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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戈燕比孟玄素等人更清楚,梁长老与钱长老关系匪浅,如果这披着妖魔皮的“钱长老”能得到梁长老认可,那么他们就这只队伍就会变成一人一妖魔共同的敌人。

梁长老的眉宇皱得很深,他忽然问道。

“你三十七年前欠我何物?”

钱长老恼羞成怒地骂道。

“你这老狗!三十七年前夺我心爱之宝不说,如今还信口雌黄……”

只听前半句,梁山嬴就知道眼前的一定是他多年至交,他立刻拔剑对向身边的天霄宗弟子。

数道剑光划过,然而只闻弟子哀嚎痛哭之声,血肉淋漓间,没有人显现出任何妖魔异样。

梁山嬴突然停住了剑,手上显现出小瓶的灵泉,水滴顺着剑光飞射入弟子身上的伤口,这些人身上的皮肉伤又被止住了。

梁山嬴不耐地打断道。

“别哭了。我信你们和他都不是妖魔,也许其间另有误会,是否你们刚刚陷入了幻境之中……”

然而下一刻,一脸怒相走近梁山嬴的钱雾冥陡然拔出剑,更为凌厉的一道剑光毫不犹豫地刺入毫无防备的梁长老胸膛。

梁山嬴挣扎回过头,灰白脸色未能挣扎着吐出一个字,便在剑光翻搅中生息全无。

而那刚刚怒容十足的钱雾冥,显现出妖魔般扭曲僵硬的真身,扑倒在梁山嬴身上。

诸承渊最快刺出剑招,祈怀月紧随其后。

然而变为妖魔的钱雾冥不同于先前那些毫无躲避之意的魔物,他怨恨死寂的眼眸看了诸承渊这边一眼,竟然身形格外灵动快速地抓着梁长老的尸体,跳入了丛林之中。

有人想要追击,孟玄素,南戈燕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准追!”

“危险!都停下!”

洞源峰中原本已有许多怪异,如果那有了神智的妖魔引着他们进入陷阱中,他们有可能被那妖魔各个击破。

而队伍中的聪明人也看出了一个存在并变得更加迫切的担忧。

为什么他们一路上遇到这么多毫无理智,由修者染病变成的妖魔中,只有钱长老保留了神智,甚至还懂得恢复原身,诓骗他们之后,还懂得见识不对,立刻逃跑?

孟玄素咬着牙,沉重地说出了不少人心中已经生出的那个担忧。

“这些妖魔,会不会在相食之后变得更加厉害?”

一想到这种可能,再想到他们刚刚遇见的第三只头上都出现了斑块的队伍,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有位藏不住心事的年轻修者,甚至下意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早知道,我们刚刚就把那群人都杀了好了。”

察觉到众人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那位年轻修者甚至泄愤似地说道。

“我说得难道不对吗?反正他们都会变成食人的妖魔,比起让他们相食之后更加强大,我们一剑杀了他们,才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南戈燕突然开口道。

“伍仲昊,你头上有一块斑块。”

还未反应过来时,众人和那年轻剑修几乎同时拔出剑,那年轻剑修红了眼,几乎立刻就要斩向旁边想杀他的人。

然而南戈燕的声音冰冷响起。

“我骗你的。”

众人停下剑,而那名为伍仲昊的年轻剑修惊疑不定,甚至是带着恼怒杀意地看向南戈燕。

“你疯了不成?”

祈怀月听懂了南戈燕的意思。

南戈燕显然是觉得那年轻剑修的提议过于稚气,因为即使有人知道自己不久后会变成魔物,也不可能真的甘愿就这么死在他人手中。

可祈怀月还是觉得南戈燕这番言辞有些过于激烈,甚至……好像是为了刻意激怒这人,离开队伍一样。

祈怀月忍不住问道,“你是觉得我们应该分开?”

南戈燕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我们,我们这群人围在一起,目标太大。若是真有人染病,只怕整条队的人都得死,就算想杀染病的人,也要起一番争斗,不如我们分开走。”

南戈燕说完那番话,甚至直接转头道。

“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和我妹妹都要走了。”

南戈燕从人群中不远处扯出一个弱小矮瘦的女修,存在感之小,甚至让他们一直没过多注意到这个和南戈燕没有过多相似之处的南戈燕的妹妹。

这时,诸承渊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额头染了斑块。”

南戈燕将那年幼女孩带入怀中,竟然是不管不顾地就闯进了深林之中。

众人被这一番转折惊得措手不及,所以没有来得及阻拦。

而诸承渊若有所思地冰冷注视她们离开,竟然也没有出剑阻止。

然而孟玄素皱眉说道。

“她妹妹脸上哪里有斑块?为什么我没有看见?”

孟玄素此话一出,原本拔剑对着伍仲昊的剑修,甚至包括伍仲昊本人,都立刻拔剑对准了孟玄素。

诸承渊没有出手,他冷漠地看了一眼以为自己快要变成魔物,才看不见斑块,而一脸心如死灰,甚至不打算反抗的孟玄素。

祈怀月这时似乎明白过来一点,他连忙为他师尊解释。

“大家不要害怕,不仅是孟师兄没有看见斑块,我也没看见南戈燕妹妹额头上的斑块,这并不代表我们快要变成妖魔。应该,应该是刚刚南戈燕先我们一步发觉了,所以为她妹妹做了遮掩。”

祈怀月的眼睛越来越亮,此刻他有了一种自己是破案片场主角的激动感觉。

诸承渊不打扰此刻的祈怀月,然而他有些忍不住轻轻抱住祈怀月的腰身,还有些想要吻上此刻仰头望着他的少年。

祈怀月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南戈燕妹妹的头顶确实有斑块,不然她不可能不辩解一句话就立刻离开。而南戈燕发现了妹妹头顶的斑块,遮掩之后,原本就是想带着她妹妹逃走,只是梁长老突然过来,再加上一连串变化……刚刚南戈燕这么说伍仲昊,也是因为她存有私心。”

祈怀月也慢慢自己想明白了。

之前恨不得一剑杀了妖魔,甚至不惜放下强者颜面,也要和他们合队行动的南戈燕,之所以发生这么一百八十度的变化,甚至不惜和他们分道扬镳,是因为她的亲人也快要变成妖魔。

而能冷面杀死同门弟子的人,却不一定有勇气对自己的亲人下此狠手。

更何况钱长老吃完妖魔能变为常人的表现,说不定还给了南戈燕一个希望,一个让她妹妹吃完妖魔,或许还能恢复的希望。

说到这里,祈怀月因为对不惜以身涉险,也要保护快变成妖魔的妹妹的南戈燕的所作所为,有了些感同身受,他的语调变得有些沉重。

“既然她带着她妹妹离开了,应该也是不想和我们起冲突……”

然而刚刚被南戈燕相当于戏耍了一番的伍仲昊,却有些忍耐不住了。

“她妹妹还没变成妖魔,她们既然离开不远,你们为什么不索性上去杀了他们?你们真想看着相食到最后的妖魔出世吗?”

然而祈怀月皱眉,少见地用和他师尊一样同款冷漠的神情看了伍仲昊一眼。

“你要是能杀干净满山的妖魔,怎么不自己动手?”

他们这群人中,只有他和他师尊有斩杀妖魔的能力,让他和他师尊去冒着灵力耗尽,或是踏入妖魔陷阱的危险去追杀妖魔,这人还一副你们就应该为了大义这么做的颐指气使模样,这人是不是当他们是傻子啊?

第147章 那不是你师尊!

而且能让他们这群修者染病变为妖魔的真正妖魔还没出来,祈怀月才不想过早浪费掉自己压箱底的剑气。

而被祈怀月的话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伍仲昊神色一塞,仿佛是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刺激得狠了一样,伍仲昊不管不顾道。

“为何只有你们师徒的剑气能斩妖魔?诸位不觉得这其中藏有古怪吗?而且刚刚那么近的距离,你们明明可以抓住南戈燕,为什么不对她动手?你们敢说不是藏着让她验证妖魔相食,或许能让妖魔恢复常人理智的心思?”

祈怀月却懒得理会这人如同跳梁小丑一样居心叵测的猜测,他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耳朵。

“谁家把没拴好的狗放出来了?”

没等伍仲昊勃然变色,祈怀月扫了一眼面色各异的众人,他平淡道。

“既然我们不信任彼此,也没必要继续合作了。我觉得南戈燕的提议不错,不如我们就在此分开吧。”

祈怀月刚刚和师尊灵气传音,确定了分开行动,将幕后妖魔引出来的计策,他不介意在此刻充当翻脸不认人,骄横无比的反派。

“师尊,孟师兄,我们走。”

然而先前对他们隐约露出怀疑之色的众人,听到他们要离开,反而立刻温声劝阻,有些性子急的修者甚至反过来将伍仲昊骂得个狗血淋头。

祈怀月却没有半点动容,诸承渊牵住小弟子的手,几乎不等孟玄素半步,就立刻往另一处山路中走去。

有修者想阻拦他们的去路,当看见诸承渊毫不留情地拔出利剑时,还是畏惧地退了回去。

孟玄素很快跟上他们两人的脚步,虽然他面色有些沉重,却也没有怪祈怀月,诸承渊他们做出这个决定前,没征求过他的想法,听着背后那些弟子的叫骂声,甚至还主动开解道。

“这些人不思我们出手的恩情,反过来挟我们,确实不适合再一起行动。也罢,分开也好,省得还没变成妖魔,我们就先自相残杀起来了。”

想到果断离开的南戈燕,孟玄素甚至忍不住想到。

是不是南戈燕在离开之前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离开时没有半点犹豫?

孟玄素心情沉重之际,却见到诸承渊终于慢下脚步。

诸承渊转过面容,没有半点他想象的沉重和如临大敌,反而如同再满意不过的,往日寒霜覆面的脸庞微微柔和,低头在祈怀月耳边,似乎是爱人间的窃窃耳语,笼罩着一种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插进去的气息。

孟玄素顿时感觉自己刚刚的一番好意,都喂了狗。

“喂,你们到底要去哪?这可不是下山的路。”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专注的目光,一直投注在他身上,只是他不好意思让孟师叔再孤零零地唱独角戏,只能回头安抚了一声。

“师叔,我们去找南戈燕。”

“找南戈燕?”

孟玄素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你们不是说,她妹妹变成妖魔了吗?”

祈怀月解释。

“事已至此,我和师尊确实没有挽救她妹妹的方法。只是我们想看看,到底妖魔相食,最后的妖魔能变成什么模样?是否能顺藤摸瓜,找出真正为祸传病的妖魔。”

孟玄素更急了。

“你们疯了不成?能让钱长老染病的妖魔,怎么是我们这些小弟子能解决得了的?……”

然而祈怀月认真地看着他。

“师叔,你相信我,我和师尊绝不是来给妖魔加餐的。我有能……”

因为顾忌隔墙有耳,祈怀月不敢真正点名他的倚仗,只能含糊道。

“您相信我们就好。”

孟玄素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条道跟着他们走到黑了。

祈怀月看着孟师叔垂头丧气的模样,多少有点心怀不忍,还是背着师尊,偷摸摸给孟玄素塞了个防身隐匿的法宝,元神传音道。

“孟师叔,等会如果真的遇到了险情,你就在这龟寿宫塔里藏起来。”

孟玄素本来想拒绝,然而一模怀里灵器的质感,他的眼睛直了,突然也有活下去的盼头了。

这种级别的灵器如果能卖出去,他能买多少个松林山山头回来?

而看见祈怀月与孟玄素如此靠近,诸承渊微微不悦。

“怀月,不要离开我身侧。”

祈怀月连忙又回去牵好了师尊的手,像个听话的小朋友一样跟紧在师尊身边,一步都不再离开。

他们顺着南戈燕离开的方向,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南戈燕。

而南戈燕的速度比他们预料得快的多,她身边已经变成妖魔般狰狞模样的少女在狭窄的紧身箍圈中挣扎,一脸平静的南戈燕却毫不犹豫地将小妖魔,放近那些妖魔遗骸旁边。

南戈燕敢带着妹妹离开他们,竟然是打上了他们之前消灭的妖魔的主意。

不过如果妖魔能靠着吸收其余妖魔残骸,恢复成常人模样……

想到这里,孟玄素打了个寒颤。

接下来,小个看不出模样的妖魔,吸收完全部的妖魔残骸,竟然在他们眼皮下,一点点恢复成正常的少女模样。

少女忍着眼眶中的眼泪,微微扭动着身体,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行动能力,抬头小声道。

“阿姊,你,你为什么绑着我,我,我好疼……”

南戈燕定定看着自己的妹妹,她慢慢揭开了少女额头上,如同皮肤般遮掩着原本斑块的法宝。

少女突然一点点咧开嘴,掩饰着语气的雀跃。

“阿姊,你额头上,也有斑块哦。”

原本藏在山坡上的孟玄素等人一惊,南戈燕却在这时收紧了对少女箍环的束缚,她声音带着点虚无缥缈的轻声笑意。

“小妹,若不然,我怎么会只带你出来呢?”

小个妖魔的瞳眸猛然缩紧,她心中有种无法言喻的欣喜和恶意。

哈哈哈,原来,原来她阿姊,也是想吃了她啊!

原来这世间所有人,心中都藏着一尊妖魔。

所有人,最后都会变成丑恶的魔物!

下一刻,看着南戈燕变身成的妖魔,毫不犹豫地和小个妖魔扑向彼此,祈怀月终于决定不再忍耐。

两道锐利剑光同时击中她们所在之处,凛冽剑光炸裂岩石,一片烟尘弥漫开来。

两只妖魔瞬间受伤不轻,然而当烟尘消散后,远处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身肢僵硬的妖魔从密林中爬出。

这些妖魔中,有些人是呆板的祈怀月见过的村民模样,有些却已经是眼神灵动贪婪,身体畸形的魔物模样,而他们脚下的地面如同发生可怕地震一样,裂开道道裂纹。

或许,这就是他用出师尊赠予他剑气的最佳时刻。

祈怀月用力握住师尊的手,腾空之中,诸承渊冷静而温和看着他的黑眸,让祈怀月心中一定。

大乘期修者的一道剑气,有着怎样的威力?

祈怀月原本已经刻意往高的程度去想象,然而当他产生出用出这道剑气的想法时,他的眼前一黑,如同整个世界就在刚刚轰然裂解。

祈怀月想要张开口,却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仿佛处在一片虚空之中,碰不到地面,原本握着的师尊的手也陡然一空。

过了许久许久,当他恢复感知的时候,祈怀月睁开眼。

原本洞源峰上茂密的山林,陡峭的道路,都仿佛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手夷为平地。

地上密密麻麻蔓延开的只有无数道地面坍塌裂纹,一直蔓延到视野的无边远处。

没有妖魔,在这道可怕的剑气下还能活下来。

可是,他师尊呢?

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祈怀月脑子一片空白,他忍不住生出了最可怕的一种猜想。

他师尊大乘期送给他的剑气,该不会是,对除了他以外的人,展开的无死角攻击吧?

“怀月。”

仿佛天籁一般的,祈怀月突然听见了他师尊的声音。

他惊喜转过头一望,他师尊静静看着他,沉黑眼眸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隐忍与难耐交织的翻滚情绪。

“你去了何处?为何我两日都搜寻不到你的踪影?”

祈怀月就要克制不住地扑向师尊怀中,然而就在这时,仿佛是错觉一般的,他听到了孟玄素的声音,似乎在他耳旁虚弱响起。

“不要……靠近!那不是你师尊,诸承渊,他……在两日前,额头上就出现了斑块。”

祈怀月停住脚步,他看着不远处和两日前没有一丝一毫差别的师尊面孔,心中浮现出近乎不断扩大的空洞。

不可能……

然而孟玄素的声音继续响起。

“有一道剑气,灭杀了附近的妖魔,诸承渊他活了下来,最后剩下一点理智的时候,他对妖魔动了手,他……吃了妖魔。”

孟玄素的声音枯槁如随时可能死去,却又挣扎着嘶哑说道。

“在这两日的时间里,他杀干净了全部的妖魔,然后恢复成了这般模样,一直在你消失的地方等你。”

“师侄,我知道你和你师尊的感情很深,可是,不能相信他——”

孟玄素在龟寿宫塔中闭上眼,眼前似乎还倒映着诸承渊举剑朝他刺来的那一幕。

“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了。”

第148章 亲吻他的指尖

“怀月,为什么不过来?”

祈怀月抬起头时,发现诸承渊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青年剑尊以着他无比熟悉的姿态垂眸看着他,冰冷沉黑的眼眸,只倒映出他一人的身影。

“……师尊,孟师叔呢?”

诸承渊微冷的手轻轻抚摸上少年柔软的脸颊,青年剑尊冷淡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沉重的意味。

“他昨日染病,也变成了妖魔,看在同门恩情上,我最后放他走了。”

与此同时,孟玄素的声音在祈怀月耳旁愤怒响起。

“他在骗你!我没有变成妖魔,明明是他变成妖魔后要杀了我!他,他还杀了来救我们的数位长老!你快跑啊,他会像钱长老杀梁长老一样,趁你不备杀了你的。”

祈怀月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师尊微冷的手背上,他看向诸承渊寂静沉黑的眼眸,轻声问道。

“师尊打算何时和我回天霄宗?现在洞源峰没了,我们可以回去……”

然而诸承渊抱着他的腰身,青年剑尊胸膛的震颤与声音一并响起。

“怀月,我们不能回去了。此种疫病已经传至修真界中,如今天霄宗无数长老弟子变成妖魔,他们言语举止与人类似,遮掩住了斑块,暗地里相食残杀了无数无辜弟子。此处反而变成了如今最安全之地。”

孟玄素的声音与诸承渊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

“他在说谎!他根本不可能放我们活着回去……”

诸承渊的声音一顿,似乎察觉到了祈怀月的微微颤抖,他的手轻轻按在祈怀月肩上,黑得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眸静静看着祈怀月。

“怀月,和我一起留在此处,好不好?”

祈怀月轻轻点头,仿佛对孟玄素嘶吼的内容充耳不闻一样,他认真看向诸承渊,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师尊的轮廓。

“好,师尊。”

诸承渊仿佛从少年的顺从中得到了某种鼓励,他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

“等天霄宗的妖魔们来到此处,用你的剑气杀了他们,好不好?”

祈怀月的眼中无声流下了眼泪,但他仍笑着看向诸承渊,认真道。

“好的,师尊。”

诸承渊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青年剑尊漆黑的眼眸,从他的眉眼落下,一直落入他的脖颈之间,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

“怀月,把你的玉珪给我,好不好?”

祈怀月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面前的师尊,却第一次摇了摇头,带着些许鼻音地拒绝道。

“师尊,这个不可以给你。”

诸承渊无声看着他,似乎意识到他的决心格外坚决,所以没有过多纠缠。

孟玄素原本耐心劝说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怒吼。

“……你是不是疯了?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反而相信妖魔的话?!!”

祈怀月此刻很冷静,冷静得甚至有心思安抚孟玄素。

“孟师叔,你不要担心。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即使感情如何不愿意承认,在被诸承渊抱入怀中后,他也能从青年剑尊沉稳不变的心跳和气息中感觉到,他的师尊,确实不再是他的师尊了。

而这么近的距离下,“师尊”之所以没有对他动手,是因为顾忌着他脑中还有两道大乘期修者赠予的剑气吧。

师尊真是聪明,即使变成妖魔,也这么聪明。

祈怀月甚至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放心的感觉。

孟玄素的声音一下子消失,随即响起的是更为担忧的怒吼。

“祈怀月,你不要做傻事!你的师尊如果在天有灵,绝对不会想看见……”

祈怀月打断道,“孟师叔不必担忧我的事情了,龟寿宫塔有认主操纵的口诀,我现在传给您。您放心走吧,我不会做傻事,更不会让自己死在师尊手上的。”

虽然他确实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可祈怀月知道,眼看着深爱之人为自己而死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如果师尊,真的还能从妖魔变成人,知道了他束手就擒,甘愿死在他手上,不仅不会开心,反而可能……

所以,他前世尝过的痛楚,祈怀月绝不会让师尊再体会一遍。

孟玄素低声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祈怀月牵着师尊的手,行走在塌裂的山川流石上。

“等天霄宗来人,不过我可能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孟师叔,我不想再牵累你,你快点走吧。”

孟玄素的声音消失,不知道是沉默下来,还是真的听他所劝离开了。

祈怀月没有露出离开洞源峰的迹象,因此诸承渊沉默地陪在他身侧,任由少年人自顾自地生起火堆,又从乾坤空间中拿出一只热腾腾的烧鸡。

祈怀月撕下一片烧鸡,喂到诸承渊嘴边。

“师尊,张口。”

诸承渊沉默张开口,祈怀月一下子没忍住,把鸡肉放进去的时候,很快地摸了摸师尊的牙。

少年喃喃自语道。

“……很好,没有变尖。师尊很聪明。”

诸承渊可能也意识到祈怀月发现了什么,他冷着脸,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只是祈怀月喂了他十几下烧鸡后,他直勾勾的黑沉眼眸看向少年,冷漠道。

“不吃了。”

祈怀月决定收回刚刚自己说的话。

师尊变化成的妖魔,应该没有什么耐性,只不过和他虚与委蛇一会儿,就有点不耐烦了。

少年歪头看着诸承渊,夜色沉下,火光照耀出少年人雪白漂亮的面容。

“那师尊想吃什么呢?我吗?”

虽然有所预感,可看着青年剑尊平静地点了点头时,祈怀月还是有点预料不到的难过。

他的眼眶红了红,自己专注地撕下一块块烧鸡肉,用力地塞到自己口里。

为了不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难过的事情上,祈怀月分散着心神,乱七八糟地想着。

盛师兄的手艺真的好,他有点想三位师兄了,也有点想念正常的天霄宗,正常的修真世界了……

而看着少年人低下头,眼神不再放到他的身上,诸承渊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祈怀月又撕出一块鸡肉,这一次没等他送进口中,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诸承渊含着他握住鸡肉的指尖,剑尊专心致志的侧脸,就如同在亲吻他的指尖。

然而下一刻,青年剑尊坐直身体,诸承渊不带任何表情,味同嚼蜡地吃着寡然无味的鸡肉,却在祈怀月带着惊讶的目光中,感觉到绞痛着心脏的某种情绪一点点放松开来。

祈怀月突然冒出了一点希望。

他举起大半边烧鸡,“师尊,还要吃吗?”

诸承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黑沉的眼膜仿佛有点冰冷的凶狠护食意味。

祈怀月认真地再问道,“那比起烧鸡,师尊觉得我更好吃,还是它更好吃?”

诸承渊的眼眸如同移不开一般停留在祈怀月身上,祈怀月一下子明白了师尊沉默背后残忍的答案。

果然,对于妖魔,人类只是他们食谱上的一道菜。

他怎么能指望师尊为了他违背天性呢?

不过这已经是一大进步了,祈怀月耐心地一片片撕下鸡肉,喂到师尊嘴边。

耐心喂完一只后,诸承渊突然站起,低声对他说道。

“不准跟着我。”

然后犹豫了一会儿,青年剑尊拧着眉,顺从着心中的某种本能,下意识说道

“不许……离开这里。”

祈怀月表面乖乖点头,但实际上毫不犹豫地跟上师尊。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诸承渊将他喂下的烧鸡,原原本本地全部吐掉了。

妖魔的身体结构,没有办法消灭人类的食物吗?

祈怀月心底的某种希望突然更渺茫了一点。

但是他回到火堆旁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不决定就这样放弃。

而等诸承渊回身,只见火焰旁边的少年握住十数根插着各色土豆,萝卜,猪肉等常见食材的签子,如同认真烧烤一般精心准备着各色材料。

察觉到他走来,少年朝他露出一个面若春花的灿烂笑容。

“师尊,来吃吧。”

在人类和妖魔僵硬的对峙中,明明应该是占绝对优势一方的妖魔僵硬坐下,味如嚼蜡地一点点咽下被少年喂到嘴边的食物。

这一个夜晚,祈怀月确定了妖魔的食谱上应该包括几种特定的蔬果,但对人类喜欢吃的几种的肉食抱有绝对的厌恶。

到了最后,明明祈怀月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食物,看着祈怀月靠近,诸承渊还是会如临大敌般地微微蹙眉,然而根植在身体中,某种根深蒂固一般的本能,让他在看着祈怀月走开时,还是会下意识跟上去。

祈怀月生出了一点困意,他放出了类似于帐篷一般,有着防御和居住功能的两张大床。

“师尊,今晚你睡这一张,我睡那一张。”

然而他闭上眼没多久,感觉到笼罩在床前的一道影子,祈怀月睁开眼,认真道。

“师尊,我们的种族不一样了,我现在是不可能接受跟你睡在一张床上的。乖一点,不然我就要用剑气了。”

诸承渊沉默看着他,就如同被主人拒之门外,沉默地注视着主人的巨型犬,无声中有种让人内心莫名歉疚和沉重的压力蔓延开来。

第149章 我想和你一起。

祈怀月歉疚的同时,他的理智也在努力克制住他的心软。

妖魔和人是不能睡在一起的,就像人不能和菜谱上的菜睡在一张床上一样。

以防夜晚发生妖魔咬人的恐怖事件,祈怀月只能一声不吭地将被子蒙过头。

诸承渊趴在床上的护罩之外,如同新生父母看着摇篮中的孩子,他低声道。

“怀月,不可以这么睡,你会不舒服……”

听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的师尊关心话语,祈怀月突然感觉眼眶微微酸涩。

就如同和家长斗气的孩子,他闷声道。

“师尊既然变成了妖魔,就不要再管我了,你去找一个妖魔弟子吧。”

诸承渊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被上凸起的少年身影,青年剑尊突然感觉心脏之中,传来微微发疼的空洞感觉。

妖魔继承了人类的理智和记忆,本不应该有人类的情绪和波动。

他本来是想等祈怀月用完了剑气,再杀……

可理智似乎触及某些字眼,就让诸承渊感觉到无比的怪异。

像是相悖的两道元神,囚禁在一人的身体中。

妖魔只对少年人的身体,有着无比强烈的食欲。

可是,他的身体仿佛不受妖魔本能控制地开口道。

“……没有妖魔弟子。”

过了一会儿,看见被下蜷缩的少年没有半点开口的动静,诸承渊的身体再度违背妖魔本能说道。

“我想和你一起。”

祈怀月突然有种恼羞成怒,不知道该拿这个格外像他师尊的妖魔如何是好的感觉。

“你能保证在我睡觉的时候不咬我吗?”

诸承渊回答得格外快速,就像不假思索一样。

“可以。”

祈怀月在被下冷笑一声。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如果他和榴莲千层酥躺在床上,就算是他发毒誓,他最后也一定会忍不住咬一口。

祈怀月往自己床上加上了好几层护罩,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师尊的脸,才略微睡下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他清醒了过来,撤掉了灵气护罩后,看见了诸承渊仍然保持着两个时辰前贴在护罩上的姿态,没有挪动半分地盯着他。

就像是饥饿的旅人,格外专注地盯着窗里美味的食物。

祈怀月有点无奈,但对着他师尊,这张脸却很难真的生出气。

“妖魔应该不需要睡觉,那我先修炼了。等天霄宗来人,你再叫我。”

祈怀月没办法再对着明知道已经变成妖魔的修者,喊出师尊的称呼。

而他们两个之间脆弱得仅仅靠着剑气的平衡,也不需要维系假扮师徒的这层薄膜。

然而诸承渊看着护罩内似乎不打算出来,闭目修炼的祈怀月,身体仿佛被另一种难言的空洞和孤寂侵蚀。

祈怀月的眼里,没有他。

少年不会再握着他的手,或是抱住他,喊他师尊。

这是一种比饥饿更无法平息,如同人类中名为痛苦的情绪。

妖魔不明白他为什么残留这种情绪,却不妨碍他捡起几分人类的理智,温声道。

“怀月,我饿了。”

祈怀月想要当一个充耳不闻的聋子或者哑巴。

然而诸承渊继续道。

“我闻到了孟玄素的气息。你不理我——”

“我就去找他了。”

诸承渊冰冷平淡的声音,莫名增添了几分幽幽的诡气。

“那个法宝,拦得我两天,还能拦得住我多久呢?”

祈怀月心头一紧,突然没办法再静心修炼下去。

他睁开眼,索性撤除护罩,再收起两张床。

“现在我出来了,你现在不能吃我,让我出来做什么?”

诸承渊轻轻牵住他的手,如同霜雪般无动于衷的面容上,竟然流露出仿佛终于安宁下来的冷静情绪。

妖魔的饥饿更为汹涌,可比起去猎食食物,看着少年怒气冲冲的面容,诸承渊鬼使神差道。

“到了练剑的时辰了。”

祈怀月的脸一片僵硬。

说个他自己都不会笑的冷笑话,他师尊变成妖魔后,就算看他像看着食谱上的菜,也还记得提醒他练剑。

祈怀月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或许这是妖魔居心叵测的诡计。

然后他们练剑练了整整两个时辰,这途中祈怀月还得精神紧绷,如果妖魔有异动,他准备随时放出自己的剑气。

可是两个时辰后,全身酸疼无力的他勉强放下自己的剑,诸承渊却面色平静地提醒他。

“记得用膳。”

祈怀月诡异地有了一种妖魔师尊可能还是自己师尊的错觉。

直到他用完早膳后,诸承渊面无表情,像是忍耐到极限一样告诉他。

“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祈怀月自然不可能乖乖等他回来,他下意识地用夜行步法跟上妖魔的脚步。

然后就见到了顶着他师尊面容的妖魔,猎食逃窜到此处的妖魔的一幕。

见了那一幕之后,祈怀月突然明白孟玄素为何表现得如此失态,又会如此肯定地告诉他,那是只披着他师尊皮的妖魔,而不是他的师尊。

祈怀月平静地原路回返,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之间保持着诡异却难得的平静。

即使中途,诸承渊仍然数次试探着想重回他们之前的亲密状态,祈怀月看着青年眼底漆黑冰冷,不似人类的渴念,都没有一点动容地直接拒绝。

终于,他等到了天霄宗来人。

只是这一次,祈怀月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竟然是本应在千年后成为善静大师,如今的天霄宗宗主,连奕镜。

而连奕镜,竟然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祈怀月大失所望,他甚至直接对连奕镜问道。

“雪林真人呢?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打算出现吗?”

连宗主如同根本听不懂他的问话一样,苍白的面容不复当初在妻子儿女身边的温雅笑意。

他甚至直接略过祈怀月,只是定定盯着如同常人一般,站在祈怀月身后的诸承渊,格外轻的声音,却含着极为怨毒的恶意。

“你是怎么维持常人理智的?”

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他就听见连奕镜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给他们喂了那么多妖魔,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变成以前的模样?到底还要怎么做?难道,只能吃了你才行……可只有你一个人,要怎么分给我的妻儿……”

孟玄素难以置信,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在远处响起。

“宗主,您在说什么?你不是来斩妖除魔的吗?什么妻儿妖魔?难道天霄宗也传播开了这种疫病?”

只是连奕镜如同忽视祈怀月一样,忽视了孟玄素的声音,孟玄素的存在,只是让他更早地确定了他想要搜寻的妖魔位置。

等吃了最后一头妖魔,他的妻子儿女,都会好起来了,一切都会变成以前的模样……就像,就像之前的轮回一样……

连奕镜的攻势汹涌可怖得如同不打算给诸承渊留下一条生路,祈怀月眉心一跳,他原本做了和雪林道人摊牌的设想,却怎么也没想到遇到一个连话都不打算多说,直接动手的连奕镜。

看着青年妖魔在连宗主的法宝中慢慢落入下风,毕竟即使吞噬了再多妖魔,此刻妖魔用的身体,到底不是千年后的修真界第一人,祈怀月想用出第二道剑气。

可是,他脑中的念头突然一顿。

即使对连宗主用出第二道剑气又如何,他难道能对他师尊,或者是其他人用出第三道剑气,然后自己随波逐流,只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想着雪林道人那让他几乎生出恨意的面容,祈怀月心中陡然划过一个克制不住的念头。

此刻他无论对其中的何人用出剑气,都一定会落入幕后者的摆布中。

可若是,他要杀的人,是他自己呢?

他就不相信,雪林道人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让他几乎分辨不出幻觉的世界,就是为了让他这么死了。

如果这一招都不能逼出雪林道人……

祈怀月丢出脖颈上的玉珪,咬牙心中狠狠道。

那他也认了。

整个世界仿佛再度陷入虚无的黑暗中,祈怀月感觉不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存在。

一切就像回到了他用出第一道剑气的时候。

可是与那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终于听到了雪林道人的声音。

青年的声音虚弱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纵容。

“怀月,可不能如此任性。下棋怎么可以直接掀棋盘呢?我答应你,无论你最后选择杀掉了哪一方,这一盘棋,最后都算你赢,我也会让你安然地返回你原本的……”

然而听完雪林道人这番话,祈怀月突然对这位假雪林道人的真正身份和动机,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就好像,他心中已经无数次盘旋过这个猜想,这次终于能说出口一样。

“谢越和,你此行此举未免太过卑鄙了。拿所有人作为你游戏取乐的棋子,就算这里只是蔺元魔创造的心魔界,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拿这个世界作为棋盘,难道你以为你在这里的举动能改变得了我和我师尊吗?我劝你不要得意忘形,师尊肯定很快就会来救我了!”

第150章 下次我给怀月做一个没有人咬过的月亮,好不好?

然而雪林道人却似乎带着几分奇异的欣喜道。

“怀月,你都想起了吗?”

祈怀月下意识反问道。

“想起来什么?想起你是如何将我们玩弄于掌心之中吗?”

然而雪林道人沉默着,低低叹息道。

“怀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祈怀月皱眉,还没等他问谢越和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手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虚浮无力的身体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假雪林道人在他耳边轻声地,仿佛带着一丝满足地说道。

“怀月,我说的都是真的。杀了我,再杀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你就可以得到自由了。”

祈怀月原本已经准备发出第二道剑气,然而冥冥中一种警惕感,让他想起进入界壁之前,被关押在地牢中的谢越和想死在他手上的一幕。

难道,谢越和还打着死在他手上,和师尊融一的主意?

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为难,他既想要彻底解决谢越和这个麻烦,又不想师尊被他的举动拖累。

“你就这么想变成我的师尊吗?谢越和,即使是死,我也不可能……”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雪林道人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如同不知第无数次抚摸一般熟稔而怀念。

“小九。”

——小九。

——小九。

无数道似乎本不该属于他记忆中的,或是纵容,或是隐忍的声音刺入他脑海中。

祈怀月觉得他可能被谢越和下了什么毒手,脑子里才会隐约浮现出数段陌生的,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失忆了,再拜雪林道人为师的记忆。

似乎察觉到了祈怀月的痛苦,雪林道人温暖的手掌按在祈怀月后脑上,源源不断输入的仿佛温泉般暖融融的药液,缓解了他的痛楚。

“怀月,你都想起来了吗?”

雪林道人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些欣喜。

然而真正回想起丢失的记忆的祈怀月,此刻却是恨不得将所有剑气都对着谢越和当头砸去。

他竟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

早在他于松林山竹林中遇见孟玄素之前,原来他更早遇见的是别有用心的谢越和。

谢越和不知道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脑中丢失了包括在地球,还有修真界中的所有记忆,懵懵懂懂得像个小傻子。

谢越和硬是不要脸地伪装成好心将他捡走的无名修者,将他带到洞源峰中,哄骗他认他为师尊,两人一同居住在村落中。

祈怀月脑中闪过格外深刻的一幕。

谢越和带着一心一意只有吃饭念头,半傻的他去山坡上看月亮。

眉眼微微柔和,一点都看不出曾经阴郁戾气的青年,轻声对埋头在饭碗的少年问道。

“小九,今晚的月亮怎么样?”

傻子似的少年人看了一眼头顶不够圆的月亮,顿时间红了眼眶。

“谁把我的烧饼吃了?”

作为旁观者重新拥有了这幕记忆的祈怀月,恨不得将山坡上的自己和谢越和都挖个坑一起埋了。

然而谢越和只是笑着擦了擦他嘴边的饭粒,温声说道。

“好,下次我给怀月做一个没有人咬过的月亮,好不好?”

傻子似记忆全无的少年,只觉得眼前是他遇过的对他最好的人,笑得快要看不见眼睛地含糊道。

“谢谢……嗯,师尊。”

然而谢越和像个单身父亲养着一个傻子儿子的时光没有多久,不过一个月,洞源峰中就爆发了妖魔疫病,傻子似的少年人恐惧地望着窗外游荡着的,身形畸形,眼神贪婪的妖魔,迷茫中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师,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变成那样了?”

谢越和拍着少年的脊背,轻声哄道。

“他们只是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怀月睡一觉好不好?睡一觉起来,这些人都会变回去的。”

谢越和的额头上,此刻竟然出现了斑块。

回想起这一幕的祈怀月只觉得毛骨悚然,然而傻子似的少年人茫然无知地靠在青年怀中,格外信任地嗯了一声,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

没有一点痛苦,一切似乎如同一部戛然而止的影片,就此结束了。

等再次睁开眼时,祈怀月又失去了他是个傻子时期的记忆,但他恢复了些许地球上的记忆,终于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而他又回到了竹林山上,只是这一次,他遇见的不是笑着抱走他,说带他去一个安全地方的谢越和,而是冷着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许久的雪林道人。

祈怀月无比警惕,“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雪林道人伸出手,低声问道,“此处是松竹山,我兄长的住所。小九,你怎么又乱跑到此处胡闹?”

听着眼前仙气飘飘的青年说出他在地球上的小名,祈怀月有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他这是穿越后失忆了,还是魂穿到和他有着一样名字的人身上了?

这时的他没经历过修真界的残酷,和傻子时期的他相比有点智商,但是不多。

回忆起这段记忆的祈怀月恨铁不成钢地发现,他又傻傻地信了雪林道人的话,以为眼前人是自己在修真界的师尊,乖乖和这人走了。

只不过这一次,雪林道人从松竹山上带走了他,仍然没让他和熟悉的人见上面,却带他去了天霄宗内,冰原川河筑成的雪林道人的住所。

雪林道人教他练剑,修道,也会在夜晚带他赏月。

在这里的每一夜似乎都是圆月,祈怀月格外喜欢总是圆满澄净的月亮,雪林道人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总是不发一言。

这时的祈怀月已经习惯了雪林道人这个凭空掉下的师尊的存在,他心里也逐渐放开了原本的拘谨。

只是想起天霄宗内外发生的打打杀杀,残酷死伤新闻,作为地球人,习惯了宁静生活的他偶尔忍不住感慨道。

“外面真是太危险了,如果能太平一点,每个人都只喜欢些吃喝玩乐的杂事,不起那么多无谓的纷争就好了。”

雪林道人突然出声道。

“好,修真界一定会平静安宁,再无纷争。”

听着雪林道人仿佛许愿机一般有求必应的苍白笑容,祈怀月闭眼,对着雪林道人耍宝般假装虔诚许愿。

“师尊,那我们以后能不能住在山清水秀,暖和一点的地方,这里连条鱼都没有,我整天吃着辟谷丹,好腻啊。”

看着少年人紧闭的柔软带笑眉眼,雪林道人轻轻道。

“好,我们以后住在湖底,周围都是你喜欢的鱼。你想要什么,我做给你吃。”

可是没有等到以后,天霄宗之中突然传播了一种恐怖的疫病,所有感染上疫病的修者,都会变成可怕的妖魔。

就连宗主的妻子儿女都无法幸免,天霄宗无数门前披白挂素,然而这时,竟然爆发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丑闻。

妖魔相食后,竟然有妖魔短暂恢复了人身和些许理智。

有长老不惜刻意杀戮同门,甚至放任弟子感染疫病,也要“救”自己看重之人。

而此例一开,竟然有无数人纷纷效仿。

祈怀月无法理解,他问雪林真人,“师尊,难道他们不知道,如果这样下去……最后修真界,不会剩下多少活人……”

再像人的妖魔,那也是妖魔啊!

然而雪林道人静静看着他,“怀月,若是我也变成了妖魔,你会为了我而去捕获妖魔吗?”

祈怀月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雪林道人额头一眼,同时后退了一步。

雪林道人轻笑着,温柔笑容中却藏着让祈怀月不寒而栗的疯狂。

“若是那人是你,我会这么做。所以怀月,你不必担心,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本来就是妖魔。他们只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祈怀月觉得雪林道人有点不太对劲。

然而很快,一件事让他来不及顾上这一点。

因为连宗主疯了,作为天霄宗的宗主,他竟然做了和那些疯狂之人一样的事情,为了他变成妖魔的妻子儿女,他同样对师门弟子长老下了毒手。

天霄宗中人心惶惶,无数弟子打算离开,祈怀月原本也打算偷偷溜走。

只是在他离开天霄宗没多久,一道轻飘飘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小九,即使我没有变成妖魔,你也还是想离开我吗?”

祈怀月讪讪地转过头,他能感觉到雪林道人对他的纵容,因此原本就做好了被抓住后,求饶道歉的准备。

只是让他无比惊恐的是,雪林道人额头上,有一处斑块。

而察觉到他视线的落点,雪林道人温柔地笑了笑,轻描淡写般说道。

“这次出门太急,我忘记遮掩了。”

所以他是和一个妖魔日夜相对了不知道多久吗?

祈怀月头皮发麻间,下意识地拔出了佩剑。

而这一次,雪林道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怀月,我很难过。”

他面前的雪林道人消失了,青年用力揽住他,他的后背贴上了雪林道人冰冷的胸膛。

男人微冷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带着冰霜的风雪,缓缓地吹进他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