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量太重,月蕴溪将礼盒往上拎了拎,用两只手捧着。
像拥了簇火到鹿呦面前。
将她刚刚思忖为什么出国不通知她所衍生出的怨念,给燎烧了大半。
鹿呦低垂着眼,从月蕴溪手中接过了礼盒:“谢谢。”
“还有关于西城旅游的一些事,想跟你当面商量一下。”月蕴溪边说,边扭过头,颔首将耷拉下去的衣领拽回原位。
声音随着动作移动。
鹿呦目光无意识地跟过去,瞥见衣缘轻扫肩头莹润的肌理,又飞快地挪开,落到虚空。
没说话,等着月蕴溪下文。
直到听见月蕴溪轻软地询问:“我可以进去么?要被蚊子咬崩溃了呢。”
“……”
鹿呦揉揉耳朵,侧开身让她进屋,解释说:“不是故意不放你进来的,主要怕把感冒过给你。”
月蕴溪不是很在意:“我不怕被你传染。”
鹿呦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感冒可是很难受的,晚上都睡不好。”
月蕴溪笑了笑:“不感冒晚上也睡不好。”
“你么?”
鹿呦微感惊讶,她以为月蕴溪这样自律的人,作息应是无比规律,睡眠质量应是很好才对。
但,应该不代表是必须。
她立即关心道:“是最近睡不好么?为什么睡不好啊?”
月蕴溪眸光黯淡一瞬,扬起嘴角轻笑了声:“说你呢。”
鹿呦:“……”
看她表情凝固的样子有点可爱,月蕴溪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许,没再逗她,岔开话题问:“奶奶不在家么?”
“拉着刘姨去跳广场舞了。”
鹿呦招呼月蕴溪坐沙发,顺手将礼盒放在茶几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杯子,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
她边说边走去了厨房。
月蕴溪应了声,听水声隐隐传来,给心跳伴奏。
借着送伴手礼的由头,她来过鹿家很多很多次。
总是暗暗期待着,鹿呦在家。
总是事与愿违。
只有上个月,她看鹿呦回来,才能让两人碰上面。
像这样,只有她们两人相处,是在梦里都没实现过的场景。
月蕴溪低下头,
根本不想看电视。
她只想溺在这种隐晦的悸动里。
低垂的视线笼在茶几上方,扫过一堆做缠花材料,定格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没到自动锁定的时间,所以屏幕还亮着,停留在跟云竹的聊天窗口。
无意看到聊天内容,月蕴溪眉尖轻拧了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
在她赶过来,没空看手机的时间段里,云竹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
有三分之二都是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剩下的三分之一里,一半是对不起,一半是怎么办。
月蕴溪正准备回复。
手机铃声乍然振在掌心,云竹等不及,拨来了电话。
月蕴溪直接按了挂断,切进微信,在输入框打完字,按下发送:【我在呦呦家了,等会儿联系你】
[竹子]:【???】
[竹子]:【6】
余光瞥见鹿呦的身影,月蕴溪不动声色收起手机。
走到茶几前,鹿呦挨个放下装了荔枝和葡萄的碗和杯子。
而后,她从口袋里又摸出小小一个绿色玻璃瓶递给月蕴溪说:“给你绿草膏,被蚊子咬的地方涂这个会好些。”
洗过水果和碗杯的手没被擦干,水珠洇在纤瘦细长的指骨上,漾进月蕴溪的眼底,清清浅浅地泛开。
她接了绿草膏,拧开盖,撩起裤子露出细白的腿,指尖在瓶中抹了一点绿色膏体,涂抹在脚踝和小腿上泛红的蚊子包上。
鹿呦收回眼问:“喝冷水还是热水?”
月蕴溪手顿了顿,“热水。”
鹿呦便拎了水壶给她倒了杯热水,随后才坐到侧边的沙发上,“没看电视么?”
“没什么想看的。”月蕴溪将绿草膏还给她说,“我去洗个手。”
鹿呦叮嘱:“龙头往右是热水,别用冷水洗。”
细腻到骨子里的人,就像是一轮月亮,自然散发着清辉,没想过点亮黑夜,却照亮过许多人。
月蕴溪柔声应说:“好喔。”
鹿呦拉开茶几的抽屉将绿草膏丢进去,顺手拿起熄屏的手机,揣进空调服的兜里。
没一会儿,月蕴溪便回来了,绕过茶几坐回到沙发上时,指了下茶几上零散摆放的几个缠花半成品问:“这做的是什么?”
“缠花胸针,奶奶给大家准备的见面礼。”鹿呦从碗里拿了颗荔枝,“红山茶是做给梨子阿婆的,荷叶给菲菲的,蓝莓是给钟弥,银杏给之之,梨花给黎璨的,竹子是给云竹……”
荔枝的果壳随着话音被一点点拨开,最后还剩了一红皮被捏在指尖,托着颗雪白饱满的果肉,即将送到唇边,却是忽地一停。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移开眼,从碗里捏了颗葡萄。
“对了。”鹿呦突然想起来说,“我刚跟云竹聊,发现上个月月初,我买的陶芯的演唱会票,是她出的。”
顿了几秒,她朝月蕴溪看过去,问:“蕴溪姐姐知道这事么?”
月蕴溪漫不经心地撕开一小块葡萄皮,坦诚说:“知道。”
鹿呦扬眉,见她指尖在葡萄顶端轻轻一捻,又撕下了半片葡萄皮。
不紧不慢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我多抢了一张,让她帮忙出的。”
鹿呦在逐渐鼓噪的心跳声中继续问:“那你知道,她出给我了么?”
仅剩的一点红黑色葡萄皮也被揭了下来。
“知道,你填的地址是蓝湾,她发现两家门牌号相邻,就有和我说。”
月蕴溪指尖捏着湿黏的葡萄果肉,抵进红唇之间,眸光随之转到眼尾,轻轻对上她凝望的视线。
四目相对。
不过一两秒,鹿呦先垂下了眼,便见月蕴溪启唇,咬破了一点果肉才含进嘴里。
溢出的葡萄汁液,将唇描摹得更加红润。
鹿呦羽睫又往下落了些,“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会碰见。”
“嗯。”月蕴溪承认。
静默了片刻,鹿呦咽了下喉咙说:“那你还跟我说巧,你都已经知道了。”
她没敢深问,以原价出的演唱会门票,被那么多人询问过,云竹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出给了她。
在下单之前,卖家是没法知晓买家地址的。
“也就比你早一点知道而已,当时也是真的觉得很巧。”月蕴溪温吞道,“云竹是看眼缘出的票,没想到合她眼缘的人刚好就是你。”
是这样么?鹿呦将信将疑。
月蕴溪沉稳大气、端庄矜贵的人设在她这里已经只是个表象了,因为接触越多挖掘的反差面越多。
那么,会有小骗子那一面么?
月蕴溪望着她逐渐放空的眼,捻了捻黏腻的手指说:“当时没说,是怕你多想。”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房门,屋外的空气与蝉鸣蛙叫都漫进来,挑破一个盛夏夜的燥热。
确实在多想中。
鹿呦敛下眼皮,将整个荔枝肉含进嘴里,没再多问。
奶奶和刘姨说说笑笑进了屋,见到月蕴溪惊喜地打了招呼。
“又来送伴手礼啦。”奶奶笑呵呵地问,“这次去了日本是么?”
月蕴溪笑着“嗯”了声。
鹿呦惊讶地瞪眼,犹豫半晌,忍不住问:“奶奶怎么知道蕴溪姐姐去了日本的?”
“蕴溪说的嘛。”
鹿呦扭头看月蕴溪,满脸疑惑。
不是,为什么告诉了所有人,就是不告诉她?
“去的前一天早上在堤坝那边晨跑,刚好碰见奶奶遛狗,一起回来的路上闲聊,有聊到这事。”月蕴溪温声解释道。
鹿呦瓮声瓮气:“……哦。”
奶奶用手背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排说:“往里面坐坐,我要拆礼物了。”
话音未落,月蕴溪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了空位,鹿呦只好顺势坐了过去。
礼盒被奶奶打开,里面有个漆器的迷你花瓶,掌心大小,漆画堆砌了各种花卉,华丽又精致。
月蕴溪说:“这个是万花小花瓶,看到的时候,就想到了您。”
奶奶的名字就叫万花,连道了好几声喜欢,直夸月蕴溪有心。
又拿出三盒宝塚饼干,盒子很好看,饼干口味一般般。
老年人最喜欢这种饼干盒,奶奶边将饼干倒进茶几的零食盘里,边说:“正好可以用来放蚕丝线。”
月蕴溪笑说:“猜到您会喜欢,特地买了不同色的。”
之后,奶奶又从里面拿出了肩颈止痛贴、手作帆布包、各种糖与零食……
最后,奶奶将礼盒往鹿呦那推了推,捧着一堆东西起身说:“剩下的都是给哟哟的吧,我去把这些都收起来。”
鹿呦吐了荔枝核,撩起眼皮看过去,还剩了一盒酒心巧克力、一个奈良小鹿存钱罐、一塑封包装的琉璃珠项链。
那颗琉璃珠是从浅草黄到湖绿再到深蓝渐变,圆滚滚的一颗珠子。
像栖在礼盒里的萤火虫。
用湿纸巾擦了手,鹿呦从盒子里拿出项链。
“这是一个手作饰品店店主烧制的萤火虫琉璃珠。”
鹿呦摩挲着珠子的拇指顿了顿,感受到月蕴溪向她靠近了些。
清泠的声线交织着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低轻,但清晰。
“希望一颗一直会发光的‘萤火虫’,可以治愈你的一切不开心。”
玻璃珠光滑的表面,让指腹往下滑了一截,落了个空,刚好对应心跳漏的那一拍。
鹿呦抬了抬眼睫,转眸望向身侧,望进了另一种琉璃珠里。
浅淡的琥珀色,蕴着如月色、如溪流的温润感。
无端就想起,那晚两人登上山顶,摆摊的大姐对月蕴溪的熟稔地问候。
鹿呦动了动嘴唇:“那你呢?你也有这样的萤火虫治愈不开心么?”
月蕴溪眼睫很轻地扇动了一下,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说:“能治愈我的,不是萤火虫。”
鹿呦挑眉:“是爬山?”
月蕴溪弯唇笑了起来,低“嗯”了声,转移话题问:“要戴起来么?”
“暂时不。”鹿呦揉搓着珠子,慢慢攥在手心里。
璀璨的色泽,一点点被她敛在手心里,同时从月蕴溪的眼底黯淡了下去。
鹿呦没戴,但也没收起来,就这么抓握在手里,恍然记起正事问:“不是说要跟我谈有关西城旅游的事么?是什么事?”
“奶奶晕车么?”月蕴溪问。
鹿呦回说:“不晕。”
“我之前问过奶奶的主治医师,可以坐飞机,那我们就开车到机场,两个小时的飞机到西城,西城那边我联系了一个朋友做地陪,她那安排了旅游车全程接送,住宿我安排在了古城区一家民宿,离几个景点都比较近。”
鹿呦认真听着,眉梢扬起,怎么感觉月蕴溪已经将旅游事项全部都安排妥当了。
正想着,月蕴溪按着几下手机屏幕说:“攻略发了你一份,可以看看。”
鹿呦拿出手机。
接收到的旅游攻略里,详细标注了几点坐车、预估了路程时间、贴了住宿环境照片和地址、罗列了要去玩的景点、备注了自由活动的时间、预算了每人费用……
甚至在司机联系方式的下方,还备注了一条planB——
如果老年人晕车,就在当地租个小车。
“有疑问或者需要调整的直接告诉我。”月蕴溪说。
“没有。”鹿呦摇头笑笑说,“以往出去玩都是我做攻略的,这次真是享福了。”
“那看样子,是我没享福了。”月蕴溪牵唇,“下次留给你做。”
鹿呦:“行啊。”
爽快的应答让“下次”都变得顺畅自然。
月蕴溪低头藏笑,缓了缓说:“那把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统一订票。”
刚好奶奶回来,鹿呦问奶奶要了身份证,将两人的号发给月蕴溪。
月蕴溪:“早上七点出发,提前一天,我会再提醒你一次。”
“好啊。”鹿呦眉眼弯弯地再次感叹,“有人安排好一切的感觉真不错,辛苦蕴溪姐姐啦。”
月蕴溪微歪了歪头,眼里敛着狡黠与温软:“那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送送我吧。”
从客厅到玄关不过几步路,鹿呦想了想,换了鞋跟着月蕴溪一起出了门。
月蕴溪微讶地看了她一眼。
“送你出院门。”
鹿呦将门虚掩,留了条缝,转头便见月蕴溪站在走廊边缘,踮了踮脚。
前后摇出一个弯翘的弧度。
两人并肩走在块石碎拼的窄道上,两侧种着为葳蕤花木,正是茂盛时,捂在夏季溽热的空气里,馥郁芬芳。
墙角立着个陶缸,积了一整个梅雨季的水。
忽听扑通一声,也不知道是里面养的鱼翻了个身,还是外面的小青蛙跳进了缸。
鹿呦动了下唇:“你。”
恰巧,月蕴溪也开了口。
随之,一同陷入沉默。
没几秒,又被月蕴溪的轻笑声打破,她问:“我什么?”
有蚊子在手臂上叮了一口,痒的感觉弥漫上来,鹿呦挠着,问道:“你这次去日本,跟菲菲也说了?”
“嗯,上次拜托她帮了忙,所以这次去日本,就问了她有没有东西要带的。”
“……哦。”那块蚊子包挠了也还是痒,她往上掐了个十字又问,“什么忙?”
“游艇那次,让她到了有空的话,给那架钢琴调律。”
十字掐重了,一点涩痛压下了痒意。
鹿呦淡淡地“噢”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怎么不找我帮忙调?”
月蕴溪温声回她:“本来是想找你的,但是,我们比她们晚到。”
鹿呦:“……”
瞥了眼身侧,月蕴溪垂着头,仿佛在笑。
鹿呦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眼,伸手去开院门的锁,锁扣叮当响下,低轻嘀咕:“都知道你去日本比赛的事,就我不知道。”
月蕴溪听见了。
但这句话里隐含的怨怪语气,让她想到了晚上吃小笼包蘸的醋。
透着股酸。
以至于她在想,是不是听错了,确认问:“你说什么?”
鹿呦却是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心态别扭,不愿意再说了:“没什么。”
她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月蕴溪轻抿了一下唇:“没什么。”
鹿呦拉开院门的手停住,回身看向月蕴溪。
……是故意学她?以示不高兴?
“我是说,好像就我不知道你去日本的事。”
她又说了一遍,但这回语气给月蕴溪的感觉不一样了,更像是被忽略的失望。
月蕴溪轻吁了一口气:“抱歉……”
不是不想告诉。
只是她做不到像对普通朋友那样,大大方方地告知鹿呦“我要去日本比赛”了。
心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面对鹿呦,她会不由自主地将汇报行程归于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可她们不是。
于是,攥着手机,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晓的时间里,无数次点开聊天窗口。
无数次地,在输入框里打下字。
无数次地,删除。
而这些都不能说。
鹿呦扯了扯嘴角:“没事。”
走出院门,她停了脚步,将要告别,先听到了月蕴溪用柔软的语调、清泠的声线对她说:
“下回出去,我都告诉你。”
用的是出去。
不仅限于出国。
远处有车从这个路口拐过,车灯从两人之间晃过,将一段晦暗的距离照出暖昧的色调。
鹿呦滚了滚喉咙:“噢。”
等车驶远,她问:“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
“嗯?”月蕴溪很快转过弯来,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话音显出几分无辜,“想不起来了,估计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鹿呦:“……蕴溪姐姐记性也不怎么样。”
月蕴溪:“可我没说过自己记性还不赖呢。”
“……”
月蕴溪扬唇笑了起来,细微的气音若有似无钻到鹿呦耳朵里。
比羽毛挠得还轻。
鹿呦别过脸,一抬左手微晃了两下:“拜拜。”
紧接着掌心一凉。
月蕴溪抬手轻拍上来。
力道很轻,像阵风,溜过她的指间,兜了一缕轻软的音。
“晚安。”
鹿呦垂下手,不自觉地捻了两下。
低眸看了眼,尾戒上贝母的一点亮光,映在眼底。
它不像第一次去看的萤火虫会转瞬即逝。
ˉ
数日后,鹿呦给刘姨放了假,带上奶奶踏上了前往西城的旅途。
奶奶和黎璨阿婆是从机场出来后碰的面,一见面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熟人,话题一开便停不下来,上了大巴车,两人自然坐在了一起。
黎璨拉着简言之坐过道对面。
鹿呦则坐在了老太太们后面,留了靠过道的座位。
原是打算让陈菲菲坐过来,结果陈菲菲身体都还没来得及侧向她,就被云竹挽着胳膊往后排拽:“跟我和弥弥坐后面去,这关过不了你别想跑我跟你讲。”
“你上菜那么慢,能过我丫的跟你姓!”
“来!”
“来就来!”
搞定了陈菲菲,云竹便用两只手去抓后面跟头蛮牛似的钟弥:“你也别想跑!”
钟弥盯着鹿呦旁边的座位,使劲往那儿挪。
直到看着月蕴溪坐过去,她才放弃挣扎,被云竹拖到了后排。
等人全部坐下,司机发动了车子。
前一晚没睡好,早上又起太早,鹿呦没什么精神聊天,整个人都蔫蔫的。
月蕴溪观察她脸色不好,关心问:“不舒服?”
“没,”鹿呦恹恹道,“就是困。”
月蕴溪:“那睡会儿。”
鹿呦没精打采地“嗯”了声。
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太阳晒在脸上,热烘烘的,阖上的眼皮里都是一片烤橘子色。
但她困得厉害,实在懒得去拉窗帘。
迷迷糊糊感觉有柔凉触碰过嘴唇,鹿呦蹙了蹙眉头,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雪白的胳膊像脆生生的藕般横亘在面前。
不知道咬一口会不会是清甜的。
车窗帘被拉上的声音,扯断思绪。
烘烤眼皮的那层亮橘色暗了下去。
上方的空调吹拂在身上,恰到好处的凉爽。
失去意识前,鹿呦感觉自己头歪靠了下去,被凉凉软软的掌心扶着脸颊,小心挪着她,让她搭靠上微硌的肩头。
鹿呦被月蕴溪叫醒时,车已经停到民宿门口。
她往后仰了仰发酸的脖子,半耷拉着眼皮,跟随大部队下车,推着行李箱往服务台走。
而后倚靠着柜台,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月蕴溪和前台对话。
“真的很抱歉,是我们的问题,您看这样行不行,有间双人房我们给您免费升级成套房,套房里还有一间大床房的。”
之后是叽叽喳喳地讨论。
头不受手掌支撑,猛地往下一磕,意识瞬间清明了一点,鹿呦睁开眼睛,在模糊视线里看月蕴溪迎面走了过来。
“怎么困成这样,昨晚去做贼了么?”
温柔里又含了点调侃。
“可能是喝了奶奶煮的奶茶,茶味太浓,我一晚上都没睡着。”鹿呦打了个呵欠,听月蕴溪过柔的声音,又有点犯困,“我刚听什么房间升级,要换房间么?”
“旅游旺季,房间不够,客服将我提前定的一间双人房安排给了别人。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将其中一间双人房升级成了一间双人加一间大床房组成的套房。”
鹿呦点点头,直切重点:“我睡哪间?”
“套房里的大床房。”月蕴溪说。
鹿呦再度点头:“梨子和她阿婆睡套房的里的双人房对么?”
“两位奶奶想一起,所以她们睡那间,梨子和之之住楼下的双人*房。”
鹿呦头低着,刚睡醒的脑子还像生了锈似的迟钝,慢吞吞地问:“那我……是和弥弥住?”
“弥弥要和竹子、菲菲一起,方便玩游戏。”月蕴溪耐心地说明。
鹿呦懵然:“那我和谁一起?”
“和我。”
鹿呦愣了愣,一下子就清醒了,倏然抬起头,眼睛睁大。
和谁???
第27章 不用想象,晚上能体验到
大脑缓慢地接收了和月蕴溪即将共处一室的信息后,直接被。干宕机,一片空白。
直到月蕴溪提醒她说:“走了。”
“噢。”鹿呦站直了身体,捋着因低头垂落的长发,往后带了一下,“什么房?”
她感觉自己这会儿的状态,就像是没合严实的齿轮,思路完全转不动,前面才对齐后面又卡壳上了。
视线里,月蕴溪推着行李箱往前走的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手松开,搭在拉杆上,指尖蜷了蜷。等她慢吞吞地走至身侧,才重新握住拉杆抬脚道:“大床房。”
“大床房是……只有一张床?”
话一问出口,鹿呦就后悔了。
人果然不能熬夜,思考能力跟不上,一张嘴拦都拦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已经知道是大床房了,还要再确认一遍是不是一张床。
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心理问这话,对和月蕴溪同床睡这件事,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月蕴溪看了她一眼,红唇轻启:“是不是,不想跟我一张床?”
问得很直接。
鹿呦愣了一下。
“也不是。”鼻子微痒,她挠了挠说,“只是觉得有点不合适。”
惯有的小动作做在话语停顿之间,让人判断不了,是哪句撒了谎。
“你觉得是哪里不合适?”月蕴溪问。
鹿呦动了动唇,却是没出声。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房间分配的结果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
其他人对此都没异议,大概是有着共识——
邻家姐姐和邻家妹妹睡一间房一张床没什么。
而她的犹豫纠结,让两人的关系跳出了“邻家姐妹”。
让月蕴溪的身份从“姐姐”,转变成了符合她性取向的成年女性。
让没什么,变得有什么了。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轻而慢地呼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解释:“套房的条件最好,肯定是给奶奶们住了,我想你会希望离奶奶近点,就先定下了你睡那间大床房,然后考虑到你的……性取向……”
鹿呦侧头看过去。
月蕴溪眸光从眼尾瞥扫过来,和她轻轻一撞,又低垂到前方的虚空,紧了紧抓握拉杆的手,继续道:
“不方便跟其他同龄人同床。原是想过让弥弥跟你一起,但弥弥睡得晚,又有点闹腾,没法照顾着点奶奶们不说,恐怕还会扰了奶奶们休息。”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似乎是这样。
鹿呦问:“那你的性取向呢?”
静默一瞬,月蕴溪不答反问:“对你来说,答案是重要的么?”
鹿呦微微一怔,再度陷入了沉默。
午后的日光被过道的窗棂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零零散散斑驳了一地,于是走的每一步交错在光影之间,忽明忽暗。
四周男女老少各种交谈声,或卡顿或顺畅的滚轮声,电梯门开合声,交织纠缠成嘈杂的背景音。
让这几秒钟的沉默,在这样的话题下,显得更加微妙。
仿佛一种暧昧的拉扯。
片刻后,看见走在前面的奶奶驻足欣赏其他套房的小院,月蕴溪放慢脚步,温声道:“如果不是很想和我一起的话,等会儿我可以去找钟弥换。”
一如既往的温柔腔调,含带着几分纵容。
隐隐约约又透出两分委屈与无奈。
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总这么追问,确实显得她很不想的样子。
“不用,就是我认床,头两天会睡得比较晚,还有……我睡觉特别特别不老实,担心会影响到你的睡眠。”
月蕴溪牵唇笑道:“能不老实成什么样?”
那语气听着,似是不太信两个“特别”的程度。
又像是,无论有多不老实,她都能纵容。
鹿呦说:“会踢被子、滚床单。”
尾音骤然收住。
“滚床单?”月蕴溪重复。
把疑惑轻轻咬出暧昧。
鹿呦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解释:“口误了,是睡成对角线,从左边滚到右边,有时候还会滚到床底下。”
月蕴溪低笑了声:“没事的,我睡相也不怎么样,一起滚。”
鹿呦朝月蕴溪瞥扫了眼。
刚好走到奶奶身旁,奶奶没头没尾听见一句“一起滚”,接茬问:“一起滚什么?”
这话接得奇妙。
不问谁和谁滚哪儿去,而是问一起滚什么。
对应她之前的口误,仿佛在将已经稀薄的暧昧又聚拢起来,捂得浓稠。
鹿呦噎了一下,没吭声,下意识地看向月蕴溪。
月蕴溪刷房卡的动作也是一滞。
在“咔哒”一声响后,她推开房门,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奶奶没追问,注意力落进了门后的四合小院里,“欸?看着还挺不错的。”
说着,挽住黎璨阿婆的胳膊进去转了一圈。
白墙灰瓦,简洁中带着古朴气韵,庭院中间种了棵石榴树,枝干弯弯曲曲延伸到观景露台,枝叶间稀疏挂着一两颗泛青的石榴。
树后的正房是双人卧室,西面是间玻璃房,带小厨房和洗衣间,东面则是鹿呦她们入住的那间大床房。
“梨子等会儿过来帮她阿婆收拾,你先帮奶奶弄吧,那边交给我就行。”月蕴溪将行李箱推进门问,“有什么要我带过去的么?”
没听到回应,月蕴溪转过身,薄薄的眼皮撩起来,看鹿呦木着脸跟进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叫了她一声:“呦呦?”
鹿呦倏然回过神:“怎么了?”
月蕴溪耐心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鹿呦将搭在左肩头的背包拿下来递了过去。
月蕴溪接过,搭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似是随口一问:“刚刚在想什么?”
想了挺多,有的没的。
但都不好说。
鹿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拉杆。
她其实是想说“没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忽地回忆起几分钟前月蕴溪敷衍奶奶时说了同样的话,于是一开口就成了:“在想……你居然也睡相不好,挺难想象的。”
这算是她那几十秒的胡思乱想里,最没有隐秘意味的一条。
当然只是她的自认为。
这种自认为就像是蝉鸣后短暂的停顿。
不过几秒,就又被调调更高的一声给覆盖。
“不用想象,晚上就能体验到了。”
蝉噪声里,月蕴溪温声细语的调子,被衬得酥软。
“体验”这个词,用得太灵动。
大脑里,“滚床单”三个字还没完全淡退下去,像是又被用羽毛尖又描摹了一遍。
喉咙蓦地有些痒,是类似想抽烟的感觉。
但又不全是。
鹿呦无端呛咳了两声。
蝉叫声此起彼伏地噪在耳边,一声接一声,仿佛在上上下下地拉锯着一根梅雨季后生锈的弦。
“嚯!这小院整挺好啊!就是离得太远,不过也好,清净。”
顺着声望过去,黎璨扶着膝盖站在门口,喘了两口气,张望了一圈,直起身后视线落到鹿呦身上,往外指了一下说,“门口有个自动贩卖机,你要不要去买瓶冰水喝喝?”
话题跳跃太大。
鹿呦扬眉:“嗯?”
黎璨关心说:“我看你耳朵和脸都好红啊,别是中暑了。”
鹿呦:“……”
转眸对上月蕴溪投望过来的视线,本来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是真切地感受了燥热。
她闭了闭眼,故作自然地移开目光,推动行李箱道:“吹会儿空调就好了,我先去给奶奶收拾一下。”
“我也去。”黎璨连忙跟上她。
屋里开了空调,进去后,鹿呦转身去关门,低垂的视线顺着木门影子延展到尽头。
从树荫散落的光斑,碎金似的烫在浮动的米白色裙摆上。
直到那片烫金的米白定格住,鹿呦才抬头,隔着一颗枝叶茂密的石榴树,隐约可见那边房敞开的门,扶着门的一截细腻雪肤。
再往上,视线也许撞上了。
也许没有。
半晌,鹿呦轻眨了下眼睛,默默拉上了门。
给奶奶她们铺好一次性床罩、摆放好生活用品、教会怎么使用电器后,间隔没两分钟,陈菲菲她们就像开小火车似的,排着队摸索过来。
进了院门,云竹环顾四周,看向二楼露台嘟哝说:“这边看星星应该还蛮有情调的。”
陈菲菲盯着树上青色的果问:“这石榴能吃么?”
“不能吧,一看就没熟。”简言之认真分析,“肯定是又酸又涩。”
钟弥嚷嚷:“饿死了饿死了,吃什么?”
黎璨刚收拾完,也是又累又饿,“吃什么?”
剩下几人也跟着变成了复读机。
直到听见月蕴溪说提前定了私房菜馆才消停。
鹿呦还想回大床房瞅一眼里面什么样,结果人才走到石榴树下,就被钟弥抱住了手臂。
十三岁的小丫头,人不大,力气不小,直接将她拽停住,边说:“姐姐!走走走,我们去吃好吃的!”
边拉着她往外走。
鹿呦扭头扫了眼。
刚好月蕴溪带上了房门,仅凭一点门缝,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鹿呦只好作罢,心想,只能等吃完饭回来再看里面什么布局了。
ˉ
私房菜馆离民宿不远,是来西城旅游的游客们必打卡的一家餐馆,不仅是因为菜品卖相好口味妙,更重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绝佳。
那里是古城区最繁华的一条长巷,顶空悬了一排油纸伞,下方青石板铺就的道蜿蜒延展,绕了一圈。
起点就是终点,菜馆就坐落两点之间的区域里,所以晚饭后可以顺势沿着街道逛一圈消食。
街道两旁都是些古色古香的小店,有做美食小吃的,烟火袅袅淡淡地缭绕在夜色里;有卖当地特色手工品的,小巧又精致;还有些出售特别创意的……
比如快逛结束时,她们经过的一家店,店名叫“不能说的秘密”,是让顾客进入树洞状的艺术装置里,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秘密,封存进玻璃瓶里,最后投进店里的人造池中。
它们可能会被有缘的陌生人捞起,也可能一辈子都躺在池底。
鹿呦被分到了一张淡黄色的信纸,她看着空白的纸,心道,都不知道写什么。
侧眸看了眼身侧,月蕴溪也低着头,视线落在虚空,神情空白。
鹿呦余光往下一滑,落在她手中浅蓝色的纸上,问:“你想好写什么了么?”
月蕴溪收拢思绪,“嗯”了声。
鹿呦转了转眼:“什么?”
月蕴溪偏头看她。
鹿呦眼睛弯弯的,店内的灯光落进漆黑的瞳底,照亮了几分狡黠。
晃进月蕴溪的眼里,她跟着弯了弯唇,一贯的温柔包容:“皮。”
鹿呦讪笑了笑。
“不能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月蕴溪柔声道。
特地添加的解释,像有什么在鹿呦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现在是真好奇了。
好奇也没用。
鹿呦只能咽咽喉咙:“……噢。”
等着进树洞的时间又长又无聊,鹿呦又去逗奶奶:“奶奶有什么小秘密?”
奶奶拍了她手一下:“有,也不告诉你哇。”
鹿呦“哼”了声,戳了戳奶奶手里的粉色信纸说:“不告诉就不告诉,下回我自己来,把你的粉色小秘密给捞上来。”
奶奶笑说:“行,你就来捞吧,指不定捞上来的是一堆笑话呐。”
“笑话?”
奶奶指了指水池那边的规则牌,让她去看。
鹿呦挪步过去,看完,不由“啧”了一声。
开店的终究是商人,打捞一次二十块钱,池里不仅有陌生人的秘密,还有店家自己乱塞的笑话。
还在看着,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鹿呦顺着声望过去,见钟弥从小包里拿出了手机。
接通后,一开口便是软糯的一声:“妈妈~”
钟弥很兴奋地和对面的人分享:“我跟姐姐一起出来玩咯!……嗯嗯!晚上喝了鸡汤!吃了红烧肉!姐姐吃瘦瘦我吃肥肉肉嘿嘿~……现在在一个树洞店里呢,就是写秘密的一家店,姐姐……”
话音一顿,钟弥往她这里快速瞟了一眼,而后往店外走了走,逐渐听不清。
鹿呦垂下眼,不自觉地捏紧了纸。
直到店家让她和月蕴溪分别进入一左一右两个树洞。
进了树洞,鹿呦坐在木桩上发了会儿呆,才拿起笔在纸上慢吞吞地写下字。
之后,将纸卷进漂流瓶,投进墙上的小洞。
推门出去,不见月蕴溪的身影,问了云竹才知道还在树洞里没出来。
云竹调侃:“老月这个秘密可真大啊~写这么久……这丫是搁里面对空气表白呢吧!”
话音刚落。
“噗通”一声,漂流瓶从蜿蜒的树枝管道里滑下,落入水中。
鹿呦盯着那片一圈一圈泛开的涟漪,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一瞬,心尖的一跳。
第28章 妻管严
锁扣被拨动的细微声响穿过鼎沸的人声,拂过耳畔,鹿呦耳朵微动了一下,视线从逐渐平静池面移挪过去。
刻画了树干纹理的门被推开,月蕴溪从里面走出来,抬手撩了下垂荡在颊边的碎发。
弯弯卷卷的乌发,波浪一般,漾在细白的指间。
鹿呦又想起刚刚被漂流瓶掀起的波纹,以及在那之前云竹说的话。
下一个是云竹,她攥着自己那张和月蕴溪同色的信纸,边走过去边感叹:“写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花这么长时间。”
鹿呦以为月蕴溪会用回答她的话去回云竹。
然而却是看见月蕴溪忽而抬了眼。
眸光如这夏夜里的风,裹着难以察觉的闷热重量,拂过她的面颊,而又轻飘飘地浮在虚空。
随即,抬起手看了眼腕表,嘟哝说:“有很长时间么?”
仿佛那一眼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而已。
“有!”云竹拖腔带调地揶揄,“还以为你在里面写了封~表白信呢。”
鹿呦正要搀着奶奶去对面看人套大鹅,闻言,脚步顿滞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朝月蕴溪看了眼。
白炽的灯光下,月蕴溪神色如常,与她对的目光也似是平和,不咸不淡地回说:“喔。”
显然是为了截住云竹开玩笑的势头。
可这一个“喔”字落入鹿呦耳中,某一根神经就像申达针过紧的琴键被轻慢地压下去,许久都回弹不起。
ˉ
那之后,一众人去套大鹅,鹿呦不在状态,圈丢下去别说是缩头鹅,连鹅毛都没碰到。
听见奶奶和阿婆打着呵欠小声讨论说到时间就想睡觉。
鹿呦便把剩下的圈都给了钟弥,叫上黎璨,对其他人打招呼:“奶奶和阿婆有点困了,我跟梨子先带她们回去,你们继续玩。”
“我跟你、们一起。”月蕴溪语气平淡地说。
中间的停顿,是她把圈也递交给了钟弥。
却是又让鹿呦心底无端地一惊。
月蕴溪望住她:“走吧。”
鹿呦敛了心神,“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奶奶和阿婆手挽手走在前面,鹿呦她们并排走在后面。
脚下三道影子被沿途路灯洒落的灯光拉得很长,彼此之间隔着一小段的距离,随着人的忽近忽远,时短时长。
鹿呦低眸看着,想起以前陶芯常常叫上她拉着月蕴溪一起出去玩的场景。
也是这样,三道影子并行。
有时候一条路只能两个人过,没与陶芯说话的那个就会自觉落在后面。
有一回要穿过一条很长很挤的巷子,也是巧了,她与月蕴溪同时放慢了脚步,于是两人并肩走了一路。
当时聊了什么都忘了,只依稀记得,陶芯飞快得走在前面,抱怨巷子长得看不见尽头。
还记得,那是个冬日的傍晚,巷子两侧停满了摊贩的小车,或蒸煮或烧烤着什么,袅袅的白色烟雾在暮色里晕开。
她俩落在后面,慢吞吞地行走在人间烟火气中。
“话说,”黎璨忽然想到问,“自由活动的那两天,你们想好怎么过了嘛?”
“没呢,大概率在屋里窝着吧。”鹿呦笑说,“蕴溪姐姐给两天自由活动的安排,真是太对i人胃口了。”
“哈哈哈,之之也这么说,还说到时候就不认床了,她要睡到天昏地暗,给自己充充电。”黎璨勾着头问,“月老师呢?不会也准备睡过去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黎璨只是随口一问,鹿呦却是想到她们那间只有一张床的大床房,脑海里又浮现出“滚床单”三个大字。
事实证明,“走路不看道,注定要跌倒”的老话说得一点不假。
分神的时候在下台阶,鹿呦一脚踩空,刚好又有几个小孩跑跳着经过,其中胖乎乎的一个,也不看路,直直地朝她撞了过来。
那个瞬间,她只感到落到地面的左脚一崴,卸下了她大半的力气。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坐在了凉冰冰的台阶上,火辣辣的疼从两处往上蹿。
分不清是脚踝更疼,还是屁股更疼。
只知道痛感加倍,鹿呦倒抽了两口气,眼里顿时蓄满了泪。
手忙脚乱,潜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发疼的脚踝,又想揉摔疼的腚,又觉得实在丢人,想站起来,偏又使不上力气,只好用右手捂了脸。
周围乱糟糟的,奶奶和阿婆焦急地问着什么;黎璨严肃地说些什么;小胖墩嚎啕大哭地抽噎着什么……
那些内容都像是被隔绝在了一层薄膜外,她一句都听不清,只在耳朵里一阵嗡嗡的鸣响中,捕捉到月蕴溪的声线。
像拧到极致的弦。
“摔到哪儿了?”
鹿呦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摆了摆手。
面前笼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月蕴溪板着脸蹲在了面前,用手机灯照向她捂着的脚踝。
借着那点淡白的光亮,鹿呦也垂首看过去,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但能感觉到刚刚那股冲劲很大的痛感已经褪下去了很多,于是她表示:“没事,就是扭到了,回头买个药膏揉揉应该就……”
尾音一顿,因为忽然感到脚踝处一凉,是月蕴溪的手轻轻触碰了上去。
鹿呦眨了两下眼睛。
在稍微清晰了些的视线里,看见月蕴溪白皙细长的手指虚握着她泛红微凸的踝骨。
这幅画面着实有点微妙,她不自主地将脚往后一缩。
“……是弄痛你了么?”月蕴溪柔声问。
一瞬间,好几双眼睛看过来,有自己人紧张的眼神,还有过路人好奇打量的眼神。
鹿呦被盯得脸都快烧起来,连忙表态:“没有,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那什么,回去再说吧。”
“我看着是有点肿。”月蕴溪起身安排说,“梨子带奶奶们先回去,我带你去附近医院看看。”
奶奶和阿婆附和:“这得去看看,别是骨折了。”
月蕴溪原本是想伸手想拽鹿呦起来的,闻言,挪步到了她身侧,直接弯腰下去,用整个身体给她借力。
将手搭在月蕴溪肩上的同时,鹿呦感受到月蕴溪的手扶住了她的腰,不由一僵。
“怎么了?”月蕴溪关心道,“还能站起来么?”
鹿呦暂且收了心绪,“没事,能。”
“这小孩家姐姐就在社区医院工作,说是医院就在这附近,让他带路吧。”黎璨戳戳小胖墩说,“快,将功补过去。”
小胖墩擦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我带你们过去,你们,要帮我在姐姐面前求情哦,不然,我会被打屁股开花的。”
鹿呦没忍住笑出了声,调侃说:“这就是血脉压制么?”
“别乐呵了,上来,我背你过去。”月蕴溪将一头长发扎了起来。
鹿呦微讶地轻“啊”了声。
虽然月蕴溪长期锻炼身体,虽然她从分手后一直在掉称,被陈菲菲说都有形销骨立的趋势。
但总归,背人是个力气活,她不好意思这么麻烦月蕴溪,果断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万一用力过度加重伤势,或者再摔了,怎么办?”
一如往常的温声细语,仿佛哄着闹别扭的小孩似的语气。
让人反驳不了的内容。
鹿呦只好妥协,先对黎璨说了句麻烦她帮忙照看奶奶了,而后趴到月蕴溪的背上,手支在她肩头,撑起上半身,微微拉开了点距离。
“麻烦蕴溪姐姐了。”
月蕴溪似是没听到,没回应她。
小胖墩蹦哒到前面,带她们拐向了另一条路,学着鹿呦先前的语气说:“这就是血脉压制么?~”
背上的人轻咳了一声,显然是被这句反弹回来的调侃噎到了,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我们可没有血脉。”
小胖墩:“那你叫她姐姐。”
鹿呦张了张口,她应该对小胖墩解释一句,因为是邻家姐姐所以叫姐姐。
可也不知道是疼懵了,还是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体温交换的过程太不自在了,竟是一时没想起来这话。
尤其是,小胖墩那句话的话音落下后,她还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人脚步停顿了半步。
像是,也突然发觉了,她这一整天,就叫了这么一次姐姐。
小孩子不像大人会点到即止,得不到回复,小胖墩就又追问了一遍。
鹿呦才想起来解释说:“不是只有有血脉的才能叫姐姐哦。”
“可是,没有血脉叫姐姐的话,被叫的人会不高兴的,我姐姐就是,上次有个漂亮姐姐很甜很甜地叫她姐姐,她说人家茶里茶气。”小胖墩挠挠脸,不解地问,“对了,茶里茶气是什么意思呀?”
鹿呦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听月蕴溪温声说:“我们也不清楚,你可以问问你姐姐。”
鹿呦挑了挑眉,对月蕴溪比了个大拇指。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
缭绕着钻进耳朵,鹿呦一手箍着她脖子,一手揉了揉耳朵。
月蕴溪被带得往后仰了一下头,随即侧过去看她在干嘛,刚好鹿呦把手放回去。
柔软的唇瓣摩挲到小臂。
鹿呦整个人僵住,月蕴溪也停了下来。
气氛在溽热的空气里无声发酵。
直到小胖墩扭头问:“是背不动了么?”
“没有。”月蕴溪继续往前走,顺势将她往上颠了颠。
鹿呦只觉得心脏也跟着被颠了两下。
她俩都没说话,全靠小胖墩絮叨缓和凝固的氛围。
鹿呦强迫自己忽略刚刚的意外,倒带往前又回味了一遍小胖说姐姐不爱被叫姐姐的事,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背上的抖动虽然轻微,但明显。月蕴溪问:“笑什么?”
鹿呦压低声说:“百合圈人均恋姐,姐姐这个称呼都是对对方的至高尊崇,但有些直女就会觉得,没差几岁还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在故意强调年龄差,就突然觉得这个区别挺有意思的。”
“人均恋姐。”月蕴溪沉吟。
“嗯,姐姐经济独立,人生阅历丰富,情绪稳定,心智成熟,能跟你谈情说爱,还能教你做事做人。”鹿呦啧声说,“姐姐就是食物链顶端。”
“那你呢?”月蕴溪低轻问,“你喜欢姐姐么?”
鹿呦一怔。
陶芯比她小几个月,无论是心智还是情绪,各方面都跟“姐姐”这个词是一点边都不沾的。
前面例子明晃晃摆在那,按理来说,月蕴溪不该这么问的。
“还是……只喜欢妹妹?”月蕴溪又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比之前更轻。
前面小胖墩咕咕哝哝地吐槽着亲姐,两侧树丛里蝉虫鸣叫此起彼伏,月蕴溪这声问句落在其中,显得有那么一点飘渺。
“我,都还行吧,看化学反应。”鹿呦关心问,“累不累?”
顺便岔开了话题。
“还好。”月蕴溪偏了偏头,看被灯光拉扯到侧边的影子。
鹿呦一直用手撑着她的背,微微拉开着距离。
所以那道影子看上去,就像是昂长了脖子的长颈鹿。
默了默,她补充:“如果后面的小长颈鹿,脖子别昂那么高的话,可能会更轻松一点吧。”
小长颈鹿:“……哦。”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便感觉到那股若即若离的温热,轻轻软软地贴上了后背。
让她想起某次出门遇到的小比熊,在她喂了两三次食后,就柔软地趴靠在她脚背上。
出国前,她告诉陶芯小比熊的藏身地,后来,那只小狗被养在了背上人的家。
是她先发现的小狗。
住进了她喜欢的人家里。
即便过程兜兜转转,即便对方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当做是个好预告——
她也可以住进对方的心里呢?
鹿呦低声问她:“这样会轻松点么?”
潮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后颈。
月蕴溪兜着两条细腿的手,蜷了蜷,捻过薄汗微湿的指腹,低“嗯”了声。
两侧树影丛丛,脚下的石板路铺得不算平整。闷热的天气,隔着两层布料相贴的肌理,都沁出了最讨厌的汗。
可她却在想,这条路走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临到医院门口,小胖墩指着那处亮灯的建筑物说:“到啦!”
见那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鹿呦昂起脖子说:“放我下来吧。”
“不行呢,等检查完再说。”月蕴溪轻声细语地拒绝了她。
有种话都陷入柔软的棉花里,一点作用都没有的感觉。
人在对方手里,自己想下可没用,还得对方放手。
鹿呦沉缓地呼吸,放弃挣扎。
小胖墩看她蔫巴地伏趴下去,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说道:“没有血缘,就不叫血脉压制,那你这叫什么?妻管严嘛?”
“……”
鹿呦装聋作哑没吭声,心道:童言无忌。
却是忽略不了,月蕴溪一瞬僵直的脊背。
第29章 情趣
小胖墩欢快地先跑进了医院。
于是这一截的路上只剩下她俩,路灯洒下橘子汁,淋在伸长的花枝上,枝叶轻颤。月蕴溪偏头避开,忽然感觉到身后人温热的呼吸吻在耳骨上。
“给点面子,放我下来呗。”鹿呦下巴抵在她肩头,软声商量说,“我脸皮薄,受不住陌生人的注目礼的,太社死了。”
也许是不属于自己的体温烘得人心猿意马,又或者是光与影交融得太暧昧。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说:“那时候脸皮不是挺厚的么?”
“那时候?”鹿呦纳闷问道,“哪个时候?”
这会儿走到了医院门口,月蕴溪将她放了下来,垂眸喘了会儿气,声低喑哑:“和所有人交代恋情的时候。”
那么勇敢,那么耀眼。
耀眼到……她不敢多看一眼。
鹿呦正单脚往前跳,闻声,心下一惊,蹦哒着转过身,一时没控制好平衡,晃了两下,本能地捞住月蕴溪胳膊,往她身上靠了过去。
心跳又快又乱。
分不清是因为这一下没站稳,还是因为正面离月蕴溪太近。
“慢点。”月蕴溪扶住她,轻蹙了蹙眉头,很怕她再摔了。
稍缓了些,鹿呦踮着脚一瘸一拐地挪步月蕴溪侧面,“那不一样,跌跤丢人,谈恋爱不丢人。”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进了医院大厅,左侧立着两台自助机,都有人在操作,小胖墩站在靠外的那台机子后面,朝她们招手,扯着嗓子喊道:“妻管严姐姐,在这里挂号哦!”
鹿呦:“……”
走过去后,鹿呦没好气地捏了捏小胖墩肉乎乎的脸,纠正道:“不要乱用词呀,妻管严是夫妻之间才可以用的,懂不懂?”
“懂懂懂。”小胖墩被揉搓着脸,变着音调问,“那你们这样的叫什么呢?”
“emm……就叫听话。”鹿呦放过他的脸,手搭放在他肩上,把他当小胖拐杖时说,“就像你听你姐姐的话一样。”
“可她又不是你姐姐,你们又没血缘的,你为什么还要听她的话呢?”
“没有血缘也可以是姐姐。你不也叫我们姐姐了么,姐姐说话有道理就是要听的。”
“噢,我知道了,她比你大。”小胖墩思维很跳跃地问,“那她喜欢你叫她姐姐么?”
鹿呦一愣。
从小叫到大的称呼,是尊敬,也是习惯,她从未想过月蕴溪喜不喜欢被这么称呼。
可……会是不喜欢的么?
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也不知道怎么的,很简单的问题,她没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瞥眼看向身侧。
月蕴溪攥着手机,正低头盯着屏幕,仿佛没注意他们的对话。
透过屏幕,隐约可见“扭伤脚挂什么科”的词条。
前面的人离开,月蕴溪挪步到机子前,按了两下屏幕,冲她伸手说:“身份证给我。”
“噢,好。”鹿呦回过神,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反应过来可以问本人,小胖墩扭过头问月蕴溪:“你喜欢被她叫姐姐吗?”
月蕴溪手指一顿,垂着的视线定格在身份证的照片上。
那是二十岁的鹿呦,肤色很白,眼眸深黑明亮,鼻梁高挺,撑出一片清冷倔强感,红唇又轻抿出一丝娇。
比起现在,英朗感稍淡,显得更清纯些。
“要分情况的。”月蕴溪抽走了身份证,指尖剐蹭过鹿呦的指节。
鹿呦蜷了蜷手指,垂放到身后,不自觉地开始捻左小拇指。
她望了小胖墩一眼。
这回小屁孩没再童言无忌、刨根问底,注意力都挪到了自助机上。
他踮着脚看月蕴溪选科室,提醒说:“先挂那个骨科,然后还要再挂一个运动医学科哦,我上回就崴了脚,骨头没事,但那个什么带坏了。”
“是韧带么?”月蕴溪确认道。
小胖墩点头:“嗯嗯,我姐姐就是看那个的。”
月蕴溪温温柔柔地应道:“谢谢你呀,不然真的不知道还要检查这个呢。”
小胖墩挺着小肚子,很骄傲地:“不客气!”
拿了挂号条,月蕴溪把她的身份证收进了自己包里说:“身份证先放我这吧,免得等会儿再问你要。”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差点就要问“怎么个分法”了,像是出于一种潜意识地回避,话徘徊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而无意瞥见屏幕上搜索科室的画面,对应月蕴溪柔声哄小孩*的话,让她觉得答案无非两种。
一种,趋向暧昧。
一种,敷衍哄她。
默了片刻,鹿呦松开转着尾戒的手,动了动嘴唇,终究只是回说:“噢,好。”
ˉ
在月蕴溪的陪同下,鹿呦进了门诊室,医生也像月蕴溪之前那样,握着她脚踝检查了一番。
一样的画面落在眼底,鹿呦却没再觉得微妙。
之后不仅查了脚踝,还顺带看了受难的屁股。
确认没骨折也没损伤韧带,小胖墩的医生姐姐给开了内服的消炎和化瘀止痛的药,又给配了一支外涂的消肿药膏,边打单边说:“这个也能涂屁股哈。”
“……”
鹿呦摸着后颈,把头往下埋了点,因为热,长发被她盘成了丸子头,露出的一截脖颈泛了一层绯色。
手背皮肤白,衬托下,更是醒目。
医生瞥了她一眼,好笑道:“这就不好意思啦,晚上让你姐姐给你涂药可怎么办?”
不说还好,一说,鹿呦头低得更厉害,那片血色更显浓郁,咕哝说:“我自己可以涂。”
“自己涂脚踝倒是可以,涂后面哪能看得见。都是女生,有啥不好意思的,是吧?”
一扭头,医生才发现另一个也半斤八两,表面看着倒是淡定,就是那耳朵,通红!
医生咂摸,这难道是美女的共性?
鹿呦心想,这医生姐姐和小胖真不愧是一家人。
拿了药单,连忙一蹦一跳地退了出去,生怕多呆一秒,对方再吐出些什么让人脚趾抠地的调侃出来。
从诊室出来,月蕴溪扶着她到一楼休息区坐下,从她手里拿了药单说:“坐这等我。”
鹿呦便坐在蓝色塑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攥着左小拇指,看月蕴溪先去左边的自助机上缴了费用,然后拿小票走到右侧取了药,之后拐去了前面的小超市。
“喏,给你,这是我姐姐的微信。”小胖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爬坐到她旁边,递了一张写了微信号的纸说,“我刚跟姐姐老实交代了,她说给你报销医药费。”
鹿呦收了纸条,打算加好友说清楚,不准备要这个医药费,“跟你关系不大,是我自己也走神了才摔倒的。”
“那你要跟我姐姐说哦,跟我关系不大。”
鹿呦失笑应好。
小胖墩问:“你为什么走神?”
鹿呦抿了抿唇:“忘了。”
“好吧,你们大人记性可真不好。”小胖墩视线落到她折着纸条的手上,定格在微翘起的小拇指,指了一下尾戒下隐约露出的红痕,“你这里是怎么啦?”
鹿呦顺着看过去,眼睫轻轻一颤,低声说:“受伤了。”
小胖墩小心翼翼戳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巨大痛意似的,缩起脖子满脸痛苦神态地“嘶”了一声。
鹿呦勾唇笑了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余光瞥见月蕴溪拎着购物袋从小超市出来,忽地一怔。
恍惚想起那年断指住在医院里,也是类似的场景,陶芯陪在她身旁,竭尽全力地哄她开心。
而月蕴溪,在忙前忙后地帮她挂号、缴费、准备住院的东西、安排护工阿姨照看、报警录口供、帮她给老师请假……几乎没怎么停歇过。
所以,在那段记忆里,属于月蕴溪的身影出现的次数很少。
少到,她差点就忘记了。
这记性,可真不好……
见月蕴溪走过来,小胖墩挥挥手就离开了。
月蕴溪对她说:“我买了冰袋和绷带,回去以后冰敷一敷,再用绷带包扎一下,肿胀感会减轻一点。药我看了,两盒消炎药是一天两次、一次一粒,三盒散瘀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三片,外涂的药膏是早晚各涂一次。”
心底莫名涌出一种涩然的感觉,压制不住,不断往上蔓延的,堵在喉咙。
片刻后,鹿呦才挤出声说:“谢谢。”
月蕴溪张了张口。
“我知道,不用对你这么客气嘛。”鹿呦提前打断她,勾住她小臂站起来,“就是想说了。”
半晌,月蕴溪说:“那把自由活动的那两天中的第一天,腾出来给我吧。”
鹿呦愣了一下。
不会真要一起窝在屋里睡过去吧?
“你有想好怎么安排么?”她问。
月蕴溪“嗯”声说:“暂时不能告诉你,到时候跟我走就好。”
抓住重点“走”字,鹿呦松了口气,爽快应了下来。
只要不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过去就行,她想。
二十分钟后,两人慢慢悠悠晃回到了小四合院。
进了屋,鹿呦被月蕴溪放坐到化妆桌的椅子上,拖了个板凳来给她翘脚,用毛巾裹着冰袋递给她冰敷,而后将袋子里的绷带和药挨个拿出来。
期间,鹿呦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的大床上。
说是大床,其实一点都不大,只够睡三个人的宽度,两边都挨着墙,只能从床尾爬到床上去。
倒是不用担心睡相差滚到床下去了。
浴巾被折叠成了交颈天鹅的形状放置在白色被套上,还撒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鹿呦盯着那一摞玫瑰花瓣,仿佛看到二十分钟前自己那个天真的想法也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她无声嘀咕了句:可真有情趣。
紧接着便听月蕴溪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闻言,她环顾了一周,头扭向身后,目光穿过透明玻璃门,飞快地扫过里面的地垫、花洒、置物架、正对着玻璃的浴缸……眼睛越睁越大,越大视线越清晰。
不是,这怎么还有个更情趣的?!
第30章 白得晃眼
室内的空调停止运作了一段时间,像同时按下了暂停键,鹿呦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看着那三面都是玻璃的浴室,只觉得有股燥热在从里往外渗透。
半晌,外面不知那棵树上的蝉鸣了声,裹在低频的蛙叫中,调子显得很高。
空调的扇叶跟着转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鹿呦耳朵动了动,转回身,一时没出声。
这种一点私密感都没有的浴室,不管谁先洗,都挺尴尬的。
“你先吧,我怕我洗了以后地太湿你更不方便。”月蕴溪说完,看了眼她翘放在在凳子上的左腿,“你一个人好洗么?”
鹿呦没多想,直接回道:“好洗啊。”
虽然身残,但是志坚。
月蕴溪一脸不放心地盯着她看:“别逞强,不好洗的话……我可以帮你。”
裹着冰袋的毛巾贴着脚踝停滞了片刻,冷冰冰的潮湿覆盖皮肤上残留的热意。
被冻了一下,鹿呦从发怔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移开冰袋,低声道:“不用,我一个人OK的。”
月蕴溪想了想说:“那有问题叫我。”
鹿呦点头“嗯”了一声,撑着从座椅站起身,商量道:“我想先去看看奶奶。”
回来的路上,有收到黎璨的微信,说奶奶和阿婆已经洗过澡躺床上了。进院子的时候,看奶奶住的那间屋子确实也是黑灯瞎火的,但月蕴溪关房门瞬间,她余光瞥见隔壁的窗户,有看到小夜灯的光隐隐约约地透出来。
月蕴溪走过去,正准备扶她。
“咚咚咚”的敲门声先落响在了屋内。
紧接着,奶奶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哟哟啊。”
“欸!”
鹿呦应了声,想单脚跳过去给奶奶开门,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月蕴溪一把按坐回到了椅子上。
“坐着,我去开门。”
“……喔。”
月蕴溪去开了门。
奶奶捧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往里走,瞥了眼鹿呦的脚踝,问月蕴溪说:“检查结果怎么样?”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有点理解为什么月蕴溪会那么不放心她一个人洗澡了。
连亲奶奶对她的信任度都不高,明明她本人就在这坐着,却是逮着月蕴溪问她的情况。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扭伤肿胀,医生给配了消炎消肿的药。”月蕴溪说,“得养一段时间。”
“那后面还能跟着我们出去玩么?”奶奶问。
“能的吧?”鹿呦坐直身体。
月蕴溪瞥了她一眼,笑说:“可以的,少走路就行,我们要去的景区里都有车出租的。”
屋里没可以坐的椅子了,月蕴溪引着奶奶到床尾坐下,顺便势将被子上的红色玫瑰花瓣挨个收拾起来。
奶奶挑眉笑看着,伸手捞了一瓣玫瑰捏在指间,调侃道:“这是给小情侣住的房吧,还搞这些。”
瞥见到月蕴溪手停了一下,鹿呦感觉那股子勉强退下去的热似乎又腾升了起来,赶忙岔开了话题:“你这包里是什么啊?”
“哦,是给你们做的胸针嘛,今天在院里忘记分发了,本来准备给梨子带去那边发,又给忘了,人老了,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奶奶把那瓣玫瑰放在身边,拿了包装好的胸针出来,递给她说,“还是放你这儿,回头你送给她们。”
鹿呦将要伸手去接,嫩藕似的素白胳膊横在了她面前,干净细长的手先她一步从奶奶那里接过了胸针盒。
“给我吧。”月蕴溪说,“明天我带给她们。”
“这个竹子的是给云竹的。”奶奶边递边叮嘱。
已经提前了解过,但月蕴溪没打断奶奶,耐心听她介绍着,先将胸针先放在了办公桌上,找了个袋子重新装起来。
“这两个都是给你的。”奶奶从布包里拿出最后两盒。
鹿呦和月蕴溪同时看过去。
奶奶一手拿了一盒。
左边方方正正,透明塑封里的月桂胸针,镶嵌了金色小珠子做花蕊,叶子打了弯抹了金粉,做得很精致。
右边是个长盒,里面躺着的是月桂发簪,桂叶笔直,桂花颜色也偏橘,相对而言,粗糙一些。
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是我缠的。”奶奶先抬了抬左手,又抬起右手道,“这是——”
“不是!怎么把我我这个残次品也带过来了……”鹿呦从椅子上跳起来,脚踝一痛,又跌坐了回去。
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盒子都被月蕴溪接到了手中。
“你慢点。”月蕴溪蹙眉望向她。
“就是,急什么!”奶奶附和,“小心再摔了。”
“不是说扔了的嘛,那么丑。”鹿呦嘟哝。
也不知道什么心理,不想把她做得这么粗糙的玩意儿送给月蕴溪。
“还行啊,扔了多可惜,刚好有个木簪子,我就缠上去了嘛,看着还不错呢,是吧蕴溪?”
月蕴溪捏紧了长盒,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稍顿了一下,说:“挺好看的,就是可惜,之前呦呦教我盘发,几次都没学会。”
“没事,这不人刚好在这嘛,脚伤了手还好着呢,就使唤她帮你盘好了。”
鹿呦歪了歪头,微微瞪大眼睛。
呆怔的模样有点像不太能理解人说话的小狗。
奶奶又拍拍月蕴溪的胳膊说:“一遍不会就让她多教几遍。”
“好。”
月蕴溪温软的话音里,敛着清浅的笑意。
鹿呦眸光转到眼尾瞥扫向她,只见弯卷的碎发风情地晃漾在她颊边,看不太分明神情。
气质里的柔软感,似乎重了些。
将玫瑰花瓣收进布包里,奶奶睨了鹿呦一眼,“这什么表情呀,你得好好感谢人家蕴溪将你背去医院呢。看你下次还走路不看路不。”
鹿呦摆正头,收了点表情说:“……看看看,您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玩呢。”
“好,你们也早点洗洗睡。”奶奶起了身。
“我送您。”
月蕴溪用手机打了光送奶奶去到那边屋。
临进门,奶奶脚步顿滞住,不好意思地对月蕴溪说:“从小没妈妈陪在身边的丫头,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要麻烦你这两天稍微照看着点了。”
静默一瞬,月蕴溪温声回应道:“奶奶放心,快去睡吧。”
等奶奶进了屋,看着小夜灯亮起又灭下去,她才转身往回走。
彼时,鹿呦正单脚蹦跳跳到化妆桌旁,从挂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先拿了睡衣。
再从包里拿出内衣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
鹿呦下意识地侧身看过去。
视线相撞一瞬,月蕴溪的眸光往下飘了点,眉梢轻微地扬起。
鹿呦顺着着她的目光,垂眸。
僵在半空的手蜷成了鸡爪状,手里正提溜着一条黑色。
鹿呦立马将内衣裹进了睡衣里,螃蟹似的挪步到浴室门口。
空调冷风扑撒在身上,她却仿佛是站在烈日下,被炙热的视线看得无所遁形,整个人燥得不行。
也真是奇怪,上学的时候一宿舍都是女生,她拿内衣去洗澡都没觉得这么羞耻过。
可能是因为知道月蕴溪的性取向,感觉就与面对直女是不一样的。
“准备洗澡了么?”月蕴溪反手关了门。
怎么把门关上了?
不是应该出去么?
鹿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支支吾吾地开口:“嗯……那个……”
月蕴溪抬眸望住她。
鹿呦挪开视线:“你可不可以,在外面等?”
月蕴溪盯她看了一会儿,扫了眼她身后的玻璃门,低垂下长睫,敛了眼眸,“好,我就在浴室外面,有不方便的随时叫我。”
声如古井无波,仿若一点私心都没带的应下一个请求。???
鹿呦张了张口,想说不是浴室外面,转眸却是瞥见到化妆镜中自己的脸,神态无助又无措。
“……”
难怪月蕴溪会误会。
见她没有进淋浴间,也没吭声再说什么,月蕴溪颤了颤眼睫,问:“还是……需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鹿呦舔了舔发干的唇,一鼓作气道,“你那什么,能不能出去等我?”
月蕴溪顺着她的手往大门看了眼,回过头,眸光掠过她血色晕得绯红的脖颈,默了片刻,才扭身走到办公桌前,背对着她说:“我还是在这等吧,万一有什么,你叫一声我也能听见,放心,除非你明确出声叫我帮忙,我不会回头偷看你的。”
最后那句带了点玩笑话的腔调,让人一时无力反驳。
鹿呦抿了抿唇,还是想再说些什么。
却见月蕴溪已经坐下了,拿了矿泉水瓶和平板,点开了影视App,挑选影片的手停住,头也不回地提醒她说:“水温别太高。”
再僵持也不会改变什么,鹿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淋浴间里走。
“不要在里面呆太久。”月蕴溪又柔声提醒道,“脚踝会受不了的。”
也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鹿呦含糊“嗯”了声,心道,脚受不受得了不知道,呆太久的话,她肯定会受不了的。
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她才咬牙将衣服全脱了,抱着胸,边拿眼觑看外面,边调水温。
水声潺潺淌在耳畔。
月蕴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半晌,又喝了一口。
平板停留在挑选影片的界面上,迟迟都没被滑动一下,片刻后,熄屏陷入一片漆黑的暗色里,倒映出对面的光景,勾勒出曲线轮廓。
“啪——”的一声。
被倒扣在了桌面上。
月蕴溪手捏着平板边缘,指尖蜷了又蜷,缓慢松开,打开手机,点进了听歌软件。
浴室里,鹿呦洗得飞快,恨不能几分钟就搞定,可偏偏出门一趟出了不少汗,做不到含糊。
只能时不时透过玻璃瞥一眼外面的月蕴溪。
时刻关注着另一个的背影洗澡。
这种事鹿呦从来没有经历过,水温没多高,都熏蒸得她面红耳赤。
不知在心里埋汰了多少句浴室玻璃门的设计。
直到在水声中捕捉到大提琴曲,轻快的琶音描摹出一个幽静的深夜被皎洁的银色月光穿透的画面。
是德彪西的月光。
鹿呦恍惚了一瞬。
忍不住向外看,目光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都长,视线里,月蕴溪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摩挲过光滑的矿泉水瓶。
网络卡顿,曲声没加载出来的瞬间,水声落在空寂的屋里,被衬得更加微妙。
月蕴溪的手忽而一顿。
薄透的瓶身,似乎瘪了一点。
鹿呦看在眼里,才稍稍放松下来的神经莫名一紧。
她慌忙低下头,看脚下蜿蜒的水流,深深地闭了闭眼。
时间在重新响起的月光曲与温热的水里,以一种别扭的姿态缓慢流逝。
煎熬洗完,穿好了衣服,鹿呦缓缓吁了口气,有种从禁锢束缚中解脱的感觉。
但这感觉没能维持太久。
因为她发现,比起自己洗澡时刻注意月蕴溪会不会回头看。在外面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克制自己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能抬头望向那扇玻璃,还要折磨人。
尤其是,拿吹风机吹头的时候,通过化妆镜,她不小心瞥到一幕。
米白色的长裙一寸一寸,从嫩藕般的肩臂挣脱,抚过瘦薄的脊背,淌过腰窝与柔腻,越过细长,滑落到脚边。
白得晃眼。
白到,仿佛能把人本能的欲望都激出来。
鹿呦眼睫轻颤下去,将毛巾搭在头上遮住眼睛,又将吹风机调大了一档。
潮湿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洇进了另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低垂的视线里,指尖与水流缓缓游走在马甲线上。
将时间划拉得漫长。
心不在焉地吹干了头发,鹿呦听见了拉门声,吐了口气,关了吹风机,扯下头上的毛巾,起身准备赶紧回床上睡觉。
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转了身,却见月蕴溪光着两腿大白腿站在浴室门旁,正低垂着头系睡衣的扣子。
系到中段,雪白的弧度在微微敞开衣领下隐约可见。
外面聒噪的蝉鸣与蛙叫和着淋浴间里还在流淌的水流声,奏成交响曲,漫在耳边,把心跳吊得乱七八糟。
鹿呦立即把头偏到了一旁,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尾。
“药涂了么?”月蕴溪柔着嗓子问她。
鹿呦爬床的动作一顿,“……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