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的道心,动了。
诸承渊脸上没有过多神情,淡淡地看了容明玦一眼。
然而那一眼却让容明玦有种仿佛置身于血山血海的战场中的极度危险,容明玦头皮发麻,不敢多问,元神紧跟着进入洞壁中。
洞府中,寂静无比。
诸承渊久久凝视着玄台上的一点灯亮。
如他这般的大乘期修者,早就可以控制住身体中每一滴血液的流动。
不过片刻之后,身体的异状消失,然而那种身体不受控制,仿佛每一滴血液都被灼烧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他的四肢百骸。
那种感觉,并不是痛苦。
而是在他千载寿命中,从未有过的,甚至比晋升大乘期的通达,更难言的……
诸承渊蹙眉,千年来波澜不动的道心,如同冻土中出现裂缝的种子,发出了细微的挣动。
他看向旁边蒲团上,闭着眼,软绵绵蜷缩着身体的小弟子。
少年纤弱苍白的手腕,滑落到了蒲团之外,冰冷光滑的石砖上。
祈怀月安静闭眼的面容,有种睡着的孩子般奇异的脆弱和安宁。
凡人之身,这般睡着,容易着凉。
诸承渊的指尖一动,然而他久久注视着不远处的小弟子,如同与少年之间,横隔着一道连修真界第一人,都难以斩开的天堑。
……
师兄们授课的速度很快。
祈怀月自认自己如果不是一个套着新人壳子的金丹修者,也许早就被师兄们毫不停顿的语速和一个个玄而又玄的心法描述弄得迷迷糊糊了。
然而即使他本质是个晋升过金丹的修者,听着师兄们的授课,他还是有种恐怖如斯的感觉。
他开始觉得,师兄们的金丹,和他这个前世靠着师尊大腿硬升上来的金丹,是两种不同的物种。
前世祈怀月晋升得很快,或许可以成为修真界同期弟子里修为晋升最快的第一人。
然而只有祈怀月自己知道,他这个金丹的水分有多大。
而他修为晋升快最大的问题,就是根基不牢。
即使如师尊这般用尽能寻到的秘宝丹药帮他提升境界,祈怀月也早早地感觉到自己晋升到元婴的那道天花板越来越高,高到即使是师尊,可能都没办法将他拉上去的程度。
这一切既有他天资不够突出的问题,也有他前世怠于修炼的原因。
虽然作为一个地球人,接触到梦寐以求的修真世界,是每个怀揣着修仙梦的普通人的期望。
可因为对师尊的怀疑和不信任,前世祈怀月总觉得师尊推着他修炼,像是人养肥了猪,等着宰了吃。
别人抱大腿,起码都是努力过,付出了抱紧大腿的努力。
他都不能称为抱大腿,因为师尊完全是抱着他,甚至扛着反方向用力的他走的。
他这一世,有了前世的眼界,还能拜入师尊门下,晋升金丹是肯定没问题了。
那么,如果他努努力,或许——元婴,也不一定再是他够不到的天堑?
想到这里,祈怀月就更坚定了要打牢根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修炼的想法。
“小师弟,你来尝试一遍。”
祈怀月回过神。
盛师兄教给他的剑法并不算难,相当于给一个高中生教导小学奥数题。
虽然他这个“金丹生”的成绩不怎么样,但理解并学会这道对通窍期很难的剑法难题,也是并不难的。
有着前世练剑的底子,祈怀月很快融会贯通。
甚至无需用剑,他的元神仿佛就能感觉到手中的剑存在,他虚握着剑,给盛师兄展示了一遍成果。
盛师兄也毫不吝啬地给出了他心中最高的夸奖。
“小师弟,你的剑很好,等你修炼到……”盛登星似乎想到什么,僵硬地改口,“等师尊同意,我就和你练剑!”
祈怀月一咬牙。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味逃避实战不可取,就算会被盛师兄打得鼻青脸肿,可修真界的医疗手段这么强,即使他被打得只剩半口气,师兄……师尊也一定能救他回来的吧!
想到这里,祈怀月用力地点了点头。
“师兄,我,我以后私下里可以找你练剑吗?”
在背着师尊这一点上,祈怀月和盛登星达成了微妙的一致。
盛登星也没想到小师弟竟然会答应他的提议。
盛登星率性俊朗的面孔上,出现了大大的笑容。
“好,我们偷偷练剑。”
盛登星差点忍不住想揉揉晶晶亮看着他的小师弟的头发。
直到容明玦冷漠地隔在他们之间,不知第多少次提醒道。
“盛师弟,不准随意触碰小师弟的元神。”
即使在看不见师尊的洞壁里,容明玦回想起师尊看他那恐怖的一眼,也忍不住元神发凉。
至于盛师弟和小师弟达成一致的提议,容明玦心中呵呵一笑。
师尊将小师弟看得和眼珠似的形影不离,在这种看守下,盛师弟还能偷偷去找小师弟练剑?
哪一天起来看见盛师弟被逐出师门,容明玦觉得自己可能也不会太惊讶了。
接下来轮到容明玦授课,与处处都写满了“莽”的盛登星的教导不同,看着脆弱乖巧的小师弟,容明玦就差将“苟”灌进祈怀月脑子里。
祈怀月一顿课下来,就记得大师兄教导了“遇到危险,找师尊!”“遇见难题,找师尊!”“遇到坏人,找师尊!”。
慢慢的,在祈怀月眼里,容师兄的面容好像逐渐和师尊重叠。
祈怀月不知自己保证了多少次,才终于让忧心忡忡的大师兄停下了对他的教导。
最后一位是寡言的池师兄。
池师兄的授课不像盛师兄这么粗暴,也不像容师兄这么唠叨,池师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和恰到好处的步法提点,让祈怀月再度找回了上课的初心。
池师兄的夜行步法非常实用简洁,只是对于他这个刚刚步入通窍期的弟子,顶多能运用功法屏息一刻左右。
池师兄按照他的情况改进了功法,祈怀月很快上手后,发现池师兄的步伐,甚至比前世师尊收集的顶级步法,更适合他。
容明玦也非常满意池归夜的教导成果。
哪怕小师弟真的出了事,靠这套步法,小师弟只要能坚持一刻钟左右,等到师尊赶来,哪怕小师弟被捉去魔渊了,师尊也能把魔渊掀了,把小师弟带出来。
元神没有过多疲惫感,加上师兄们的元神强大,还带了回魂丹进来,祈怀月只磕了两颗药,脑子里被灌输了一大堆修真界的常识和保命内容,课程终于宣告结束了。
从洞壁里出来的时候,祈怀月的元神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有种疲惫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的感觉。
只是,好热啊……
为什么这么热?
祈怀月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被暖呼呼的厚厚毛毯包住。
他身下好几层毛毯,几乎感觉不到蒲团的存在,身上也有好几层毛毯,甚至还被掖得牢牢实实,
祈怀月不用多想,都能猜到这些毛毯出自他师尊的手笔。
然而祈怀月掀开毛毯,费力地坐起来,环视空荡的洞府。
奇怪,师尊去哪了?
……
“尊上,魔渊处的异动越发频繁,如今已布置正浩门的长老弟子失踪,巡逻魔渊的幻元宗,合欢宗也有多位长老失去踪影……”
孟玄素歉然地望向诸承渊。
诸承渊颔首,“我今夜就动身去巡视魔渊。若无意外,明天接到我传讯后,师兄再让我的弟子前往正浩门。”
孟玄素再清楚不过,他师弟心心念念的弟子,专指祈怀月一位。
孟玄素郑重应下:“师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看护好你的小弟子的。”
诸承渊这才颔首,剑尊的身影化为一道陨石星光,消失在夜色中。
……
“师尊先去正浩门了?”
从容师兄那里,得知了师尊先一步动身的消息,祈怀月有点担忧。
“师兄,要不我们也跟着一起去正浩门吧?”
容明玦揣摩着师尊的念头,安慰着小师弟。
“小师弟不用担心,师尊先行一步,是想先为我们铲平魔渊的危险,再接小师弟进入秘境。
祈怀月冷静下来,也想清楚了师尊的用意。
不过师尊连通知他一声都没有,就径直离去的行为,还是让祈怀月感觉有点怪怪的。
就好像,师尊在避着他一样……
没有多想,祈怀月决定还是按着师尊的吩咐,回到观渊峰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再去正浩门。
夜色深沉,祈怀月搭着师兄的飞剑,回到观渊峰上时,隐约看到山腰上有人影摇动。
难道,是观渊峰进贼了?
祈怀月脑海里闪过骇人听闻的念头。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人影的主人就朝着他们打了招呼。
“容前辈,盛前辈,池前辈,祈道友,晚上好。”
谢端闵拎着锄头,安然自若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就像不是在观渊峰的地盘上遇见主人,而是朴素地站在自家农田里和他们打着招呼一样。
祈怀月大为震撼。
“谢端闵,你怎么在这里?”
前世直呼谢端闵的名字习惯了,祈怀月一时忘记了敬称。
谢端闵也没有计较,他握着锄头,看了看自己开辟出的灵田,认真地朝祈怀月问道。
“我来教越和干活。”
第52章 需要我抱你回房吗?
谢越和?
祈怀月这才记起在豢兽门里,自己让谢越和来观渊峰种灵田的事情。
“等等,谢越和人呢?”
看着空荡荡的灵田,还有支着锄头的谢端闵,祈怀月一字一句,慢慢问道。
“他不会是让你一人照料灵田,然后自己去睡觉了吧?”
如果最后变成是谢端闵代替谢越和干活,那他惩罚谢越和来观渊峰种灵田,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少年眼里怒气冲冲的光亮,谢端闵仿佛看到一只炸毛的超级护短的猫崽。
祈道友,是在为他鸣不平吗?
从未被人如此维护过的谢端闵,心中泛起一股陌生的温暖感觉。
“前两亩地是我盯着越和挖的,挖到后来,他的伤口裂开了,我才让他回去休息的。”
谢端闵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作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谢端闵对每条刑罚的熟悉和照办不误的严苛,甚至到了让周围人望而生畏的程度,这也是外人不喜与他交好的原因。
谁会喜欢一个对亲近之人都不会给予半分方便的掌刑者呢?
天霄宗弟子暗地里给他和他师尊起“刑徒”绰号的事情,谢端闵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可他从不改变自己的行事作风,而他也清楚,水至清则无鱼,他注定不会有真心相交之人。
可是祈道友,自初见以来,似乎总能成为他意想不到的“例外”。
“我已经将越和干活的过程,全都录下来了,祈道友可以看看……”
谢端闵拿出玉简,将玉简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检测了一遍其中内容无误,然后拿下玉简,示意祈怀月也如他一样用元神去读玉简录下的视频。
看着谢端闵一本正经的样子,祈怀月确定谢端闵肯定不可能说谎。
前世谢端闵就没有在任何事上编谎骗过他,哪怕在谢越和这一点上,祈怀月也相信谢端闵不会因私心而骗他。
“我信你,不过夜都这么深了,谢道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对了,你为什么不用法术挖田?”
谢端闵看着整整齐齐的田垒边缘,露出一个属于强迫症患者的认真笑容。
“既然是惩罚,当然需要越和亲自体验其中艰辛。越和休息之后,我看着灵田边缘不太顺眼,就又修补了一点。”
祈怀月困得眯了眯眼,他打量了一下灵田的形状。
四四方方的全等方形,果然是谢端闵的作风。
“下次,”祈怀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下次不准你帮谢越和干活了。”
谢端闵点头,“等他过来的时候,我再把我开垦过的灵田再填回去。”
祈怀月被谢端闵这个冷笑话冷得一清醒。
但看着谢端闵的神情,他知道,这家伙不是和他在开玩笑。
“倒也不必,谢道友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困了。”
看着少年人困倦得睁不开眼,像是都想直接躺倒在地,一睡不醒的模样,谢端闵认真地问道。
“需要我抱你回房吗?”
“不用!”
三声格外严厉而坚决的声音,让谢端闵终于注意到了祈怀月身后虎视眈眈的三位师兄存在。
容明玦笑眯眯地看着谢端闵,一点都看不出刚刚他的声量最高。
“就不麻烦谢道友休息了。我是怀月的大师兄,就由我送小师弟回去吧。”
容明玦声音温柔,然而话语下的心意格外坚决。
谢端闵敏锐地察觉到祈道友三位师兄身上的不善气息,不做强求,注视着他们如同护崽的庞然大虎一样围在祈怀月身侧,将祈怀月带走不见。
祈道友,和三位师兄感情真好啊!
谢端闵发自真心地感慨着,不过,应该没有人会讨厌祈道友这样心底纯善的小师弟吧。
想着师门只有自己一人,按照师尊的性格,多半不会再收其他弟子,谢端闵莫名生出了一点遗憾。
……
被师兄们护送进了道玄殿的房间里,祈怀月躺下。
睡了两个时辰后,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通窍期的体质让他和凡人有了本质区别,祈怀月现在无比清醒。
他的思绪放空着,一时想到自己和谢端闵说的那些话,如果传到谢越和耳中,这位日后大名鼎鼎的“魔子”,非得恨得杀了他不可,一时又想到匆匆离去,只言片语都没给他留下的师尊,心中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果然是修炼的空闲时间太多的原因!
像是师尊和师兄他们,肯定就不会乱花时间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不如他趁着这时间好好修炼。
一想到这里,祈怀月整个人振作了起来,他盘坐在床上,认真而枯燥地做着前世他都不愿做的辛苦活。
一圈圈费力在穴窍里转动着自己一星半点的灵气。
他的穴窍刚开,穴窍之间的通道像是坎坷的土路,即使他本人是个再熟悉不过的“老司机”,颠簸有时还格外狭窄的土路,还是让他开得苦不堪言。
半个时辰才费力转了一圈灵气,增加的一点灵气还不如嗑药的十分之一。
果然,大腿流还是爽啊。
祈怀月给自己一刻钟回忆了上辈子全靠嗑药的修炼生涯,硬生生靠着意志继续坚持枯燥的修炼。
终于,他的灵气流转越来越顺畅,祈怀月也渐渐在修炼中找到了一种像是刷题刷上瘾的成就感。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天边出现了光亮,祈怀月突然生出了淡淡的感动。
脚踏实地的修炼,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按照他现在的进度,大概,只要个十年八年,就可以晋升筑基了吧。
努力挥散掉前世半年踏入筑基的记忆,祈怀月决定奖励自己,去观渊峰的山顶看个日出。
前世他经常躲在观渊峰的一处悬崖上看日出,那里是一处荒凉断崖,却是祈怀月心中最佳的赏景地点。
可当祈怀月兴致冲冲地来到那最佳赏景之处时,看着早早就占据了他赏景点的那人,祈怀月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晦气。
魔子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祈怀月怒气冲冲地问道,甚至做好了一旦谢越和攻击他,就立刻把此人抓起来的准备。
从之前谢越和被灵猿袭击的事情里,祈怀月看出来了,谢越和的武力值还不如现在的他。
头发覆着一层霜雪,似乎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的谢越和,似乎这才注意到祈怀月的到来。
青年冷黑的如同魔物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祈怀月一眼,就像祈怀月是颗碍眼的尘埃,甚至连句话都不屑回应。
谢越和从断崖上站起,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祈怀月从谢越和堪称缓慢,甚至有点古怪的走路姿态中,看出了一点异样。
等等,这家伙的腿,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祈怀月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点复杂,对待他心目中未来狠毒又强大的魔子,他心中充满了敌意和警惕,可对待此时似乎格外凄惨的病人谢越和,他心里一点微不可见的良心,又让他忍不住提醒。
“喂,别往那边走!”
那边可是个冰雪冻结的断崖,要是谢越和走着走着,冰层突然破了……
然而谢越和像是根本没把他这番话听进去,反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突然,祈怀月耳朵一动,微不可闻的冰层碎裂声,让他的瞳孔猛然放大。
几乎是本能的,当看着谢越和的身影突兀地连同冰层一起降低时,祈怀月立刻伸出手。
他身体的本能动作,让他极为快速地抓住了谢越和冰冷得仿佛死人的手,然后用上体内的灵力,他愣是猛然往上一甩谢越和,自己也跟着爬上了安全的地点。
这一切举动看似危险,可不过片刻之内就结束了。
山崖静悄悄的,除了积雪沉冰落地的沉闷重响,没有太多杂音。
日出的景色很好,祈怀月扫了扫身上的雪花,在安全的土层上站了起来,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
虽然救了人,他可此刻的心情比没救人更加复杂。
祈怀月现在满脑子的想法只有——
刚刚他的手竟然抓到了魔子的手,看来他这只手不能要了!
祈怀月本想立刻就走,然而看着摔进了雪层里,似乎一动都不能动的谢越和,他忍不住一翻白眼,看着湛蓝无垠的天际许久,才做好心理准备地折返回来。
“你没事吧?”
满身埋在雪里的谢越和,挣扎着从雪层里爬出来,阴森森投过来的眼神不仅没有半点感激,反而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才是魔子啊。
祈怀月释然了,他正想收回手,去通知谢端闵赶紧将他家弟弟带回去。
突然感觉到一股死死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腕,像是黄泉下的恶鬼要将他一起拖下去一样,谢越和嘶哑开口。
“他去收拾灵舟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带我回去。”
祈怀月和谢越和大眼瞪小眼一会儿,确定了自己的脸皮厚度真的比不上以后大名鼎鼎的魔子后,终于没好气地问道。
“你伤了哪里?要不要我带你去医心堂?”
看着祈怀月气鼓鼓的强忍神情,谢越和反而感觉到几分快意,他嗤笑着问道。
“假模假样,既然真的这么厌恶我,怎么不让我死在那里?”
祈怀月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谢越和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故意来这寻死的?”
第53章 天生魔子
谢越和的眼睛冰冷狭长,凝视着人的时候有种魔物般死死盯着猎物的异类感觉。
“我才不会寻死。我死了——”
谢越和笑着拖长着音调。
“就没有人再拖累谢端闵,不就称你的心意了吗?”
谢越和早就看出,如果不是祈怀月看重谢端闵,也许少年就不会掩盖身上若有似无对他的敌意,而直接将他斩于剑下了。
也真是稀奇,竟然会有人想和谢端闵这样迂腐古板的人结成朋友?
谢越和看着身上披着一层雪光明亮,仿佛天生就站在阳光下,引人注目的少年,心脏忽然蒙上一层浓浓的阴翳。
为什么,所有人都看重他那个老好人似的哥哥?
为什么,所有人都将他,当成是寄生在谢端闵身上的一块腐肉?
如果说谢越和原本还有一点求死的念头,那么此刻,他反倒被祈怀月的话语激起猛烈的求生之念。
他想——活下去。
“你,你没事吧?你可别死在观渊峰上啊,这是我师尊的地方!”
看着谢越和说着说着,低头猛然呕出的鲜血,祈怀月来不及计较刚刚谢越和的怨毒之言。
他好不容易才救下的人,可不能让这人在他眼皮底下就这么死了。
祈怀月前世会点简单的医术,他抓住谢越和的手,灵力涌入谢越和的身体里,慢慢地探查了一圈。
谢越和体内的气血虚弱又混沉,如同是泥沙翻滚的乱流,又像有一处异物在一点点吞噬着谢越和的生命力。
肋骨断了,腿骨好像也与常人不同的弯折。
祈怀月越探查,越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谢越和的身体状况,放到其他人身上,正常人都只能躺在床上喘气了,怎么谢越和还能活蹦乱跳的,大言不惭地放出一大堆反派发言?
如果刚刚谢越和没吐血,他还以为这家伙健康得能下场跑马呢、
难道这就是反派们的基本素质?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妨碍他简单粗暴地用灵力给谢越和正回了断掉的肋骨。
储物戒里有无数瓶常备的丹药,祈怀月找到最低阶的治愈血肉骨头伤势的回春丹,懒得和谢越和多讲,直接粗暴地给他塞了进去。
祈怀月本意是懒得扛谢越和去医心堂,也不想打扰忙碌着的谢端闵,更不想让他师兄和可能成为魔子的谢越和,扯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
被他这么一番折腾,祈怀月做好了谢越和再出言不逊的准备。
如果谢越和嘴里再吐不出象牙,他就把这人丢掉,自己回去了。
祈怀月愤恨地想着,却没想到谢越和的表现出乎预料的顺从。
除了咽下干涩丹药时候,咳了两声,接下来谢越和本分得就像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
只是青年死死盯着祈怀月的漆黑眼眸,还是让祈怀月感觉到几分不适。
“看我干什么?算上之前那一次,我可救了你三次了!”
可一可二,不可再……四!
祈怀月痛定思痛,决定无论如何以后看见谢越和,他一定转身就跑,坚决不给自己再烂好心救谢越和第四次的可能。
“……谢谢。”
所以当听到谢越和的那声道谢时,祈怀月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有什么问题。
“你刚刚说什么?”
看着少年人难以置信的神情,谢越和敷衍地露出一个皮笑面不笑的微笑。
“我说,多谢。”
不过谢越和很快还是证明了他本性还是那个无比恶劣的魔子。
“多谢你看在我兄长的面子上,救了我这个废人。”
谢越和伸开手,漆黑的眼眸如同淡漠的怪物。
“你还有刚刚的丹药吗?给我,我的骨头还没好。”
祈怀月懒得搭理谢越和空口要丹药的无耻行为。
要知道师尊给他的回春丹可是顶阶的,如果给普通人吃了,即使那人全身的骨头都断了,这一粒回春丹下去,也能让那人的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
可谢越和就断了一根骨头,怎么可能一颗回春丹还不够他恢复?
祈怀月本来想直接就走,可好奇害死猫,他犹豫了几秒,忍不住回头再扣住了谢越和的脉搏,输入自己的灵力。
竟然是真的。
刚刚那颗回春丹的药力消散了大半,谢越和胸口的肋骨却只有一点点恢复的迹象。
就像是,谢越和身体里有种怪物,将回春丹的丹力全部吸取了一样。
祈怀月大为震惊,他感觉自己像是隐隐触碰到了前世谢越和为何能成为“魔子”的关键。
“你去医心堂看过了吗?医修有说原因吗?”
看着少年澄澈眼中满满的好奇求知光芒,谢越和越发难以忍耐心脏中浮现的恶意。
“丹药。”
他知道祈怀月给他的丹药,是剑尊所赠,只怕一颗能抵百颗灵晶,空口索要的行为,正常修者都做不出来。
但谢越和完全不在意脸面这种东西。
要脸,对他而言,同于等死。
为了能活下去,他早就变成了披着人皮,丢掉良心的怪物。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受人奚笑,被人侮辱……
“给你。”
看着谢越和死死盯着他手里丹药,没有伸手接过的样子,祈怀月怀疑这人说不定疑心病又犯了,或者是手骨头又出了问题。
他索性像喂糖一样,全部塞进了谢越和嘴里。
谢越和咔嚓咔嚓面无表情地嚼动着嘴里的丹药,削减了几分他身上魔子的阴郁气质。
“看了,天生不足,身有残骨。”
谢越和毫不在意地将自己跛脚的原因一并点出,看似毫不在意,然而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让祈怀月都感觉到了几分不适。
祈怀月再用灵气查探谢越和的身体,发现磕了一整瓶丹药的谢越和,也不过才刚刚好愈合连接骨头的断处。
然而那脆弱的骨头连接处,就像用力几分就会再次断裂。
这样的谢越和,是怎么成为前世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的?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好像面对着一道有点思路,却难以破解的难题。
“处刑司司主也看不出你的病因吗?”
谢越和逐渐将祈怀月当成一个一掷千金,只为了看他笑话的冤大头。
吃了丹药,自然要好好给人看“猴戏”。
青年眼神漆黑淡漠。
“谢端闵不会拿这种小事,劳烦他的师尊。”
谢越和再清楚不过谢端闵的古板正直性格了,有他这样的弟弟,早就是谢端闵这位处刑司司主真传弟子身上的莫大耻辱,谢端闵怎么可能拿他的琐事去烦处刑司司主?
看着谢越和一副死人表情,祈怀月越发不爽。
“怎么不会?你不知道这次的正浩门之行,你也被荆长老带上了吗?谢端闵就是想让你进秘境,吸取大道精气,治好你的病!”
从师兄那里得知随行人员名单的时候,祈怀月也震惊了几分。
如今看谢越和这幅油泼不进的死人脸,他越发不爽谢越和这般曲解谢端闵的好意。
“好意?”
谢越和脸上露出一个瘆人的冰冷微笑。
“谢端闵是想我早点死在秘境里,早日摆脱我这个废人吧。”
祈怀月:……他算是看出来了,谢越和这个人没救了。
即使这人以后不成为魔子,也肯定不可能成为什么正派修士。
祈怀月站起身,冷冷地说道。
“你以己度人,自然会将对你好的所有人,都当成坏人。可就像你刚刚说的,如果不是谢端闵看重你这个弟弟,我根本不会出手帮你。既然你不识好歹,我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救你了。你现在通知谢端闵,让他把你带走。”
看着少年刻意冷淡下的面容,谢越和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他坐在地上,丝毫不介意抬头看着身量比他低的少年,嗓音轻柔缓慢,笑容弧度带点讽意。
“如果不是你在豢兽宗上出手,我早就能得到那头飞山灵猿的血肉。难不成你以为,你出手真的是救我?”
看着少年人面孔上浮现出一层恼怒的薄红,乌黑柔软的眼瞳,终于不再是仿佛看着一个虚幻之物一样看着他,而是真正落在他身上,充满厌恶的真实模样,谢越和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魔物。
少年却干净澄澈得如同生长在光亮的玉石灵花,纯粹得让他刺痛而厌恶。
如果,祈怀月出手杀了他,或许,也能让少年身上染上一分罪恶的,血色的颜色……
谢越和突然感觉腿骨这一处隐隐生痛,如同过往每一次渴望吸食血肉的欲望,让他双眼蒙上一层恶鬼般的红色,他忍不住贪婪地看向祈怀月。
祈怀月警惕地后退一大步,看着像得了狂犬病一样的谢越和,他当机立断,敲晕了谢越和之后,立刻灵鹤传信给了谢端闵。
“谢越和发病了,速来观渊峰!”
然而他这一封信,招来的不止谢端闵,还有齐刷刷到来的三个师兄。
“师弟,没事吧?”
三位师兄关心地包围着他,祈怀月还没开口,就感觉到师兄们的三股灵力探查过他的身体。
“师兄,我没事。”
祈怀月不愿多提救下谢越和的事情。
第54章 祈道友,不是你能肖想和亲近的人。
然而谢端闵看着被三位真传弟子围住的祈怀月,胸膛是无比压抑的沉重。
他能谅解谢越和为了满足渴食血肉的欲望,在豢兽宗一次又一次惹出需要他出面收拾的烂摊子,却不能忍受谢越和惹下的祸事,将祈怀月也牵连进来。
如果不是谢越和打了祈怀月的主意,身上有伤的谢越和怎么可能费劲力气来到路途如此远的悬崖上,又恰巧被祈怀月发现。
对谢越和的本质有了数十年再深刻了解不过的谢端闵,面无表情地弄醒了被打晕过去的青年。
即使再如果想知道祈怀月此刻的状况,他也知道,作为谢越和兄长的他,此刻没有资格靠近的祈怀月,关心少年的安危。
谢端闵俯下身,在谢越和耳边元神传音地无声问道。
“你,来此处做什么?”
看着谢端闵脸上难得出现的冰冷严肃神情,被控制住要害的谢越和反而勾起唇角冷冷讥笑的弧度。
他真是厌恶透顶了,谢端闵之前端着的正人君子的恶心模样。
而他也知道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惹怒谢端闵。
“当然是,为了让你的小道友,来救我。”
谢越和如同吐露着蛇信般轻飘飘的话语,让谢端闵眼底的沉色更为浓重。
谢越和心中的快意越发浓重,他甚至想要将手中紧握的瓷瓶,展露给谢端闵,让谢端闵知道,祈怀月为了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可一想到他这么做后,谢端闵必然会夺走他手上的瓷瓶,一种冰冷不悦的感觉,又似乎封住了他的唇舌。
他这一生能得到的东西,已经少之又少。
既然祈怀月送出了这瓶药,瓷瓶自然也是他的,他为什么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交出去?
然而谢端闵敏锐地察觉到了谢越和略微僵硬的身体姿态,再了解谢越和不过的他,几乎毫不犹豫,就用神识扫了一遍谢越和的全身。
“交出来。”
神识扫到谢越和握着的瓷瓶上,属于观渊峰的门印,谢端闵突然觉得仿佛身体都被沉钟狠狠一撞。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谢越和已经无药可救了。
“别让我动手。”
然而谢越和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上的瓷瓶。
谢端闵的神态更冰冷三分,他面无表情地一根根掰开谢越和的五指。
即使听到隐隐骨头断裂的声音,谢端闵也没有停住手上的动作。
直到拿出谢越和手上的瓷瓶,谢端闵打开瓷瓶,肉眼估摸着丹药的品质。
作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他对宗门律令再清楚不过。
“按宗门律令,偷窃三千颗灵晶以上的丹药,即可逐出宗门。”
谢端闵顿了一会儿,他闭了闭眼,声音干涩却嘶哑地说道。
“越和,你回家里去吧。”
祈怀月原本一点都不想再和谢越和扯上半点关系,可远远地听到谢越和与谢端闵的对话,他心中沉重一叹,无数次地反省道。
他为什么要拿良心喂给谢越和,拿去喂狗不好吗?
“谢道友,这瓶丹药,是我送给令弟的。”
祈怀月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今早我想看日出,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他,见他要掉下去了就帮了他一下,救的过程中,令弟骨头断了,一颗丹药难以愈合,我就送了他一瓶丹药。”
祈怀月最后做了个总结发言。
“所以不是他偷的。”
不过祈怀月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他确实缺乏管教,谢道友你要多保重自己。”
不要被谢越和这个叉烧弟弟气出什么病来。
回想到自己和谢越和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就三番五次被谢越和气出火的经历,祈怀月对谢端闵更加同情。
然而他没想到,谢端闵抿了抿唇,垂眸继续低头请罪。
“多谢……祈道友出手相助,只是越和的本性,我已经清楚,不用祈道友帮他掩盖了,再让他留在宗门里,只会让他惹出更大的祸事,我决定送他归家,让家人多看管他……”
祈怀月一下就急了。
不把谢越和放在有着天下第一人看管的观渊峰,把未来的魔子送到凡人家里,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吗?
祈怀月几乎可以想象某天听到谢越和血祭全家,堕入魔渊的消息时的场景。
“谢道友,难道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
少年乌黑的柔软眼眸,此刻气势十足地瞪圆着,看向谢端闵。
“治谢越和的丹药,就是我送的,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多留心一下谢越和胸口断裂的肋骨,是不是有我灵气的气息?”
谢端闵的脸色终于不再像之前这般难看压抑,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祈怀月,像只犯了错误压低耳朵的大黑背。
“麻烦祈道友了,价值灵丹的灵晶……”想到自己全副身家赔了豢兽宗,谢端闵窘迫地说道,“……我一定会尽快偿还的……”
然而祈怀月气势不减,狠狠地瞪了仿佛看热闹一般与己无关的谢越和一眼。
“不用你赔!谢越和在豢兽门惹下的错事,让他自己来赔!如果他种灵田种得不好,赔偿的灵晶就从他的弟子月俸中扣!”
祈怀月越说思路越为清晰。
对啊!如果把谢越和的弟子月俸扣完了,谢越和就没有灵晶修炼了,那么他就只能像个凡人一样慢慢老去,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等谢越和自然地老死了,那么他和谢端闵头痛的难题就都没有了。
祈怀月自认为自己这个计策再毒辣不过了。
然而他身边的师兄们,连同谢端闵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天真稚气的孩子。
“小师弟……”
容明玦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口气,即使是温和如他,在面对如谢越和这般的败类时,也不会如小师弟这般心软仁善。
这样的小师弟,真让他们担心,万一去到外界,被心怀叵测之徒诓骗了怎么办?
如果师尊此刻在这里……
容明玦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觉得照顾不好小师弟的他们,下场或许更加凄惨。
谢端闵的心情更加沉重。
在祈怀月身后的三位师兄冷漠的注视中,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带坏了祈怀月的不善之辈。
如果没有他,或许祈道友根本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宽容谢越和。
“听由祈道友处置。”
谢越和冷笑一声,还完好的另外五根手指,立刻夺过谢端闵手上的瓷瓶。
“既然把我的月俸抵了,那药总应该给我吧。”
祈怀月的神情像赶一只苍蝇,“给他给他,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走?”
然而祈怀月刚转身,谢越和凉凉的声音就传到他耳中。
“第四次。”
其他人不知道谢越和说的是什么,祈怀月却立刻想起,自己在谢越和面前抛下绝不会再救他的誓言。
那誓言犹在耳边,然后他就啪啪啪自己打脸自己了。
祈怀月此刻气得想把一刻前解释谢越和没偷药的自己,摁在池子里洗洗脑子。
谢越和哪里是什么值得救的人啊?分明是农夫怀里只会反咬一口的蛇。
“不会有第五次了!”
祈怀月用性命发誓,他以后一见谢越和,就立刻避得远远的!
而听着少年认真而气愤的喊话,谢越和的唇角勾起一抹难得不带任何讽意的弧度。
一个,心软的,小傻子。
他突然想多看几次祈怀月被气得跳脚的样子。
直到谢端闵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谢越和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
谢端闵,“什么第四次?”
谢越和懒得回给谢端闵一个眼神。
“与你无关。”
然而这一次,谢端闵却仿佛格外敏锐地捉到了他一处死穴。
“既然你不肯说,那么这瓶丹药,就交给我保管。”
谢越和抬眼看着他,散发着血红杀意的眼眸,如同一条随时预备发动攻击的毒蛇。
像是,要被人抢走最珍爱之物。
然而谢端闵的眼神冷漠又带着几分警告,他的手毫不动摇地掐在谢越和的要害之上。
“祈道友,不是你能肖想和亲近的人。越和,你明白吗?”
……
天霄宗安排他们出行的灵舟巨大无比,像是在云层中游弋的一条巨鲸,高耸入云的巨舟一眼看不到尽头,刻印着天霄宗纹路,散发着磅礴威势的法阵,仿佛能碾碎一切行进路上的阻碍。
祈怀月看得目瞪口呆。
即使是前世,他也没看过哪次出行值得动用这么恐怖的巨舟啊。
然而孟宗主送行他们时,用着若无其事又带着点邀功的意味说道。
“这座飞舟上的法阵最为周全严密……”
听着孟宗主吹嘘了大半天,容师兄终于说道。
“宗主放心,我们见了师尊,一定会为您向师尊美言的。小师弟,你说对不对?”
祈怀月微微茫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能和他扯上联系,然而看着孟宗主渴望的神情,他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祈怀月走在容师兄身后,习惯性得像扯住师尊衣袍一样,扯住了容师兄的衣袍。
容明玦的步伐微顿了一下,突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可他很快想起——
师尊不在。
第55章 我以后不会再离你一步
容明玦深吸一口气,他快速无比地抬手,揉了揉小师弟柔软乌黑的头发,然后立刻收回。
因为容师兄的动作太快,祈怀月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看似视线没有投向他们这边的盛登星转头,锐利的目光谴责般地看向容明玦。
“师兄,是你告诫过我,不能随便乱碰小师弟的。”
被自家师弟当场拆穿的容明玦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道。
“师尊在的时候,切记不能亲近小师弟。”
盛登星炯炯有神的锐利目光,像一头竖起耳朵的狼犬。
容明玦妥协了:“……你也来摸一次。”
祈怀月:……他这个大活人还站在这里呢?怎么没有人问问他的意见?
然而面对盛师兄跃跃欲试的神情,祈怀月只能屈辱地将头一伸。
“师兄,别揉乱了我的头发。”
盛登星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他揉了揉祈怀月乌黑柔软的头发,仿佛有了一种养着一个孩子的古怪感觉。
他的生平中,从未有过多少亲近之人。
他的小师弟,就是他以后要小心保护的家人了吧。
池归夜看着盛登星久久没有松开手,反而盯着半空仿佛发呆的模样,幽幽地开口道。
“师兄,到我了。”
二师兄的大掌像一只暖烘烘的巨型金毛,将手掌搭在他脑袋上揉着。
当池师兄放上手掌,轻轻用灵力梳理他刚刚弄乱的发丝时,祈怀月有种仿佛被慢条斯理的布偶猫舔毛梳理的感觉。
祈怀月忍不住抬头,他踮脚看了一眼池师兄的发冠,轻声说道。
“师兄,你可以……教我怎么束发吗?”
毕竟他总不能拿束发这种小事麻烦师尊。
池归夜点头应下,容明玦也笑着说道,“我也来教小师弟吧。”
盛登星认真道,“我束发最快,小师弟可以和我学。”
巨型飞舟平稳得像是一处移动的陆地,祈怀月被三位师兄簇拥着来到自己的房间里。
位于飞舟顶层的阁楼宽广无垠,像是一处小小的山头,窗外一片云海缭绕,祈怀月坐在铜镜面前,看着师兄们你一眼我一语地摆弄着他的头发,最后将他的头发束成看着格外复杂难懂的样子。
容师兄似乎不太满意,轻松一绕又将他的头发放下。
“小师弟不用急,我们再为你试试别样的束发。”
盛师兄和池师兄配合着点头。
看着铜镜里三位师兄兴致勃勃的样子,祈怀月莫名有种自己好像被当成了玩偶,被师兄们饶有兴趣地摆弄的感觉。
等最后师兄们终于商量出一个发型,祈怀月已经精疲力竭。
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师兄们,忍不住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突然有点想师尊了。
就在这时,祈怀月听到窗外发出几声敲响。
难道是师兄们又习惯不走门,从窗走进来了?
祈怀月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下了地,他一打开窗,只见云海之中,有日月之辉落于他师尊淡漠的眉眼之中,然而万事万物都不能近于师尊的咫尺之内。
只是朝他看来时,师尊眼眸中的冷漠如同万年的冰雪,一朝消融。
“怀月。”
祈怀月又是惊讶又是无比欣喜,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张开手,想要从房间里向窗外跳出。
仿佛早一步预料到了他的动作,祈怀月刚一抬手,就落入了师尊仿佛还带着点点寒意的怀抱中。
诸承渊看着披散着长发,眉眼灵动如星辰的小弟子,心中前所未有过的柔软。
在赶往正浩门的路上,在解救魔渊中被困住的众人之时,在疾速赶回天霄宗的时候,他仿佛都能听到耳旁小弟子若有似无的柔软呼喊。
师尊……
师尊……
仿佛无形中的一条线,牵住了他的心脏,而那条线的源头,系在他的小弟子身上。
仅仅是半日未见,诸承渊就有种仿佛度过了千年的枯燥沉闷之感。
他从前不知何为枯燥无趣,只是在遇见了他的小弟子之后,他似乎就能感觉到从前与他格格不入的人间情念。
“师尊,我好想你啊。”
祈怀月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诸承渊身上。
不得不说,被师尊这么日复一日地宠着,祈怀月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成为传说中的“师宝徒”了。
然而房间里一片寂静,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弟子柔顺的黑发,突兀问道。
“怀月,为何你的发间,有他人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在师尊冷淡的语气中,祈怀月莫名有种自己仿佛趁着正房不在偷情,结果被正房一举抓获的心虚感。
将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抛开,祈怀月有几分心虚地讪讪说道。
“我,我想让师兄们教我束发……是,是我主动提议的,师尊你不要怪师兄他们……我,我只是不想总是拿这些小事劳烦师尊嘛……”
祈怀月可怜巴巴地趴在师尊胸口。
少年小可怜般求饶卖乖的眼神,却没让诸承渊沉黑的眼瞳柔和半点。
“怀月……”
理智上,诸承渊清楚,自己不可能和他的小弟子寸步不离,少年在他离开时这般做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他心脏中压制的这股沉重,却让他想重返魔渊中,再杀个血流成河,才能不吓到他的小弟子。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房间的气氛越发不对,他蹭着师尊的肩膀,讨好地小声叫道。
“师尊,师尊,不要生气,我以后一定不让师兄们帮我束发了……师尊走了这么久,我好想师尊,师尊有想我吗?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吗?”
被小弟子这番蹭蹭抱抱安抚了大半的诸承渊,压下心口最后的一点异样,用自身的灵气悄无声息地一寸寸覆过小弟子身上属于外人的气息。
“我回来得匆忙,没有带信礼。回天霄宗之后,我再补上。”
诸承渊轻轻嗅了嗅祈怀月的发间,剑尊的声音温和平缓,如同潺潺流动的溪水。
祈怀月本意就是想引开师尊的注意力,不要再放在危险的话题上,如今看目的达到,自然见好就收。
“只要师尊回来,就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经过前前世甜言蜜语洗礼的祈怀月,毫不迟疑地笑着说道。
而听着少年人如此热耳的如同表白心意般的话语,诸承渊抿了抿唇,声音仿佛叹息般再柔和几分。
“怀月……”
很快,诸承渊就下了决定。
“既然如此,我以后不会再离你一步。”
祈怀月:……???
他突然有点慌,面上的笑容也有点快要维持不住了。
他刚刚不是就是礼尚往来地回了师尊一句话吗?
为什么师尊能理解成他不想师尊离开一步的意思啊?
祈怀月连忙找补。
“师尊是正道魁首,平日有要事缠身,需要出门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刚刚只是我一时胡言乱语,师尊千万别为了我耽误了正事。”
然而诸承渊抱着小弟子柔软纤细的腰身,鼻尖是少年温暖安眠般的肌肤发间气息,只觉俗世中的一切凡尘吵嚷,都不如他此刻抱着的少年人重要。
“怀月,对我而言,照顾你,才是我最看重的正事。至于这所谓的正道魁首……”
曾经孟玄素苦口婆心求他担下正道魁首的重任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诸承渊却没有多少犹豫道。
“……我不做也罢。回宗门之后,我就让宗主广告天下,我不用这所谓浮名,也不许外人用这名义烦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