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送月蕴溪到安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等待的时间。
云竹想起来问:“那你在那边呆多久?”
月蕴溪说:“不出意外的话五天吧。”
黎璨算出对应的日期:“我和之之接不了机了,那天是阿婆大寿。”
“我也不行,有场演出。”云竹说。
钟弥很困扰地“啊”了声,遗憾道:“没有竹子陪,妈妈和妈咪肯定不会给我出门了。”
月蕴溪不是很在意,笑笑说:“没事。”
突然响起的广播终止了话题,月蕴溪看了眼腕表,边说:“我得去检票了。”
边朝鹿呦看过去。
鹿呦正神思出游呢,闻言,忽然想起来,将帽子递还到了月蕴溪面前:“差点忘记了。”
月蕴溪没接,温声说:“接机的时候再还我吧。”
稍顿了一下,像是才发现鹿呦还没有说那天有没有空,月蕴溪放轻声音确认问:“会来接我么?”
小心又忐忑。
她垂着眼,仿佛放低了自己孤独的灵魂。
面对这样的月蕴溪,鹿呦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尤其,这样的请求一点都不过分。
犹豫几秒,鹿呦点了点头。
月蕴溪眸光漾开笑意,唇角上扬,笑靥似若繁花盛开。
鹿呦别扭地转开眼,下一秒,肩被陈菲菲猛地一拍,吓了她一跳。
“那那天就你一个去接咯,我要带我妈去复查。”陈菲菲委以重任道,“你就是我们七朵金花儿的代表,到时候一定要将咱们月亮女神给安全护送回来。”
“……七朵金花、月亮女神、你哪个年代的?”云竹一言难尽地说。
“跟你一个年代的呀。”
“。”
“那你说叫什么好?”
“七仙女?”
“别,尴尬症都犯了。”
“七龙珠吧!”
“北斗七星!”
云竹、黎璨和钟弥一人一句,鹿呦脸都听瘫了,打断她们说:“……还是金花吧。”
那幅丧气的表情和妥协的话,逗得笑点最高的简言之都忍不住噗嗤出声。
月蕴溪也别开了脸,从她轻微颤抖的肩线,能判断出来,也在笑。
鹿呦脸上表情更瘫:“快检票去吧,大花。”
月蕴溪转过脸,跟她同款瘫:“……”
一群人又笑得不行。
在这样的氛围下,鹿呦很快就将混乱心绪都抛之在了脑后。
甚将那一点从细节中拽出的线头,又归为了敏感太过的错觉。
而错觉,总会有被纠正的时候。
只是她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第36章 她好爱你
钟疏云安排的司机直接到机场接走了鹿呦和钟弥。
不同于南泉市处处种植梧桐,西城的行道树多为樟树。
去往钟家老祖宅的那段路两边种满了香樟,树冠开展,枝叶繁茂,太阳光从叶隙中漏洒下来,铺了一路斑驳,延展到道路的尽头。
鹿呦往窗外看了眼,瞥见伫立在路边的蓝白撞色路牌,写着“樟香巷”。
“快到啦,就在最最最前面最粗的那棵树旁边。”钟弥也扒着窗沿往外看,“可惜现在是七月,四月份的时候,这条路可香可香了。”
鹿呦笑说:“四月份,香樟花期,是很香的。”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钟弥扭回身继续道,“她说香樟四月开花,满城飘香,不像南泉,满城飘絮,惹人过敏!”
鹿呦微诧道:“你妈妈也是南泉人么?”
“嗯!”钟弥点点头说,“她是从南泉来的西城,租到了外婆的房子,认识了我妈咪。然后我就出生啦,据说生完我,妈咪心情就很不好,外婆那时候身体也不太好,所以都是妈妈照顾的我。”
鹿呦问:“你父亲呢?”
一抬头望进后视镜,无意之间,与司机对上了目光。
对方在看她,不过一两秒,近乎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鹿呦挑了挑眉。
总觉得,司机那眼神有点微妙,似乎是对钟弥父亲有什么不满,连带地,对她这句提问也感到不悦。
“我没有父亲。”钟弥丝毫不扭捏,并没有对此讳莫如深,“但我家庭还是挺完整的,因为妈咪超会赚钱的,妈妈超温柔的,我还有干妈卡洛琳老师,她超厉害的!以前家长会,她们会轮番过去,我同学都可羡慕我了呢,所以我觉得爸爸也不是必需品。”
说到家长会,钟弥笑容明媚,弯翘的眉眼之间含着几分洋洋得意。
这些外露的情绪,落到鹿呦眼底,激起很浅淡的涟漪,漾出些久远的回忆。
她以前最怕的就是开家长会。
父母刚离婚时,她还会想办法联系章文茵问:妈妈,学校要开家长会,爸爸很忙,你可不可以来参加?
可惜,始终没有得到过回应。
不,是有一条回复的,那人告诉她:你妈妈应该是换手机号了。
每回她都会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叮嘱说:这次家长会,家长务必要到场的哦。
“务必”这两个字,起初还会悬着她的心上上下下地晃,后来听到也是不痛不痒。
家长不来,老师也没辙,便让她坐在原位出席自己的家长会。
于是,无数次,煎熬忍受着同学家长或好奇、或怜悯、或探究地打量。
后来,在家长会结束,班主任送她回家,突发奇想说要家访,结果撞见鹿怀安在家里和年轻女人卿卿我我。
她身上便又多了办公室老师们的异样目光。
她有家,有父亲,有母亲,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车泊进院子,鹿呦勾唇浅淡一笑说:“你是很幸福的小朋友。”
随即,开门下车。
“嗯!”钟弥也跟着下了车,灰蓝色的眼珠左转转右转转,问司机说,“小环阿姨,妈妈是不是回来了?”
“是,早上回来的。”司机话音顿住,往鹿呦那侧睇了眼。
鹿呦正站在车旁环顾着四周。
院子两侧堆满了花盆,就连废弃的小电驴,废旧的轮胎,都被改造成了花盆。
节节高升的唐菖蒲;清丽雅致的蓝雪花,五颜六色的太阳花;花似叶的三角梅;小巧粉嫩的美女樱,做了花墙的月季……将面前老旧的小二楼都衬出几分浪漫的情调。
鹿呦不由又想起章文茵。
从前,家里的院子也是这样,满是生机。
院子尽头是栋翻新过的小二楼老房子,楼上一大一小两个阳台相邻。
钟弥手比作喇叭对着大阳台叫:“妈妈——!”
在她再叫第二声之前,司机打断道:“中午就走啦。”
“啊?好吧。”钟弥失望地撇了撇嘴,上前挽住鹿呦胳膊,指着大阳台说,“那是我外婆租给妈妈的房间。”
又指了指旁边的小阳台说:“那是我妈咪的房间,妈妈说,妈咪那会儿天天黑着脸不高兴,因为那大房间本来是她的来着。”
“后来妈妈赚钱啦,搬出去了,妈咪还是不高兴,妈妈请她去新房玩她也不去,然后要给妈妈寄东西不知道地址,脸更黑,说妈妈就不是诚心邀请地址都不给她,妈妈说她就是团乌云,天天黑脸!”
鹿呦听得直笑,没想着温文尔雅的钟老师还有这么一面。
走到门前,钟弥按了门铃,突然想到说:“啊对啦,听外婆说,妈咪在国外时,那俩房间还租给过蕴溪姐姐和她妈妈哦。”
鹿呦扬起眉梢。
“不过她们来住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住了不到三个月,就搬走了。”
正说着,门被菲佣从里面打开,钟弥问她:“调律的工具都拿出来了么?”
菲佣点点头,先带着两人先去了储物间,拿上工具包,而后领着她们前往琴房。
琴音汨汨淌入过道,鹿呦辨认出是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四对三节奏不知对疯过多少钢琴生。
琴音听着不准,听着像是有半年没进行过调律了,但弹琴者的技法很好。
鹿呦原以为弹琴的人是钟疏云,直到走近了,听到错音和卡顿才感觉是另有其人。
等钟弥轻轻推开门,她往里探看了眼。
钢琴前坐着的人,满头银发用根木簪盘了起来,穿了身斜襟矮领旗袍,绞罗香云纱的料子,褐色沉稳端庄,兰花图样婉约素雅,很衬温婉气质。
是钟老太太。
鹿呦视线落到她弹奏钢琴的手上。
依旧是那套她从没见过的指法,避开了左小拇指的使用,仅凭九根手指去弹四对三,还能弹奏出现下的水平,难以想象平日耗费了多少心力去练习。
余光瞥见钟弥往前挪了一步,鹿呦拉住她摇了摇头。
激扬起伏的曲调,像波澜荡漾的浪,裹卷着听者流向一个绚丽斑斓的世界,颗粒状的音符宛如一个个漂浮的气泡,与呼吸相连,每一下的跳跃,都是灵魂被触动的体现。
到后面节奏对不上,钟老太太停了手。
“外婆!”钟弥这才蹦哒上前,亲昵地从后面搂住老太太。
钟老太太乐呵呵得抓住她的手说:“弥弥怎么回来了?”
“我跟姐姐一起来的。”钟弥往门口递了一眼。
看见鹿呦还在门口候着,钟老太太连忙起身迎上去,歉然道:“抱歉,我这一弹琴就容易沉浸在里面,怠慢了。”
鹿呦笑笑说:“没关系,听您弹琴是一种享受。”
钟老太太立即笑了,“后面都对不上节奏,让你见笑了才是。”
说着引鹿呦进了房。
“没有,已经很厉害了,这首曲子太考验协调。”鹿呦回忆说,“小时候刚学那会儿,恨不得把双手拆下来修理了重新组装,后来弹多了就好了,有种街头即兴表演的酷炫感。”
钟老太太听着,唇边的弧度就没荡下去过。
走到小圆桌前,她从茶盘里拎起倒扣的茶杯,倒了热水又添了点凉水,递给鹿呦打趣说:“哭着哭着,就把它征服了。”
一模一样的话,以不同的音色浮现在脑海里。
章文茵也总是这么打趣她。
鹿呦愣了一下,才伸出双手接过茶杯道谢,迟疑问:“您怎么知道我哭了的呀。”
钟老太太神情凝滞一瞬,笑说:“猜的,猜对了么?”
鹿呦颔首:“猜对了。”
钟老太太嘴角弯翘的弧度随沉缓的呼吸收敛了些,目光从她微翘的小拇指上轻轻扫过,“听小云和皎皎说,你现在不弹钢琴了?”
不热不凉的温水,在这句轻飘飘的询问下,仿若凝成了固体,鹿呦艰涩咽下,放下杯子,“嗯”了一声,言归正传道:“是给这架钢琴调律么?”
钟老太太点头说:“有半年没调了,本来这琴是放楼上的,前一阵给移到了楼下来。”
有些年份的老施坦威,鹿呦摊开工具,着手开始调律。
期间,不知道什么溜出去的钟弥从外面进来,闷闷不乐地说:“没有冰可乐,也没有冰淇淋。”
钟老太太揉揉她的头说:“阿茵说不能太惯着你,不让买咯。”
钟弥叉着腰,鼓起腮帮子,跺脚哼声:“坏妈妈!”
钟老太太给钟弥递了杯水,转眸朝钢琴那边看了眼。
鹿呦神态专注,注意力完全投入到调律工作中,没在意她们俩的对话。
钟老太太漫不经心地抿了口水,放下杯子,悄声吩咐钟弥在这陪着鹿呦,走了出去,反手将门轻轻一带,留了一掌宽的缝隙。
不多时,鹿呦侧耳倾听琴音,不经意地,余光掠过那道门缝,扫见一片墨绿色的裙摆飘过。
她没放心上,继续调试着音律。
时间在不断被按响的琴音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太阳落了山,暗色笼进屋又被按了开关的灯点亮。
饭菜香融在空气中,从门缝中飘进屋。
钟弥皱着鼻子嗅了嗅,激动地:“是红烧肉!我去看看!”
鹿呦抬头,只见小丫头已经激动地小跑了出去,轻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她结束了调律工作,趁着没旁人,弹奏了一段《kisstherain》试音。
卡在需要左小拇指按键的音符上。
她蹙着眉头又尝试用手掌带动那根指节按压下去,最多只能维持两个音符。
又试了一次,她试着略过左小拇指,却像是提线错乱的木偶,连其他的指节都控制不好。
尾戒上抛光过的白贝母,折射着七彩的光泽,一时凉一时热地泼进眼里,搅成了一团。
“叩叩。”两下敲门声传到耳边。
鹿呦转脸望过去,见钟老太太立在门边,慌忙起了身,下意识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调好了,您来试试?”
钟老太太眸光抬到她脸上,慈爱地笑了笑,走上前,捋着旗袍坐下,伸出双手悬停了几秒,落下。
两分钟前,在她指下卡顿的音律,云一般,缭绕在如枯枝的手上,被新奇的指法弹得柔软蓬松,奏出一场雨,淋到鹿呦心坎里。
“音准了就是不一样。”钟老太太抚摸了一会儿琴键,收手说,“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吃完了,我让小环送你回去,弥弥就留我这了。”
鹿呦没拒绝。
原木桌上摆放了五菜一汤,几乎都是她爱吃的,尤其是那盘红烧肉。
大概是钟弥有提过她不爱吃肥肉,所以弄的都是纯瘦肉。
鹿呦没多想,斯斯文文地吃饭。
“是不喜欢吃这个红烧鲫鱼么?”钟老太问。
鹿呦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小时候还挺喜欢的,后来有一次吃,被鱼刺卡喉咙了,有点心理阴影。”
“这样啊。”钟老太太给她夹了块红烧肉,“那就多吃点喜欢吃的。”
鹿呦道谢。
钟弥看看厨房,又眨巴着眼盯她看了会儿问:“姐姐,你觉得口味怎么样?”
鹿呦笑笑说:“挺好的。”
夹了一箸菜进嘴,嘴角慢慢拉直,总觉得口味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和哪家餐馆像。
吃完饭,从餐桌前起身时,钟老太太忽地问道:“刚刚听你弹奏李闰珉的雨的印记,左手小拇指是受伤了么?”
鹿呦一愣,老实道:“之前断了,重接没连好神经。”
经过厨房,里面传来脆响,似是碗盘落了地。
鹿呦扭头,透过厨房门上半截的玻璃往里看。
里面人刚好弯腰下去收拾,没露脸。
“慢点的,没事儿哈,别划伤手。”钟老太太叮嘱了句,转回眼,带着看了鹿呦继续往大门走,“想不想再把钢琴捡起来?”
鹿呦犹豫没直接回答。
“可以用新指法弹,像我刚刚那样。”
钟老太太伸出左手在面前,断指处变了形,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我这手啊,是以前在车间上班被机器给轧了,那会儿觉得是再也碰不了钢琴了,后来她们研究出指法教我的时候,我也还是觉得肯定不行,当然,也有些抵触的情绪在。”
“我和小云她爸爸就是通过钢琴认识的,他后来跟别人也是通过钢琴……我对钢琴的这个感情就有点复杂了,又喜欢又厌恶。
不过,前年蕴溪回来看望我,问我,奶奶,最初你是为什么学钢琴的呢?”
听到这里,鹿呦心头微动,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回荡着月蕴溪对她说过的类似的话。
“我想了很久,想通了,是啊,我弹琴又不是为了那个糟老头子。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好多年没弹了,手还是这幅样子。
然后蕴溪就又跟我说,奶奶,有些事,靠想是肯定不行的,得靠试才行。”
话音随脚步顿住,老太太手握住门把手,没急着推开,侧头抬脸看她,问道:“你呢,要不要也试一试?”
大门被推开,墙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淡白的光投落下来,点亮鹿呦面前这一方夜色,她动了动唇,停了片刻才出声:“那就,试一试吧。”
钟老太太唇边漾开笑意说:“回头我就通知她们,让小云好好教你。”
鹿呦笑着道谢。
“不客气。”钟老太太舒了口气,“这下,蕴溪该放心了。”
车从车库开出来,掉了个头,轮胎碾过细小的石子,细微的声响交织着聒噪的蝉鸣与远处夜市的喧哗,老太太的话说得那样轻,几乎都快被这些零零碎碎的动静给覆盖住。
偏偏鹿呦这双耳朵敏感,捕捉得分明。
她望着钟老太太,恍然想起昨晚月蕴溪喃喃呓语的一声“钟老”。
直到坐进车里,驶离了种满香樟树的那条路,鹿呦都还是晃神的状态。
她手撑在狭窄的窗沿支着头,目光落到车窗外,泼墨的夜色如梦里那般浓稠,留白的那一轮月亮,在寂静里追了一路。
一个荒谬的念头以不可阻挡之势,在脑中疯长。
ˉ
陈菲菲手机接收到鹿呦发来的短信时,她刚将头发吹得半干,吹风机一关,便听清从外面传进淋浴间的琴音。
《wonderfulu》的旋律。
就在今天的回程路上,她分享*了一只耳机给云竹,这首歌结束后,她习惯性地又倒回去听了一遍。
那会儿云竹好笑地问她:“怎么又听一遍?”
她回说:“我喜欢的歌都会循环播放至少两遍的。”
云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陪着她听了两遍。
拉开门出去,屋里没亮灯,因为云竹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拉琴会有不同的感觉。
陈菲菲也不懂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人在暗色里拉小提琴的样子还挺飒的,连头发丝都会飞舞。
她顺着琴音,朝落地窗的方向侧头。
小竹林被夜色涂抹出浓重的黑,枝叶相连,兜着或明或暗的星与朦胧的月,银白的亮光投落到琴弦上。
拉琴的人却站在阴影里。
陈菲菲放轻步子走过去。
片刻后,云竹停了拉弓的手,眸光从眼尾转向她,“突然想起来,我妈妈以前也很喜欢这首歌。”
从认识到这些天的相处,云竹给陈菲菲的感觉越来越像她的名字,云一般缥缈自在,竹子一般坚硬且无心。
她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意。
而现在,陈菲菲看着她,想到的却是“柔软”和“脆弱”这两个似乎与她并不沾边的词语。
云竹垂放下小提琴,弯腰放进摆在旁边小桌上的琴盒里。
透过薄淡的月光,陈菲菲依稀还能看到她脖颈上的琴吻。
陈菲菲问:“现在喜欢什么?”
云竹直起身,耸了耸肩:“摇篮曲吧。”
陈菲菲扬眉,没理解。
云竹笑了笑,补充:“如果她已经投胎了的话。”
陈菲菲一怔。
云竹看她一眼,刚洗完澡,她身上潮漉漉的气息与沐浴乳香味还很浓郁,像夜里被露水打湿的小草。
“你刚刚在看什么?”
陈菲菲撩了下头发别到耳后,“没看什么。”
那股清香更加馥郁地萦绕在云竹鼻尖。
“小鹿说谎喜欢摸鼻尖,你说谎喜欢撩头发?”云竹声音很低地揶揄。
“切,我说谎可是让人一点都看不出端倪的。”陈菲菲准备去拿手机,身体刚转了一半,被云竹拉了回去。
“你在看我。”云竹声音更低。
陈菲菲抬眸撞进她晦暗的眼睛里,心跳漏了一拍,声音发紧:“我看你……”
后面的话,都被柔软堵住,陈菲菲大脑空白了一霎,回过神后,她抬起的手微蜷了蜷,应是要将人推开的,却是抚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摩挲过那处被琴吻过痕迹上。
几乎是一瞬间,浅尝的吻加深,如同那个早晨,甚至比那个早晨更要激烈,仿佛带了深度的渴求、挣脱枷锁的欲念。
窒息感与轻微的疼痛带来的真实感,让陈菲菲有种分裂感。
她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地旁观,一半疯狂地深陷。
分开后,云竹是碰了碰她脸,声线喑哑:“好烫。”
稍顿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觉得你可能有点那什么大病,动不动就逮着人亲,告诉你哈,事不过三,再有下次给精神损失费!”陈菲菲转身去拿了手机,看到鹿呦发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要老命了!!】
第二条:【你能不能来小院二楼找我】
听到云竹嘟哝了一句:“你不也回吻得很来劲。”
陈菲菲脸唰的一下又烧起来,提了口气,想反驳,却找不到回击的言语,只能将憋的一口气慢慢呼出去,“不跟你计较,呦呦找我,走了。”
云竹抿直了唇,拿起小提琴架到肩上,抵着侧脖时忽地一僵。
片刻后,她放下小提琴,抬手摸到隐隐泛疼的红痕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其上的体温。
ˉ
大概五六分钟,陈菲菲赶到了四合院的二楼露台。
咖啡桌下亮着一盏驱蚊灯,烧焦蚊子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鹿呦窝在旁边的椅子上抽烟,抬头看她。
“你妹呀,我丫的还以为你要跳楼了,什么玩意儿要你老命了?大晚上空调房不待,搁这儿喂蚊子。”陈菲菲在桌上放置的塑料袋里翻了翻,拿出驱蚊水在身上狂喷。
“那房间,我这会儿有点待不了。”
“为什么啊?”
驱蚊水的味道呛人,鹿呦指间夹着烟没再抽,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哎呀,不知道怎么说。”
“长话短说,短话长说,说出来再说,有啥不知道怎么说的,快说!”陈菲菲跟说绕口令似的一通输出。
鹿呦捋了把头发,思忖半晌,斟酌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我太自恋想多了,还是什么,我觉得蕴溪姐姐她对我有点太好了,好到,我都觉得她是不是……”
羞耻症发作,后面那三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也怕言出法随,说出来,就成了真。
谁知,陈菲菲沉默了片刻,接了话茬:“我觉得,你可以把觉得去掉。”
鹿呦惊愕。
“你记不记得吃火锅那次。”陈菲菲补充道,“那天下雨,女神去接你的那次。”
鹿呦点点头。
“其实本来我看到你在群里面艾特员工记得还伞,就准备带两把伞去接你来着,结果被女神截了胡,她可着急了,伞都漏带了一把。你说,要是对你没意思,会下那么大雨去接么?”
鹿呦听得心脏怦怦跳,潜意识地找话反驳:“那你不也准备来接我的么?”
“我能一样么?我俩这么多年这么深的交情。”
“我跟她年份比你还久呢。”
“还有,吃火锅的时候,你跟黎璨在那儿叭叭地聊天,女神给你添了水。”陈菲菲睨她一眼,语速加快,“你想说她给每个人都倒了水嘛。但是!你知道么,云竹揶揄了她一句,那个语气,明显就是打趣女神是为了给你一个人加水,顺带把我们的也加上。”
鹿呦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陈菲菲又列举了一条。
“还有还有,去密室逃脱的时候,女神不是怕么,云竹调侃她是为爱冲锋。”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
“不确定嘛,那会儿云竹说是开玩笑,我就怕万一不是,告诉你的话你面对女神多尴尬呀。”
鹿呦脊背僵直,依旧不敢承认,自我催眠一般说:“可能就是开玩笑吧。”
“不是,你自己不也怀疑么?”陈菲菲受不了说一件事被她否定一件了,一巴掌拍在额头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觉得女神是喜欢你?”
鹿呦拇指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无论多少次试图否定这种荒谬的猜想,都会在回忆的细节里,挖出更多的蛛丝马迹证实,这不是错觉。
“我今天去给钟老师的母亲调律,她说让钟老师教我新指法弹钢琴。”
“真的!”陈菲菲高兴道,“这很好欸!”
鹿呦抿着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叹息说:“好像是蕴溪姐姐安排的。”
陈菲菲震惊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感叹道:“她好爱你。”
鹿呦:“……”
“开玩笑,开玩笑。”陈菲菲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手说,“哦对了!上一次也是!”
担心吵到奶奶她们休息,鹿呦提醒她声音小一点问说:“什么?”
“就是去游艇那次,在去之前,女神就有来联系我说要弹《kisstherain》,让我提前熟悉乐谱,还让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弹,说想让你再试试钢琴。”
烟燃得只剩下一小截,灼热传递到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有那么一瞬,鹿呦仿佛感觉到心尖也被燎了一下。
她起了身,将烟灭了扔进垃圾桶里,捋着头发又踱步回来,“这件事,你为什么也没告诉我?”
“她不让说啊,说是陶芯那事让你挺难过的,就想给你个惊喜。我以为她是作为陶芯姐姐,知道妹妹干的混账事,想弥补你一点呢。也就没多想,现在感觉,她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喜欢你了。”
鹿呦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陈菲菲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长发被捋得凌乱,直到陈菲菲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她才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啤,扣开拉环,灌了一口。
气泡蹦跳在喉咙里,挤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你来之前,我突发奇想,查了她那个微信头像。”
“我记得她头像是松隆子拍的那个四月物语,”陈菲菲福至心灵,话音倏然一顿,扭脸看向鹿呦,“她头像用了多久?”
鹿呦肩线往下一塌,扯了扯嘴角扯出涩然的弧度,“……好像有三四年了。”
陈菲菲滚了滚喉咙:“我的天呐,那她在你跟陶芯谈之前就喜欢你了呀!”
瘫坐回到椅子上,鹿呦摩挲着凝结出水珠的易拉罐,“也可能不是,哎呀,不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看你自己想法了。”陈菲菲问,“你对她什么感觉?”
鹿呦抿了抿唇,没吭声,又抿了一口,暴烈地凉裹着涩然弥漫在唇齿之间,把心口浸得冰凉,头脑却是热得发胀。
看出来她现在混乱理不出什么头绪,陈菲菲直接支招道:“你要是对她也有好感,就暧昧地相处下去,水到渠成。你要是对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要么,冷处理,淡一点,女神那么聪明,冷个一两次估计就懂了。”
“……这不太好吧,万一没get到,不就相当于我在把她吊着么。”
“怎么感觉你这么说是对她没意思啊?”陈菲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可惜天色太暗,也看不清神态,只好继续说,“我话还没说完呢,要么你就直截了当点,快刀斩乱麻,跟她说清楚了。”
“会不会太薄情寡义了?”鹿呦犹豫道,“我还欠了她一堆人情,虽然感觉都快还不清了。”
“还好吧,你真诚一点,她应该能理解吧。”陈菲菲说,“毕竟感情这种事也强求不来。”
鹿呦双手托着脸长吁了口气。
陈菲菲也跟着她短叹了口气。
见她实在烦闷的模样,陈菲菲分享了自己刚刚跟云竹接吻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鹿呦惊得差点被冰啤呛到:“你们俩这算?”
陈菲菲耸肩:“她可能是千金大小姐好奇同性之间那点事,起了玩心,试试看吧。我也就跟着玩玩,就当是步入我妈安排好的人生之前的,一场放纵。”
秉承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鹿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让陈菲菲别玩过头伤人伤己就好。
陈菲菲“嗯”了一声。
又陪她聊了一会儿,陈菲菲才离开。
送走陈菲菲后,鹿呦回了屋,心烦气躁地进了淋浴间洗漱,随后躺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攥着手机打开备忘录琢磨着小作文的开头。
一个字都还没憋出来,屏幕上弹出来电显示,“蕴溪姐姐”四个字映入眼帘的同时,手机震在掌心。
鹿呦惊了一下,稍缓了缓,按了接听开了免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端月蕴溪先开了口:“你还在车站么?人呢?”
鹿呦有些懵:“嗯?”
“是找不到路了么?”
依旧是江南女子的温软腔调,但语速要比平时快些,夹杂着近乎于慌乱的气息。
鹿呦听见她在那端用英文与旁人交流。
似乎在说朋友找不到路,车不好开进商场,她下车去找让司机开门。
鹿呦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鹿呦连忙又拨了一个过去,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挂断,再拨,依旧没被接通。
沉重的大提琴旋律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耳边,把心脏高高吊起来,架在油锅上煎。
以往看过的华人在国外遇险的新闻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偏偏除了不断拨打电话过去什么都做不了,鹿呦胸口起伏不定,按键的手逐渐开始颤抖。
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拨过去,终于被接通,鹿呦连忙问:“你怎么样了?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月蕴溪喘着粗气“嗯”了一声说:“没事了已经,刚刚打车遇到的司机好像有点问题。”
鹿呦拧着眉头确认道:“真的没事了么?”
“真的。”月蕴溪说,“已经到酒店了。”
鹿呦这才真正放在心,往后仰倒在被褥上,嘟哝道:“真是的,被吓死了。”
那端月蕴溪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机就在耳边,气音仿若裹着电流钻进耳内。
鹿呦蹙了蹙眉,没好气地:“你还笑,你也不怕我睡着了接不到这个电话。”
说完,她抿了一下嘴唇。
其实接到了,也没什么用。
就月蕴溪那两句话,显然也不需要电话被接通。
“小夜猫子会那么早就睡么?”
“……呵。”鹿呦问,“不是在威尼斯么?水上汽车,你怎么跑掉的?”
“有点事,来了乌迪内。”月蕴溪解释完这句,停了片刻,低声说,“对不起。”
鹿呦愣了愣:“干嘛突然说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月蕴溪顿了两三秒,声音更低很轻,“但那时候,就想到给你打电话了。”
鹿呦咽了下喉:“你现在还好么?”
静默一瞬,月蕴溪深呼吸的细微声响传过来。
她说:“不太好,心有余悸,可以……先不挂电话么?”
脆弱到无助的语气,还含着没褪下的惊慌,近乎是乞求。
面对这样的月蕴溪,鹿呦说不出拒绝的话,无论是针对这个请求,还是其他。
她含糊地应了声。
月蕴溪问:“是困了么?”
鹿呦否认:“没有,就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聊什么。”
沉默像沙砾在电话里滚动,间杂着沉沉的呼吸与轻叹。
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声音,感觉月蕴溪似乎还没缓过来,想了想说:“有热水么?喝点热水。”
月蕴溪被她这句尬聊逗笑,又是一声气音撩拨耳朵,“我去烧。”
那端传来些动静,像是行李箱被放倒,拉链被拉开,接着是接水声。
鹿呦问:“还回威尼斯么?”
“明天回。”月蕴溪说。
“哦。”鹿呦提醒道,“那边小偷特别多。”
“我会注意的,保证手机不被偷。”月蕴溪声音听起来要比之前轻松一些。
“就只保证手机啊?”
“嗯,好联系你嘛。”
带了点撒娇的语气,鹿呦翻了个身,将手机挪远了点,“不联系当地警察,联系我做什么?”
没听到月蕴溪回应,鹿呦伸手过去将音量调大了些。
“当地警察只有登记的作用,没有打钱养我的功能。”
“……”
“不愿意?”
“没有。”鹿呦指尖从被子上划过,“只是在想,云竹更适合。”
月蕴溪有十几秒都没说话,唇间溢出很轻的一声。
像不悦的笑,又像生闷气的哼。
“今天去给钟老调律,感觉怎么样?”她换了话题。
果然前一晚不是她听错,月蕴溪说的是钟老。
鹿呦回道:“挺好的。”
安静里,依稀能听见那端的烧水声,像热气与空气拉扯摩擦的声响。
直到“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月蕴溪打破沉默的氛围说:“钟奶奶的左小拇指也受了伤……”
她说得那么委婉,语气压得那样轻柔小心。
小心地维护她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
鹿呦心一揪,蜷起指节,忽然没办法再维持沉默:“她问我,要不要试一试再弹钢琴,试的话,就让钟老师教我新指法。”
月蕴溪呼吸变重了些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无论是自己复盘,还是跟陈菲菲讨论,鹿呦始终怀揣着一丝“清醒”,认为那些所谓的好,都是源于邻家姐姐对妹妹的照顾而已。
而现在,那一丝“清醒”,彻底散了。
她生病,月蕴溪就照顾她到半夜;
她心情不好,月蕴溪就带她去玩乐;
明明自己那么怕,还会拍开“丧尸”的手保护她;
一起出来旅游,月蕴溪会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介绍她给钟疏云调律,请求钟老开导她,将钟疏云教弹琴的机会递到她面前。每一步都在领着她拾起幼时被砸碎的梦想。
再迟钝的人,走到这一步,也该看清了月蕴溪的用心。
如果不是喜欢,何须做到这地步。
鹿呦眼睫颤了颤,那些她以为早已沉到底的情绪又翻涌而起,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灌满心脏,又缓慢褪下。
褪到空落落,残留的潮湿里,浸透了难过。
她怎么能这么好。
她又有什么值得她对她这么好呢。
第37章 很怕?
“我说想。”鹿呦拽过床头的小鹿玩偶当枕头说,“然后回来的路上,钟老师有联系我商量上课时间。”
她的声音闷在小鹿玩偶柔软的腹部,低沉里收敛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仿佛一直在屏息凝神等她的回复,听到答案后,月蕴溪长且轻缓地吁了口气,比那之前被吓到后逐渐放松的气息更加绵长。
如同细丝的雨,将鹿呦心里淋得更加湿濡。
“是回南泉以后开始上课么?”月蕴溪问。
鹿呦说:“得等钟老师的巡演结束,不出意外的话月底开始。”
“这次会忐忑不安么?”月蕴溪柔声关心。
“这次还好,可能有钟奶奶在前面打了样,她情况比我还糟糕些,都可以弹四对三了,我好好努力的话应该也可以吧。”
说到最后,鹿呦还是显露出了几分不自信。
“钟老学琴晚,是上初中才开始,学琴时间也不长,断断续续的,学了两年,为了学业停了四五年,作为爱好又捡起来学了几年,后来出了些不太愉快的事,不得已放下,到前年才重新学着弹。你学得早,学的时间也长,有毅力,也还年轻……”
那端传来水流声,像是月蕴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鹿呦听她的声音仿佛是穿透了腾升的热气淌过来,带着温度。
“你一定也可以的。”
明明一瓶冰啤不足以让她醉,鹿呦却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大脑和全身血液都在发热。
回想起离开钟家祖宅之前,老人家用心良苦地现身说法。而那一段段的话里,最重要的转折点,都是月蕴溪的名字。
她伤了左手小拇指,是以弹不了钢琴,钟老太太也是。
用了三四年的头像,源于一部诉说暗恋故事的电影,很难说月蕴溪在两年前劝说钟老太太重拾爱好,是否就已经计划好为她铺就如今的路。
鹿呦从床上坐起身,抓过小鹿玩偶搂在怀里,“蕴溪姐姐……”
话音刚落,那端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暴躁地撞击着什么,听得人心惊胆战。
鹿呦喉咙一梗:“什么声音?”
“有人敲门,我去看看。”月蕴溪回说。
“欸,你别去。”鹿呦直觉不好,连忙制止道,“打电话给前台。”
月蕴溪应了声“好”。
鹿呦支着耳朵听那边月蕴溪放下手机,用房间的座机给前台。
不一会儿,时不时会暴烈响起的敲门声终于停了,鹿呦还是没同意月蕴溪去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座机响了铃声,月蕴溪接听、沟通、挂断之后,拿起手机说:“是其他客人走错楼层了。”
鹿呦绷直的肩线往下沉了沉,感慨道:“你这一晚上,真是比坐过山车还刺激。稍有不慎,小命都危险。”
月蕴溪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平复下来。
鹿呦继续咕哝:“我要把意大利拉入旅游黑名单了。”
那边月蕴溪水喝了一半,闻言,放下杯子问:“不想去佛罗伦萨看日落了么?”
鹿呦一时怔愣。
二十岁那年,陶芯集结了一帮朋友自驾游,其中有一天去的小城镇临海,恰逢傍晚日落时抵达海边酒店,于是踩着岩石爬到高处看夕阳下沉,如星星之火燎原,烧红了海面。
她说还想去佛罗伦萨看日落。
陶芯在身后埋汰说:看个日落还有地点要求?不都是太阳下山,在哪看不都一样。
她站在岩石上,压着快被海风掀起的草帽,回过头说:那不一样,佛罗伦萨的日落时分尤其温柔,有不可言明的浪漫。
二十岁,二十岁。
鹿呦陡然坐立难安。
如果月蕴溪从那时就对她……那就是整整六年的光阴。
鹿呦不敢再深想,不断催眠自己,也可能只是她想多了,可能只是月蕴溪也有看过网上那些有关佛罗伦萨日落的宣传,所以记住了她的话而已。
可即便不是六年,这段时间里月蕴溪为她做的,也都历历在目。
鹿呦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挤压在了一个密闭的罐子里,窒闷得快呼不上气。
她搂着玩偶,之前没能说出口的话再度到了嘴边,却听月蕴溪那边座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紧接着,月蕴溪同她打了声招呼,去接了座机电话。
鹿呦塌下腰,仿佛开了口的气球,好不容易鼓足的气泄了大半。
片刻后,月蕴溪清泠柔软的声音如同溪水缓缓流入耳中:“前台打来的,也搞错房间号了,听她道歉的话,好像是刚刚那位客人喝多了又进错了房间,差点侵犯女房客。”
低轻的话音中含着努力克制却依旧压抑不住的后怕。
鹿呦听完也是一阵心惊胆寒,暗自庆幸还好那时脑子转得快,让月蕴溪先给前台打了电话。
不然就是……鹿呦及时收住不必要的设想,有点没好气地说:“你也真是心大,前面才差点出事,还敢开门。”
“当时还没缓过来呢,脑袋都是空的。”月蕴溪微顿了一下,弱弱地为自己辩驳,“也没想要去开门,打算用猫眼看一下而已。”
鹿呦“啧”了一声:“你有没有看过恐怖片,主人公从猫眼往外看,然后——”
“欸!你别吓我。”月蕴溪连忙打断她,惊慌的情绪将温柔腔调里的柔软成分绞得尤为明显,“我胆子小,晚上又没有你在旁边陪着睡,你又不能跟我一直打着电话……”
话音顿住,月蕴溪没再继续往下说,像一种无声的试探与等待。
鹿呦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吭声。
手机贴在耳边,接连着两道含了不同意味的沉重呼吸,让这几十秒的安静,像极了一种暧昧的拉扯。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挑开了中间无形的线,轻声问:“能么?”
是她嘴欠吓人在先,实在不好意思不负责任地说不能。
鹿呦闭了闭眼,问:“很怕?”
“嗯。”月蕴溪柔声细语地说,“今日诸事不顺。”
鹿呦温吞说:“那等你睡着,我再挂电话。”
谁知,那边得寸进尺:“睡着了也不挂,好不好?”
鹿呦再度陷入了沉默。
又僵持了片刻,她含混不清地说:“如果我睡着了,可能会无意识地把电挂断。”
顿了一下,又于心不忍,“你要实在怕得厉害,可以打电话把我叫起来。”
月蕴溪没有应好,只是气音笑了声,想起来问:“你之前叫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鹿呦红唇微启,脑海里浮现月蕴溪先前无奈感叹“今日诸事不顺”。
终究是再而衰、三而竭,说不出盘旋在心头的那些话来让对方更加不顺。
“等你回来再说吧。”
月蕴溪静默了几秒,问:“现在不能说么?”
鹿呦抿了抿唇,抬手抹了下鼻尖:“主要是,忘了。”
月蕴溪低低地笑了一声,体贴道:“那等想起来再说。”
“嗯。”鹿呦心虚地岔开了话题,“听钟弥说,月阿姨带你租过钟老师的房子。”
“嗯,小学时候的事了。”
手机那边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收拾东西,接着是月蕴溪忽近忽远的声音,
“那时候钟阿姨在国外留学,钟奶奶一个人住无聊,就把空置的房间挂出去租,刚好我妈妈带我转到附近学校,看到广告,见上面写屋里还带琴房,就联系了钟奶奶。”
鹿呦“喔”了声问:“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发生?”
“嗯……”月蕴溪沉吟,“刚住进去的时候,钟奶奶挺高兴,亲自下了厨。”
鹿呦举手机举累了,放到床上,人也跟着歪倒下去,“不好吃么?”
“一桌菜都是一个色。”月蕴溪说。
“什么色?”
“黑炭色。”
鹿呦听笑了,暂时将窥得对方心意的忧虑都抛在了脑后,她想起傍晚吃的那一桌菜说:“我今天吃的还不错,还以为是钟奶奶做的呢。”
默了几秒,月蕴溪才开口:“什么菜?”
鹿呦翻了个身,报了菜名给她:“红烧肉,冬瓜排骨汤,地三鲜,青椒炒肉,还有红烧鲫鱼。不知道是不是钟弥跟奶奶说了我的口味,红烧肉都是瘦肉。”
“可能是吧。”
时断时续的闲聊声,交织着院内的蝉虫鸣叫声,在匀速流动的时间线谱上合奏。
月蕴溪去洗漱也没有把电话挂断,她将手机放在了淋浴间外的洗手台上。
于是水声穿过磨砂玻璃,模糊地传进手机,淌入鹿呦的耳朵里。
像潺潺的溪流声,配合着漏进门窗缝里的蛙叫,让人神经不自觉地放松。
白日里又是送月蕴溪去机场又是调律,太过折腾,一放松,疲乏感就漫了上来,鹿呦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到月蕴溪叫了她一声,问她是不是睡着了。
很轻很轻的声音,仿佛是从她梦里溢出的低喃。
鹿呦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只知道自己很快就又没了意识。
这一觉,她睡得比前一晚还要不安稳,不过几个小时,却是做了十几个梦。
梦的最初,是章文茵抱着她走在花团锦簇的石子路上,在Y形的路口,章文茵将她放下来,头也不回地向左,她迷茫了半晌,走向右。
路的前方,鹿怀安坐在四轮的车里,留她一个人光着脚走在后面。那条路坑坑洼洼,铺着凹凸不平的石子,她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次。
直到经过油菜花田,前面早不见了鹿怀安的踪影,她侧过头看向花田,奶奶向她招着手,她小跑过去开心地趿上奶奶做的鞋。
她踩着漂亮的小布鞋,踏向了堤坝,身边的陶芯跟她说:“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于是,在飘荡着蒲公英的三岔路口,她牵着陶芯的手一起走向了左边的路。
不曾想是个死胡同,陶芯停留在了原地,而她慢慢地后退回去。
重新站在路口,她盯着另两条路看了许久,踏向了最右边的路。
每一段梦都是这样,身边的人换个不停,常常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梦的最后,是分叉的两条路,一条长的没有尽头,一条一眼就到了头。
两条路上都站着一个月蕴溪,她们注视着她,一个温柔,一个妩媚,红唇微张,念着她的名字。
“呦呦……”
鹿呦一个激灵,蓦地从梦中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横放在面前的手机仅靠着2%的电量吊着命,屏幕还停留在通话界面。
那一边,月蕴溪的呼吸轻缓匀长,应是睡着了。
却在下一秒,嘤咛了声:“鹿呦……”
鹿呦心脏倏地一跳,眼睫微颤,看手机自动关了机。
屏幕顿时变得漆黑,吞噬她所剩无几的困意。
过了一会儿,鹿呦才从床上起身,找到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
抬头,目光穿透降漆窗户落在院子里。
天将亮未亮,四方的墙框了一片雾蒙蒙的阴影,墙头仍悬着一弯月亮,薄淡的光擦过静立在阴影中的石榴树枝桠,朦朦胧胧描出枝叶的轮廓。
余光里,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来。
羽睫轻扇间,鹿呦眸光落在枝头悬挂的石榴上。
还没熟透的果,沉甸甸的,青里泛着一点微红,裹满了酸涩。
第38章 “是,我喜欢你。”
一周后。
晚上七点左右,鹿呦按照约定,去给月蕴溪接机。
等待的时间里,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乐谱,正看着,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新消息提示。
这样的提示在她刚回南泉那会儿出现得很频繁,随着她接了很多调律的单,忙得没有时间回复,很快就变少了。
少到聊天记录有四天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昨晚才添了新的内容——
月蕴溪问她:【还会来给我接机么?】
不是善解人意地同她说,如果太忙可以不用去接机。
也不是委婉略带调侃地提醒她,记得还草帽,借此让她别忘了这事。
而是这样小心地询问。
鹿呦惊觉,自己竟然如此熟悉月蕴溪对她说话的风格。
同时,感到一阵巨大的心虚。
以及淡淡的难堪。
那晚在露台谈心,陈菲菲跟她说,月蕴溪那么细腻敏感的人,冷个一两次就会会意的。
所以,她故意让自己变得忙碌,制造出足够的借口减少聊天频率,以冷却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
鹿呦不知道月蕴溪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这么问她。
但在那股浅淡的难堪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仗着月蕴溪的妥帖周到,笃信她会尊重自己的社交边界,不会多加打扰,才敢这么做。
像在利用对方的好,行自己的方便。
这几天的天都不是很好,潮湿闷热的空气像是捂在塑料袋里,导致鹿呦连着几日都是头疼得像针扎。
而这个认知引出的愧疚感,让她就算是再不舒服,也没法对月蕴溪说不去接了。
收拢了思绪,鹿呦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抿了一口,冰凉入了喉微微压下一点郁闷后,她点开微信看了看。
消息来自那位昵称名为“十一”的顾客,鹿呦总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之前是隔三差五地问她什么时候旅游回来,现在回来了,又变成询问她何时去迷鹿。
起初还会出于礼貌地回复这人,不厌其烦地提示她联系陈菲菲。
次数多了就失了耐心,现下是常常装作没看见消息。
这次也不例外。
鹿呦指腹在屏幕上一滑,将碍眼的小红点消掉,正准备退出微信,看到前不久改名为“北斗七星”的群里冒出一条艾特。
云竹:【接到老月了没有?】
鹿呦朝接机口看了眼,低头回复:【还没有】
前脚切出群聊,后脚陈菲菲就发来了私聊:【这几天真是忙*炸了,想着关心关心你来着,结果连掏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前途一片黑暗.jpg]】
YoYo:【没事儿,我最近也很忙,没什么时间聊天[前途一片阴阳.jpg]】
陈菲菲:【你和女神怎么样了?现在发展到什么关系了?】
YoYo:【纯友谊】
聊天窗口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鹿呦不是很想就着这个话题往下多聊,飞快打了字过去:【你呢】
上面输入提示悬了几秒,陈菲菲敲了个“?”过来。
鹿呦补充:【你和云竹】
陈菲菲:【我们是唇友谊[微笑]】
“……”
鹿呦一般不会过问别人的隐私,但陈菲菲毕竟是多年相处且没有走散的朋友,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没确认关系么?】
陈菲菲:【摊手,她没挑破,我也没有。】
YoYo:【真的不用沟通一下?还是你就打算这么暧昧地相处下去?】
陈菲菲:【再看吧。】
看出来陈菲菲也不太愿意多聊感情上的事情,鹿呦思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没再多说什么。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像潮水般从接机口漫出来。
鹿呦从手机上抬头,望过去,一眼就在人群中捕捉到月蕴溪的身影。
大波浪多与慵懒风情挂勾,月蕴溪的卷发却不是,许是天然的要比后天烫的更自然些,尤显成熟优雅。
展现优越肩颈、突显饱满胸型的一字领修身上衣,高腰牛仔裤,简单又不失设计感的穿搭,尽显柔媚气质,加上背着大提琴盒,想不注意都难。
对比下来,她这一身短袖配牛仔背带裤,还扣了个鸭舌帽的装扮,想一眼锁定她,没那么容易。
可几乎是她目光落向月蕴溪的同时,月蕴溪的视线也投落了过来。
鹿呦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深呼吸,收起手机走上前,打招呼:“嗨。”
随即递过草帽和一瓶常温的水。
月蕴溪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接了帽子放进搭在行李箱上的托特包里,拧开瓶盖说:“好久不见。”
鹿呦故作自然地接了话茬:“一周不到,好像,也不算很久。”
月蕴溪抿唇笑了笑,拎起瓶子,就着不冷不热的水将徘徊在嘴边的话咽下。
是不久,不过是她度日如年而已。
等她喝完水将瓶子放进包里,鹿呦伸手说:“行李箱给我吧。”
其实行李箱推着就行,并不费力,重的是大提琴,但她直觉,主动帮忙背琴是一件较为亲密的事情。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半垂下去,掩了琥珀瞳孔里流转的眸光,将行李箱往她面前推了推。
鹿呦伸手抓握住拉杆,带着她往停车场方向走,随口问说:“演出顺利么?”
“挺顺利的。”
鹿呦点了点头。
静默了一瞬,月蕴溪平声说:“你最近好像很忙,差点以为,你今天要没空来接我了。”
“嗯,想着后面要跟着钟老师上课,时间都得花在练琴上,就联系了老顾客们,看她们最近有没有调律需求,老顾客又推了新顾客来,单子有点多,然后还要重新熟悉乐谱,就……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了。”
都是实话,鹿呦没有去摸鼻子,但因为心虚,话音越说越轻,她甚至不敢去看月蕴溪听这些话的反应。
直到听见低轻的一声气音,像笑又像叹,辨别不清。
鹿呦眸光转至眼尾往身侧瞟过去。
月蕴溪刚好启唇说话:“聊天不重要,不要忙到废寝忘食才是重要的。”
滚轮碾着字音,仿若沙砾摩挲过心口,轧出些不深不浅的痕迹。
鹿呦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灌了冰水的塑料瓶,收回视线,垂落到脚下深灰色的路面,声音更低:“没有废寝忘食的地步,睡得比以前早了。”
虽然她睡得不好。
“一日三餐,一顿不落。”
虽然都不在正确的时间范围内。
鹿呦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是用温热手心里挤压冷冰冰的水瓶,细细流出来的,裹含着被月蕴溪那句话戳中的酸软与动容。
月蕴溪温声应道:“那就好。”
鹿呦喉咙滚了又滚,终究是没吭声。
走到车前,鹿呦按了下车钥匙,和月蕴溪分别将行李箱和琴盒放到后备箱和后座。
坐进驾驶位,鹿呦表示:“我很久没开车了,开得会比较慢。”
这还是月蕴溪第一次坐她的车,车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香气,像是于夜晚盛开的白玫瑰,浸在柔凉的月光下。
“没事。”月蕴溪拽过安全带将自己扣在这股清香里,沉缓地呼吸,“慢一点好。”
也许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慢一点更安全一点,落到鹿呦耳内,则是衍生出了另一种含义。
鹿呦握着方向盘,像是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似的发了会儿愣。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导航,她问月蕴溪道:“是回蓝湾么?”
却听月蕴溪报了个她新的小区名:“竹韵江南。”
鹿呦愣了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月蕴溪秘密基地所在的小区名。
月蕴溪倚着背靠,侧目盯看她了片刻,见她不动,温声改口道:“还是回蓝湾吧,我车还在那里。”
“好。”鹿呦调出蓝湾的地址,像是好不容易做完了一个力气活,肩线往下微塌了一点,又卡壳了一会儿。
因为她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时不时会朝她飘过来。
鹿呦连接蓝牙,挑了舒缓的古典音乐播放,“你等会儿要不要睡会儿?”
月蕴溪侧头看她:“不是很困。”
“……那,能不能别看着我开车,我容易紧张,会倒退回新手期。”
月蕴溪愣了一下,随即漾开笑意,近乎纵容地应说:“好,我不看你。”
然而头才扭向车窗不过两秒,就又转过脸来看向了她。
刚好鹿呦扯过安全带正要系上,一抬眸,两人的目光轻轻撞在了一起。
鹿呦:“……”
“这不是还没开车呢么。”月蕴溪看她樱唇微张想说什么又被噎到的样子有点可爱,弯唇笑了笑,柔声说,“我是想问你,上课时间确定下来了么?”
“嗯。”鹿呦别开眼,扣上安全带说,“1号开始,钟老师说先学一个月,她九月有演出,得到时候再安排。”
月蕴溪又问:“在哪儿上课?”
“钟老师说之前在淮西路买了栋小洋楼,一直闲置着没用。”
月蕴溪沉吟:“那栋小洋楼啊。”
听话话外有音,鹿呦问:“那栋小洋楼怎么了?”
月蕴溪眸光转向眼尾从她脸上扫过,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放了挺多有意思的东西,像个小展览馆,还有两架百年的古董钢琴。”
闻言,鹿呦眼睛一亮,感兴趣地问:“还能用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你到时候可以问问钟阿姨。”
“好。”鹿呦点点头,放下手刹,倏然顿住,侧目看了月蕴溪一眼。
四目相对,月蕴溪立即会意,偏过头,将视线投落到车窗外,撑在车窗沿的手抵着唇,将将遮掩微弯的线。
鹿呦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出了停车场。
外面下过一场雨,路灯映在水洼里,与车灯串联成锁链,沉沉地剐蹭在晦暗的夜色里。
月蕴溪真的没有再直接地看她,只是偶尔,会在红绿灯的路口调整一下坐姿。
空调冷气漫过车里每一处角落,拂去了快要浮到表面的焦躁,鹿呦暗暗呼了一口气。
淌在车里的古典音乐跳转到大提琴曲《杰奎琳之泪》时,车到达了目的地,停在了陶家门口。
只听开头不过几秒的旋律,月蕴溪便是一怔。
所幸,鹿呦很快伸手将音乐关了,开了车门锁提醒她说:“到了。”
月蕴溪“嗯”了声,解开安全带,稍稍停了一会儿,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盒出来,递给鹿呦说:“给你的伴手礼,这次比较匆忙,没有给奶奶带,她若是问了,跟她说下回补上。”
正红色的礼盒,宛如一团火烫进鹿呦的眼底,将那些艰难沉淀的情绪又燎烧起来。
她抬头,望进对面的浅琥珀色里。
那么温润柔软的色泽,却似有着比那抹红还要灼热的温度。
鹿呦像是被烫到,长睫轻轻一扇,立即低垂了下去。
那礼盒还悬在她的眼下,见她没接,月蕴溪稍稍屏住呼吸,压着隐隐波动的鼓噪,打开礼盒说:“没什么东西的,就几颗玻璃糖果,还有一个……Triangel。”
她将里面精致的缘分天使娃娃拿起来递过去。
因为《冲上云霄》,Triangel有段时间很火,鹿呦也有了解过一点。
月蕴溪手里的是一个粉色的小天使,粉色,代表守护的是爱情。
鹿呦闭了闭眼。
在今天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自己可以装得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同月蕴溪继续相处。
现在却是发现,她高估了自己。
面对面的交流与网上聊天、电话语音完全不一样,面对月蕴溪这样存在感极强的人,在已经窥探到对方秘密的情况下,她根本做不到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连对视一秒都难耐。
月蕴溪说的每一句话,显露的每一个神态,都会牵动她的情绪陷入到不安、难过、愧疚与难堪里。
鹿呦撑在座椅上的手蜷了又蜷,指腹在坐垫上按压出浅痕,都没有抬起去接盒子,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深呼吸,终于忍不住问:“蕴溪姐姐,上次在迷鹿,你说你有喜欢的人……”
余光里,举着粉色Triangel的手微动了动,以极慢的速度沉放下去。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鹿呦艰涩地咽了下喉咙,在一阵耳鸣声中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低得快要敛在外面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那个人是……”
如鲠在喉,她停了话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十秒,可能有几分钟,时间在昏黄的路灯下被稀释,流淌得缓慢。
她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是依旧温柔却显得那么无奈的声音。
“被发现了么。”
鹿呦一僵,仿佛踩空了一层台阶,心跳猛地漏了长长一拍。
她愣了半晌,颤动的眼睫挣扎地上抬,对上月蕴溪那双柔静的眼睛,强迫自己将话问得清楚:“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
明明都已经推断出来,听月蕴溪当面说出来的一瞬,鹿呦心跳还是失了序,紧接着涌起了一股慌乱感,将她构思过无数次的话搅得一团乱。
“抱歉,我,我本来是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的,但是,我真的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你,你太好了,对我太好了……我做不到一边受着这些好,一边什么回应都给不了地吊着你……”
月蕴溪耐心听着,黯淡的眸光落到手中的娃娃上,心脏的位置被她的指腹按压着。
她松了松手,等到鹿呦说完,才开口道:“没关系的,呦呦,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不用为此感到抱歉。”
稍微缓了缓,她颤声继续道:“是我该道歉才是,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让你感到了困扰。”
明明自己都那么难过,还是优先考虑她的感受。
鹿呦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吃了那颗泛青的石榴,酸涩直往鼻腔里冒,她摇摇头,而后垂得更低:“对不起……”
那么潮湿的声音,像是做错事的小女孩随时要哭了一般,月蕴溪轻叹:“那可以给我一个,拒绝我的理由么?”
鹿呦一时没吭声。
“……是因为陶芯么?你是还xi……”月蕴溪抿了一下嘴唇,不敢往下问她是不是还喜欢着陶芯。
鹿呦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是,我已经不喜欢她了……我不知道怎么说……”
月蕴溪沉默不语,耐心地等她组织好语言,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安静的氛围弥漫在冷气里。
过了许久,鹿呦沉了沉气,喉咙梗塞道:“……网上说,要把心里清干净了,下一个住进来的人才会感到舒服。我还没有做好再开始一段恋情的准备……还有就是,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跟陶芯谈那场恋爱……不只是因为她出轨,其实她对我稍微冷淡一些的时候,我就有想过分手。因为关系不一样了,需求变得更多,每次我想到她以前对我的好,就会想,如果我没有跟她将朋友关系变质成恋人关系,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月蕴溪沉缓地呼了口气:“明白了,你是觉得友情比恋情更长久,对么?”
鹿呦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记得……可我还是很怕失去。”
从小到大,她似乎总在失去。
失去妈妈的疼爱,失去爸爸的关怀,失去爷爷的庇护,失去发小的陪伴,失去一段曾让她感受过阳光的友情……
鹿呦抬头,眼眶泛红地看着她,噙着水光的眼里含了几分执拗,“这句话不止适用于我,不是么?”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微闭了闭眼,“可是呦呦,心动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
她柔软的音色仿佛承接了她眼里的水雾。
鹿呦微怔,意识到自己的反问很伤人,低下脑袋,喃喃道:“……对不起。”
“你没有错,不用道歉。”月蕴溪顿了顿问,“我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
头越来越疼,鹿呦大脑一片空白,没回答。
“是……不喜欢么?”月蕴溪试探地问。
鹿呦摇了一下头。
月蕴溪眸光漾了漾,没再继续问另一种可能性,只是点头:“好,了解了。”
默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想骗你,我没办法在你已经知道我心意的情况下,再跟你回到过去的那种相处状态的。”
她将友谊的那条路堵死了。
鹿呦心脏像被猫伸了爪子轻按了一下,隐约泛开细微的疼。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着急。”月蕴溪苍凉地勾了勾唇,又说,“在你想通、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再打扰你,你不用困扰,也不用为难。”
说到尾音,月蕴溪深深望了鹿呦一眼,而后,近乎决绝地别过脸,开门下了车。
她自己拿了行李箱,背上琴盒,走到副驾驶位旁,隔着一扇窗与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还在主驾驶位上愣神的鹿呦说:“照顾好自己。”
鹿呦侧过头,看深黑色的大提琴盒遮了她半个身体,身影隐入停放在车库的车里,听行李箱的滚轮碾着石板路变为汽车启动的声音。
直到两辆车擦肩而过,后视镜里那抹浅淡的灯光匿入夜色。
车里隐约还能闻到属于月蕴溪的那缕幽香,飘在冷气中,仿佛一种温柔的坠落。
鹿呦闻着那股淡香。
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难过,比窥得月蕴溪心意时,还要难过。
有车灯闪过,她下意识地扭过身去看,是别家的车开错了道。
眸光往下一落,她看见被放在后排座位上的礼盒。
伸手够过来,打开,里面只剩下七颗流光溢彩的糖果。
那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弄碎的玻璃糖果。
-
月蕴溪的车在城市的夜路上漫无目的地开了有近两个小时,最后停在了落梧公园的停车场。
下了车,习惯性地往登山口走,临近了,却是忽地想起那天两人牵着手过来的一幕。
掌心湿濡的触感恍如拓印在了脑海里。
洇着一段有她陪着登向山顶的回忆。
连山间清新的风,都似乎还留有着她的味道。
月蕴溪手收握起来,脚步没停,经过登山口,迈向了通往宁抚寺的小道。
观赏萤火虫的旺季,人很多,萤火虫也很多,忽闪忽闪地连成了一片黄绿色的星河。
月蕴溪停站在小道上,蹲下身,就着近处的一抹荧光,呆呆看着,忽然共情两个月前委屈巴巴对她说“萤火虫也治愈不了我”的姑娘了。
可是怎么办,爬山也治愈不了我了呢。
她指尖伸到叶尖,惊动了那只小虫,扑腾着翅膀带着一尾微光,躲进了阴影里。
面前忽然递过来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栖了好几只萤火虫。
不远处传来,是一声低唤:“温星。”
月蕴溪转头看过去,站在她旁边的小女孩,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将玻璃瓶一把塞到了她手里。
随后,小姑娘转身离开,走到了唤着“温星”的女人身旁。
月蕴溪收回眼,看着手里的小玻璃瓶,拔了木塞,将里面的萤火虫给放了。
没一会儿,那个小女孩又走了过来,伸手,又往她怀里塞了块东西。
就着手机灯,月蕴溪看清楚那是个月亮状的粘土挂件。
月蕴溪弯了弯唇,从包里拿出那只Triangel,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毫不客气地接过,抱在了怀里。
没一会儿,小姑娘的家长过来,是个气质透着冷感的年轻女人,“抱歉,星星是自闭症儿童,不会拒绝,这个娃娃多少钱,我转给你。”
月蕴溪笑笑说:“不用了,这是缘分娃娃,我和她有缘。”
对方仍旧过意不去,刚好小朋友想吃冰淇淋,月蕴溪便说:“那顺带也请我吃一份香草味的冰淇淋吧。”
到了落梧公园,小朋友的家长买了两份冰淇淋,月蕴溪便与小朋友一起坐在长凳上,挖着冰淇淋吃。
凉冰冰的甜,沁在舌尖,没过喉咙。
她想起那个一不开心就要吃香草味冰淇淋的人。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也来一份。
名叫温星的小姑娘歪头看她仰着脸不知在看什么,咿咿呀呀地问:“我,在看,什么?”
“我在看什么?”月蕴溪沉吟重复,抿着唇微弯了一下,弧度里漾着苦涩,“在看月亮。”
像清冷的灯,今夜只照她一程。
第39章 痒痒的
太阳穴的神经像按压下不会回弹的琴键,钝钝的痛,鹿呦在大门口缓了一会儿,才开门进去。
奶奶正窝沙发上看剧,看比熊蹿到门口,跟着扭头看过去,瞥见鹿呦手里拿了个方方正正的礼盒,随口问道:“买的什么?”
“嗯?”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是……蕴溪姐姐给的,威尼斯的手工玻璃糖。她说这次时间紧,就没给你带伴手礼,下回给你带。”
“嗐,其实带不带都不重要,我就是喜欢她来送东西的时候,坐旁边陪我说说话。”
奶奶在说这话时,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但那点浅浅的弧度里,不是笑意,而是怅惘。
像把弯弯的镰刀,剜在鹿呦心上。
小时候,每年的寒暑假她都会被送到爷爷奶奶家,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是夏天树荫下,奶奶摇着蒲扇给她扇风驱蚊,爷爷从井水桶里捞起西瓜,切一半插根勺递给她;是冬日暖阳下,坐在长凳上晃着腿,磕着瓜子,听老人聊家长里短。
爷爷去世的头一年,鹿怀安事业回春,听不得别人说他只顾自己发达不管家里寡母的闲话,将奶奶接到了城里。但老太太住不习惯,嫌这地方连个吹牛的人都没有,又回去了。
后来她被继母切断了小拇指,老太太连夜收好行李搬了过来。
鹿呦坐到奶奶身旁,带着愧疚,亲昵地搂住老人家的胳膊,歪靠过去。
“得亏她常来,那回我才能那么及时被送到医院。”奶奶咂摸道,“也是巧了哈,她每次来都跟你回家的日子错开,也就你说回来住那天凑到了一起。我是最喜欢那回,左边坐一个右边坐一个……”
鹿呦听着听着走了神。
所以,月蕴溪总给奶奶带伴手礼,其实是为了能有机会见见她么……
她手指慢慢收握,抓紧了礼盒。
边角在掌心硌出细微的痛感,连带着头更疼了。
她本就肤白,这会儿又显出病态,顶灯的亮光投落到脸上更显得毫无血色。
奶奶侧目看了她一眼,关心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鹿呦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她转头叫了声刘姨问:“家里有止痛药么?”
“有的有的。”刘姨放下手里的活,去拿了药箱过来说,“上周月老师有发一个常备药清单过来,上面就有止痛药,我都照着补齐了。”
鹿呦正拎着水壶往杯里倒水,闻言,顿了一下。
眸光从眼尾瞥过去,刘姨刚好拿开药箱盖,放置在最上面的长盒,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药。
在西城旅游期间,她每日都有挤一点抹在脚踝上。
止痛药裹在胶囊里没什么味道,鹿呦咽了水却是觉得嘴里发涩。
像从深处渗出来的一般。
见她脸色堪称为差,奶奶劝道:“回屋睡觉去吧。”
鹿呦又抿了口水,咕哝说:“还没洗漱呢。”
“你一个人睡,谁嫌弃你。”奶奶嘀咕,“别洗着洗着晕在浴室了,睡醒了再洗,明天刚好换个床单被套嘛。”
鹿呦只好乖乖应下。
回到卧室,换了身睡衣,给手机充上电,她将玻璃糖与月蕴溪之前给她的那些伴手礼放在了一起。
盒子里躺着那条萤火虫琉璃珠的项链,在台灯下安静流转着璀璨。
鹿呦拈起那颗珠子,盯着看了一会儿,手指合拢。
圆滚滚的东西,仿佛有着棱角一般。
她慢慢松了手,将琉璃珠轻放回原位,阖上盖,关了抽屉与灯。
于是,所有的光亮都敛进了黑暗里。
躺倒在床上,翻来覆怎么都酝酿不出睡意。
不知道是第几次翻身,鹿呦侧枕在床头,拔了数据线,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打开悬在上方的消息提示,进了微信群。
上下翻了翻群聊记录,看云竹调侃她和月蕴溪偷偷约会,连群都没空看,被陈菲菲回了一句羡慕啊,转移了话题。
切出群聊,看见陈菲菲的沙雕头像上挂着小红点,她点进去闲聊了几句,只字没提与月蕴溪的事。
但陈菲菲忽然发来一段:【其实上回在露台,有句话特别想对你说来着,如果女神真的喜欢你,我是建议你试一试的。治愈一段不好的恋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一段好的恋情去覆盖它。】
鹿呦看了片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所有的话语对上一个近乎完美的月蕴溪,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后,她只回了句“困了先睡了”,直接切了出去。
视线在下方四月物语的“吻书”剧照上稍作逗留,她翻到薄明烟的微信,询问对方最近过得怎么样。
满满:【挺好的,如果合租的房东不是上司就更好了】
YoYo:【!】
YoYo:【对你工作有没有影响?】
满满:【不把她秘密说出去的话,应该没有】
YoYo:【什么秘密?】
满满:【私底下是个哭包的秘密】
鹿呦觉得挺有意思的,又聊了一阵,直到薄明烟说去洗漱。
八卦的兴奋劲淡褪,就像是弹奏了F大调的曲,明朗欢快下,有孤寂与悲伤隐隐约约被震荡出来。
她本想再从列表里随机挑个人随便聊一聊,划拉了两下列表,却是不由自主地点开那人的聊天窗口。
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日对方发来的航班信息上。
鹿呦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两个月前,陶芯给她发来飞到水城的消息,结果第二天两人的关系就走到了头。
指尖不受控地抚上头像里松隆子被风拂起的发丝。
界面切入进了个人名片里。
鹿呦才发现月蕴溪换了微信名,原先半明半昧的下弦月变成了全黑的新月符号。
还更新了一条动态,是一张萤火虫的照片。
“能治愈我的,不是萤火虫。”——脑海里浮现月蕴溪说这话时的模样,长睫轻扇,像蝴蝶的羽翼。
竟是在这时,对着她掀起了一阵迟来的效应。
不是萤火虫,也不是爬山,是制造不开心的源头,是她……
止痛药似乎失去了效果,头再度一下一下地跳痛起来。
熄屏了手机,鹿呦背过身去,捞了枕畔的小鹿玩偶抱住。
她把脸埋进玩偶的怀里,想到陈菲菲刚刚那段话,忽然回忆起曾无意刷到“为什么受过伤的人很难再恋爱”的话题。
其中有条回答写了这样一段话:敏感的人总要承受双倍的痛苦,于是,每一次的心理博弈都会提前认输。
她慢慢蜷起身体,像在盛夏的夜,被一场迟来的冷风灌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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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疏云闲置的小洋楼离蓝湾很近,只隔了两条马路,坐落在鹿呦去迷鹿的必经道上。
一楼客厅立着的玻璃橱柜里摆了一排排的潮玩、手办和乐高;书房里有架老钢琴,里面基本都翻新过,还能弹奏;另一架在二楼阳光房,年岁太久已退休,旁边还停了一辆vespa罗马假日款;隔壁的更衣室挂满了女装,什么风格都有,其中有一排挂满了礼服……
就同月蕴溪说的一样,像个小展览馆。
想到月蕴溪,鹿呦不由晃了一下神。
钟疏云面伸手到她面前挥了挥,唇边挂着浅笑打趣说:“看呆了?”
鹿呦笑了笑说:“嗯,挺神奇的,每样都有戳在我的兴趣点上。”
钟疏云扬了扬眉梢,不像为此意外的神态,更像是想具体了解她的兴趣点。
问出的问题也是如此,“怎么说?”
“小时候特别迷漂亮裙子,初中有一阵对手办挺感兴趣,高中玩过一阵乐高和手办,还有摩托踏板里最喜欢vespa。”
下楼去琴房之前,刚好路过那些展示柜,鹿呦又看了一圈说,“里面有不少我之前也有过,但都出掉了。”
钟疏云半垂下长睫掩了眸子,“为什么出掉?不感兴趣了么?”
“一方面。”鹿呦顿了几秒,坦诚道,“另外一方面,有些绝版保值,出掉可以回些钱在身上。”
“既过了兴趣的瘾,又能当存款机使,还挺好的。”
“是这样。”
“不过……”钟疏云犹豫问道,“是特别缺钱才舍得出掉那些绝版吧?”
鹿呦脚步微滞,随即抿唇微笑了一下,没吭声。
在意外伤了命根子之前,鹿怀安还妄图得个儿子,对她这个女儿并不是很在意,所以生活费也是想起来给一笔,想不起来就没有。
去要钱赶上鹿怀安心情不好,挨了几次打才长明白,那些“赏”给她的钱,得省着花。
后来,她便在鹿怀安心情好多给钱时,买这些东西,等缺钱的时候挂出去出售,直到她有能力自己赚钱。
也是幸运,有个常客经常是第一时间就会收走她出的东西,事少不砍价,收货速度也快。
那抹浅笑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在狭小石缝隙里顽强生长的无名花。
钟疏云眸光漾开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问没追问,只道:“这里面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先拿走带回去。”
鹿呦受宠若惊,甚至没注意到那个微妙的“先”字,连忙摆手婉拒说:“啊,不用不用,我想要可以自己再去收回来的,而且,这些是给弥弥准备的吧,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拿走是会伤心的。”
“不是给她准备的,她喜欢娃娃之类的。”钟疏云边说边开了琴房的门。
以为这些是属于钟疏云个人爱好,鹿呦笑说:“那就更不能拿了。”
推开房门,钟疏云侧身让道的同时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牵唇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说:“好吧,我们上课。”
鹿呦点点头,坐到了钢琴前,深呼吸摒除杂念,认真聆听钟疏云的指法教学。
她从没有将重拾钢琴这件事想容易过,但也没料到,比想象中更艰难。
形成肌肉记忆的旧习惯总与被大脑接受的新知识打架,整个过程像打碎了筋骨重组,将将残留的那点傲气都磋磨了干净,刻下深深一道挫败感。
越是焦虑,越是练不好。
直到八月底钟疏云将钟老太太从西城接到了南泉。
老人家跟着一起上课,时不时分享当初学新指法的心得,鹿呦的状态才慢慢调整过来,也逐渐能熟练运用新指法弹奏出简化版的卡农。
钟疏云拍着手夸奖鼓励了她一番。
鹿呦不好意思地笑说:“是钟老师教得好,还有钟奶奶也帮了我很多。”
钟疏云挥了一下手说:“我这老师当得不称职,还好是皎皎提醒要注意你的状态,我都想不起来把钟女士请来做你的心理辅导师呢,你这丫头,太能逞强。”
鹿呦一怔。
这段时间里,月蕴溪说到做到,当真是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
起初,鹿呦觉得自己不会太在意,无非就是又回到之前那种似熟非熟的关系。
可一到刷手机的时候,就忍不住看看群聊里有没有属于对方的内容,忍不住点进朋友圈看看有没有新的动态。
结果是都没有。
倒是云竹每天都发一日三餐的照片在群里,开启今天吃什么的话题。
鹿呦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月蕴溪的安排。
她很少参与到吃什么的话题中,因为很忙,根本没时间聊天。
当然,也没时间发朋友圈。
所以,偶尔会冒出意味不明的想法,不知月蕴溪会不会也像她这样,进入她的主页,企图通过动态窥探她最近情况如何。
不知道月蕴溪对她的喜欢是不是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了。
原来,不是。
原来,不用进入她的主页,也有很多种方法,了解她的近况。
“皎皎最近怎么样?”钟老太太孩子似的带了点怨念说,“这个月都没接到她电话慰问了。”
“要忙比赛,练得都快走火入魔了。”钟疏云摇摇头,“我看她那弹琴的状态,就想到史塔克对杰奎琳的评价。”
“什么评价?”钟老太太问。
鹿呦心头蓦地狠跳了一下,几乎是和钟疏云的声音同步,回想起那句话。
“像这样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
钟老太太没好气地拍了钟疏云一下,让她把不吉利的话啐掉。
“呸呸呸,好了吧。但她那么练琴是真不行,说了还不听,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跟自己犟着呢。”钟疏云长吁短叹了一阵*,忽地想起什么,朝鹿呦的方向扭过头,“欸,小鹿。”
鹿呦倏然回神,转过脸:“嗯?”
“刚好,我后面要开始巡演第一站,给你放个假,你找云竹她们,把皎皎约出去玩玩。别让她老是在家闷头练琴。”
鹿呦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心不在焉地练琴练到课程结束。
从小洋楼出去,骑着vespa行驶了一段距离,鹿呦在路边停了车,拿了手机给陈菲菲发了消息:【上次不是说让云竹请吃饭么?你……能不能帮忙在群里戳她问问。】
陈菲菲回得很快:【不说我都给忘了!】
紧接着陈菲菲就跑到北斗七星群里艾特了云竹:【云大小姐,说好的带我们去体验高档餐厅的呢!什么时候给安排上。】
云竹:【你想什么时候?】
陈菲菲两头跑,问完了鹿呦,去群里回:【择日不如撞日,明天?】
云竹:【@全体成员明天有时间不?】
钟弥:【有有有!吃好吃的!必须有时间!】
黎璨:【晚饭可以】
简言之:【+1】
鹿呦:【+1】
云竹单独圈了一下月蕴溪。
鹿呦攥着手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待。
月蕴溪:【我就不去了。】
像是怕人多想,隔了不过两三秒又补充了一条:【在备赛,有点忙。】
很难描述这一瞬的感觉,像被这两句话在心头缠绞了一下。
鹿呦大脑空白了好几秒,兀地笑了声。
这声笑里的成分,她倒是清楚。
是被气的。
缓了缓情绪,她私戳云竹说:【是钟老师担心她最近练琴状态不好,让我找你叫上她出门逛逛的】
群里冒出了条新消息,她点进去看了看。
云竹:【@月蕴溪钟老师担心你,让我们带你出去吃好的】
月蕴溪没回。
云竹:【@月蕴溪小鹿也担心你,让我务必把你带出来】
鹿呦:“……”
看看,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YoYo:【。】
黎璨:【?】
钟弥:【?】
简言之:【?】
陈菲菲:【?】
群里几人在用问号排队的时候,云竹发了条私聊过来:【好了啊,她同意去了[机智]】
鹿呦下意识地倒退回群里。
就看到那一串四个问号最下面,多了一个句号。
发送人,月蕴溪。
与开头她发的那个句号,遥相呼应。
她在路边呆了太久,有蚊子在攥着手机的手指节上叮了个包。
痒痒的。
第40章 半步
次日下午,云竹在群里发了餐厅和包厢名,是一家上榜黑珍珠榜的私房菜馆,只做会员的生意,还得提前预约。
事出突然,云竹费了一番功夫才订到包厢,所以消息也给得迟了些。
鹿呦上完钢琴课后得空拿出手机才看见。
彼时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内容很混乱,上一秒还在说一碗老卤面六十八,下一秒竟是谈起了名媛网红的瓜。
鹿呦对南泉的高档餐厅和网红的爱恨情仇都不太了解,看得一头雾水,索性去网上查了一下这家餐厅。
评论区里配图一张赛一张的雅致,点评的文字也显得格外文艺。
好不好吃不知道,只知道环境还挺出片的。
地点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南郊。
江南园林的风格,竹影石上绣,锦鲤池中游,长亭水榭,小道弯弯绕绕,若不是有侍应生带路,鹿呦感觉以自己的路痴属性,想找到包厢少说得花上一个小时。
包厢里人已经都到齐了,门一推开就听到各种声线的女音叽叽喳喳地交织在一起。
云竹和陈菲菲不知道在聊什么,争得面红耳赤;钟弥低着头奋笔疾书,在赶暑假作业;月蕴溪在和黎璨谈着事。
余光匆匆一瞥,鹿呦意外地发现,月蕴溪今天架了一副眼镜在高挺的鼻梁上。
印象里,极少见月蕴溪戴眼镜,但也不是没见过。
比如那晚发烧,她就有迷迷糊糊地捕捉到那副眼镜银色的细边框。
没什么事做的简言之撑着头,无聊地四处观察,忽而瞥见鹿呦,“欸”了声说:“小鹿来了。”
话音落下,一霎寂静。
鹿呦进门的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地,朝月蕴溪所在的方向看去。
西城旅游的每一晚,她面对的都是素颜的月蕴溪,记得肤色与唇色像是不同时期的桃花,是不同程度的白里透粉,所以一眼便能发现月蕴溪化了妆。
但很淡,淡得没有眼妆,所以戴了眼镜,淡得只具有添些气色的效果而已。
黎璨左看看右看看,半开玩笑说:“不是,小鹿,你和蕴溪是不是搞什么瘦身PK呢,这才一个月没见,一个比一个瘦,真是不给我们这种丰满型身材的一点面子。”
月蕴溪早就注意到鹿呦进了门,但近情情怯,只是用余光小心触过去,就足够她躁动不安,忐忑地收回视线。
这会儿听黎璨这么说,没忍住,侧了目光望过去。
这段时间练琴很累,穿搭上鹿呦没讲究,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白色T恤,衣摆刚好挡住短裤,就只见两条纤细的长腿晃在外面,她人又白,隔着些距离看过去,单薄得像块白瓷片。
四目相对,鹿呦不由屏了下呼吸,很快转开眼看着黎璨解释说:“我这都是给新指法愁的,之前怎么都练不好。”
她边说边走向唯一的空位——在陈菲菲与月蕴溪之间。
大抵是无人知晓她与月蕴溪的事,所以安排位置还像旅游时那样,将她与月蕴溪靠在一起。
鹿呦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月蕴溪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吊脖裙,有种阴翳暗沉的压迫感,还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比起之前一起坐,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云竹递来平板:“老月给你点了份纯瘦肉的红烧肉,地三鲜,冬瓜排骨汤,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都是上次电话里她报过的菜名,鹿呦眼睫轻颤了颤,将平板推回去说:“这些够了,没什么要加的。”
“你现在那个指法练得怎么样了?”黎璨见缝插针地关心问。
“能弹一首了……但还得多练……”
中间与尾声的话音都停顿了一下,因为月蕴溪拿了她面前的陶瓷杯,拎起手边盛放酸梅汤的壶给她倒了一杯,默默往她面前推了推。
鹿呦停了几秒,伸手接过,微微颔首低轻地说:“谢谢。”
月蕴溪像是没听见,没有回她,也没有看她,转而低头摆弄手机。
“那个学生又找你了?”黎璨视线落到了月蕴溪面前的手机上,话里含着几分揶揄的意味。
云竹收了平板到桌下的暗格里,眸光在鹿呦身上稍作停留,转到月蕴溪和黎璨之间,“哎,刚刚听你说什么,老月去南泉大学讲课,然后,什么来着?”
“然后男学生女学生都想追她当女朋友。”黎璨笑说,“我们月老师魅力可真大。”
简言之问:“所以现在是在和对方接触中么?”
鹿呦边听她们调侃月蕴溪边捧着杯子细细抿了一口,随即蹙着眉头从唇边移开了杯子。
好浓的酸梅汤……
月蕴溪从她脸上收回眼,平声说:“没,都拒了,可能是太闲了,给他们发了几份作业过去。”
酸味褪下去便开始回甘,鹿呦稍稍缓过来了,又抿了一口。
陈菲菲见怪不怪地说:“你是不知道,女神以前跟我们出去玩,去十个,能有八个都对她有意思。”
“真假的?你们审美这么统一的啊。老实说虽然蕴溪很好,但我比较吃小鹿那款。我第一眼见小鹿就觉得,真好看!”
钟弥接着黎璨的话茬说:“没错!我姐姐就是好看!最最最好看!”
黎璨避着钟弥,压低声音说:“而且感觉特别好亲!之之也这么认为,是吧,之之。”
简言之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底下去。
鹿呦:“……”
真不愧是直女,张口就出狂言。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往身侧瞥了眼,好巧不巧,又撞了视线。
对方目光轻轻往下一落,沉入抵着她唇的白瓷杯里。
鹿呦呛了一下,差点咳到原地升天。
好在没多久侍应生来上了菜,众人开始动筷,结束了这个越聊越歪的话题。
吃饭期间,黎璨忽地想起来关心月蕴溪道:“对了,昨天她们在群里说你最近状态也不好,怎么回事啊?因为备赛?”
月蕴溪嘴里还有食物,没着急说话,先放下了筷子,结果被云竹抢了先。
“才不是因为备赛呢,她心态好得很,从来不会为比赛emo的。”云竹想到什么,停了一下,再开口转了话锋,“哦也不是,有一次,就那么一次。两年前吧,有场比赛的前一天,状态特别差,明明都练到能倒拉的曲子,她一个音都奏不出来。”
黎璨:“后来呢?”
简言之:“什么比赛啊?”
“后来?”云竹笑了一声,透着无奈,“还能有什么后来,肯定是拿破仑遭遇滑铁卢了呀。”
言下之意,比赛输了。
云竹还想说什么,碗里被夹了一箸香菜,仿若臭虫的味道直往云竹鼻子里钻,云竹嫌弃地把碗推远:“你不知道我最讨厌香菜了么?”
“不知道。”月蕴溪淡道。
云竹才明白过来意思:“……好好好,我闭嘴。”
鹿呦还想知道是什么比赛,但显然,云竹不会说了。
她小口吃着菜,和着好奇,都吞进了肚子里。
最近吃得很少,相应的,胃口也变得很小,吃到胃胀,鹿呦再塞不下什么菜,借口去卫生间,在园林里晃了晃。
在锦鲤池边站了片刻,想回去,不知道那条是回包厢的路。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侍应生,想问路,结果才开口说了句“不好意思”,对方就从怀里拿了包鱼食把她给打发了。
于是没办法,她只好站在原地一边喂鱼一边等下一个过路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到耳畔。
几乎没用几秒,她就分辨出来,来的人不是路过的服务员,而是月蕴溪。
转身看过去,朦胧的路灯光像一片薄纱,柔软地飘荡在夜色里,被来人轻轻撩开,让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你怎么也出来了?”鹿呦故作自然地问。
“来找你,感觉你会迷路。”月蕴溪语气很平静,将直白的话说得比她还要自然。
也就意味着,她清楚地知道她会出来乱晃,了解她是个路痴。
鹿呦微怔了一下:“……大家都吃完了么?”
停站在她身边,月蕴溪看向她手里还剩有半袋的鱼食,“等你喂完再回去,差不多就结束了。”
“……哦。”鹿呦将信将疑,总觉得月蕴溪是在迁就她,但她不认得路,也不太想在此刻又把两人关系弄得暧昧不清,没说什么,扭过身,心不在焉地撒了一把鱼食。
“你要不要喂?”她微侧过身,递去手里的袋子。
月蕴溪伸手接过。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月蕴溪的指尖剐蹭过她的指节。
被蚊子叮咬的地方,隐隐泛痒。
鹿呦收回手,在微微凸起的红疙瘩上掐了个十字,默默地看月蕴溪喂鱼喂得抠抠搜搜。
那一池的鱼被她时有时无的喂食钓得团团转。
安静的氛围与时间,慢节奏地漾在水面涟漪里。
像是过了很久,但可能只有一两分钟。
月蕴溪问:“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鹿呦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哦,有,钟奶奶让我带话给你,叫你劳逸结合,别把身体熬坏了,什么都没身体健康重要。”
月蕴溪近乎是乖顺地应说:“好,记着了。”
顿了一下,她追问:“那你呢?”
最后一点鱼食撒落下去,鱼尾摆到水面上,水声哗然,盖住了那一下急躁的心跳,与她回答里的微颤。
“我什么?”
许久,水面归于平静。
“也要记得劳逸结合,注意身体。”月蕴溪将合拢指节,收握住空了的小袋,“回去吧。”
鹿呦没吭声,沉默地跟在后面。
她是知道月蕴溪实际上想问的是什么。
是想问,她有没有要说的话。
但她还没想好。
在新的博弈里,她还是会提前认输。
因为月蕴溪太好了。
好到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这么喜欢的,好到不忍心给对方一个不公平的开始,好到不敢辜负……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倒是很近,鹿呦低头,视线从影子落到中间的距离。
仅隔了半步。
回包厢时,其他人正出来,迎面撞上,云竹拿着手机加快脚步走上前说:
“西城做手工陶瓷的那家,刚打电话来说我们做的陶瓷全部都烧好了,可以邮寄,我加了她家客服微信,你俩把地址发我。”
鹿呦想到回南泉第一天,奶奶有提过这事。
老太太似乎特别宝贝自己捏的大陶瓷罐,很怕邮寄过来的路上给磕碰坏了。
“可以自己上门拿么?”鹿呦问。
“可以是可以。”云竹满脸不解,确认道,“你这是打算再去一趟西城,人肉背回来?”
“嗯。”鹿呦点了一下头,“奶奶比较在意她捏的那个,你们有没有要我一起带回来的?”
“你好带么,你奶奶做的那个那么大。”黎璨挥挥手,“算了,我那个邮寄就行了。”
剩下几人也表示邮寄就行。
轮到月蕴溪,她静默了片刻,问说:“能帮我带一下么?”
鹿呦微笑着点头应好,而后回忆月蕴溪捏了个什么。
走到停车场,临近分别也只想起来月蕴溪手握着一坨泥巴的画面。
当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奶奶捏的陶罐和自己的四不像上,除此以外的,都没太在意。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月蕴溪对她说。
鹿呦“嗯”了声,顺势问道:“你要我带的那个陶瓷是什么?”
“……是小鹿。”
不远处,车灯亮起,橙黄的光投落过来,烫了一缕在月蕴溪望向她的目光里。
“我舍不得她碎一点,只能麻烦你帮忙带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