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跟你们不一样。”
门打不开了?
鹿呦蹙了蹙眉头。
天花板的灯光苟延残喘,随时要寿终正寝的模样。
刚腹诽完,就真停止了“呼吸”,彻底罢工。
鹿呦:“……”
视线陷进一片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以至于其他的感官又变得格外清晰。
先是脚步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扑鼻而来的凛冽冷香,让人有种溺在清冷月光里的感觉。
鹿呦判断是月蕴溪朝她更近地挪了一步,刚想出声安抚一下,话临到嘴边,却是被喉咙一滚地咽了下去。
外露的胳膊被柔凉的指腹虚虚抓住,而后,几乎是贴着她的肌理缓慢地往下滑。
没用什么力,有点痒,引起一阵皮肤的颤栗,最后定格在她的腰侧,拽住了侧腰的衣料。
是在避嫌,但好像避了个寂寞。
鹿呦沉缓地呼了口气。
大约是听见了她的叹息,月蕴溪顺着方向侧头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灼热的呼吸都扑撒在被空调冷气浸凉的脖颈上,鹿呦不自在,微偏了偏头。
“我先联系一下菲菲她们。”鹿呦将对讲机调到陈菲菲的频道,叫了她一声,在等待回应的时间里对月蕴溪说,“这种柜子应该有三个,我们这里的灯关按钮可能在别的柜子里。”
月蕴溪问:“这个是怎么知道的?”
“作弊听来的。”
为了缓解幽暗环境给人营造的压迫感,鹿呦故意说得很含糊。
月蕴溪困惑地:“嗯?”
鹿呦正想解释。
“啊。”月蕴溪率先反应了过来,“是先前大厅的那几个人有提到过是么?”
“嗯,对。”鹿呦推断说,“也许老板说被NPC抓到就会淘汰不是真的,是为了让玩家有紧张感,在遇到NPC的时候会本能地躲进柜子里。”
“呦呦真厉害。”
夸的是厉害,而不是聪明,层次上了个度。
而轻软微扬的语调,像是在用会回弹的羽毛,认真地、轻轻地扫过听觉神经,太柔太软,像隐含了一种类似于逗弄的意味。
听得耳里酥软,连带着嗓子眼也发痒。鹿呦揉了下耳朵,又清了清嗓子,用温吞的语气压着不好意思:“也只是猜测罢了。”
对讲机里响起嘈杂的电流音,过了两三秒,陈菲菲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过来:“呦呦,哎哟,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被丧尸追了一路!对了,你在哪儿呢?”
“在一个外表看上去像是档案柜的柜子里。”鹿呦松开手,又按下去说,“我跟蕴溪姐姐在一起……”
说到尾声,她感受到腰部那处的衣摆有很轻微的牵扯感,轻到让她分不清是月蕴溪蜷了手,还是被她自己手臂带着往上提了一下。
大约是后者,鹿呦想。
陈菲菲很激动:“欸?!我和之之还有梨子也在一个柜子里!”
鹿呦已经猜到了,没什么波澜地继续问:“你们那儿的灯亮着么?”
“亮着的。”陈菲菲问,“你们那没灯?”
“我们这边灯的开关应该在你们那里,你看看有没有?”
“有根绳子拴着一把钥匙。”对讲机那端陷入了安静,过了片刻,陈菲菲的声音再度传过来,“不行,拽不动,只能把钥匙单独拿下来,应该不是灯的开关。”
鹿呦皱眉,突然想到什么,伸出左手去摸柜门。
左手夹在月蕴溪和门板之间,乍然被她抬起,又只顾着去摸门上有没有锁,一时没注意,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柔软的弧度。
鹿呦愣怔了一下,连忙垂下手说:“抱歉。”
月蕴溪大概是也有点懵了,过了须臾,才轻咳了一声说:“没事。”
鹿呦攥着左小拇指,没有接连好神经的断指,明明没什么感知了,此时却像是被其他指节上残留的触感烘烤着。
尾戒摩擦着瘀痕,没能压下一点尴尬。
鹿呦只好干巴巴地解释:“……我是想看看门内侧有没有门锁之类的。”
说完就后悔,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尤其是,月蕴溪又回了她一句:“没关系的。”
温柔平和的语气,给她一种对她做任何过分的事都可以被原谅的错觉,将那一瞬引起的尴尬搅得粘稠,有股暧昧从凝固的气氛里发酵。
鹿呦只觉得浑身像是陷在陷在沼泽里,不自在,却又动弹不得。
倒是月蕴溪先动了。
鹿呦从细微的动静判断出来,月蕴溪是在帮她摸柜门。
半晌,月蕴溪告诉她:“没有锁,菲菲她们那里的钥匙应该是用来开我们这个柜门的。”
停顿了两三秒,月蕴溪略微生硬地将笃定扭成不确定:“对么?”
像是在特地戳她互动。
大概是为了减少她的尴尬,鹿呦低头轻“嗯”了声,用对讲机告诉陈菲菲将钥匙收好,随即询问她们那边有没有门锁。
陈菲菲:“有的,门上还贴了个停电通告,说是叫王日的师傅和一个叫田什么的师傅要检查灯箱。”
鹿呦想了想,灵光一现地问:“人名怎么写?”
陈菲菲:“王中王的王,日月的日,田地的田,我不认识的那个字是山字中间那一竖往下写出头。”
王日、田屮。
手头没有纸笔,也没有可见的背景条件在什么东西上画出来看,只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字体,鹿呦闭眼思考,将四个字上下左右地对折——
鹿呦动了动嘴唇:“3……”
月蕴溪刚好也开了口,报了同样的数字。
两道不同的声线同时响起,碰撞重叠,又同时卡顿。
月蕴溪轻笑了声。
很轻的气息缥缈得像一缕烟,缭绕摩挲着鹿呦左耳的耳骨。
能见度低得几乎为0,鹿呦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穿过晦暗看了过来。
应是被笑意浸染得柔亮的琥珀色玻璃珠。
鹿呦垂下眼帘,暗自心惊这一瞬脑海里不自觉构建月蕴溪眼睛的画面。
一定是她对月蕴溪不爱笑的形象太深刻,所以近期才会总是注意对方笑的模样。
短暂的静默后,月蕴溪向她确认道:“是不是3084?”
鹿呦收回思绪:“嗯,但这个密码不是解菲菲她们那个门的。”
“检查灯箱。”月蕴溪沉吟,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说,“应该是灯箱密码,可以将我们这边的灯打开。”
“对,但是菲菲没有提到灯箱,我猜灯箱多半是在云竹那边,不过我还是再确认一下吧。”鹿呦用对讲机又联系上了陈菲菲。
“我说呢!之之都解出来了,还是开不了锁。”陈菲菲说,“梨子已经联系到云竹她们了,正在开灯箱,你们那边应该很快就能亮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她们头顶的灯快闪了两下,恢复了照明功能不说,比起先前要亮堂许多。
视线骤然由暗入明,鹿呦半眯着恢复光明的眼睛,下意识地朝晦暗一些的方向侧了侧脸,才发现她与月蕴溪靠得极近,稍一抬眼,她都能清晰地看见月蕴溪眼角浅淡的褐色小痣。
以前有段时间,陶芯化妆会在眼角点颗泪痣,她那时还以为是赶潮流,从不知道月蕴溪是有泪痣的。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
眉头拧出了山川,都是难跨越的坎。
而月蕴溪伸过来的手,似有若无地触碰在眉间,就像是灌入山谷里的风。
无声抚平了大小的沟壑。
视野里落下一小片浅灰色的阴影,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眼睛从眯着的状态变得能完全睁开了。
“适应了么?”月蕴溪柔声问她。
鹿呦微怔了一下。
人能温柔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身处于被连坐的范围内,却让人迁怒不了一点。
以前她总觉得陶芯一示弱就有类似的效果,跟团棉花糖似的,但次数多了,也会让人觉得腻,水一泡,都成了梦幻虚影。
跟月蕴溪接触多了,才知道论柔软还得是棉花,什么心思脾气遇到她这样的性子都能被卸了力。
若是过了水,含了潮湿的重量则更具有杀伤力。
鹿呦收拢思绪,笑笑说:“好多了,谢谢蕴溪姐姐。”
月蕴溪指尖轻蜷了蜷,垂下了手。
鹿呦低垂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才注意到,后面的空间起码还能再塞两三个人。
而她现在,却还是跟饼干里的夹心似的,被夹在月蕴溪和柜门之间。
下一秒,月蕴溪就侧开了身,往后挪了半步,沉沉吁了口气。
看起来就像是恐惧感将将褪去,不用再黏着她壮胆一般。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月蕴溪忽然温声说。
鹿呦愣了愣。
无法否认,那句道谢确实是有疏离的成分在。
于是静默了一瞬,她嘟哝:“帮你挽发的时候,你也客气了呀。”
月蕴溪红唇微张,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是只溢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叹。
像是无奈自己哑口无言的叹息。
又像是纵容她直言戳破的轻笑。
鹿呦忍不住又揉了揉耳朵。
她以前怎么没觉得,月蕴溪的气声这么抓耳的?
“你看这里。”月蕴溪指着手边的柜板。
鹿呦望过去。
上面用红色油漆笔画了上下两排的箭头符号。
第一排是下、左、左、上。
第二排是上、左、右、左下。
才看了一眼,两人的对讲机就一前一后地响了起来,月蕴溪那边是云竹问她们这里有没有题目,鹿呦这边是陈菲菲说她们的柜门已经打开了,现在来找她们。
等月蕴溪回复云竹以后,鹿呦才按键与陈菲菲沟通路线。
之后陈菲菲三人拿着钥匙来给她们开了门,顺着长廊走到尽头与钟弥和云竹汇合,三个柜门依次打开又触发丧尸游走长廊,后面只要被丧尸追赶着躲进了电梯里,破解电梯里的密码,输入管理员身份号就能逃出生天了。
结果在被丧尸追赶的路上,耳边充斥着尖叫,间杂着陈菲菲和黎璨的怒骂,因为她们俩穿的是高跟鞋。
导致钟弥频频观望,她最先进了电梯,面朝着大家,正面欣赏了其他人的跑步姿态后,实在没忍住感叹说:“菲菲姐,梨子姐,你俩跑起来真的好像鸵鸟哦。”
小丫头边说还边夸张地模仿了一下,补充:“还是怕踩粑粑的鸵鸟勒~”
云竹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
笑声传染了一片。
本就跑得筋疲力尽,这么一笑,一点都跑不动了,鹿呦慢下脚步,好奇地扭头去看陈菲菲和黎璨,却是见陈菲菲和黎璨停在了原地,被NPC包围了。
跟她猜想得不一样,NPC是真的会抓人的。
而她身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丧尸”正歪头龇牙咧嘴地盯着她,缓慢地抬高弯折的手。
即便知道是真人扮演,这样的面容,这么近的距离,说不害怕是假的。
鹿呦愣怔在原地。
就在这个“丧尸”涂满淤青的灰色手快要抓住她时,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
“啪”地一声,拍掉了丧尸的爪子。
丧尸懵了,鹿呦也懵了,撩起眼皮看过去,月蕴溪一副碰了蟑螂似的惊恐神情,在衣摆上掸着手。
丧尸:“……”
鹿呦:“……”
接着,月蕴溪伸手推了鹿呦一下。
她微喘喑哑的嗓音响在耳边:“进电梯,别回头。”
鹿呦回过了神。
月蕴溪也穿的是高跟鞋,刚刚还笑岔了气,根本没了力气,原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将鹿呦推开就任由丧尸围捕的,手腕上却是一热。
熟悉的凛冽冷香以浓烈的姿态充斥鼻腔,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鹿呦拽进了电梯里,身体惯性地撞进鹿呦的怀里。
在彼此都急促的呼吸中合奏起伏。
这里不像先前的柜子只有她们两个人,月蕴溪只能克制着不舍离开怀抱。
没一会儿,陈菲菲和黎璨也进了电梯,说NPC看她们都要出去了于心不忍就放过她们。
陈菲菲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说:“连她们都在笑我们俩跑得像鸵鸟。”
电梯里笑声此起彼伏,稀释了先前的紧张感和疲惫感。
简言之纳闷地问:“都是穿着高跟鞋跑,怎么蕴溪姐跑得就跟仙女似的呢?”
黎璨和陈菲菲齐刷刷地扭头朝月蕴溪看过来。
“你不疼?”黎璨问。
“你不累?”陈菲菲跟着问。
鹿呦正在研究电梯里的题面,闻言,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月蕴溪一眼,
刚好,月蕴溪也在看她。
视线对撞的一秒。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低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有喜欢的人在这里。
第22章 私有浪漫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月蕴溪没说,两只“鸵鸟”也没敢继续问,默认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从电梯出去时,就听到扮演丧尸的NPC在和老板分享鸵鸟跑步的笑话。
陈菲菲和黎璨脸都黑了,老板送了她们二十枚对面抓娃娃店的游戏币做补偿。
那丧尸小妹妹模仿得比钟弥还夸张,被逮到时的形象同网上“在危险边缘试探”的鸟一模一样,直戳鹿呦笑点。
去到储物柜里拿东西,她都还没止住笑,没注意兜着被小鹿公仔的包装撑开的包口,直接拽了出来。
包口朝下,小鹿公仔“啪嗒”一声从里面掉了出来。
月蕴溪扫码付了款,转过身就见她弯了腰。
头发仍用竹筷盘着,她白皙的后脖颈笑得泛了血色,染上淡淡一层绯。
月蕴溪视线轻点过,落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小鹿公仔上,一眼便认出是鹿呦床上那只的同款。
为什么又弄了一只?
见鹿呦将公仔从地上捡了起来,月蕴溪收拢思绪,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询问老板对面店抓到娃娃的概率。
脚后跟有点疼,问话期间,月蕴溪不自觉地勾起小腿瞥了眼,果然,是鞋子被磨出了小水泡,这会儿水泡也破了。
鹿呦直起身时,刚好看到这幕,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往外看了眼附近的店铺。
注意到前面有家百货店,她手扇着风同陈菲菲打了声招呼,径直出去了。
前台那边老板回月蕴溪说:“一币一抓,基本上是16个币出一个娃娃,但有些比较重、比较好看的呢,就比较难了。”
“好,谢谢。”
月蕴溪准备离开柜台,一抬脚后脚跟就洇刺了一下,痛感火辣辣地蹿了上来。
身上没有创可贴,她只好从包里拿了纸巾拆分对折垫在后跟处。
忍着痛走到大门处,都没见到鹿呦,月蕴溪问陈菲菲道:“呦呦呢?”
“说去买点东西。”陈菲菲哼了声说,“可能是去买冰淇淋了吧,一直在笑,我看她都笑热了。”
听完第一句,月蕴溪便开始环顾四周,视线随着陈菲菲猜测的话锁定对面唯一一家有卖冰淇淋的奶茶店。
但店铺前并没有鹿呦的身影。
钟弥兴奋地跳起来说:“我也要吃冰淇淋!”
“那一起去买吧,顺便跟小鹿汇合。”云竹提议。
“等等她吧,不知道她去哪儿买了……”
话音未落,月蕴溪扫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百货店,目光定格,声音也跟着顿住。
鹿呦拎着纸袋从里面拐出来,一抬头便撞进月蕴溪的目光里,笑着抬手向她一招,见其他人这都聚在门口,赶忙抬脚小跑过去。
月蕴溪轻眨了一下眼睛,沉且缓慢地轻轻吐气,试图按捺下不合时宜的悸动。
等她归队,陈菲菲看着她手里的购物袋诧异说:“不是去买冰淇淋哒?那你去买什么了?”
鹿呦:“创口贴。”
闻言,黎璨眼睛都亮了,连忙说:“快,快给我两个!”
陈菲菲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呦呦最好最细致了,肯定是看我脚后跟磨得惨不忍睹特地去给我买的。”
“不是。”鹿呦从纸袋里拿出创口贴,拆了盒,先递了四片给黎璨,“我是看蕴溪姐姐后脚跟好像破了才去买的。”
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
也没有抹鼻尖。
月蕴溪清晰地感觉到,刚压住的心跳又不受控地鼓噪起来。
后脚跟那阵刺痛引起的火辣不断往上攀升,像岩浆,裹挟着烫人的温度在心口处咕嘟咕嘟地翻涌。
陈菲菲戏精似的捂着胸口说:“不!你一定是在骗我!”
“那可真没有。”鹿呦好笑地拿了四片创口贴给她,随后把创可贴盒同购物袋一并递给了月蕴溪说:“里面有双拖鞋。”
月蕴溪愣了一下,慢吞吞地接过了纸袋,手攥着纤细的拎绳,依稀还能感受到残留在上面的体温。
温温热热地侵入她的指腹、掌心。
“什么拖鞋?”云竹好奇地问。
月蕴溪这才回过神,敞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了一双方头小粗跟拖鞋。
用两朵干枯玫瑰做装饰的鞋面,有种油画风的复古感,很配她身上的裙子。
拴住两只鞋的标签绳也被细心地提前剪掉,静静躺在购物袋的底部。
“我靠!好看欸!”黎璨凑过去瞟了一眼,“小鹿偏心哦,怎么只有蕴溪有哦?我们的脚需要解放的呀~”
鹿呦抹了下鼻子,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的鞋码,也担心买回来不合你审美。”
月蕴溪这会儿已经拿着拖鞋坐到了商场围栏旁的长凳上,正撕开创口贴往后脚跟的创面上贴,听到鹿呦的解释,手上动作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
这话真是漏洞百出。
明明可以在微信上询问黎璨需不需要的。
“开玩笑啦,不要紧张。”黎璨笑着挥了挥手,“我自己去看看,等会儿去抓娃娃机那边找你们哈,之之,跟我一起呗~”
说着,也不等简言之答应,她一把搂过简言之的胳膊就过去了。
“那我呢?”陈菲菲戳戳鹿呦的肩膀,反手指向自己问,“为什么也没给我买啊?”
鹿呦垂眸看她,回说:“因为知道买了你也不会换的。”
陈菲菲放下手耷拉下嘴角,憋了好几秒,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吃什么长大的,长得跟天空树一样,尤其是你,什么小鹿,脖子长腿长的,分明是个长颈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尤其是,她眸光一转,无意撞见云竹意味不明的一眼。
——“是蕴溪喜欢的鹿。”
——“是长颈鹿的鹿。”
鹿呦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上回云竹说的话,想到了月蕴溪挂在琴盒上的长颈鹿挂件。
那之后,陈菲菲还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云竹又调侃了什么,钟弥在闹腾地要着买什么,鹿呦都没听进去。
她想这就是个乌龙的巧合,但心脏还是为此骤然漏跳了一拍。
不过,很快就被莫名其妙代入自己的难为情给覆盖了。
鹿呦从复杂烦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为了缓解羞耻感,摸了摸侧颈,岔开话题问:“我们等会儿去干嘛?去抓娃娃么?”
换好了拖鞋,月蕴溪起身说:“先去买奶茶和冰淇淋。”
经过百货店,陈菲菲实在踩不动高跟鞋了,决定也买个拖鞋穿穿,打完招呼就拐进去找黎璨和简言之两人了。
奶茶店制作还要时间,云竹顺势说:“辛苦你俩等奶茶,我带弥弥先去抓娃娃。”
钟弥拿了冰淇淋说:“我想要——”
姐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云竹一把捂住钟弥的嘴,半搂半推地带着钟弥往抓娃娃的店里走,边说:“想抓娃娃嘛,我懂我懂,不闹哈。”
月蕴溪挡在面前,鹿呦没看见云竹的举动,只听到她说的话,不由笑了笑说:“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抓,我还记得小时候Tao……”
尾音戛然而止,鹿呦没再说下去。
月蕴溪敛下羽睫,盯着鞋面上的枯玫瑰,刻意忽视掉最后那个字,平声说:“刚问过密室老板,说是还行。”
微顿了一下,她低垂的眸光投落进鹿呦拎包敞开的口里,红唇轻轻抿上,没将老板说的具体概率说出来。
鹿呦颔了颔首,敛眉低眸抿咬着下唇,没再出声。
安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着。
“给我买鞋的时候,不担心也不合我审美么?”月蕴溪忽然温声开口。
问得太突然了,鹿呦愣怔了一下,无法把握月蕴溪问这话的含义,即便她问话的语气无比温和。
但她似乎一直如此。
静默了几秒,鹿呦不确定地问:“是不喜欢么?”
月蕴溪弯唇笑了笑,低轻地叹声:“怎么会。”
明显是针对她穿着打扮认真挑选过的款式设计。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心跳到现在都蹦跶着愉悦,喜欢到恨不能到处宣告。
可她不能。
暗恋这样的情感,就像是从对方那里兜住了一缕月光,想拿出来炫耀,又怕不小心给弄撒了,只能捧在手心里,捂成一份私有浪漫。
“只是好奇而已,”月蕴溪望着她的目光里晃漾着几分促狭,声音放得比先前更柔和,“担心黎璨会不喜欢,不担心我么?”
鹿呦看她一眼,很快挪开,勾过朝向她的那侧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清了清嗓子说:“不担心。”
月蕴溪:“为什么?”
可以一次性说清楚,偏偏鹿呦没加上原因,可以截止到“不担心”,偏偏月蕴溪追问了。
就仿若柜台里一杯奶茶被递过来递过去地加料。
于是浓郁香甜的味飘飘渺渺地蔓延到空气里。
鹿呦沉默没说话。
看上去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因为这种微妙的对话方式而短暂地神思出游。
然而过了半晌,鹿呦解释说:“因为知道蕴溪姐姐人很好,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下人面子的。”
月蕴溪才知道都不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罢了。
她柔声柔气地:“我这算是被发了好人卡么?”
开玩笑的话,隐约含了几丝嗔怨。
鹿呦眨巴眨眼,牵唇讨好地笑了笑。
月蕴溪望着她,眸光柔软地泛开,唇角微弯的同时,羽睫半落了下去,敛了眼里晕开的情绪。
“奶茶好了喔。”
“呦呦!看我买的拖鞋好不好看!”
一近一远,柜台服务员和陈菲菲两道声音交叠相撞,间杂着黎璨和简言之窸窸窣窣的谈话,交织成嘈杂的背景音。
在那一瞬间,月蕴溪极其低轻,轻到只剩下一点气音地说:“我不是什么好人。”
鹿呦隐约捕捉到,没能听清。
拿完过奶茶,回应了陈菲菲后,她扭过头问月蕴溪道:“你刚刚说什么?”
月蕴溪撩起眼皮,一双眼温柔水润、无波无澜,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没什么。
更像是有什么,但是并不想重复一遍给她听了。
鹿呦尊重她的社交欲,没再多问。
拿了奶茶后,她们走到抓娃娃店和云竹、钟弥汇合,钟弥拿的小推车里已经躺有两个娃娃了。
这会儿,她正攻略一个长得像拖把似的玩偶。
拖把玩偶的毛很滑,不是很好抓。
云竹说:“三十个币下去了都没抓着,叫她换一个嘛,死活不肯。”
“可我就想要这个嘛,抓娃娃肯定是抓自己喜欢的玩偶啦,不喜欢的,抓一箩筐也没用。你喜欢什么就去抓什么吧,我跟姐姐抓这个!”钟弥把云竹推开,一把拉过鹿呦,“姐姐帮我抓!”
“我试试。”鹿呦长长地呼了口气,手握上摇杆说,“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抓到哦。”
“好!~”
只用了三个币,鹿呦便将娃娃抓了出来。
钟弥激动地举高拖把娃娃:“哇!姐姐帮我抓的!”
接着又将娃娃夹在左胳膊下,拉着鹿呦去另一台娃娃机前继续抓。
钟弥新看中的娃娃很重,游戏币消耗得很快。
鹿呦投了一个币还差一个币,正打算让钟弥在这看着自己去换点币过来。
眼前,瘦长的手指捏着枚游戏币抵在了投币口,指腹轻轻一推。
“啪嗒”一声,币落了进去。
鹿哟抬头,便见月蕴溪立在她身侧,另一手上端着满满一筐的游戏币,大有一副“你尽管玩,我任你挥霍”的架势。
“不抓么?”月蕴溪温声提醒。
鹿呦直起身,握着摇杆,停了一下才开始晃动它。
最后一筐游戏币下去,抓了两购物车的娃娃,钟弥找前台要来了两个大袋子将娃娃全装了进去,她一个人搂着两大袋娃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都是姐姐给我抓的!哇哈哈~”
“要不是这小妞太粘小鹿,高低得借过来给我们抓几只。”黎璨将手里的娃娃串成一长条,边甩边说。
“你知足吧,之之已经给你抓了很多了,看看云竹给我抓的,什么玩意儿这是。”陈菲菲举起手里的鲨鱼手套,皮笑肉不笑地戴到手上说,“我现在就想变成鲨手,把她咔嚓掉。”
“你知足吧,看看老月,啥玩意儿都没抓,光顾着给人投币了。”云竹学着陈菲菲的语气,“你能不能变鲨手不知道,她肯定是变成投币姬了。”
走在后面听了全部的鹿呦,偏头朝月蕴溪看了眼,月蕴溪脸上的神情很淡。
淡得让人分不清是投币投累了,还是就是没什么情绪。
鹿呦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不开心?”
月蕴溪低垂的长睫微颤了颤,没回话。
鹿呦只好继续:“为什么不抓娃娃?”
月蕴溪视线瞥过她手中的拎包,淡淡地:“没有喜欢的。”
鹿呦想到钟弥的话。
不喜欢的娃娃,抓再多也没用。
抓了也不会开心。
犹豫了片刻,鹿呦从包里拿出小鹿公仔,伸手递过去:“喏,这个给你。”
月蕴溪停了须臾,才从她手里接过,“好像你床上那只。”
鹿呦回:“就是一样的。”
月蕴溪问:“为什么又买一只一样的?”
余光里,鹿呦的左手还悬在两人之间,小拇指不受控地微翘着,所以其他指节极小幅度地微蜷了蜷,也能被发现。
鹿呦一时没吭声。
月蕴溪很轻地又问了一遍。
明明是最体面温柔的人,居然开始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总有种,看破了还要戳破的感觉。
静默了几秒,鹿呦开口说:“你不要就还给我。”
说着这样的话,她微抬的手却是收了回去,揣进了工装裤的口袋里。
月蕴溪低眸,无声勾了勾唇,将小鹿公仔贴向胸口的位置,拎起奶茶杯轻抿了一口,在满腔甜味里开口说:“不行喔,给了我,就拿不回去了呢。”
盛夏晚风从她的方向拂过面颊,夹着闹市的喧哗,裹了燕麦奶的香味,丝丝绕绕地缭在面前。
鹿呦手里也拎着没喝完的奶茶杯,她没拿起来喝,只是抓在手里晃了晃。
透明的塑料杯里,奶茶左摇右晃,她又低又轻地“噢”了一声。
第23章 不仅热还很燥
当天玩到很晚才散场。
回到家,鹿呦拿衣服去洗澡,看见被她挂在柜门把手上的小长颈鹿,拉柜门的手顿了一下。
敞开的柜门里侧贴着面镜子,鹿呦侧目看过去,微垂的视线刚好落在脖颈处,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
她忽然想到小时候,七岁还是八岁,家还没从梧桐苑搬到蓝湾,鹿怀安与章文茵的感情还没崩裂。
一家三口去动物园,她被鹿怀安抱得高高的,头与旁边的章文茵齐平,于是她勾着脖子吧唧一口亲在章文茵的脸颊上。
他们身后的木栅栏里,两只大长颈鹿背对背,朝着相反的方向高抬着头颅,小一点的那只刚好就在鹿呦的后面,迷茫地歪头看着鹿呦。
那幅画面被拍进了相机里,洗成了照片,夹在老旧的相册中。
有段时间,常被她拿出来摩挲,用来回忆那美好的一天,用来唏嘘后面的长颈鹿暗示了她们一家的结局。
早些年总拿照片出来看,鹿呦还清楚地记着,章文茵猝不及防地被她亲了一口,笑得合不拢嘴,打趣说:“看看我们呦呦这脖子,就跟长颈鹿似的。”
后来,思念在漫长又无望的等待里熬成了怨憎,她不看了,也不想了。
渐渐地,也就忘了长颈鹿这个梗。
今天陈菲菲骤然提了一嘴,不自觉地就代入了自己。
鹿呦想,也不能算她自恋。
自我安慰的作用并不大,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是总闪现“月蕴溪喜欢长颈鹿”这句话,明明此鹿非彼鹿。
直到香喷喷地躺回到床上刷手机,这句话才被各大app里的新鲜事给覆盖。
临睡前,鹿呦照例是逛一遍朋友圈,手指慢吞吞地在屏幕上划拉着,忽地一顿,又往回划拉了两下。
“投资商”发了张年轻女人的自拍照。
害她没反应过来,这是鹿怀安的微信。
像是走在夜里的街道上随手拍的一张照,亮度有限,街两侧高楼的灯光被层层树影冲淡,最后朦朦胧胧映照在女人的笑颜上。
被昏色背景稀释的五官线条,在鹿呦眨眼的瞬间,几乎与她记忆里模糊的面容完全重叠。
也不知道是对章文茵旧情难忘。
还是单纯喜欢这种类型的长相*。
鹿怀安身边女人换来换去,都是差不多的样貌。
鹿呦缓缓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点进鹿怀安的朋友圈,指腹飞快地滑着屏幕,定在上个月让她去吃饭的日期附近。
也有一张女人自拍照。
虽然也和章文茵很像,但与今天这位明显是两个人。
果然,上回没去是正确的。
鹿呦在夜色中翻了个白眼。
手机忽然振了好几下,连带着手指都有点发麻。
通知栏弹出了好几条新消息提示。
鹿呦点进去看了眼,是陶芯以前乐队的队友发来的。
这人跟陶芯关系最好,性子比较直,前面还在问候她怎么样,没两句就开门见山地说知道她和陶芯分手了。
最后一段是:【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桃子,那个初晓就是有备而来的,有计划地接近,故意勾引桃子,蓄意破坏别人感情,你要是就这么和桃子分了,就是正中别人下怀。】
鹿呦看着有点想笑。
出事就全怪小三勾引,劈腿者毫无过错是么?
且不说,初晓是被三。
如果心思正,论别人撩拨,也不会被勾得劈叉吧?
她没把这些话发给对方。
她与这几人的情谊全靠陶芯牵线搭桥,而这些人都是些帮亲不帮理,无论她多有理有据,他们都会为陶芯的行为开脱,劝她复合。
一来二去,不知道要掰扯多久。
尤其,她只有一个人,而对面是四个人。
想想就累。
给那几个人设置了消息免打扰,鹿呦重新点进去朋友圈,界面转动了几秒刷出新的动态。
简言之发了一张七人的影子照,似乎是从娃娃店出来时拍的,钟弥搂着两大袋娃娃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金刚芭比。
云竹发了九张照片,有吃有喝有玩。
钟弥将娃娃都铺在了地板上,整个人仰躺在娃娃堆里拍了照,发了朋友圈:【都是姐姐给我抓的~嘿嘿嘿嘿~抓的第一只被妈妈拿走了[鄙视]】
陈菲菲自拍里,戴着鲨鱼五指手套的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从今天起,老娘就是个鲨手!】
黎璨发了一段鸵鸟跑的动图,配了三个笑脸:【打死列表所有人,我都不会再穿高跟鞋跑步了!】
鹿呦嘴角越扬越高,保存了简言之那张影子照,依次给她们点赞。
宛如跑得太快刹不住脚步一般,给下面月蕴溪也点了。
等定睛看清楚月蕴溪发的是什么,她唇角上弯的弧度却是一僵。
照片是对着镜子拍的,能看见月蕴溪细长的手抓着手机,另一手抱着她送的那只小鹿公仔。
毛绒绒的小鹿就那么软乎乎地坐在月蕴溪的大腿上,脸埋在她胸前。
往下,匀称修长的腿一条屈着、一条伸直支在地毯上,线条流畅优美,脚踝纤细,顺着看过去,微勾起的脚上穿着她送的那双鞋。
染的酒红色甲油,鞋面上的干枯玫瑰,都衬得肤色素白如玉,透出一点冷感,尤显微微凸起的筋骨,有种禁欲的质感。
她写:【很喜欢。】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鬼使神差地将刚刚按下的点赞取消了。
下一秒,屏幕上方弹出月蕴溪发来的消息:【还不睡?】
做贼心虚似的,她又将点赞按了回去。
间隔不过两三秒,上面又弹出一条。
月蕴溪:【?】
分不清是看到她在朋友圈里点赞取消又点赞不回信息,所以用问号再问一遍。
还是在问她为什么点了赞又取消,取消了,又点回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好像都会绕到她莫名其妙的举动上。
鹿呦点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里,想装作没看到,就不回了。
偏偏同赞的提示消息不断,屏幕上方时不时就弹出一条微信通知。她还总以为是月蕴溪又发来了什么,忍不住点进去看。
界面一直停留在月蕴溪的聊天框。
就见那一个问号,跟个倒挂的鱼钩似的吊在视线里。
不知道是第几条通知,鹿呦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还是禁不住点了进去。
迟疑一瞬,她回:【,】
月蕴溪没回她,同赞消息提示也没了。
手机安静成板砖,鹿呦慢慢阖上了眼睛。
在最后迷蒙的视线里,拖着尾巴的逗号,逐渐与问号直线下的黑点重合……
鹿呦不合适地想到一句话,但她太困了,那句话宛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也许是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太丰富,密室逃脱的游戏太刺激,以至于她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梦见鹿怀安拽了个变脸大师到她面前,一挥手换一张面孔,她吐槽都一个样,能不能来点新鲜的,结果对方变成了丧尸;
梦见被丧尸追,跟鸵鸟赛跑;
梦见鸵鸟的背上月蕴溪晃荡着细白的腿,跟她说再跑快点。那只脚上穿着她送的拖鞋,晃晃悠悠,欲掉不掉的。
做到第二个梦,鹿呦只是觉得有点热,迷迷糊糊爬起来将空调调低了两度。
最后一个梦,直接让她身上沁出了汗,不仅热还很燥,她摸到遥控器,又调低了三度。
冷热交替地折腾了半宿,又在19度的空调房里睡了七八个小时,不感冒都不可能。
周四,鹿呦的感冒发展到了最狼狈的阶段,鼻子里像被糊了水泥,一丝气儿都通不了,鼻翼和人中部位干燥得碰水就会洇出刺痛感,左边眼睛又红又肿,止不住地涌眼泪。
整个人没一点精神,她往布包里放进奶奶的病例报告,感觉自己就像条浸了水的湿毛巾,力气总是往下坠。
站着不动时,一只手伸过来,被岁月留痕的手指拎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鹿呦接过,奶奶又递来了药。
“把药吃了。”盯着她吃完药,奶奶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说,“你就在家歇着吧,让小刘带我去复查就行了。”
“我没事。”
话音未落,鹿呦感觉鼻子发痒,连忙拽了张餐巾纸挡在口鼻前,偏过头打了四个喷嚏。
奶奶又递了几张纸巾给她,“还说没事,有小刘陪着我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鹿呦缓了缓,解释说:“现在医院那些智能的机器太多了,你们不一定能弄好。”
“不会弄可以问嘛,我们又不是没长嘴。”奶奶朝刘姨递了个眼色说,“是不是啊?小刘!”
刘姨连连点头:“是、是,可以问嘛,这些都不是问题,检查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检查结果出来我立马发给你。”
见她还是神色犹豫,奶奶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嘟哝说:“别到时候复查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把感冒过给我咯,我还想出去玩呐。”
被老人家的小孩样给逗乐,鹿呦笑了笑,只好同意说:“那好吧,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将收拾好的包交给刘姨,鹿呦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行啦,小刘脑子好使的。你就把心收到肚子里,好好休息去吧。”奶奶愁得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哎,你这身体素质哦……”
“好啦好啦,等带你旅游结束,我就去办个健身房的卡,没事就去锻炼。”鹿呦边说边给她们叫了车,送她们出门。
出去后,奶奶眼风扫过隔壁陶家的房子,想起来说:“还可以跟你蕴溪姐姐一起晨跑,你们不是有那个微信嘛,就让她住蓝湾这边的时候,跟你说声,然后早上一起去跑跑,跑完,我和小刘也刚好遛完狗,就一起回来,多好呀。”
鹿呦愣了愣,问道:“你们是不是经常这样碰见啊?她晨跑,你遛狗,然后一起回来。”
“嗯。”奶奶说,“只要她住蓝湾这边,就一定能碰见,她晨跑时间跟我们遛狗时间,刚好是一样的。”
刚好么?
鹿呦颔了颔首,隐约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重感冒的脑袋昏昏沉沉,里面仿佛被塞满了麻绳,扯一扯,一团乱。
目送奶奶和刘姨上车后,鹿呦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到屋里,坐躺到沙发上,打开微信提示音,随便挑了档综艺打发时间,等着刘姨的消息。
医院离家不远。
过了十多分钟,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她忙拿起来看,刘姨发来三条语音。
“我们已经平安到医院了哦,今天人还好,不算很多。”
“是要在机器上点什么报到的,有小护士帮我们弄了,现在在等着医生叫号呢。”
“遇到月老师了,她说陪奶奶一起检查,月老师老靠谱了,可以更放心了哈。”
鹿呦呆怔了一下。
月老师?
月蕴溪?
鹿呦不自觉地蹙起眉尖,按着发送键问:“她怎么也在医院?”
两分钟后,刘姨发来一条长达1分钟的语音。
“她是——”声音拉远,似乎是刘姨扭过头去问,“月老师怎么也来医院啦?”
“来开点药。”月蕴溪的声音隔着距离听着有点缥缈。
“哦,月老师说她是来开药的。”
鹿呦闭了闭眼,心说,我能听见。
中间空了有两三秒,鹿呦从茶几上拎起杯子喝水,听见月蕴溪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是在跟呦呦发语音么?”
刘姨应了声:“欸,她关心你呢。”
是关心没错。
但通过别人去传达,意思就有点变味了。
喉咙发痒,又被呛了一下,立刻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咳嗽,鹿呦脸都咳红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没再问刘姨有关月蕴溪的事,单独点进月蕴溪的聊天框,看见一上一下的问号和逗号。
又什么都不想发了。
直到月蕴溪主动戳她,发来了检查报告,并告诉她医生说老太太恢复得很好,但还是要多注意饮食和情绪,可以出去旅游陶冶性情。
鹿呦在输入框里打出谢谢两个字,顿了一下,又全部清空,只回了:【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补充:【有空请你吃饭】
喝水时,月蕴溪发来了回复:【好啊。】
两个字映入眼底,放置到适宜温度的水,沁进唇里,缓慢地淌过泛痒的喉咙。
真是奇怪,客气地说谢谢,让她不要总这么客气。
客气地请吃饭,就不说这话了。
蕴溪姐姐怕不是个吃货吧。
鹿呦被自己这个和月蕴溪温柔感形成反差的想法逗笑了。
笑着笑着,左边蹦出了语音条。
月蕴溪:“别忘了告诉梨子。”
鹿呦回:【好,[挠头.jpg]差点忘了。】
回完,鹿呦立马切到了黎璨的聊天窗口,跟她说了奶奶复查没问题。
两人商量完旅游的事,屏幕上又弹出了月蕴溪的消息通知,是语音。
正要点开听,家里的比熊忽然从狗窝里起来,昂起小脑袋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摇晃着尾巴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接着门铃便响了起来。
以为是奶奶她们回来了,鹿呦起身去开门。
屋外陶芯抱着那只被她退回的比熊玩偶,见她开了门,肩线慢慢往下塌。
还没完全放松下去,门“啪”地一声又被关上了。
陶芯不死心地继续按门铃。
鹿呦被吵得有耳朵疼。
感冒不舒服导致她的心情也很不好,一开门,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你都已经二十六了,能不要这么幼稚么?”
陶芯身体轻晃了一下,眼里瞬间漫上了水雾,死死咬着下唇,换了之后抱那只狗狗玩偶。
鹿呦这才注意到,那只手的手背上有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想起前几天陶芯助理说陶芯差点被砸到的事。
顿时有点于心不忍。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你来找我做什么?”
陶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不会原谅你。”
陶芯眼睫颤了颤,里面刚亮起的一点光刹那黯淡了下去。
“还有事么?”鹿呦耐着性子问。
陶芯咬了咬唇说:“我有点渴,能进去喝杯水么?”
鹿呦往隔壁扫了眼。
陶芯眼睛都不带眨地说:“她们都不在家,反锁了门,我没带钥匙。”
鹿呦只好让开身位让她进了屋。
进到客厅,鹿呦拿了个纸杯出来,从凉水壶里倒了一杯递给了陶芯。
随后拐去了厨房,往水壶里接了水烧上,头也不转地对陶芯说:“喝完就回去吧。”
“你让我回哪儿?”
鹿呦哂笑了声:“你不是在参加节目么,这么三天两头回来,经纪人不说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参加节目。”陶芯小口小口抿着水。
这话问得挺暧昧。
若是以前,鹿呦可能还会触动一下,现在就只觉得有点无语。
“蕴溪姐姐上次说的。”
提到月蕴溪,鹿呦记起还没来得及听的语音,担心是奶奶那边有什么事,连忙拿出手机点开听。
月蕴溪轻软的声音便直直地动扬声器里打着弯地溜了出来。
“嗯~记性还不赖?”
含着明显的打趣。
真是应景,她把这语音给忘了。
播放在这么尴尬的时候。
气氛在烧水壶工作的声响中被蒸煮得怪异,鹿呦垂着眼,咽了一下喉咙,只觉得感冒那种头昏脑闷的感觉更重了。
陶芯脸色变了变,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她突然“呵”笑了声,不知道生吞了几个柠檬说:“你跟姐姐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么?”
不想提刚刚那句暧昧亲昵的调侃,她顿了一下说,“我上节目的事都跟你汇报。”
鹿呦皱眉。
明明是三人僵持在车前那次,月蕴溪提了一嘴这事,陶芯自己都在场,她也不过是顺耳这么一听。
现在说得仿佛她与月蕴溪已经亲近到开始聊各自家里人的事了一般。
很不喜欢这个语气,鹿呦没多解释,淡淡地反问:“不可以么?”
热水壶工作的声响越来越大,到达了温度的临界点,里面的水咕咚咕咚地翻涌起来,从客厅处也传来开门的声音。
脚步声间杂着谈话声,奶奶招呼:“蕴溪进来坐坐呀。”
刘姨说:“感觉要变天了,我还是把衣服先都收回来。”
奶奶急着上厕所,让月蕴溪看看鹿呦在不在厨房。
从厨房门的玻璃上瞥见月蕴溪越走越近的身影,陶芯眨了一下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视线转回鹿呦那一边,随着鹿呦低垂的长睫,落到对面的水壶上。
热气从细小的壶嘴里腾升而上。
“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陶芯低哑的声音随之落下:
“跟我分手后,立马就跟我姐姐这么亲近,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要好了呢。”
厨房门边,月蕴溪脚步一滞,就这么停在了原地,目光穿过玻璃落到岛台前清瘦的身影上。
白色的热气袅袅,缭绕在鹿呦面前,氤氲了她脸上的神情。
让人窥探不到一点外露的情绪。
只能听清不咸不淡地一声:“嗯。”
第24章 有点不是滋味
鹿呦低垂着眼往杯里倒水,支着耳朵听客厅方向的动静。
阳台的门被拉开,应是刘姨去收衣服了,厕所的门咔哒了两声,是奶奶开门进去锁了门,夹杂着属于月蕴溪的脚步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住的,该是去了客厅。
余光里,陶芯那只狰狞了一道红痕的手,抓瘪了狗狗玩偶,大概是发觉自己的失态,没多久又松开。
陶芯将纸杯和玩偶都放到了岛台上,颤声问:“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听见你说话了,出于礼貌回应一下。”
鹿呦放下水壶,还是没有抬头,她怕看到陶芯泪眼涟涟的样子会心软。
从水壶腾升白气扑在面前,氤氲成暖热的一团,浮于表面。
没能软化她冷淡的眉眼,也没能渗透一点温度进她凉薄的声线里。
“我后面说的话可能会不太礼貌,你有个心理准备。”
陶芯懵然,皱了下眉头。
一门之隔,月蕴溪刚垂下的眼皮又轻轻地往上抬了抬,眸光再度转至眼尾,透过玻璃投落进去。
鹿呦半眯着红肿的左眼,往杯子里又添了些冷水,“我了解的那个桃桃,她虽然任性、庸俗、势利、小毛病一大堆,但她本性不坏,是个真实又可爱的人。但刚刚,你问出那话真的让我迷茫。我在想,是你现在变了呢?还是,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陶芯眉尖越蹙越紧,“哪样的人?”
听着鹿呦夸陶芯的那些话,月蕴溪已经收回眼准备移步离开,可听到后面,又忍不住看向鹿呦。
隔着段距离与玻璃,月蕴溪还是捕捉到,在那个瞬间她拧起眉头,绞着烦躁与失望,不过几秒,又缓慢地松开。
就像是,在努力地将自己从这些受陶芯影响而衍生出的负面情绪中一点点剥离出来,让自己以旁观者的身份,平静地陈述。
她回答陶芯说:“让我感到陌生……又恶心。”
可伤人的力度一点都没削减多少。
陶芯煞白了脸,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只是不小心弄疼了弟弟,就被爸爸狠狠推开、被妈妈凶狠地瞪一眼、被爷爷奶奶指责她是天生坏种……
各种情绪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过来。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我——”
我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我只是很害怕,害怕再成为多余的那个人。
低轻到无声,梗塞在喉间,难以启齿。
她知道,她的那这些心理,她为了平衡它们做出的事情,说出来,就像是一只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漆黑蜘蛛,吐出黏濡的蛛丝,复杂又恶毒。
不会被人理解的。
可她还是期望着,期望鹿呦能再打开那扇窗照给她一束阳光,问她一句,那是什么?
但是惯性否认的次数太多了,就像放羊的小孩喊狼来了,想说实话时,已经无人在意。
鹿呦截断她说:“我俩之所以分手,是你单方面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我没理由因为你个人的问题去连坐无辜的人。
再者,我也好,蕴溪姐姐也好,都是独立的成年人,在与什么人交朋友这事上,拥有绝对的自主选择权。
你没权利……更没资格,站在道德层面去限制、审判别人。约束好你自己就行了。
何况我们根本就没什么。”
一段话落进两个人的耳里。
像不同的油纸承接着同一阵的雨,被震颤出不同的重量。
陶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无话反驳。
先过界的人,不敢计较。
静默了片刻,鹿呦隐含试探:“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想把身边人都发展成爱情的。”
仰头喝水的时候,她朝陶芯递去了一眼。
陶芯瞳孔微放,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只觉得耳膜被这一长串的字砸得鼓噪,在一阵长鸣声中,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看陶芯这个反应,鹿呦才算是真正地确定,初晓告诉她的事,是真的。
即便被打过预防针,即便早就知道这事是八九不离十,还是难以忍受这一霎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复杂感。
如同年幼时喜爱收藏漂亮罐子,被告知铁罐子会生锈放不久,偏就不肯相信,每日擦拭,小心保护,却在某天不小心打翻时发现,里面已是锈迹斑驳。
“别用你卑劣的心态,去揣摩别人单纯的关系。”
“……单纯的关系。”陶芯轻声重复,像听见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哼笑出了声。
鹿呦抬眸看过去。
只见陶芯手抵在唇前,咬着拇指指尖,杏眼涌着泪,嘴角却是高高扬起,噙着嗤嘲。
怪异的画面刺激视觉神经,鹿呦眯了眯左边那只因为感冒而酸涩的眼睛。
透过模糊的水雾,她看见陶芯歪过头,面朝向厨房门,嘴巴一张一合地问:
“真的单纯么?姐姐?”
鹿呦愣了一下,视线猛地转过去。
屋里没开灯,外面又变了天,不同程度的灰穿透各处的窗玻璃灌进屋里,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碰撞交融出最深的一片背阴区域。
月蕴溪就站在那片晦暗里。
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微垂着头,手里攥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着一半的脸,唇角拉得平直,将气质里的冷感也拉到了极致。
长而不狭的凤眼则是陷在阴影里,凛星的眸光掠过陶芯,转向鹿呦。
对视的一瞬,鹿呦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蓄了满眶的泪滑落下一行。
月蕴溪紧跟着轻又慢地眨了下眼。
于是那双原是古井无波的琥珀瞳,如同滴落进了水珠,有细微的涟漪清浅泛开。
鹿呦抓握杯把的手动了动,指腹碰到杯壁,被烫得一蜷。
心里随之突地一跳。
为后知后觉月蕴溪可能听了她们全部的谈话,也为陶芯的反问和未知的答案。
月蕴溪推开厨房门进去,伸手递了手机到陶芯面前,平声说:“你经纪人刚找我,让我等你解决完事情就通知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释了在外面等着的原因,同时略过了陶芯的提问。
而她抓握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李姐”备注,已经拨号给经纪人了。
陶芯定定地站在原地,直盯着手机,看倒映其中月蕴溪的脸。
端庄、大气、昳丽、清冷、温柔……任何一种正向的形容都可以在这样一张脸上完美融合。
而现在,都敛在了屏幕黑色的背景中。
直到号码备注下方多出一行通话时间,李姐在那端“喂”了声。
被赶鸭子上架一般,陶芯不得已接过手机,边举到耳旁边往外走。
“咦?桃桃啊,什么时候来的?”奶奶含笑的声音清晰传进厨房。
打着电话不方便,陶芯应付地“嗯”了两声。
奶奶嘴角笑意收了收,前倾身体勾着脖子往厨房里睇了眼,见月蕴溪还在,又缩回胖胖的身躯,脚下一转,折回到了客厅坐进皮质沙发里。
她与刘姨叽里咕噜地聊着些什么,听不清晰内容,只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衬得厨房更加安静。
尤其是,月蕴溪忽然抬起了手,鹿呦擦着脸上的泪痕,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勾过去。
看见月蕴溪细长的指节撩开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她送的月亮耳饰。
珍珠贝母散发的光泽穿过晦暗,明晃晃得映入眼帘。
鹿呦忽闪了下眼睫,视线垂下去。
又猝不及防地落进熟悉的干枯玫瑰里。
前脚妹妹跟她对峙,后脚姐姐穿戴着她送的东西跟她僵持。
明明都是些还人情的礼物,却变得隐晦起来。
让这片安静的氛围都变得有点微妙,如同远处天际的那片云,积聚得越来浓郁,却是落不下一滴雨。
时间挤在里面,都显得漫长了些。
像是过了很久,不过也就一两分钟。
月蕴溪开口道:“李姐说,她最近面临淘汰赛,压力很大,前两天还差点被砸到,所以情绪有点起伏不定。”
所以,有的话不用放心里。
鹿呦领悟言外之意,转了转小拇指上的尾戒,笑笑说:“我知道的,蕴溪姐姐不用特地帮她向我解释。”
笑意不达眼底,“特地帮她”四字音重,被咬出她自己没发觉的别扭。
月蕴溪心情一起一伏,又随着她的话跌宕了一趟,声音放柔:“好,不帮她。”
每一个音节都充斥着纵容。
也许,连看她的眼神都会是哄小孩似的宽纵。
鹿呦耷拉着薄薄的眼皮,捻了捻耳骨,没有抬头去确认。
瞥见陶芯放置在岛台的狗狗玩偶,她伸手,拖拽到月蕴溪那一侧。
“帮我,把这个还给她。”
中间短暂顿了一下,因为她忽然发觉,这句话接着前面的对话后面,意味有点变了。
可停顿以后,更微妙。
搞得好像她在争宠似的。
鹿呦觑看月蕴溪一眼。
月蕴溪敛目拿了小狗玩偶,像装了感应器,也撩起眼皮朝她扫看过来,眸里柔光漾了漾。
不知是因目光相撞的震颤。
还是也发现了这点,浮起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鹿呦拎起水杯,战术性地喝水。
月蕴溪顿了顿,“走了。”
鹿呦颔首,顶着浓重的鼻音“嗯”了声,歪靠着岛台没动,没有要送的意思。
月蕴溪已经是转身的趋势,身形却是倏地一顿,“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已经出梅了,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鹿呦准备搁下玻璃杯的手一停,悬在半空。
还剩了个底的水在杯中轻轻晃漾。
她想,月蕴溪可能是误会她这次身体不适也是受陶芯影响,才有此劝慰开导。
真实原因难宣于口。
且话也没挑明,不需要她多做什么解释。
鹿呦便没多说什么,再度颔了颔首说好。
月蕴溪这才转身真走了。
鹿呦又往杯子里倒了热水,余光透过袅袅热气看见月蕴溪从厨房拐出去。
左耳动了动,听见月蕴溪与奶奶告别,温声提醒她老人家晚上要吃药。
搁放下水壶,鹿呦指尖轻点着桌面,将溅在上面的水珠划拉成蜿蜒的一道,听脚步声移动到了玄关。
她拿起水杯,慢慢悠悠走出厨房。
月蕴溪已经出去了。
但大门还没完全关上,留了半人宽的缝。
见她从厨房出来,奶奶扭头往外看了两眼,而后视线才转回到她身上,凑近了,说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问:“桃桃是不是想跟你再好呀?”
鹿呦轻“啊”了声。
她也不清楚陶芯到底什么心理。
明明现在喜欢着蕴溪姐姐,不去追,在她这浪费什么时间呢。
还是因为知道蕴溪姐姐有喜欢的人,且不可能改变心意,权衡利弊又舍不下被自己作掉的恋情?
感冒加上刚刚经历过让人疲乏的社交,鹿呦这会儿只觉得头昏脑胀,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
“有误会解释清楚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了,互相都退一步,好好谈,都这么多年了,那会儿还那么坚决地说,我们是认真的,会好好在一起的。”
鹿呦被奶奶最后模仿稚嫩语气的样子给逗笑了,“没有误会,在一起的时候我挺认真的,现在分开也认真,我不会跟她和好的。你是我奶奶,你得站我这边。”
“好~奶奶肯定站在你这边!不喜欢就不谈了。”
鹿呦眉眼一弯,单手环住老太太的脖颈,脸贴着脸说:“奶奶最好了,立马安排带你出去玩~”
“小心点,别把水给弄撒了。”
“没事,弄不撒。”鹿呦又亲昵地蹭了蹭奶奶,才松开手,睨了眼敞开的门缝,“门怎么不关上啊?”
奶奶说:“等她们走了再关。”
还没走么?
鹿呦愣了愣,捧着杯子螃蟹似的挪了两步,从门缝往外看。
这会儿陶芯刚结束与经纪人的通话,攥着月蕴溪的手机没主动递交给她。
月蕴溪从米色西装裤的口袋里伸出手,静静等着。
鹿呦看见陶芯动了动唇,将月蕴溪刻意忽视的问题又提溜出来问了一遍。
“你们真的是单纯的关系么?”
好一会儿,月蕴溪才开口。
声音实在太低轻,刚好刘姨又在同一时间问晚上烧几个菜好。
鹿呦只捕捉到一个“mù”的发音,后面的都没听见。
还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氛。
这种气氛,让鹿呦想起三人第一次一起出去玩。
她想跟其中一人说话时,转头却见两人在耳语。
直觉她们之间,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秘密。
鹿呦将杯子递到唇边,盯着月蕴溪与陶芯之间不过半人宽的空隙,抿了口水。
她想,毕竟是多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感情深厚,有多少将她排外的秘密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许是水烫了,又或者是感冒鼻子堵得难受、喉咙也泛疼。
这水咽下去,有点不是滋味。
第25章 抓心的痒
密密匝匝的雨从房檐上滑落下来,玉珠落盘的声响敲进屋里。
“还说今天出梅呢,又下雨,天天下雨。”奶奶叹了口气,从客厅窗户收回视线,转头看鹿呦仍旧盯着门缝,“还没走呢?”
鹿呦摇头:“没。”
视线里,陶芯仍旧攥着月蕴溪的手机没还。
她压低的声音被打碎在嘈杂雨声里,只零星几个关键词飘到鹿呦耳畔。
组成诸如“可你是我的姐姐”、“连朋友都做不成”之类的话。
听不清情绪。
所以分不清,是在控诉月蕴溪没有偏袒她。
还是在游说月蕴溪站在她那边。
又或者是其他……
鹿呦忽然感觉,如今的陶芯就像是梅雨季期间的天气,在晴天与雨天中摇摆,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
让人看不透也捉摸不定。
“没走就叫进来,让她们等雨停了再走。”奶奶说,“总在外面呆着算个什么事。”
不想再体验三人僵持的尴尬氛围,鹿呦立马否定了奶奶的提议:“我拿伞给她们。”
放下手里的杯子,她打开储物柜,看见里面陶芯送她的那把鹿头伞,直接拿了出来,迟疑一瞬,又拿了一把伞出来。
见她将最宝贝的鹿头伞也拿了出来,奶奶觉得没必要,心想两姐妹合打一把伞不就好了么。于是开口道:“一把伞就够了吧?”
鹿呦合上柜门,“雨大,还是一人一把比较好。”
“我是怕她们忘还咯,家里这个不好意思去要回来,又得撅嘴哭,”奶奶掐着嗓子模仿出哭腔说,“奶奶,我的鹿头伞一把都没了,买也买不到了。”
鹿呦噗嗤笑了声:“我又不是小孩了,才不会撅嘴哭呢。这把现在也不用怕买不到了,可以在网上找人定制的。”
她扬了扬手上的鹿头伞说:“这把不就是么。”
“我记得你说,这把跟你以前那把不一样,是吧?”奶奶手指着伞柄上的鹿耳朵,“说校门口的爷爷看你是女孩儿,特地给你在这刻出个蝴蝶结,没记错吧?”
鹿呦笑说:“没记错。您记性真好。”
“之前更好。”奶奶得意地扬起眉梢,稍顿了一下说,“再找人去雕一个,又会是有区别的,如果没有这个好,咋办呢?”
像只是在说伞。
又像是在借着伞说爱情这档子事。
“那也可能比现在这个还好呀,这种东西,一人一个样,哪里说得准。”鹿呦望着伞柄的鹿头木雕,低轻补充道,“况且,我喜欢的还是最初的那把。这把都变了,留着也只会更想念之前的。”
可再怎么怀念,也回不到过去了。*
奶奶叹了口气,朝着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去吧。”
担心两人在分享什么不能告诉她的秘密,鹿呦特地清着嗓子走过去,听月蕴溪说回去再谈。
她这才拉开门。
刚好撞见陶芯换了只手抱小狗玩偶,用靠里的手递还手机给月蕴溪。
手机没熄屏,屏幕向她这侧倾斜。
鹿呦眸光便不自觉地朝屏幕扫了一下。
依稀能看见界面停留在微信首页,消息列表最上面是个显眼的黑色背景头像,剩下的都没能看清。
因为月蕴溪很快接过了手机,并在同时按灭了屏幕。
鹿呦抬眸看过去,无意发现月蕴溪很轻地蹙起了眉尖,不过一两秒,便舒展开。
快得仿若一个错觉。
只是阴雨天的晦暗还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素描画中涂抹上厚重的阴影,显出两分沉郁之色。
不知是不爽陶芯半天不还手机,还是不悦她下意识地瞥看。
也许都有,毕竟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什么好行为。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也没看见什么。
正想着,月蕴溪紧紧攥着手机,朝她看过去。
见她眸光落在虚空,月蕴溪微微松了松抓握手机的力道,镇定自若地温声问:“怎么出来了?”
鹿呦回过神,摸了摸鼻尖说:“下雨了,奶奶让我拿伞给你们。”
先将自己常用的透明雨伞交给了月蕴溪,不客气地直言提醒道:“家里没伞了,蕴溪姐姐要记得还我。”
闻言,月蕴溪失笑:“好,记着了。”
她垂着眼,目光轻点过另一把鹿头伞,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跳了一下。
鹿呦侧过身,把鹿头伞递给陶芯说:“上次忘记了,刚好今天还给你。”
陶芯没伸手接,目光在伞柄上定格了几秒,沉缓地上移,掠过鹿呦,转看向正对面的月蕴溪。
潮湿的空气、凝固的氛围,像是织成一层层蚕丝,将人一圈圈密不透风地裹覆起来。
鹿呦不想站在这种气氛中浪费时间,索性将伞往陶芯搂着小狗玩偶的臂弯里一塞,转身回了屋。
踏进门槛的瞬间,她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震得心尖一颤,脚步微滞。
缓了缓,鹿呦才回身关门,在低垂的视线里看见陶芯左手拎着小狗的耳朵一步一步走出院子,倾盆的雨,将那只狗玩偶和她都淋了个透。
长睫轻抬,眸光转向左侧。
块石碎拼的路被雨打湿成支离破碎的镜面。
那把鹿头伞就被丢在斑驳的裂缝之间,躺在潮湿泥泞里,淋着一场冷雨。
直到被透明雨伞笼罩。
被素净白皙的手拾起来。
像在对待一件被自己不小心弄丢的遗失物,月蕴溪细长的手指小心又轻柔地擦拭掉鹿头上的雨渍。
她身后,暮色与阴雨交汇,像张巨大的砂皮纸,被划了洋火,擦出一道磷光细闪的光带,骤然驰过鹿呦的眼底。
鹿呦眼睫轻颤了颤。
关上门,隔断了视线。
ˉ
次日晚饭过后,奶奶和刘姨去跳广场舞,鹿呦在家与黎璨语音通话,商量定在7月中出发去西城。
结束通话后,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月蕴溪给她发来消息问:【黎璨说你想初伏出发?提前四天行不行?】
鹿呦调出日历确认日期,才发现月中入伏,便爽快回复:【行呀】
回完,她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继续罗列出游要带的东西。
直到手机连着振动了好几下,拿起来看了眼,月蕴溪将她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
群名叫“朝花夕拾女子乐团”。
群成员是云竹、黎璨她们几人,正排着队在群里发消息。
弥弥:【热烈欢迎.jpg】
双手捧着爱心,宛如发廊灯效的四个大字被九朵玫瑰包围。
充满年代感的表情包,让鹿呦又倒回去看了一遍昵称。
是13岁的弥弥没错啊。
简而言之:【弥弥……你是不是偷的钟老师的表情包。】
[竹子]:【钟老师:我不背着锅~】
[竹子]:【我怀疑她在用卡洛琳老师的手机,卡洛琳老师最喜欢中老年表情包了!】
梨子:【新人呢!新人呢!爆照爆照@YoYo@是菲菲吖】
是菲菲吖:【爆啥呀,啥样子你没见过,鸵鸟跑都给你见过!】
鹿呦看到这条终于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昨天弥留的坏心情都被扫去了大半。
不过还没忘记正事,她戳了月蕴溪问:【怎么把我和菲菲拉进你们乐团群了?】
月蕴溪几乎秒回:【人员都差不多,懒得再建一个了。】
鹿呦扬了扬眉,懒属性的蕴溪姐姐。
她发觉,月蕴溪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性格张力,随着相处越深入,越能隐隐感觉到,温柔、体面、静谧气场下的神秘感。
这种神秘就来自于出其不意的反差,越挖越深邃,越深邃让人越想深挖。
鹿呦开玩笑问:【不会等旅游结束就把我和菲菲踢出去吧?】
月蕴溪:【怎么会,就怕你自己悄悄退出去。】
鹿呦停顿了片刻。
她是有这个打算,毕竟也不是乐团的成员。
YoYo:【不会悄悄的,我会打招呼的】
发完这句,鹿呦无端想到月蕴溪出国比赛通知了黎璨等人,就是没告诉她。
虽然是没通知她的必要。
但,为什么就没通知她呢?
前几日和陈菲菲闲聊,她才知道连陈菲菲都知晓月蕴溪要出国,月蕴溪还问菲菲有没有要帮忙带的。
就她不知道。
忘记告诉她了?
还是了解她不会让帮忙代买东西,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那万一她就有什么想让帮忙带的呢……
感冒尚未好,脑袋还是像蒙了曾油,把思绪糊成一团,没一条是清晰的。
手机振个不停,鹿呦感觉手都快被振麻了,低眸看了眼。
左边多了四条消息。
月蕴溪:【也可以不用退的。】
月蕴溪:【这个乐团是专业与业余结合,以兴趣为主,所以就算暂时不想或者不能演出,只要有兴趣就可以加入。】
月蕴溪:【不想加入也没事,也可以经常和大家聚聚嘛。】
最后是个语音条,只有三秒,鹿呦直接点开,月蕴溪刻意压轻的温软调调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拂过她的耳畔。
“不退……好不好?”
鹿呦敏锐地听出其中很轻微的鼻音。
有种刚睡醒的迷糊感。
落到耳朵里,像只猫在用毛绒绒的猫尾巴轻扫过人的手心,生出一种抓心的痒。
鹿呦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心,捻了两下左小拇指,又揉了揉耳骨。
也没能减轻一点那种微妙到难耐的感觉。
手机还在振,屏幕上方不停地弹着群聊消息。
她点进去打算缓一缓。
陈菲菲拒绝爆照后,黎璨回复她:【不要提鸵鸟跑!!!不看你的,看小鹿的,总感觉小鹿拍照应该会特别有氛围感@YoYo】
钟弥秒接:【看姐姐的!姐姐爆照@YoYo】
陈菲菲主打一个融入:【看姐姐的!姐姐爆照@YoYo】
她这一复制粘贴,引得其他人也跟着整整齐齐地凑了波热闹,于是鹿呦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妹妹,被她们循环艾特了三轮。
直到被群名被修改为“国家一级保护废物群”的系统提示给打断。
鹿呦滑动屏幕的指尖蓦地悬停在手机上方。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好眼熟。
盯着看了半晌,福至心灵,鹿呦点开当初购买陶芯演唱会门票的订单,看了眼卖家昵称。
果然,一模一样。
鹿呦又切回到群聊,滑了两下屏幕看了眼记录,确认修改人是云竹后,直接在群里问:【@云竹你小黄鱼上的昵称是不是也叫这个?】
云竹回得很快:【你怎么知道?】
鹿呦挑了一下眉,将演唱会票订单的截图私聊发给云竹:【这是你么?】
过了有半分钟,云竹回她:【呀!这是你啊!!!真是巧呀!!!!】
一堆感叹号,让这句话透出类似“演技浮夸”的感觉。
与此同时家里比熊叫了起来,哒哒哒地跑到门口候着。
紧接着,门铃被人按响。
鹿呦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起身走过去。
打开门,廊下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立在灯下的月蕴溪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第26章 她只想溺在这种隐晦的悸动里
明黄色的灯光,像被稀释的颜料,倾撒在以夜色涂抹的画布上,勾画出明暗,月蕴溪就背手站在那片交接处。
外穿了一件浅灰的薄款开衫,里面是件白色吊带,与米灰色长裤搭配,简易又朴素,很居家的穿搭。
看起来就像是在床上或者沙发上躺得着小憩,醒了没多久,套了件开衫就出了门。
不知是穿得太匆忙还是走得太着急,开衫有一侧滑落了下去,显露出大片的白。
月蕴溪没去管。
鹿呦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很快移开,微诧道:“你……蕴溪姐姐怎么过来了?”
月蕴溪肩线往下塌沉了些许,做了个不易被察觉的深呼吸,红唇弯了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直没等到你回复消息,担心你有事。”
前半句娇嗔她晾着消息不回复。
后半句关心里夹着真挚的担心。
与那句恳求她不要退群的调调一样,丝丝缕缕打着弯地绕在耳畔。
一股莫名但又不突兀,以至于不明显的暧昧,蛰伏在夜色里,被倏然而起一缕晚风兜起,拂向鹿呦。
那风里裹着的燥,将她笼住,烘得她有些热。
鹿呦手指一抹鼻尖,挪到耳旁捻着耳骨,语气很虚地轻“啊”了一声说:“没回么?我以为我回了的……”
她想,这句透出的演技感应该比云竹显得真实些。
却忘了,小匹诺曹说谎就怕鼻子长,改不了习惯性的小动作。
月蕴溪看在眼里,没有戳破,顺势调侃说:“嗯~记性还不赖?”
鹿呦张了张口,想否认,可又不好说其实没忘,是她故意不想回。
怕月蕴溪追问为什么,她答不上来原因。
也怕月蕴溪什么都不问,敏感乱想。
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踩摔进去,苦不能言的感觉。
鹿呦抿了抿唇,强行挽尊说:“感冒嘛。”
瓮声瓮气的鼻音,仿佛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身体里某一处,被迫拴起的怪物像嗅到了食物的芬芳,蠢蠢欲动。
月蕴溪呼吸放沉,扼制住那里的躁动,问道:“在心里回复的答案是什么?”
“啊?”鹿呦反应过来回道,“哦,不退了,在里面凑凑热闹。”
月蕴溪无声勾唇,将手从身后挪到身前说:“其实,我是来给你和奶奶送伴手礼,顺便还伞的。”
搞了半天,一直在逗她玩。鹿呦没忍住“啧”了声,顺着看过去。
方方正正的礼盒,正红烫金的外包装,系了个红丝带,打蝴蝶结的那端缠绕在月蕴溪白净的手上。
极致的色彩反差,刺激视觉。鹿呦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