月留下痕迹的手,以一种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指法、很快的速度,丝滑地游走、跳跃在黑白之间。
曲声灼热嘹亮,应和着节节上涌的喷泉,越来越高亢,又于争鸣声中戛然而止。
老太太悬在琴键上的手,在鹿呦的目光中微微地颤抖。
那个瞬间,仿佛有无数莺雀从她的心里腾空飞起。
它们羽翼掀起的飓风久久都未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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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鹿呦盘起一条腿坐在床上,转动左小拇指上的尾戒,低眸盯着若隐若现的那道泛褐色的红疤。
被尾戒压着,像一尾挣扎在禁锢里的红鱼。
依稀还能感受到从里面渗出的疼,一突一突地跳动到心脏。
“这两天脚踝感觉怎么样?”月蕴溪帮她涂完了药膏问,拧回药管盖子,也没听到回应,撩起眼皮朝她看了眼,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小拇指,“呦呦……”
“啊?”鹿呦回过神,“哦,好多了,起码不用轮椅了。对!我得跟梨子她们说一声,把轮椅还回去。”
她右手垂放到身侧去摸手机。
“上次问你,如果有机会,愿不愿意用双手去弹钢琴,你没回答我。”月蕴溪忽然开口道。
右边没摸着手机,鹿呦下意识地用左手在左边那侧捞,闻言,手猛地一停。
月蕴溪柔声问她:“那这次呢?”
鹿呦手攥着手机挪回到身前,往下坠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尾戒上,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
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将这些挣扎与纠结对月蕴溪说,毕竟两人关系没到份上。
但现在,也许是月蕴溪的语气太温柔,温柔到有种引诱人吐露心声的魔力,也许是她这十几年都没有一个能听她倾诉真实想法的人,她憋了太久,也实在太缺。
所以,在这第二次的询问后,她坦诚说:“我对弹琴的心情,有点复杂。有句话说半杯水之所以叫人感到难受,是因为弄不清,它是无力斟满,还是剩下的。
我就是这样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对钢琴有执念。”
当然是因为喜欢。
没有喜欢,又怎么能克制欲望,在钢琴前坐大半日重复练一首曲?没有喜欢,又怎么挨过春困秋乏热夏寒冬,坚持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没有喜欢,没有喜欢,又怎么会在断指后,仍旧选了与钢琴息息相关的调律事业?
月蕴溪没有插话,她想鹿呦会这么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困扰与心结。
“你知道我……妈妈,之前也是弹钢琴的么?”
有段时间,章文茵和月韶关系很好,常常聊起以前的事。
嫁人之前,章文茵是交响乐乐团的一员,也有自己开工作室教小朋友弹奏,她参加过很多比赛,也拿过不少奖。
本可以有像钟疏云那样的发展,但她遇到了鹿怀安。
月蕴溪“嗯”了一声。
“结婚以后,她的重心就都放在了家庭上。从懂事起,我听过最多最多的话就是她畅享着穿上很漂亮的礼服,在很大的舞台上弹奏钢琴曲。
于是,我就也有了这个梦想。后来,他们离婚,她跟我说……”
鹿呦话音顿住,停了片刻,再开口,转了话锋,“她要追寻她弄丢的梦想嘛,我就在想,如果我可以,是不是有机会在什么比赛上,或者,某个乐团里,再见到她。其实我刚开始选调律专业的时候,也有这么想过,是不是有机会,能为她的钢琴调律。”
鹿呦头越来越低,说到尾声,抬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弹琴是为了什么了,如果是为了她,我现在对见她已经没有想法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从她指缝间漏出的声音变得潮湿,氤氲到月蕴溪的心尖上,将那里浸得湿濡。
抹开水汽的清晰记忆里,是小学办的一场文艺演出上,二年级的鹿呦指尖灵动地弹了一曲车尔尼740no.11。
那时每天乏味无聊的拉琴几乎快磨灭了月蕴溪对音乐的兴趣,直到那天,她看见弹钢琴的鹿呦。
她没有见过,有哪个小孩子像鹿呦那样,展现出来的状态,显而易见是在享受弹奏音乐的过程。
连音乐老师都在说,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那天的舞台出了事故,没有灯光,又是个阴天,可鹿呦的弹奏让晦暗的光亮仿若有了月华的色泽,直直地映照进月蕴溪的眼底。
那时有多为之震撼。
如今就有多心疼。
天之骄女跌落凡尘,她的自信心早就同小指一起被碾碎了。
思绪纷乱间,月蕴溪听见鹿呦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过去,只见她垂着头,手揉着眼睛,如瀑的长发垂荡下来,看不分明脸上的神情。
感受到头被很轻地顺摸了两下,鹿呦揉眼睛的手停顿一瞬,慢慢垂放下去。
“也许她是你热爱钢琴与音乐的原因之一,而非全部。分不清的话,就等空闲下来的时候,认真想一想,第一次听别人弹琴,是什么样的情感?第一次自己触碰琴键,是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完整弹奏出自己喜欢的曲子,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鹿呦浑身一怔,眼睫轻颤了颤。
紧接着,湿湿凉凉的触感滑过她手背,是月蕴溪递来的湿纸巾。
“我没哭。”鹿呦嘟哝,“只是差一点而已。”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那就敷一敷辛苦噙了眼泪的眼睛吧。”
鹿呦:“。”
“明天还要跟我出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呢,可别又cos熊猫了。”月蕴溪声线里含了点调侃的意味。
“……”鹿呦把湿纸巾摊开敷在眼皮上,“见谁?”
顿了一下,月蕴溪回她:“很重要的人。”
鹿呦扯了扯嘴角:“听君一席话,真是胜似一席话。”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倏然想起什么,甚至让她大脑宕机了几秒。
过了一会儿,她压下心里那股翻涌起来、辨不分明的情绪,单边眉挑起来问:“难道是去见你那个喜欢的人?”
吃瓜的语气。
月蕴溪挑眼睨过去,看她手撑着床身体些许后仰,粉唇微张,阖着的眼皮上覆了折长的湿纸巾。
窥探不到什么。
“算是吧。”月蕴溪拎着装药的袋子起了身。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什么?”鹿呦扯下湿纸巾盯着她往桌前走的背影问。
问完就后悔,这样的追问显得她格外在乎那个确切的答案。
以至于让月蕴溪一时的默然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月蕴溪转头看她,对视不过一秒,视线往下落到她手中握着的湿纸巾上,“用完了么?用完给我吧。”
岔开话题,在此时此刻的情景下,就像是一种害羞的回避。
很难形容这一时的感受,让人搞不清楚其中是好奇,还是对明天的期待……还是其他什么更为杂乱的成分占比更重。
等她走近了,鹿呦把湿纸巾递过去,又把话题扯回来问:“所以,算是吧是什么?”
湿纸巾被月蕴溪捏在指间,淡声说:“算是吧就是算是吧。给梨子发微信让她明天还轮椅了么?”
“又岔话题。”
鹿呦小声嘀咕一句,没再重复追问,挪到床头坐进被子里,给黎璨发了消息。
扔了湿纸巾,月蕴溪走到灯开关那边说:“关灯了喔。”
“喔。”鹿呦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给她照明,“明天那个很重要的人,我之前见过没?”
“见过。”月蕴溪叮嘱,“明天记得打扮漂亮点。”
鹿呦“啧”了一声:“这么重视,还不承认是喜欢的人。”
月蕴溪猫似的正往床头爬,闻声,姿势定格住,抬头望过来。
今天她换了件睡衣,是丝绸的吊带长裙,手电薄淡的白灯光下,V领往下荡,雪岭沟壑的风景影影绰绰。
鹿呦垂眼,关了手电筒,在黑暗中支着耳朵听月蕴溪挪近。
头被敲了一下,力道很轻,鹿呦下意识地顺着那侧扬起脸,借着清透的月光,对上一双明亮的眼。
随之落下的是月蕴溪温软的嗓音:
“好奇害死鹿,明天不就知道了么,想想弹琴的事,那个最重要。”
“……噢。”鹿呦慢腾腾地滑下去,背对着月蕴溪躺下。
月蕴溪又补充:“也别想太久,*早点睡,熊猫鹿。”
鹿呦低哼了一声:“知道了,会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去见你心上人的——”
话音未落她倒抽了一口气。
月蕴溪手轻轻挠在她腰上。
激起的痒意让鹿呦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本能扭着身避开月蕴溪的挠痒痒。
扭到她转过身面朝向自己,月蕴溪停了手,“再乱说话呢。”
嗔怪的话,偏又是温柔的腔调。
夹在在鹿呦急促细喘的呼吸声中。
被搅出暧昧的意味。
鹿呦翻身背过去,缓了缓说:“不说了,你别挠我痒痒,不合适。”
月蕴溪蜷了蜷手指,从梗塞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鹿呦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刷了一会儿,连黄止栩的最新动态都没细看。
手在屏幕上滑了半个多小时,她关了手机,闭目酝酿睡意之前瞥看了眼窗外。
夜色像打翻的陈醋,泡着一块圆蛋白。
第34章 我搜过很多次
白天出行耗费太多精力,鹿呦闭上眼睛,没过几分钟,呼吸便变得轻缓绵长。
也许是临睡前聊到了章文茵,她还听从月蕴溪的建议,认真想了想与钢琴结缘的许多个第一次,所以做的梦里都泛起了现实的涟漪
从电视机里传来悠扬柔美的钢琴曲,扎着两啾啾的鹿呦坐在宝宝椅上,扭头看过去。
屏幕上,二十岁的钟疏云坐在钢琴前,镶了钻的鱼尾礼服勾勒出姣好的曲线,白净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按着琴键。
她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看电视又看看自己的手。
原来十根手指是那么神奇,可以弹奏出这么美妙动听的声音呀!
“呦呦,啊——”章文茵递她一勺蛋羹,见她头也不回,拿了遥控器想关电视,却是猛地一僵,而后叹了口气。
鹿呦这才回过头,奶声奶气地:“妈妈,不难过。”
“妈妈不是难过,只是有一点点遗憾。”章文茵喂她吃了一口蛋羹拌饭。
遗憾什么呢?
她太小了,鼓着腮帮子看章文茵红唇一张一合说过去、说放弃的另一条岔路,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明白。
只听懂了最后一段,“呦呦想不想穿很漂亮很漂亮的裙子,在很大很大的舞台,弹奏钢琴给很多很多人听呀?”
她歪着小脑袋问:“呦呦的手也可以弹出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嘛?”
“当然。”章文茵笑着说,“呦呦的手最适合弹钢琴了。”
鹿呦笑容灿烂地点头:“那呦呦想!”
暮色四合时,钢琴调律师进了家门,捏着工具给家里那架施坦威立式钢琴调律,像在给琴键们做一场手术。
她支着耳朵,听着钢琴琴键在“手术”中音色不断变化,感叹奇妙。
调律师笑呵呵地让她试一试音。
她温热指腹按在微凉的琴键上,蹦出的第一个音符,让她仿佛有一种过了电的触感。
调律师走后,章文茵将她抱坐到了琴凳上。
她本就比同龄人要长的手,在琴键上、于四季交替中变得骨节分明、更加长有力。也逐渐明白了妈妈的遗憾,是为了家庭与她放弃了引以为豪的钢琴事业。
于是,她成为一名钢琴家的梦想里,添了章文茵的这份遗憾。
她从梧桐苑弹到蓝湾,一日不曾间断。
德彪西的clairdelune在指尖流淌,与浑厚温润的大提琴音交织纠缠,织就出柔如绸缎的月色。
在梦里,她没有坐在位置上平复心情,在曲音落下的一瞬,便踩着心跳跑到了阳台,手扶着栏杆往下看。
隔壁院子里,陶芯手里拿着琴弓,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甜美柔软的笑,眉眼弯弯地对着对面的说什么。
而对面的人正将大提琴靠放在白色藤编椅上,早春的风拂起弯弯卷卷的及腰乌发,应着身后碧蓝的天,像海藻在水里飘摇。
似是察觉到什么,那人忽而朝她这里侧转过身,白如瓷玉的指尖撩勾开遮脸的卷发,扬起脸望了过来。
月蕴溪。
心里莫名其妙地慌乱了一下,鹿呦将身体缩回进屋里,眸光掠过靠在桌上的两个大提琴盒。
一把黑色挂着小长颈鹿的挂件,一把酒红。
分不清,哪个琴盒是空的。
辨不出,是谁在跟她合奏。
她又坐回到了钢琴前。
婉转的音乐响在耳边,荡漾着跌宕起伏的情绪。
有钢琴老师的夸赞:“你这双手,生来就该是弹钢琴的!”
有评委老师寄予的厚望:“这孩子未来可期呀!”
也有鹿怀安和章文茵无休止的争吵,听不清内容,只能听见章文茵越来越尖锐的声音,连琴音都压不住。
吵闹终于结束,琴房门被打开,章文茵手捂着半边脸对她说:“别弹了。”
声音低沉得骇人。
鹿呦浑身一抖,忍着本能的恐惧,从琴凳上滑下来走上前抱住章文茵的腰。
许久,章文茵都没有回抱她,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问:“如果爸爸妈妈离婚的话,呦呦想跟谁?”
她不假思索地回:“跟妈妈。”
梦里的画面一转,章文茵拖着行李箱迈出门槛。
鹿呦扑过去,像每一次父母争吵后抱住章文茵那样,紧紧箍住章文茵的腰,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不走!不走!你别不要呦呦好不好?你别丢下呦呦一个人好不好……”
这次,章文茵也没抱她,甚至都没有揉揉她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章文茵沙哑的声音:“再等妈妈一段时间,等妈妈安顿好,就来接呦呦,妈妈不在的日子,钢琴不可以荒废哦,等呦呦拿了奖,妈妈就回来接你。”
她哽咽着应好。
那之后,任凭鹿怀安怎么打压,她每日都不敢懈怠地练着琴。
哪怕鹿怀安稍有不顺心就拿她撒气,又打又骂地告诉她,章文茵出了国,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要她。
她也没放弃过钢琴。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从她搂着奖杯在能看到小区大门的秋千上坐了一整天,等来一场冷雨都没等到想见的人时,她就知道,章文茵不要她了。
但她还在坚持着。
有对钢琴的喜欢,因为音乐治愈过她很多次,至少按下琴键的那一刻,她内心是开心的。
也有不甘心,想走到章文茵面前问她,为什么?
直到鹿怀安领回来一个女人,不比她大多少,眉目与章文茵有七八分相似。
鹿呦始终不愿意叫对方妈妈,女人也不稀罕她把自己叫老。
看鹿怀安对她的态度很差,女人对她也不怎么好。
她俩,一个十四岁,正值叛逆期的拽妹,一个二十二,心理不成熟的公主病,几乎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
在女人打碎了她们一家三口的石膏手模后,两人之间累积的矛盾,防火灌满煤气的屋子遇到了明火。
梦与回忆碰撞,如同各种曲子同时奏响,或低沉或高亢,杂乱无章。
鹿呦只记得那架陪了她很久的钢琴被砸烂,而她的左小拇指也在推搡中被砍断。
她疼得浑身痉挛,也没能忽略掉女人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们念着她有什么用?她都有新生活新爱人新孩子了,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
那一瞬间。
她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石膏块,
零零碎碎,没了最初的形状
紧拧出山川的眉头被柔凉的触感轻缓地抚平,鹿呦慢慢抬起覆了潮湿重量的眼睫,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入目是墨色睡裙的光滑绸缎。
“是做噩梦了么?”月蕴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嗯。”她仰头,望进盛满日光的浅琥珀色眼里。
意识倏然清醒,鹿呦才发现自己睡得歪七扭八的,腿斜在原位,上半身却是快拱到月蕴溪怀里去了,她连忙挪回了原位。
月蕴溪瞥看了她一眼,没追问她噩梦的事,从床上起了身。
鹿呦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离八点还差六分钟。
屏幕上悬着三条未读消息,点开,第一条是那位名为“十一”的客人发来的:【什么时候回来?】
不客气、不礼貌。
饶是见多了这样的网友,鹿呦也还是不习惯地轻蹙了一下眉头。
她先去询问了临时店长,确认酒吧这几天没发什么特别情况后,将临时店长和陈菲菲的微信推过去说:【您好,如有疑问,可以询问菲菲店长和临时店长】
对方没回,鹿呦直接切了出去。
另外两条钟疏云发来的。
钟老师:【听蕴溪说你们明天是自由活动时间,你有没有安排的?】
钟老师:【没有的话,能来给我钢琴调律么?】
YoYo:【有时间,没安排,但也没工具[囧]】
钟老师:【没关系,家里有的。】
过了两三秒,钟疏云又发来一张照片问:【看看够不够用。】
照片里,调律工具被铺放在地板上,一应俱全。
鹿呦扬起眉梢,打字过去:【够了,钟老师怎么还有调律工具呀?】
钟老师:【家里有人感兴趣,就买了一套回来,压箱底吃灰,当宝贝收藏呢[可爱]】
鹿呦弯了弯唇,觉得钟疏云埋汰人的样子有点可爱,发了个偷笑的表情过去:【有工具就行。】
钟老师:【那明天睡醒联系我,我找人来接你。】
让她睡醒再定时间,钟老师也太体贴了吧!
鹿呦刚把“好的”发过去,闹钟就响了起来,她一手按掉,攥着手机往床尾挪了挪,盘坐在床尾,把头发扒拉得乱糟糟的,闭眼蔫了一会儿。
一晚上做好几个梦,比熬夜还疲惫。
月蕴溪从卫生间出来,见她一副打坐的姿态,眸光柔下去说:“吃完早饭再回来睡一会儿吧?午饭过后出发也来得及。”
鹿呦困乏得大脑像生了锈,转不过来弯,她闭着眼,拢着眉,歪了歪头问:“那我们为什么要起这么早?”
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鼻音,和微微一点哑,配合动作,显出几分娇憨。
没听到月蕴溪的回应,她疲乏地抬起眼看过去。
只见外面明亮的太阳光照进屋,光束里细小浮动。
月蕴溪穿了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一步步走近,鬓边微卷的碎发有些湿,脸上的肤色匀称清透,被日光照得透踩,仿佛还带着未干的潮气。
伸手过来帮她理头发时,带起一股淡雅的清香。
“九点,也不早了。”
鹿呦刚想制止,月蕴溪率先收回了手,她反而是呆愣了愣,又懒懒地耷拉下脑袋。
月蕴溪转身走到化妆桌前,弯腰坐下,侧头看她没动,温声道:“起床换衣服去吃早饭,吃完再睡。”
鹿呦放下腿穿拖鞋:“那你呢?”
“我什么?”月蕴溪看她一眼,立即明白过来是在问她吃完早饭睡不睡,垂下眼帘没说话。
鹿呦蜷了蜷指尖,恨不能给自己嘴巴来一下。
屋里陷入了沉默。
盛夏中的蝉鸣,不知什么鸟的鸣叫,夹杂着奶奶和黎阿婆讨论年轻人起得晚的声音,潮水一般从窗户与门缝灌进来。
“看情况吧。”月蕴溪拿出她做的那根月桂发簪,“能帮我盘一下头发么?”
鹿呦咽了下喉咙,“嗯”了一声,从床上起身。
想着月蕴溪是要见喜欢的人,鹿呦给她盘了一半留了一半披散着,弄完后面又绕到前面,抵着化妆桌,给月蕴溪拨了拨脸颊两侧的碎发。
“好了。”鹿呦往旁边让了点,给她腾空间照镜子,“你看看呢?”
月蕴溪却是突然站起身,手朝她腰侧伸过去。
鹿呦下意识地后退,一下坐在了化妆桌上。
“相信你的审美,”月蕴溪偏了偏头,将距离拉得更近,手若有似无地贴着她侧腰滑到后面,拿了烧水杯,“我去烧水。”
话音落下便退了一步,转身去了办公桌那边。
“……”
就不能叫她让让么,那姿势多不好。
尤其是,她只穿了睡衣。
鹿呦低头,往下,隔着衣服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两点形状,脸一下烧起来,闭了闭眼,直起身,从衣帽架上拿下背包挡在身前,顺便翻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月蕴溪悠悠地提醒:“挑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打扮漂亮些。”
鹿呦手停了半晌,才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拿了件白色木耳边吊带裙,一件粉紫扎染开衫。
吃完早饭,两人谁都没再补觉。
可能是月蕴溪提醒太多次,化妆的时候,鹿呦破天荒地化了个比平时的淡妆要明艳许多的妆容。
还跑去陈菲菲那里借了个卷发棒,将头发烫了个卷。
她身上那股自带的氛围感顿时浓郁了许多。
回屋时,月蕴溪见到她,明显呆了一下。
“怎么样?”鹿呦冲着月蕴溪扬扬眉,“满意了吧。”
月蕴溪眉眼轻轻一弯:“满意。”
也不知为什么,没有想象中被认可的开心,鹿呦撇了撇嘴,心想,也不怕意中人被她抢了风头,到时候吃味。
之后,她跟着月蕴溪从西城坐高铁去到了隔壁临城,转了两趟公交,检了音乐节的票,进了闸门,踩着被剃秃了的草坪,望向两侧支起的露天舞台。
看到左边舞台前有粉丝手里拿着“黄止栩”的灯牌,鹿呦才从懵然中回神。
所以,很重要的人,是于她而言。
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打扮好看一点。
是因为要来见偶像。
无法描述这一刻喜悦的心情,究竟囊括了几个含义,鹿呦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水亮明澈的眼睛盯看住月蕴溪。
“室内演唱会听不了的话,就听室外的吧。”月蕴溪迎向她的目光说,“离黄止栩演出还有一会儿,吃点东西,买个灯牌再过去?”
一路的倒腾,让她有好几个瞬间幻想自己有鹿角创一下月蕴溪。
但这会儿,鹿角呦感觉这会儿自己像被顺了毛的小崽,应声应得要多乖有多乖。
在环绕了一圈的路边摊前吃了凉面和其他解暑的小吃,买了灯牌,两人慢慢悠悠地往左边舞台晃。
走到草坪中段,迎面走过来一对情侣,黄毛男直勾勾地盯着月蕴溪,那眼神从惊艳逐渐变得怪异。
像是看到了眼熟的人,又一时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鹿呦皱皱眉头,眸光转至眼尾朝月蕴溪瞥看了眼,月蕴溪只淡淡地扫视了对方一下,便挪开了视线。
那样淡然的神色,叫人辨别不清他们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黄毛盯看了太久,被他女朋友狠狠拧了下胳膊,嚎了一嗓子,一拍脑袋,扭过头叫道:“月蕴溪?!”
鹿呦脚步停滞了一下,却见月蕴溪半步不带顿地继续往前,连忙迈大步子追了上去。
她耳朵太灵敏,走了一段依稀还能捕捉到身后人的谈话内容。
女声问:“谁啊?”
黄毛说:“小学同学。”
“哟,小学同学,到现在还记着呢,白月光啊?”
“啥啊!她妈是杀人犯,能不记着么。”
杀人犯?
鹿呦怔了怔,转头问月蕴溪:“刚刚那个,是认识的么?”
静默良久,月蕴溪叹了口气说:“今天不聊这个好么?”
温柔的腔调,搭上这句示弱的话,显得格外轻,仿佛风一吹,话音就会散。
余光掠过路边的小吃摊,鹿呦说:“你等我一下。”
月蕴溪停站在原地,看她踮着左脚,一走三蹦哒地到路边摊前,买了两个大椰子,指挥摊主削开口挖了果肉插上吸管和勺子,她一手端一个折回来。
“来点清甜的。”鹿呦笑着递了一个给月蕴溪。
月蕴溪接过,含住吸管抿了一口椰汁,清爽中泛着淡淡的甜,从舌尖弥漫到心尖上。
左侧舞台前聚集了很多人,她俩抱着椰子佛系地站在了后排,边嘬着椰子汁边等黄止栩出场。
等了有十多分钟,天空被暮色调成了一杯缤纷鸡尾酒,夕阳是镶嵌在杯口的西柚片,台下的尖叫与口哨,像打进酒液里的气泡。
黄止栩登了台,用她空灵又有穿透力的嗓音,点燃了一片野火,嗨热了场子。
歌声响彻在广场上后,被吸引过来的人便越来越多,鹿呦和月蕴溪都被挤到了前面。
大约是怕走散,月蕴溪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朝她这里捞了一下,指尖轻轻一撞,鹿呦低垂的眼睫跟着一扇。
侧目看她就在身后,月蕴溪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身侧,很快又松开了手。
顿滞许久,鹿呦抬起那只手,接了另一只手上的灯牌,晃了晃。
台上黄止栩唱了四首歌,主办方安排的主持人走上台进行互动环节——大屏幕上会随意切到台下某一位幸运听众,闲聊两句然后回答一个问题,答对了会获得与黄止栩合照的机会和一张签名专辑。
“现在我们来看看最后一位幸运观众,是、哪、位、呢?!”主持人说话期间,摇臂摄像机朝她们这一片摆过了头。
屏幕上鹿呦与月蕴溪的脸来回切了三轮,随着话音落下,画面定格在月蕴溪那张秾丽大气的脸上。
“哇哦,今天美女真的很多哦。”黄止栩都忍不住感慨。
几乎是一瞬间,鹿呦感觉有几百双眼睛都往她们这里看了过来。
鹿呦还算淡定,觑看月蕴溪,比她还镇定。
场务递了话筒过来。
主持人问:“这位美丽的女士,请问你姓什么?”
默了几秒,月蕴溪回说:“姓鹿,呦呦鹿鸣的鹿。”
鹿呦唰地扭过头。
刚好月蕴溪也向她投望过来。
目光相撞。
鹿呦想起刚刚不开心的一幕,思忖月蕴溪大概是不想让人认出来,才借了她的姓。移开眼,默默抿了一口椰子汁。
“很特别的姓氏哦,好的鹿女士,你要回答的问题是这样的。”主持人瞟了一眼手卡,“请说出,黄止栩名字的由来!”
挺简单的一道题,但是是对黄止栩粉丝来说。
月蕴溪之前都没听过黄止栩的歌,肯定也不粉黄止栩,鹿呦连忙掏出手机,手速飞快地按着字。
才输入了两个字,就听月蕴溪的声音先响在了耳畔。
“交交止栩黄。”顿了一个音,她连后半句也说了,“呦呦食萍鹿。”
只是说了诗句,鹿呦却像是被点了名,心脏无端一跳。
“恭喜你答对了!”主持人给场务递了个眼神,“这边为你送上我们黄止栩的签名专辑哦,来,这边上台合照哦。”
月蕴溪拿了专辑,问黄止栩说:“可以让我朋友上台合照么,她比我还要更喜欢你。”
鹿呦一愣。
黄止栩很大方,邀请她们一起上了台,出于礼貌询问了鹿呦姓氏。
鹿呦眨巴眨巴眼,回说:“姓月,月亮的月。”
潜意识睨了一眼月蕴溪,一对视,又飞快地别开了眼。
做贼心虚一般。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呢。”黄止栩调侃说,“你朋友真的很宠你欸。”
鹿呦抿唇笑了笑,没接话。
三人一起拍了张合照,下台时,场务给了她们照片,只有一张。
看她一副很想要又很纠结的样子,月蕴溪弯唇道:“收好吧,月呦呦女士。”
“???”鹿呦挑了挑眉,将照片小心翼翼塞放进包的夹层里,“收好了,鹿蕴溪女士。”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开了颜。
鹿呦想到问:“你是怎么知道黄止栩名字由来的?”
月蕴溪低眸看着脚下的路,淡声说:“在网上看到过。”
裹着盛夏躁意的晚风拂乱碎发,她用指尖勾开,红唇动了动,又补了一句。
彼时黄止栩开始了第五首歌,鹿呦的注意力被引到了舞台上,没太在意那句话。
听完黄止栩的歌后,考虑路上花费的时间太长,她俩没多逗留,返程回到了民宿。
洗漱完躺上床的时候已经快过两点,鹿呦一闭眼就是音乐节上发生的种种,像自动播放幻灯片似的,从黄止栩于人声鼎沸中自信唱歌的模样,切到月蕴溪说自己姓鹿时忽地转眼看向她的模样。
脑海中二度对视,激得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听身边月蕴溪的呼吸匀长,她睁开眼,从枕头下摸到手机,调低亮度,开始到处转悠打发时间。
刷到朋友圈,看陈菲菲发了条动态:【天杀的让我半夜磕上过期糖,简直赛砒。霜啊!到现在都睡不着,心里空空的,虽然她现任老公很好,但前面那个也真的很意难平!】
她给陈菲菲评论:【?】
陈菲菲发过来一条视频,上面放着娱乐圈里知名女星为前夫写的歌词,有一句引用了诗句,诗句里有着前夫的姓氏。
营销号说,要有多喜欢一个人,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到处搜索他的名字,才能知道这样一个典故。
视频播放完,鹿呦攥着手机没动。
片刻后,屏幕陷入黑暗,视线融于夜色。
阒静里,忽闻某一下拉长的虫叫,随之是从院落外面某条小道上传来的一阵狗吠。
鹿呦恍了一下神。
呦呦食萍鹿。
脑海里回荡着那后半句诗词,以及起风时月蕴溪补充的话。
她说:“我搜索过很多次。”
第35章 她堪比一把人形大锁
搜索了很多次,是指黄止栩的名字,还是……
鹿呦搂紧怀里的小鹿玩偶,神情不属地捏了捏它的鹿角,及时打住思维继续发散。
不不不,应该是之前听她提了黄止栩,月蕴溪对黄止栩的歌有了兴趣,就在网上搜了黄止栩名字,越搜越发现是个宝藏,就搜了很多次。
嗯,一定是这样。
鹿呦下意识地呼了口气。
应是压力被卸下的放松,但又像是另一种情绪的积压,仿若看似平静无澜的水面下细细涌动的暗流。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陈菲菲:【对了,白天忘记问了,你跟女神去哪玩了,打扮那么漂亮,还问我要卷发棒。】
YoYo:【去了隔壁临城的草莓音乐节】
陈菲菲:【!!!】
陈菲菲:【好好好,跟女神住几天就移情别恋了是吧!】
那四个字看得鹿呦心里一惊,忙戳了个“?”过去。
陈菲菲:【你不爱我了,都不告诉我,带我一起去!】
YoYo:【[汗]我也是到目的地了才知道】
陈菲菲:【好好好,女神真偏心,不搞成集体活动,偷偷带你一个人去[鄙视]】
YoYo:【可能觉得远吧,都已经不在西城了,过去还蛮折腾的,到那边太阳都快落山了】
回完消息,鹿呦蓦地想起在音乐节上遇到的那对情侣,暗暗庆幸,还好只有她们俩过去。
不然,就都得听到月蕴溪小学同学说的那句“她妈妈是杀人犯”了。
但月阿姨真是杀人犯么?
鹿呦想起小时候听长辈闲谈月阿姨和陶叔叔同居但没领证有一回,好奇问了陶芯,说是爷爷奶奶不允许。
是因为这个事,陶芯的爷爷奶奶才没同意么?
想这些时,聊天框右侧又冒出两条新消息,鹿呦收拢思绪,朝屏幕看过去。
陈菲菲:【还好吧,集体的话可以今天过去明天回来嘛,反正明天也是自由活动不是咩。】
陈菲菲:【去看了眼阵容,她要是在群里问一句,我肯定是不会觉得折腾的,毕竟有黄止栩。】
鹿呦盯着这两段话,手悬在九宫格上方,按不下一个字。
确实,两天的自由活动,完全够安排一个音乐节的行程了。
而且,以月蕴溪那么细致体贴的行事作风,就算自己觉得路程折腾,也会在群里询问一下其他人的意愿才是。
门票也没那么紧张。
结果月蕴溪是只字未提。
为什么呢?
陈菲菲又发:【你说你到那边才知道,女神带你去之前没告诉你要去哪?】
YoYo:【没,问了也不说,只提醒打扮好看点】
陈菲菲:【好家伙,这是给你制造惊喜呢,慕了慕了,女神对你真好。】
鹿呦神经仿佛被拨弹了一下。
突然发觉,欠月蕴溪的人情,似乎已经到了她还不起的程度。
——“你朋友真的很宠你欸。”
脑海中一闪而过黄止栩说的话,仿若在交融了清辉月色、铅灰天幕与昏昧路灯的夜色中,倏然亮闪过一道蓝白色的雷电。
让思绪顿时变得更加繁杂纷乱。
扪心自问,哪怕是在上一段的恋爱期间,她和陶芯都没有给对方准备过这样的体验。
狗叫声由远及近,经过小四合院又渐渐飘远。
月蕴溪被这阵喧闹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鹿呦攥着手机翻了个身。
手机屏幕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映照在两人之间。
视线隔着这偏薄光轻轻相撞,月蕴溪看见鹿呦眸光里似乎洇透出一点慌乱。
不知是为了这一瞬的对视,还是为了熬夜被发现。
“怎么还不睡?”
还没完全睡醒,月蕴溪声音带着一点稍显软糯的鼻音和一丝欲感的沙哑。
鹿呦耳朵动了动,没吭声。
她摊放在中间的手机屏幕黯淡得快要熄屏,又陡然亮起来。
月蕴溪下意识地看过去。
聊天窗口左侧弹出一条新消息,陈菲菲发来:【困了,睡觉睡觉。】
只瞥到这条,鹿呦就将手机翻转了过去看消息。
“快睡吧,别熬了。”月蕴溪还在困倦中,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是还要给钟老调律么?”
话说得含混,钟老师听起来像钟老。
鹿呦眉头一跳,指腹悬停在手机侧边的锁屏键上。
要去给钟疏云调律的事,她没有和月蕴溪提起过。
是钟老师告诉月蕴溪的么?
愣愣地看了月蕴溪片刻,鹿呦按灭了手机屏幕,抿了抿唇,轻“嗯”一声,背过了身去。
本能地逃避深想问题,她一把抱住小鹿玩偶,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强制自己酝酿睡意。
月蕴溪对她的回应将信将疑,强撑着意识等了一会儿。
没见手机再亮起来,听鹿呦呼吸变得沉缓,她才放任自己睡过去。
后半夜,月蕴溪一时担心她又在熬夜,一时因为音乐节上遇见的旧人梦见过去的事情,睡得很不安稳。
鹿呦也是。
这段时间她和月蕴溪相处的种种,以现实里的姿态,见缝插针地织在她梦境里,零零碎碎被钩成细密的网,笼罩在她的上方。
在每一段接连处投落下的阴影,都让她感觉像是走在分手那晚回景江小区的路,很长很长,潮湿地面烫了斑驳的灯光,路边横生的树杈间悬了一轮月亮。
光晕朦胧里,枝头的叶轻摇慢曳,在空气中划出暧昧的氛围。
好似,是月色过撩。
每当这时,她转过身,就能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月蕴溪,长身玉立,静站在光与影之间,温柔凝望她的眼。
ˉ
那张网大得仿佛没有边界,不知走到哪个方位的第几个结节的阴影下,鹿呦有了醒的趋势。
半梦半醒,觉得身体很热。
这股热,有一半源于另一个人。
鹿呦睡相是真不太好,给予安全感的小鹿玩偶被丢在了身后,所以此时此刻,她完全是将月蕴溪当作了抱枕。
一只手搭在对方头顶,一只手抱在对方胸下,穿着短裤的腿还压着对方的腿,她堪比一把人形大锁。
肌肤相贴的细腻触感在体温交换中流窜,将热意烘得越来越燥。
昨晚的雨很早就停了,潮漉的地面都已经晾得半干,清晨淡薄的太阳光渗过窗帘淌进屋里,被过滤得柔亮。
鹿呦眼睛睁开一道缝。
被子都在月蕴溪另一侧,只有一小块搭在腹部,她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睡裙褶在她手臂下。
不知是不是被她掀上来的。
再往下,一片三角黑将其他部位的白衬得似雪,凉冰冰地泼洒到眼底,冻得鹿呦意识彻底清醒。
要命了……
她连忙将自己从月蕴溪身上摘下来,又怕惊醒对方,大气都不敢出,压着幅度把快落地的被子给拽回原位。
太慌乱了,以至于她都没有注意到被子盖回去的时候,月蕴溪翻了个身侧躺,并且睁开了眼睛。
更不会知道,月蕴溪蜷起身体,被子里的手将睡裙往下拉了拉,掌心覆在大腿上被压过的地方,膝盖弯了弯,两腿摩擦着错开位。
换了衣服,鹿呦脚不停歇地去了前台,询问还有空的钟点房,定了一间。
她疲乏地把自己扔上床,却是翻来覆去没了困意。
闭眼,脑海里是刚刚那一幕黑与白的极致纠缠。睁眼,是还没忘却的梦交织着这两个月的相处细节。
心跳和思绪一样乱得没有章法
她脸色像面朝的那堵墙一般苍白。
ˉ
在钟点房窝了两个多小时,直到闹钟响起来,鹿呦起床洗漱了一番,订了早餐送到小四合院,磨磨蹭蹭地晃悠回去。
走了不长的一小段路,做了一堆心理建设。
小院西厢房传来谈笑声,陈菲菲她们都已经到了,或站着将民宿小推车上的早餐放上桌,或坐着困得东倒西歪。
同之前的几个早晨差不多。
区别大概就是,之前是她坐等着其他人过来,枕着奶奶肩头闭眼小憩,奶奶一念叨她晚上不睡白天不醒,她就歪靠到月蕴溪那侧,递过去一个眼神,月蕴溪就会帮她找两个借口搪塞过去。
直到有一回,奶奶小孩脾气地说:“你就惯着她吧!”
黎璨阿婆笑说:“姐妹之间都这样,我们家那俩也是,我那闺女一说之之,梨子立马就去护着了。”
“你那俩是堂姐妹,肯定亲呀。”奶奶睨了她俩一眼,哼了声,“不过这俩也差不多了,惯得跟亲妹妹没什么区别勒!”
“不是亲的呀,这关系还蛮好的。”
奶奶后来是怎么解释的,鹿呦昏昏欲睡没认真听,只记得从那天之后,月蕴溪不帮她说话了。
那时以为是月蕴溪怕奶奶不开心,现在却是品出了另一种蛛丝马迹。
“怎么了?在那儿傻站着。”奶奶催她进屋,指了指身侧的空位说,“过来坐哇。”
鹿呦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眸光不由自主地往另一侧稍稍一瞥。
月蕴溪眼睫轻抬,隔着一桌的距离,对上她的视线。
不过几秒,鹿呦倏然瞥开了眼,接着反手关上了门,手指尖蜷缩了一下,恍如思想挣扎的外在痕迹。
她还是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一大早地去哪儿了?不见人影。”奶奶问*。
鹿呦摸摸鼻子回说:“出去随便逛了……逛。”
中间微顿了顿,因为有碗盘被挨个递放到了她面前。
碗里是不加香菜的咸豆腐脑,表面撒了虾皮、榨菜碎和酥黄豆,红通通的油辣椒抹在卤汁上;盘中是表皮透红的生煎包,一看就是包了虾仁的;小碟子里是加了葱、蒜、小米辣、油、盐、醋的蘸料汁。
都是她偏好的口味。
鹿呦愣了一下,抬眸,只见月蕴溪前倾身体伸长了手,从对面拎起两杯豆浆。
确认了其中一杯贴的标签是无糖,月蕴溪将另一杯推向鹿呦。
她神色很淡,动作随意,仿佛只是顺手为鹿呦拿了一杯而已。
鹿呦说了句谢谢,随后,注意到杯壁标签上的“多加糖”,神情稍怔。
月蕴溪瞥了她一眼,神情更淡,连调侃也是,“不客气,小匹诺曹。”
鹿呦一僵,这回是真呆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她都快怀疑早晨离开时,月蕴溪已经醒了,但转眼瞥见自己刚刚忍不住摸鼻子的手,打消了这个念头。
奶奶叨叨了她两句,就跟黎璨阿婆闲聊上了。
月蕴溪看着她问:“所以早上到底去哪里了?”
鹿呦指尖动了动。
她思考,强压着手是不是就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然而话到嘴边,手却是不自觉地想往上抬。
二十多年的习惯,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纠正的。
鹿呦垂着眼,盯看自己慢慢耷拉下去的指节,坦白道:“去开了一个钟点房。”
余光里,月蕴溪递她吸管的手停了一下,“开房做什么?”
鹿呦接过吸管,拆了外包装,“醒了以后就睡不着了。”
将吸管一端扎进豆浆杯里,“想看看视频什么的。”
一端含入嘴中,抿了一口,“如果在这边播放的话,肯定会吵到你的。”
她把话拆开了说,每句都是真话,合起来就成了假话。
月蕴溪没立刻回应。
鹿呦便因为心虚,一直绷着神经。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一会儿,月蕴溪才开口平声说:“今天不用顾虑我了。”
鹿呦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辨不清情绪的回应突突地跳了两下。
“威尼斯那边的演出可能要调整时间,等吃完早饭我就得走了。”月蕴溪解释。
原来是这样。
鹿呦宛如坐了趟海盗船,从高处荡回原位,却没感到轻松,感觉到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生煎蘸了酱料送到嘴里,复杂得什么味都有。
“下午走?”云竹问,“那回程的相关事项你交接给谁处理?”
月蕴溪目光在鹿呦脸上停了一下,转向云竹说:“还是交给你吧。”
云竹嘴角抽了抽,扶额叹气道:“我谢谢你把这么个苦差交给我。”
陈菲菲笑着拍手,幸灾乐祸道:“交得好!交得好!”
“好你个头哇。”云竹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压在桌面上,“你跟我一起。”
陈菲菲神情僵了僵,不自在地把手从云竹掌心桎梏中抽出来,“我又不傻!”
温软骤然抽离,云竹愣了一会儿,垂放下手,没好气道:“你也不聪明哇。”
“你聪明你聪明,你聪明别找我跟你一起呀。”
“那可不,我不聪明能找你么?”云竹扬眉,懒懒地朝陈菲菲竖起食指,“带你上星,晚上陪你看完密室逃脱,一句话,干不干?”
陈菲菲一脸纠结,过了几秒,闭了闭眼,妥协道:“干!”
她用食指点按了下云竹的指腹,“一言为定了哈。”
云竹指尖微蜷了一下。
“是那个很吓人的综艺么?”简言之问。
“嗯哼。”云竹放下手吐槽,“你都不知道,每次这人都叫得都可大声,那里面npc还没她吓人呢。那么怕,还每天都拉着我看,看完了,把我箍着睡就算了,半夜上卫生间还把我摇醒了陪她。”
陈菲菲撇嘴:“这不是看你胆子大,抓紧时间薅一下么。”
云竹呵声说:“行,你就薅吧,我看你后面一个人睡怎么办。”
黎璨戏谑接话:“要不习惯咯~”
鹿呦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油碟,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忽闻月蕴溪的声线低响在耳边。
“你晚上一个人睡……”
气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
鹿呦却是听得清晰,在断开的尾音里,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心里的鼓噪。
在月蕴溪接着往下说之前,她侧头问:“什么?”
目光轻轻相撞。
不知是日光太亮,还是她瞳孔墨色太深,月蕴溪竟然从中察觉到一丝慌乱。
默了片刻,月蕴溪收回眼,沉声说:“关好门窗,空调别开太低。”
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原本要说的就是这么一句细致的叮嘱。
鹿呦却觉得不是。
她低头,滚了下喉咙,挤出一声:“好。”
另一边,陈菲菲已经确定会给云竹做小助手,云竹心情明显变好,语调上扬:“老月出发去威尼斯,呦呦奶奶和梨子阿婆在家交流钩织,其他人呢,今天什么安排?”
“妈咪请姐姐去老宅给那架老钢琴调律,让我到时候跟着姐姐一起回家!”钟弥举手说。
黎璨表示:“我和之之准备下午去附近一家马场玩玩。”
“小鹿什么时候去钟老师家调律?”云竹问。
鹿呦放下舀豆腐脑的勺子,“下午吧。”
云竹想了想,提议说:“那吃完早饭,奶奶和阿婆在院里歇着,我们一起送老月去机场怎么样?”
月蕴溪觉得没什么必要,将要婉拒,黎璨和陈菲菲两个急性子就已经爽快应了下来。
紧接着,鹿呦也点头应说可以。
月蕴溪从她脸上收回视线,轻抿了抿唇,把话都咽了回去。
见大家都没异议,云竹联系了载她们游西城的司机来接。
用完餐,就着威尼斯那边的乐团阵容闲聊片刻,一群人掐着时间去到民宿门口等车来。
入伏的天,烈日当头,视野里的一切都被照成了高曝光,民宿门口没什么遮阳的地方,七个人站在太阳光下当石柱子。
云竹举着小风扇对着脸吹,睨着月蕴溪说:“这么热这么晒的天,我们还不辞辛苦送你去机场,你就说是不是真爱吧?”
月蕴溪勾唇:“是吧。”
“啥叫是吧,去掉吧去掉吧。”云竹嚷着,“这妥妥就是真爱,回来请我们吃饭哈。”
陈菲菲:“你咋老霍霍我女神,明明是你出的主意,你请吃饭!”
黎璨附和:“就是,云大富婆,带我们见识见识高档餐厅呗。”
焦点从月蕴溪身上转移,她转脸朝鹿呦看过去一眼,嘴角弧度敛了敛。
鹿呦没戴帽子,身上防晒衣又是衬衫样式的,只好低着头一只手挡在额前,一只手划拉着手机。
其实出门前,她有准备回屋拿上月蕴溪给她买的草帽,只是当时转眼看到月蕴溪戴着同款帽子,心里一咯噔,忽地就不想了。
正后悔着,面前突然笼过来一片阴影,眼底入一抹白。鹿呦回过神,微讶地垂下手抬起脸,看月蕴溪将自己的帽子扣到了她头上。
草帽两端挂着蕾丝编织带,月蕴溪用手指勾起,给她系上,弯曲的指节抵着她下巴往上抬了点。
于是鹿呦的视野里,含进了月蕴溪的眼睛。
她那双眼睛生得是真漂亮。
内窄外宽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翘,像打开的小折扇,左眼缀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浅褐色泪痣,要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
比如现在。
最绝的还是那对琥珀色琉璃珠,总是映着零星几点光,蕴满了温柔感。
只消眼睫低垂那么一点望着你,就好似被她柔软地敛藏进了眼睛里。
鹿呦想起梦里每一次回头迎来的对视。
脑海里的那双温柔眼,随着月蕴溪撩起眼皮,逐渐与现实重合。
月蕴溪望住她问:“怎么没戴帽子?”
鹿呦惊了一下,回过神,指节抹过鼻尖说:“忘了。”
月蕴溪眸光跟着落下去说:“鼻子要长长了。”
“……”鹿呦被她笃定的语调激起了反骨,抬了抬眉,“是鼻子痒。”
若不是怕露馅,她都想给自己鼓掌喝彩,想到的这个理由简直天衣无缝,可惜是一次性的借口。
月蕴溪没说话。
鹿呦为了增加可信度,又挠了挠鼻尖,都快把鼻子真给揉痒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月蕴溪出声,她气势蔫了回去,瓮声瓮气地说:“真的。”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戳破她,只是试探地说:“哦,还以为你是不喜欢。”
“没有,挺喜欢的。”
鹿呦立即否认,这回,她没用手摸鼻子了。
月蕴溪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眉眼舒展,松开手说:“喜欢就好。”
鹿呦低头,才发现下巴下面垂着个大蝴蝶结:“……”
好二。
偏偏她又不敢直接拆了,毕竟月蕴溪才给她系上连一分钟都没有。
“你把帽子给我,不嫌晒啊?”鹿呦问。
月蕴溪从包里拿出鹿头柄伞说:“还有这个。”
鹿呦心想,那还给她戴什么帽子,打伞不就好了么。
转念又回忆起这把伞曾为她挡过雨,问道:“雨伞,能遮阳么?”
“晴雨两用的。”月蕴溪估摸车快到了,没把伞撑开。
鹿呦盯着她手里的伞眨了眨眼,商量道:“帽子给你戴,我打伞行不?”
“不行。”月蕴溪柔软又不失利落地拒绝。
鹿呦准备扯开蝴蝶结的手停住,疑惑不解:“为什么?”
“你有防晒衣呀。”月蕴溪顿了顿,“难道你要把防晒衣脱了给我穿么?”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没用什么力气说话的温柔腔调,宛如带了钩子的弯翘尾音,让这句话透出几分调情的暧昧意味。
鹿呦手揣进防晒衣口袋里,往身前拢了拢,背过身闷闷地说:“不要。”
说完,她挪步往陈菲菲那边走了过去,像是怕月蕴溪强换似的。
偏她耳朵敏感,走之前还听到了一声气音轻笑。
于是,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苗头,倏然又浮了起来。
中巴车很快抵达,众人陆续上车,陈菲菲也准备过去,鹿呦站在旁边拽了她一下。
陈菲菲疑惑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她下巴下面:“怎么系了个这么二的蝴蝶结。”
鹿呦:“……”
“陈菲菲!”云竹站在车门旁叫了陈菲菲一声,问道,“等会儿开不开黑?”
“开开开,等我一下!”陈菲菲边拿手机边问鹿呦,“对了,你刚拽我是要说什么?”
鹿呦视线扫过她的手机,闭了闭乏累的眼,“算了,回来再说吧。”
陈菲菲懵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后知后觉鹿呦是真有事,追问:“啥事啊?”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鹿呦打了个呵欠,“上车吧。”
车厢内,黎璨她们都是按照这两天出门的位置落的座。鹿呦脚步微滞了半步,坐到了月蕴溪旁边的空位上。
从民宿到机场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鹿呦早上没睡够,也不想跟月蕴溪聊天,怕心又变得很乱,便摘了草帽,身体后仰靠着椅背补觉。
将帽子盖到脸上遮光之前,她瞥见月蕴溪从包里拿了装订成册的纸质乐谱出来。
鹿呦闭眼睡了一会儿,用来挡光的帽子便从脸上滑了下去,落到手背上,被她顺势搂进怀里。
车窗帘拉不严实,半指宽的缝隙里漏进阳光,刚好照在眼皮上。
她皱了皱眉,偏开脸避开日光。
车拐了个大弯,方向变了,太阳溜到了另一边,那边的座位上没人,帘子都没拉上,阳光透过过道对面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照在脸上。
比之前还晒。
鹿呦又将脸转了回去。
不知道第几个弯,她脑袋歪靠到了月蕴溪肩上。
又过了一会儿,日光再度烘烤眼皮,鹿呦眉尖轻蹙,捕捉到纸张摩擦空气的窸窣声响。
随之,透过眼皮的光感就黯淡了下去。
鹿呦困乏地想大约又是行驶方向发生了变化,没多管,继续睡了半晌。
车驶入城区,连着几个路口都是红灯,开开停停中,鹿呦脑袋从月蕴溪肩头往下蹭了蹭,而后,脸颊落入一片柔凉中。
鹿呦在困意里挣扎了几秒,撩起眼皮。
只见月蕴溪右手托着她的脸,左臂搭在车窗边沿,手上高举的乐谱刚好挡在那道窗帘缝前。
这么个别扭的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
鹿呦眼睫轻轻扇了两下,连带心跳漏了两拍。
察觉她坐直了身体,月蕴溪朝她偏了偏头,看她睁着眼睛,脸色苍白,关心问:“怎么了?是晕车不舒服么?”
鹿呦缓了缓,摇头说:“没……没睡够。”
月蕴溪唇角漾出清浅的弧度,“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鹿呦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片刻后,只是低“嗯”了声,做出乏倦的姿态,歪朝另一侧“睡”过去。
车里黎璨和简言之应该也睡了,没什么动静,后排陈菲菲三人在开黑,偶尔用气音低骂猪队友两句。
鹿呦阖着眼,在安静中,似乎还能听到自己心突突地跳。
之前她总以为月蕴溪对朋友都是这么体贴,直到这次一帮人一起旅游,她才发现,并不是。
月蕴溪很温柔,很好脾气,会尽可能地满足大家的需求,但不会主动地、体贴入微地照顾人。
除了对她。
就像从一团棉线里摸出了线头,顺着捋下去,却是越捋越乱。
那之后,鹿呦头偏在过道那侧没再动过,下车的时候,脖子都快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