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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R-12以退合着哥在演苦肉计呢?……

闻勉的伤口不长,但很深,剧组只能暂停了拍摄,让人送他到最近的医院缝针。

喻氤问过现场的人后得知她听到的那两声巨响是置景柜子上的组件砸落,上面的铁皮因为赶制太急没能检查仔细,砸落的过程中划破了闻勉的手臂,幸亏他反应及时用手挡了一下,才没有砸到头。

孟竖当即中断了拍摄,让美术组的人把所有的道具和置景全部检查一遍,而喻氤便顺势收了工。

回家的路上秋秋问:“喻氤姐,咱们要不要也去医院意思一下啊?”

喻氤思忖片刻,方才陈生已经跟去了,摇头,“他只是外伤,应该没什么事。”

说完目光落到安静开车的小实习生助理身上,关心了一句:“你还习惯吗?”

实习生说还好,秋秋现在可不敢看轻这位小

妹妹,别看长得斯斯文文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她仗着坐在副驾驶频频向实习生递眼色,生怕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两人把喻氤送到家楼下便回去了,喻氤洗漱后照常坐到摇椅前,台词本就在桌上,她翻了几页也没心情背,索性给统筹发了条消息,问明天的通告单。

估摸对面这时候还在工作,立刻就给了回复。

【喻老师,我这边还没拿到准确消息,不确定闻老师的情况明天能不能上戏,等消息来了,我尽快把通告单给您发来。】

还没有消息。喻氤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缝个针需要这么久吗?

她回想和闻勉的那个对视。

平安夜之后两月,他脸上的肉非但没长回来,好像比上次见更瘦了些,现在又有了伤口需要忌口,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养好。

转瞬,她又暗骂自己,喻氤啊喻氤,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在这瞎操什么心?

她丢开剧本,准备喝一小杯红酒就入睡,临了打开酒柜才想起家里的酒春节前就被秋秋清空了。

正心烦着,手机一震,闻勉发来了消息。

【图片】

【缝了十针,医生说两周后拆线。】

【之后的拍摄可能多有不便,要麻烦你了。】

图片只是远远一拍,伤口四周做了清理,针脚细密,但仍能看出微微外翻的红色血肉,在闻勉纹理漂亮的小臂上像条狰狞的蜈蚣。

喻氤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了,缝完就缝完呗,非发给她看干什么?她心中隐隐烦躁,根本不想回复,手机又传来震动。

【可以吗?】

喻氤一看就来气,可以吗?她能说不可以吗?

她指尖飞快打字:【你之后没有档期?】

就非要受着伤拍?

等了半天,闻勉那头却回复:【听阿沥说,你把《星穹迷行》的原著看完了,准备的如何?】

喻氤皱眉,什么意思?因为她在准备下一部戏的试戏,所以不想拖延《铁锈》的补拍,为她节省更多准备时间?

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弯弯绕绕?而且她什么时候说过她需要了?装模作样。

她噼里啪啦打下一长串的字,恨不得手机键盘就是他的伤口。

【不劳您费心,自然是准备的很好。】

【听到您那么敬业真是太好了,正巧我也想赶紧拍完,那就拜托闻老师多忍一忍,带伤拍摄。】

发出之后,喻氤捏着手机哪也没去,就等着闻勉说什么,对面仿佛猜到她的想法般,很快回了过来。

【好,那就明天见。】

文字后还缀了个微笑的笑脸。

喻氤越看那个笑脸越觉得像闻勉的脸,让人生气的感觉如出一辙,她把手机泄愤地扔到一旁,蒙进被子里强迫自己入睡。

她管他干什么?爱拍就让他拍去,反正疼的也不是她。

第二天早起通告单已发来,喻氤扫了一遍做到心里有数,随后就洗漱出发。

今天影视棚外边多了不少人,都是临时得到补拍消息的粉丝,捧着小礼物和花乖乖地贴着墙站着,细心的让出了安全通道和进棚入口,一见到有商务车靠近立刻骚动起来。

喻氤打开车门,有些人看清是她后就放下了手机,想来那些都是闻勉的粉丝了,也有几个女生靠了过来,递上她的照片和签名笔,小小声地夸她:“姐姐状态好好。”

喻氤抬脸一笑,没有因为是素颜就拒绝互动。

现在还是大清早,她边签名边问几个粉丝有没有吃早饭,有的人吃了有的没有,主要还是在给她递信和小礼物,喻氤一一接了,说辛苦她们。

这期间闻勉的粉丝们都安静有序地呆在一旁,拿眼睛瞅她,也有举着手机拍她的,喻氤没责怪,对她们笑了笑便进去了。

进了棚,她叫来实习生助理,托她去附近买点早餐给外面的粉丝送去,“把外面的人都算进去吧,多买些,我给你报销。”

实习生哎了一声,出去了。

《铁锈》的妆造并不复杂,半个小时就搞定,喻氤罩着外套坐在现场听陈生和孟竖聊天,据说昨晚实在惊险,闻勉的伤口再往里一点就是静脉血管,若是伤到那儿出血量就严重了,两人正在商量是用伤口出镜是用布贴贴住还是后期逐帧修掉。

过了一会儿,闻勉到了。

他来的时候正赶上实习生在外面发早餐,粉丝们一窝蜂围拥而上,把小姑娘晕头转向地挤到边上去了,闻勉记得她是喻氤的人,笑着打趣自己的粉丝:“喻氤老师好心请你们吃早餐,不要欺负人家的助理。”

他的粉丝立刻不好意思地让出位置。托他的福,实习生的早餐顺利派发完毕,有讲礼貌的粉丝还向她道了歉。

实习生高高兴兴地把这些转告给喻氤,喻氤心想,怎么说实习生也是潮生的人,他的粉丝欺负闻家的员工,他出面说两句怎么了?不该?

等闻勉换完衣服下来,她爱搭不理地瞥了他一眼,没打招呼。

闻勉轻笑两声,在她身边坐下,“没有我的份?”

喻氤头都不抬就道:“没有,发完了。”

闻勉也不生气,勾了勾唇:“我替她们谢谢你。”

喻氤掀起眼皮,想说犯不着,她也不是为了他的感谢才做这些的,话还没说出口,视线却被他右臂上赤裸裸的走针吸去。

剧组怕撕扯伤口还是没给他贴布贴,就连无菌纱布也除了,就这么让伤口裸露在外面,她蹙了蹙眉,叫了陈生一声,指着闻勉的伤口问:“一块纱布而已,后期修起来应当不费劲吧?”

棚里灰尘这么大,那些置景又都是新做的,谁知道沾到碰到伤口会不会感染?她不信陈生想不到这一层。

果然,陈生看到后马上厉声责问梳化组的负责人:“谁让他除掉纱布的?”

负责人也吓了一跳,寻到闻勉的化妆师,对方委屈地辩解一句:“是闻老师自己摘的。”

老天内,这不是要打工人的命么,负责人心里含苦,又不敢实话报告,那样不是明晃晃的怪影帝吗?只能硬着头皮把锅扛下来,向陈生解释是自己的人搞错了。

闻勉摇摇头,替他们澄清:“我自己摘的,这样省事些,白纱布太过显眼。”

他今天穿的也不多,一件针织打底一件羊毛开衫,斯文之余衬得人有些单薄,孟竖听到斥到:“胡闹!我要你给我省这点功夫?赶紧的,给他包上!”

陈生急忙叫来小余,让他赶紧给闻勉做处理。

喻氤冷眼瞧着这一切,在闻勉看过来时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闻勉勾了勾唇角,小余抱着药箱赶下来就见到他望着喻氤的背影不知道在笑什么,“哥,你被批评了怎么还挺高兴呢?”

闻勉伸出手,语气轻松:“没看到你喻老师在生我的气吗?”

小余脑门一汗,合着哥在这玩苦肉计呢?

不过猜到归猜到,还是得老老实实配合上药,他是个粗手笨脚的大小伙子,没干过上药这种精细活,生怕吃不准力道弄疼闻勉,捏着盐水瓶比划半天不敢下手。

闻勉看了一眼,不在意道:“直接倒吧。”

小余很想建议要不请喻老师的人来帮帮忙,她们女孩子肯定比自己细心,可惜他清楚闻勉一向注重男女分寸,就连负责他的化妆师非工作时间都很难近他的身,更别提帮他处理伤口这种比较私密的事了。

这么想着小余放轻了动作,总算没再出错,顺利包好了纱布。

有了开拍前这个插曲,之后的拍摄孟竖都有意照顾闻勉的手,把需要他大幅度动作的戏往后排,实在不行就改成喻氤主动。

为了让闻勉好好休息,这天收工比昨天早,天没黑就放了人。

棚外面的粉丝等了一整天还未散去,甚至看着更多了。

人一多秩序就不好维持,层层叠叠堵在门口,陈生叫了几个场务去疏通道路,但收效甚微,人群刚有退后的迹象,在看到闻勉和喻氤出来后再次围了上来,其

中不乏扛着长枪短炮的代拍。

这些人不顾前面粉丝“别挤别挤”的叫喊,在人群中蛄蛹,更有甚者趴在粉丝身上架相机,人群一时哀声载道。

喻氤的车原本停在闻勉的车后面,他在看到棚外拥堵的粉丝后就让自己的车和喻氤换位置,让喻氤走在自己和场务大哥中间。

粉丝大多是年轻女孩,场务大哥们也不敢用力推搡,硬生生让一个戴着口罩扛着相机的姑娘挤了进来。

喻氤猝不及防,被怼到眼前的相机吓得退了一步,立刻被身后的闻勉扶住,还未站定便听到混乱中有人大叫:“你们推到他了!”“别挤他!”“别挤了!”

几乎是同时扶着她的手一紧,喻氤吃痛,警醒回头便看到他受伤的半边身子正陷在人堆里,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放开她。

粉丝们因为他被拥挤而彻底爆发,愤怒地高喊:“代拍滚啊!”“把这人拉出去!”

很快,扛着相机的代拍被场务大哥拉到一旁,最前排的粉丝自发地担当起人墙,为喻氤和闻勉隔开半人宽的位置。

喻氤清楚闻勉并不打算公开受伤的事,只能面色紧绷地将闻勉换到身前,借低头的动作飞快道:“上我的车先走。”

第32章 R-13为进我们打个赌吧,赌约是……

喻氤后闻勉一步上车,眼疾手快地拉上车门,回身看向他的手,“扯到伤口了吗?”

他穿的少,两件春衣未必能隔档多少外力,那些代拍行事猖狂,才不会在意艺人或粉丝的安全,往往堵得人寸步难行,重则还有踩踏事故的隐患,闻勉方才半边身子都被挤进了人群,难保不会有情绪激动的粉丝借机拉扯他。

闻勉嘴角轻抿,受伤的手臂置在座椅扶手上,对喻氤摇了摇头,又用另一只手打开了他那侧的车窗,对跟在车外的粉丝道:“我没事,都别吵架,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

粉丝们果真不再跟着在车边,让出位置容车开走。

有人问:“不是说哥因为这部戏不喜欢喻氤吗?这看着关系还行啊?还坐一辆车。”

“应该只是坐喻氤的车出去吧,怎么说也是他弟弟公司的艺人,表面肯定得和和气气。”

“可我看喻氤脾气挺好啊,哥还晒过她送的角色画。”

“谁知道呢,内娱水这么深,有点什么利益纠葛也说不准。”

车上,喻氤让闻勉除去纱布检查一下伤口,若是崩线了现在去医院还来得及。幸运的是,伤口虽有浸血和发炎的迹象,缝线却还稳固,只需要重新清理再消毒擦药即可。

喻氤转向秋秋,秋秋有点难办地回道:“咱们车上只有创口贴,或者我现在搜一下附近的药店?”

闻勉的车上应该有药箱,只是小余这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明明两辆车一起出来的,他好半天都没跟上来。

闻勉说了声没关系,又说:“这附近不好停车,方便的话送我回家处理吧。”

秋秋瞄了眼喻氤,见她面无表情像是默许的样子,这才尽量不刻意地询问他具体地址。

闻勉正在拨沈则川的电话,随口报了个小区那边就接了起来。秋秋又看了一眼喻氤,冷不丁和她眼神相撞,撇起嘴挤眉弄眼一番,乖乖改导航去了。

喻氤收回视线,将脸转向窗外,她知道秋秋在暗示什么——和她一样,闻勉常住的房子也还是原来那间。

实习生的车速不快不慢,街边一排排的树木向后倒退着,借由光的折射,闻勉的倒影也在车窗上时隐时现,如同黑白琴键般规律。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手机,故而侧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阳光里,他半垂着眼,眉骨在眼窝处折叠出阴影,偶尔不紧不慢地回复两句,显得有些疏离,喻氤看得出神,直到车子突兀地一个拐弯转进背阴路段,窗上的投影也倏地消失不见,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眼眶有些干涩,索性靠着车窗闭目养神起来。

闻勉的电话还在继续,大约是和沈则川产生了分歧,然而他们俩里闻勉才是做决定的那一个,并没有说服对方的意图,他只是又淡淡重复了一遍,让沈则川安抚今天现场粉丝的情绪,压下他因代拍而遭到推搡的消息。

之后两人又简单聊了聊闻勉的伤势和后续的工作,知道是正事,前排的秋秋和实习生都没发出动静,一时之间车里便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清润的嗓音仿佛电台里的男主播,听久了还有点催人欲睡。

没过多久车子按照导航缓缓驶入北三环一处豪宅住宅区,小区管理严密,陌生车牌在大门口处就被拦了下来,秋秋降下车窗容安保看清后座的闻勉,顺利地进入了小区。

一路开到地下车库,身旁的人开了车门,却没有立刻下去的意思,看向她,“不上去坐坐?”

喻氤盯着他的脸审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闻勉飞快笑了一下,好像对她的高度警惕感到无奈,再开口时语气软了几分:“家里没人,我自己不方便处理伤口,你就当帮个忙?”

喻氤肃着脸让秋秋等一会儿她马上下来,秋秋将信将疑地应了,目送她擦着闻勉的肩下了车,闻勉对秋秋点了点头,很快跟了上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栋大门后。

秋秋把这两天喻氤的反常表现回忆了一遍,犹豫地问实习生:“你说她还下的来吗?”

她算是开悟了,别看喻氤成天对闻勉没个好脸色,实际上哪次不是被后者牵着鼻子走,捏得死死的?怪不得以前周湘说喻氤玩不过闻勉呢,这压根不是一个段位啊。

小区一栋一户,电梯门禁用的是指纹,喻氤上了电梯就站到靠墙的角落,余留出的宽大空间令后进来的闻勉眼眸深了深,他站定,在指纹器上按下指纹,饶有兴致地问:“打定主意不跟我说话了?”

喻氤目光停在他宽直的肩头,没吭声。

闻勉放松地抵靠着墙,抬头看了看跳动的楼层数,好似突发奇想:“要不要和我打个赌,从现在开始到你离开,如果你开口不超过十句就算你赢,我答应你三个要求,不限范围,不计期限。”

“反之算我赢,你只需要实现我一个愿望,怎么样?要赌吗?”

喻氤忍无可忍,在电梯碰巧到达时率先迈了出去:“你无不无聊?”

闻勉吃了个闭门羹,摸了摸鼻尖,低笑着感叹:“不上当啊。”

四十平米的鞋柜间后立着指纹门,这是他在北京最常住的一套房子,喻氤来过,不多,统共也就几次。

事实上除去《铁锈》那大半年拍摄期,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聚少离多,他家喻氤来的不多,统共也就几次,加上睡觉的时间也远不及在他那辆房车里呆的久。

但就算只有几次,她也是在这里留下过痕迹的。

喻氤望着室内鞋柜里那双熟悉的毛绒拖鞋,头一次感到原来自己和闻勉分手也不是那么久远的事——两年,两年时间算久吗?

分手两年,他为什么还留着她的拖鞋?

闻勉跟了上来,见喻氤站着不动,目光顺着她了一眼鞋柜,继而转身去开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拖鞋积了灰,别换了,直接进吧。”

“你留在家里的几件衣服,走之前我收起来了,你还要的话过两天叫人给你洗好送过去。”

分手那次是两人唯一一次争吵,她勉强维持体面,匆忙离开之际哪有空管留下的东西,当然,本来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她意兴阑珊:“几间衣服,扔了就是。”

而闻勉已经穿过玄关进了屋,不知道听没听见。

屋子里的构造相比喻氤记忆中没什么变化,估计是他刚回国数月的缘故,看着些许冷清。

储物间的药柜里除了常用的药物还备有跌打扭伤的外用药酒,是他平常拍戏磕磕碰碰用得上的,喻氤看了眼保质期,几乎都过期了,估计是药品不常使用,小余没记得更新。

好不容易找到一盒临期的消炎药,待她再出来,已经不见闻勉人影。

“闻勉?”她叫了一声,没有应答。

喻氤往他卧房走,经过衣帽间时感应门识别到有人靠近,无声洞开,高挑的男人背身套进一件短袖,两块背肌流畅又漂亮,衣帽间米黄色的灯

光将他冷白的皮肤打得如同暖玉,听到脚步他回身而望,劲瘦窄腰连着人鱼线在布料下一闪而过。

“找着了?”

喻氤错开眼,“嗯,先出来把伤口处理了。”

闻勉比她高太多,喻氤在他繁琐的外客厅转了一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最终回到内室中厅,指着轻餐台前的高脚凳让他坐,这样她站着就刚好与他平视,处理伤口也方便。

她也不知道他非要设这么大个待客厅有什么用,他又不肯外人来他家,可能房子大了闲得慌。

闻勉在凳子上坐下,挑高袖子,干净的家居服下伤口简单冲洗过,手臂肌肤还泛着凉意。

喻氤不咸不淡地讽刺:“我看你一只手挺方便的,不妨碍做事。”

“我还有更好的借口吗?”闻勉勾唇反问。

喻氤没想他承认得这么干脆,嗤笑一声,倒是没再数落什么。

这时,几声轻巧的声响自房间某处传来,她循声望去,发现餐厅拐角处坐着一只绿瞳黑猫,刚才的动静就是它传来的。

黑猫举起一只爪子舔了舔,迈着懒洋洋的步伐向闻勉走去,翘起的尾巴经过喻氤时蹭了她一下,喻氤有点僵硬,好在拍《捡到猫》时的脱敏治疗没白做,除了有一瞬间的慌神,并没有更大的反应。

闻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神情,“需要我把它关进屋吗?”

“不用了”,喻氤抿起干燥的唇,集中注意力对待闻勉的伤口,冲洗使得针脚处凝固的组织物破损,血丝顺着伤口边缘沁出,状况比车上时还糟糕,她用生理盐水沾湿棉棒一点点清理起来。

黑猫见两人对它兴趣不大,扒着闻勉的裤腿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跳到不远处的高台上。

针脚清理干净了,喻氤深吸一口气,直起腰,才有闲心聊聊。

“什么时候养的猫?”

“看着和《捡到猫》组里的动物演员很像,眼睛颜色都一样。”

“前年在尼斯附近的一个小镇捡的,”闻勉看了她一眼,见她感兴趣,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在路边一家餐厅吃饭,它跳到我们的椅子上,并不怕人,一直陪我们到吃完那餐饭。国外觉得黑猫不祥,于是我就把它带回去了。”

他没说的是,他对猫狗这类宠物本没有多大兴趣,但那天这只猫睁着碧色的双眼坐在他身前,不讨好,也不离开,他陷入魔怔般眼前浮现出她的脸,再回过神已经将猫带回了法国的住处。

喻氤了然,觉得这猫挺幸运,遇到了闻勉,于是多问了一嘴:“取了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我就叫它咪咪。”

“……”

喻氤难得的沉默了,可能也没那么幸运。

闻勉不知道她的想法,没受伤的那只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着喻氤低眼时垂下的纤长睫毛,过了一会儿,喻氤察觉到他的安静,借换药的间隙抬眼看他,就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了他的目光,那个瞬间她恍惚眼皮被烫了一下,听到闻勉因沉默太久而有些低沉的声音。

“喻氤,你没有告诉过我你怕猫。”

喻氤动作顿了顿,沉住气:“很重要吗?就算告诉你了,还有《捡到狗》《捡到熊》《捡到兔子》,你总有办法找到别的剧本,再拐弯抹角地送到我手上。”

话音落,两人不约而同都产生了笑意。

闻勉就此猜到喻氤多半不再气他将自己骗到潮生,轻描淡写解释道:“我不参与潮生的具体运作,只是在公司创立之初搭把手,闻沥第一次独立做事,又是闻家没触碰过的产业,需要人帮他把关,现在有专业的人替他打理,我早就不再过问了。”

“所以当初闻沥三顾茅庐请你,说的话也不算骗人,我确实不会和潮生有太多瓜葛,这是闻家留给他的东西,我不会碰。”

喻氤安静听着,等到碘伏的黄色液体涂满整条伤口才终于抬起头去拿桌上的创伤药粉,闻勉的视线一直跟着她,见状握住她的手腕,力气有些大,喻氤挣了挣,发现挣扎不开,感受到他无声的坚持,喻氤只能妥协,飞起一眼:“知道了,你叫我上来不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闻勉笑而不语,四目相对间,闻勉突然凑近眨了眨眼,如审判般低语:“喻氤,你输了。”

“什么?”

“你刚刚说出了第十一句话。”

这才几分钟?她有那么多话吗?喻氤皱起眉,脑子里往回倒带,一句,两句,三……她猛地一下反应过来,恼怒:“我什么时候答应要玩了?”

果然看到闻勉笑眼里满是戏谑。

“幼稚死了,”喻氤拍开他的手。

利索地上药、包上崭新的纱布,她此行的目的就全部完成,归拢好散在桌面上的瓶瓶罐罐,喻氤状似不经意地说:“既然是打赌,我总得知道你的条件吧,你若是要我全部身家,我这些年不是白干了?”

闻勉好笑:“我要你的身家做什么。”

“或者你准备自己拍个片子,想要我友情参演?”

“很惭愧,本人暂时没有涉猎幕后的想法。”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喻氤急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别告诉我就是随口一说耍我呢!”

闻勉因她异常的态度微微一怔,电光火石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

喻氤张了张嘴,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在干什么?闻勉能有什么打算?他本来就爱乱开玩笑逗她,难不成还能对她有什么企图?她若是当真才是疯了!

堪堪想清这些,喻氤忙不迭跳起来:“好了,我上来太久了,秋秋还在等我,我要走了。”

闻勉站起身想叫住她,喻氤不仅充耳不闻,还像是被按了加速键,飞快地找出那盒快过期的消炎药扔进他怀里。

闻勉错手接住,只听她喋喋不休:“伤口上了药不能再沾水,你洗澡时自己注意,消炎药也要过期了记得叮嘱小余买新的,还有——”

她急刹住脚步,隔着半个厅堂色厉内敛:“今天的赌约不算数。”

“我没答应。”

“我不认。”

说完不等他反应,逃难似的甩上门。

大门的碰撞惊醒了台子上打瞌睡的猫,黑猫“咚”的一声蹦下来,撅着屁股在闻勉的拖鞋上磨爪子,闻勉将它抱起来,心中模糊的直觉渐渐有了形状。

稍晚些时候闻沥来了一趟,费劲巴拉地找人抬了两座羊脂玉貔貅,说是给闻勉镇宅,驱驱他的水逆。

“诶诶,对,就放门口就成,”闻沥指挥着人把东西放在门口,煞有其事对闻勉说:“哥你别不信,你看你一回国就生病,一个小感冒拖到年前才刚好,这才安生几天又在棚里出了事故,这不是水逆是什么?这玩意玄着呢,反正你就放在书房里,小小一对,占不了什么地方!”

闻勉拗不过他,便随他折腾了。

闻沥这才看见他哥手上湿漉漉的,厨房里还咕嘟咕嘟煮着东西,跟上去一看,嫌弃:“怎么又在做豆花?”

他虽然这么问,其实没想着他哥会答,没想到闻勉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没有无视。

“心情好。”

他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撇着豆浆沫,那样一张脸,配上婆婆妈妈的举动实在是很违和,看得闻沥一阵牙酸,顿时就想起头一回听小余说他哥在学做甜豆花的事——老实说这事他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是豆花?就算是吃不惯外国菜想自己做菜,可为什么是豆花?

说的不要脸一点,在闻沥看来,能让他哥惦记的一定都有过人之处,因此好不容易碰到一回,他打定主意今晚说什么要蹭上一碗。

于是他也不在屋里转悠,就守在他哥和这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豆浆前没话找话,“发生什么好事了?你这么高兴。”

“嗯,

有好事,高兴。”

“?”

闻沥疑惑地侧目,发现他哥的嘴角正嵌着一抹笑意,看那豆浆的眼神也隐约中透着情意绵绵,他默默后退了一步,试探道:“喻氤姐,回家了?”

“嗯,回去了。”

“!”

闻沥咬牙:貔貅果然镇宅!管你是什么东西,快从我哥身上下来!

也许是他内心所想太过外化,闻勉回过神来,淡淡看他一眼,“实在没事做就给叔叔打个电话,你过年没回去吧?有多久没跟你爸和珞童联络了?”

闻沥一听到闻家的事就兴致全无,“有什么好联络的?去年集团汇报不是才回去过么,反正大家都默认闻珞童是下一任接班人,说的好像有人愿意看到我一样。”

话刚出口,他猛地意识到曾经的正统接班人就在自己面前,若论处境,恐怕整个闻家上下没有人比闻勉更尴尬,闻沥声音低下来:“抱歉啊哥。”

闻勉表现的十分平静,只说:“珞童和你是双胞胎。”

惨淡的笑脸头一次在闻沥的脸上出现,他故作轻松地撩撩头发:“哥,你别管了,只要我还在万闻本系一天,我爸就不会对我死心,我不想接手万闻,也接不住!不如成全了珞童,她从小就优秀,铆足了劲想向我爸证明自己,除了你,我们这一辈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了,我不回去对她对我都好。”

“至于打电话,别了,你也知道我俩一见面就要吵,说她是我亲姐都没人信,上辈子的仇人还不多,我是吃饱了撑的才去讨她的嫌。就这样挺好,我守着潮生,跟梁览喻氤他们搞搞电影,再多捧出几个影帝影后大导演,至少比以前混吃等死当二世祖强。”

闻勉久久不语,最终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豆花冷凝要时间,兄弟俩都没吃饭,点了一家酒店的外送。

吃完饭闻沥记起自己的貔貅,在书房里逛了一圈,看中一个摆件架,把上面摆着的一只香薰座换了下来。

那香薰座里的扩香石看着不是普通大小,坑坑洼洼,通体漆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闻沥拨弄了两下给闻勉放到卧室去了,还服务到位的往上面滴了几滴香水,闻勉都随他去了,并未制止。

等到闻沥走后,他才回到卧房将那颗滴了香水的石头冲洗干净,推开窗,将它放在窗框上。

北京的初春,夜风料峭,很快吹干石头表面的水迹,布满气孔的表面在某些角度泛起不起眼的蓝色微光。

闻勉望着被繁忙的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天际。

“还有可能实现吗?”

“我的愿望。”

第33章 R-14较真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那天之后,代拍事件果然被发到了闻勉的粉丝群里,没能去到现场的粉丝们义愤填膺,好在沈则川已有准备,一早联系了几个大粉让她们维护秩序,不要将视频外传,否则不仅对打击代拍产业链无用,还会引起路人反感,得不偿失。

多亏他的粉丝社群运营多年,管理有序,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而喻氤本来还有些介意那晚在他家的失态,见闻勉再没提过什么打赌才终于不再别扭,总的来说后续两天的补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通告单上的场次拍一场划一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了底。

补拍不比正式拍摄,没有开机或者杀青仪式,也没有热热闹闹的散伙饭,孟竖和陈生赶着回机房盯剪辑,闻勉似乎也有行程,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没有时间逗留。

结束的那天下午,喻氤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和工作人员说了辛苦再见,转身上车后才突然恍惚,这次她是真的和李金银说了分别,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过了几天,年前拍摄的代言广告上线了,喻氤的微博粉丝终于突破七百万大关,这个量级对于一个年轻的内地“影后”来说寒酸得可怜,但喻氤挺知足的。

潮生的大楼里属于她的艺人挂画换了新,粉丝后援站送来的花里写着“未来可期”的字样,一切都如同这个春天,充斥着脚踏实地的幸福。

为了《星穹迷行》的试镜,她开始高强度上起语言课,每天六个小时雅思口语课,两个小时法语课,学的昏天黑地。这天上午上完课,在公司遇到了个老熟人——来谈工作的元昊。

早在去年《捡到猫》上映后潮生就在准备自投自产的第二部电影,电影名叫《长话短说》,讲的是一对投机取巧的年轻夫妇为了钻西部开发的漏洞来到甘肃农村,假扮承包商,和当地干部、村民们斗智斗勇的故事。

编剧和导演是一对兰州夫妻,尤擅长拍小人物诙谐喜剧,也在一些国际比赛中拿过边缘奖项,但因为题材原因始终无缘国内院线。夫妻俩对这个剧本十拿九稳,观望许久后,通过梁览的牵线搭桥,最终签到了潮生麾下,以后走电影节+海外版权的路线。

老家同为兰州的元昊是这部戏的男一号,也是唯一一个专业演员。

元昊在西北晒得黢黑,看上去比从前成熟不少,等电梯时两人聊了几句。说到今年《铁锈》能不能首映的事,元昊感慨:“一晃杀青都三年了,那时候没办庆功宴,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集体聚一聚。”

喻氤安慰道:“肯定能,咱们九月还要一块去电影宫呢,欧洲三大的红毯,没档期也要调档期,你还怕谁不愿意来吗?”

谁知元昊听完神情纠结起来,“喻氤姐,你还不知道吗?之后的电影节和上映期宣传都不会带蓓蓓了。”

喻氤一派茫然,见他不似玩笑,细问:“你确定?听说为什么了吗?”

圈里最忌嚼舌根,因此元昊没把话说绝了:“没意外的话应该是的。我经纪人从蓓蓓公司听说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而且我一个配角我也不方便打听,你要是有疑问最好还是直接问孟老师或者陈制片。”

喻氤看看他谨慎中带着希冀的目光,摇摇头,“既然不关我们的事,还是少问吧。”

元昊见没怂恿成功,掩下失望转口聊起其他。

因为这个消息,喻氤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尽管她告诫自己别去打听制片的决定,但第六感告诉她这件事可能跟她脱不了干系,想到三年前大排档里一墙之隔的蓓蓓和崩溃的自己,以及后来送她回去后折返与孟竖谈话的闻勉,喻氤拨通了陈生的电话。

半响陈生才接,喻氤定下心神先同他寒暄了两句,得知他和孟竖最近忙得日夜颠倒天亮前刚睡,对于打扰了他休息喻氤有些愧疚,开门见山道:“不带蓓蓓宣传,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那头默了几秒,传来打火机轻微的响动,陈生没否认:“你知道了。”

“你们打算封杀她吗?”喻氤问。

陈生含着烟乐了一声:“封杀,哈哈,你以为我和孟竖手脚通天啊?”

喻氤没接话,整个电影圈,甚至是娱乐圈,就是一列利益与共的船队,走在前头的人掌着风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整个行业。陈生和孟竖看似只是一二个体,却是坐在那艘最大的船上的人,他们传递出与人不和的讯息,那么无疑将成为一封业内**。

作为曾经被娱界高层一句话左右命运的人,其中门道,喻氤最清楚不过,这也许不会成为蓓蓓的致命打击,但冥冥中已经决定了蓓蓓在这个圈子里能走到的终点。

喻氤清楚,那个戏剧性的夜晚,蓓蓓也不过是人云亦云中的一员罢了,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若是平常,她也许会大方一点替蓓蓓说几句好话,但若是这样的惩戒是用某人的利益换的,她不愿意做个发善心的烂好人。

这也是她这通电话最关心的——

“是闻勉让你们这么做的吗?”

那晚意外听了蓓蓓的墙角,在场的就只有她、闻勉、蓓蓓三个人。蓓蓓不可能自爆,她同样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么陈生只能是从闻勉那里得知的经过,而闻勉也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他。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铁锈》的首映和后续一切宣发、参加影展的计划通通排除蓓蓓,交换的条件是保留蓓蓓的戏份,不换人。

问题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蓓蓓已然杀青,换人重拍费时费力,陈生和孟竖又不是慈善家,何必插手这

种艺人私下的矛盾?除非有第三方利益交换。

“所以在这场交易中,闻勉答应了你们什么?”不知不觉中喻氤把心口的疑惑问了声。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闻勉和二人交情好卖个人情就可以,说白了在这个圈子里人情也是一种资产。

陈生无奈:“喻氤呀喻氤,你这脾气尖锐不少,只是你要知道,人呐,不能活得太较真了,有些事若要追根究底它就办不成,就像人,人跟人之间划得太清楚了就会变成孤家寡人,稀里糊涂的反倒乐一天是一天。”

喻氤没那么轻易被他搪塞过去,直指他话里的漏洞:“你让我不要较真,这个‘真’,指的是我和闻勉的事,还是孟老师做的事?”

陈生果真噎住,好像也是被她的咄咄逼人气到了,郁结道:“你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行,那我也问你一句,为什么对闻勉的事这么关心?你们不是已经分开了吗?你自己说的不想见到他,闻勉才跑到法国去,一呆就是两年。”

“如今对你来说,闻勉做过什么重要吗?如果你觉得他虚伪,那这也是他虚伪的一部分,你又为什么非要求一个答案?假使我今天告诉你他为了给你出口气付出了巨大代价,你打算怎么做?”

火苗熄灭只是一瞬间的事,留下的灰烬凉得人直打颤,喻氤清醒过来,是啊,闻勉也不是第一次帮她了,问那么清楚又能怎么样呢?想办法偿还他吗?还得起吗?用什么还?

换喻氤哑口无言,捂住太阳穴摇头,“……这些我还没想好。”

见她听进去了,陈生重重吁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喻氤,我和老孟不一样,闻勉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也是他最看重的后辈,涉及到闻勉他难免行事有偏颇,但我是半个商人,我看重每一个有价值的演员,包括你。”

“你是个很好的小姑娘,我开头跟你说的话不是为了糊弄你,而是作为过来人有心多嘴几句,在这个圈子里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像你当初拒绝试戏说要退圈,还有今天这通质问电话……”

喻氤扶额解释:“我不是在质……”

“你不是在质问我?”陈生唬她。

“……对不起,陈老师,我可能是没休息好,没来得及考虑周全。”

“借口,你不是没休息好,你是一遇到闻勉的事就找不着北吧,”陈生哼笑,又说:“我相信你不是骄纵的人,但万事三思而后行,之后宣发期和闻勉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在没理清你和闻勉的感情之前,知道的越少,身上的负担就越小。”

“糊涂一天是一天?”喻氤竟然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陈生哈哈大笑:“人的感情本来就算不清楚,糊涂一点不好吗?”

“当然,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孟竖怎么着不会害了闻勉,等你真的想清楚了,自己去问他吧,你们俩的事也只有你们俩自己能解决。”

说到底是不想告诉她,喻氤心知在陈生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应下,挂了电话。

带着纷杂的思绪上完最后一堂雅思课,中午时法语老师发来消息说临时有事下午无法赶过来,还说喻氤如果需要可以请另一个老师来代课,喻氤说不用了,反正她今天也不在状态,干脆休息一节课,法语老师很高兴,一个劲夸她人好。

一个上午连续被发两张好人卡,喻氤心里堵的慌,秋秋订的增肌餐也咽不下去,干脆去公司食堂打了一转,正碰上梁览和《长话短说》的导演编剧夫妻俩。

三人和喻氤都是电影学院的校友,难得见喻氤出现在公司,还是食堂这种地方,便招呼她一起坐坐。

他们正聊的也是《长话短说》送审的事,因为题材敏感,审核压力大,初审版刻带一周了还压在闻沥那里没送出去,喻氤听完问自己能不能看看。

夫妻俩一听,好啊,反正一时半会也送不走,让同样没看过的梁览一道跟着掌掌眼。

说干就干,吃完饭两人一个去找闻沥拿磁带,一个去公司放映厅调磁带放映机。

如今DCP硬盘和各路云盘储存技术已然非常发达,但电影行业审核制度却还保留着磁带的形式,一是因为便宜,二是能更长久保存,并且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磁带这种老古董估计还会延续用一段时间。

梁览他们经常吐槽,能做磁带转录的公司少之又少,每年都得排队吐带子,还得看约不约得上,因此喻氤不敢随便拿初审磁带,就算在公司看也得报个备才行。

闻沥办公室没人,只有秘书在外面坐着,说他今天没来公司,喻氤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他,结果他那边一片吵嚷不知道在忙什么,勉强听眀来意后让喻氤自己在柜子里找,说完就匆匆忙忙收了线。

他的秘书歉意地笑笑,带着喻氤来到一排柜子前,“所有公司出资或制作的影片磁带都在这里了,包括初审版和终审版,沥总说以后专门腾出一间办公室来放收藏。”

喻氤扫一眼架上,目测有十来盒磁带,潮生建立不到五年,有这个战绩算是不错了。每个审核版本的磁带规制不同,按照外壳上的片名标签摆放,只有一盘磁带盒子上没来得及写片名,八九不离十是《长话短说》。

她拿了磁带,和秘书约好两个小时后上来还,梁览发来了磁带机准备就绪的照片,喻氤回了个“就来”,把手机调成静音收了起来。

秘书亲自送她进电梯,看着楼层在放映厅那一层停下,回到自己的工位记下两小时后去索要磁带的事项,刚放下笔,闻沥的电话轰天地打了进来。

“沥总。”

“喻氤呢?”

秘书莫名:“已经拿着磁带下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闻沥抓狂道:“《长话短说》的磁带我今天带出来了,打算下午顺路去送审的,如果这盘磁带在我这,那喻氤拿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盘盒子上没写名字的带子。”秘书犹豫说到。

“完了。我完了,我完得透透的了。”

与此同时,潮生放映室的操控间,喻氤小心翼翼地把磁带从盒里拆出交给梁览,梁览摸了摸鼻子,“倒也不用这么谨慎……”

喻氤调侃:“《捡到猫》的带子你可是宝贝的很。”

梁览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无话辩解。

潮生的放映厅堪比一个小型影院,一排座前还放着几张矮桌和微型写字灯,方便观影时做记录。

磁带扣入机器,摁下播放键,安静读取了两秒,外面的银幕亮起来,屏幕上被分割成一大一小两个画面,大的那个是一间空旷昏暗的会议室,小的则灯光背景俱是温馨,画面正中间坐了一个人。

喻氤一怔,这是什么后期手法?模拟视频会议的窗口?《长话短说》是伪纪录片的形式?

很快,随着看清画面里的那人,她意识到自己拿错了带子——闻勉是绝不可能出演《长话短说》的。

一旁的梁览表情从错愕变得微妙,显然知道些什么,只可惜喻氤已无暇顾及,因为下一秒,她在视频的另一个画面里看见了自己。

第34章 R-15磁带他把她睡觉的样子录成……

这是一间没开灯的会议室,日光被窗内厚实的帘布遮挡,仅有不太严密的缝隙洒进寸缕微光,回形的红木会议桌被分割成一段一段,像排列整齐的褪色胶片。

若是习惯了室内的昏暗,也许会发现前排桌上的笔记本摄像头亮着,然而闯进会议室的人并没有,她脚步虚浮的推开会议室的门,在确认没人使用后将门边的窗帘拉严实,随后趴在桌尾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喻氤认出视频中的闯入者是自己,却完全没有这段记忆,她将磁带往

后倒了倒,不久后画面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她看见在她睡着后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闻沥发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她一脸懵,随后径直朝镜头望来,伸长脖子摊了摊双手,夸张地做了个口型:“什么情况?”

随后他轻手轻脚地凑到笔记本前,大脸盘子挤占了半个画面,再次长大嘴问:“她怎么来了?”

闻勉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镜头里的喻氤,闻沥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收拾了自己带来的资料,动作轻悄地带上门出去了,而睡着的喻氤对此一无所知。

闻沥走后,视频再次变得安静下来,闻勉将手边的纸笔推开,开始心无旁骛的看她睡觉,他甚至找了一下有没有拉进镜头的选项,在发现摄像头是定焦的后他流露出些许不满。

这个时候画面里的喻氤似乎是趴得太久,翻了个身,原本垫在脸下的胳膊轮轴似的弹直了,嘴里还痛苦哼哼:“好麻……”

闻勉应声笑了出来,眉目生动柔和,但他闭了麦,即使是再专业的设备也无法传递他的笑声,音画的分离像一层无形的坚壁,令闻勉连同这段视频一样,显得那么不真实。

画面外的喻氤早在视频开始播放时就走出了操控间,顺着放映厅的中缝过道一级一级拾阶而下,直到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大幕上属于闻勉的那块小方格。

他正垂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会议室镜头中熟睡的她,如同和异时异地的喻氤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喻氤没回头,她知道是梁览。

她问:“你看过这个视频?”

虽然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她是演员,对人的微表情最敏感,梁览方才的反应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梁览有些心虚:“这是我亲手送去录的带子。”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咱们《捡到猫》庆功宴那天,沥总在和闻勉老师开会,中途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后来沥总向我打听给《捡到猫》录磁带的公司,我想着找秦昼配乐那事怎么说都欠沥总个说法,就自告奋勇把吐带子这活揽下来了。”

空旷的放映室中,磁带读取的动静嗡嗡作响,闻勉撑着下颌望着睡着的喻氤,只有角落录屏自带的计时和他偶尔眨动的眼睛提醒这不是一个静止画面。

而银幕外的喻氤也陷入了长久的不语。

梁览揣摩她的神情,以为她会哭,但喻氤没有,只是和幕布上的闻勉对视着,那份专注梁览只有在演戏时才在她脸上见过。

梁览突然有些不忍看下去,在看过这盘录像带之前他是不清楚闻勉和喻氤有什么关系的,只当是合作过,喻氤得了闻影帝的欣赏,但整整149分钟,喻氤睡了多久,闻勉就在那头看了多久,再联系他听来的只言片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女之事不就那些,最遭不过难堪收场,只是看两人的反应,只怕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盘带子一直收在闻沥那?”

“总共刻了两盘,这盘是备份,还有一盘寄走了,”不等喻氤再问,梁览主动交代:“也是我去寄的,收信地址是布尔日,法国的一个小城。”

至于寄给谁了——录屏的人是谁,那就是谁呗。

“法国”两个字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喻氤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她用力闭上眼。

对于梁览说的,她是有几分印象的。

其实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捡到猫》清明档上映,意外口碑票房双丰收,成为24年惊艳四座的一匹黑马。

票房破30亿那天,闻沥高兴得在公司开香槟庆功,到后来不知怎么演变成了公司周年庆,上下论百号人索性放开了闹,整栋大楼俨然变成大型狼人杀游戏场。

那时喻氤在拍参演的第三部电影,有大量的手语戏,所以即使在《捡到猫》宣传周时和剧组请假回北京也不敢懈怠,白天跑路演,晚上上手语课,一连数天人都蔫巴了,哪里还有精力玩闹,庆功宴开到一半她就撑不住,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找了间空会议室休息。

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那间会议室的摄像头开着,也不知道坐在另一端的人是闻勉。

现在想想闻沥提出在公司给她单独开一间休息室的时间点,正是在《捡到猫》庆功宴之后,是谁的主意,不必言说。

梁览不知何时离开了,银幕上的录像带如同在放映默片,安静非常。

喻氤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到闻勉的名字,指尖在拨通键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退了出来,把手机扔到一边。

偌大的放映厅里,“清醒”的人,只有她和幕中的闻勉。

喻氤还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以第三视角观察闻勉,《铁锈》刚杀青那段时间,她和闻勉每日打着视频电话,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就能高兴一整天。

那时她以为这就是爱了,闻勉是爱她的,她不知道的是,对于闻勉,贴心与周到是与生俱来,他从不缺乏爱人的能力,就像他的多情和无情,是一棵树上伴生的果实。

到今天,喻氤只觉得愈发不懂闻勉,他的所有举动,好和坏,都蒙着一层永远抹不清晰的雾气,让人看不清意图。

就着这些胡思乱想,她不知不觉靠着椅背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放映厅外漆黑一片,幕布上的录像带显示播放完毕,一看手机早过了平时的法语课下课时间。

喻氤坐直身子,后腰因为睡姿不当而略感不适,她皱着眉简单拉伸了两下,给司机发消息,对方没接到她没敢走,还在车库里等着,喻氤跟他道了个歉,说自己马上下来。

做完这些,她回到操控室,拆开的磁带盒安静地躺在放映机旁,她把机器关闭,磁带装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把它放回闻沥办公室还是如何,只能先收了起来。

回家路上,车里开着暖气,喻氤的膝盖有些隐隐作痛,这是她拍《铁锈》后期落下的病根,在冬天刺骨的海里浸泡了几个小时,一到雨季就频繁发作。

想起前一天秋秋说家里热敷的药贴用完了,她在开到家附近的药店时让司机放她下来。

“辛苦了,我买完药自己回去吧。”

司机犹豫:“这个点儿路上还有人呢。”

“没关系,我走小路,没人盯着我看。”

这里快到小区了,不是主干道,街边店铺不多,附近的小区居民大部分都选在小区内散步,因此路上车辆和行人都不太多。

喻氤戴着口罩在药店买了药,犹豫过后又在隔壁便利店补了几瓶酒,结账时便利店的店员打量了她好几眼,她若无其事在口罩下咳了好几下才打消对方的疑心。

拎着塑料袋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居然真的期望这几瓶低度数的酒就能消烦去恼,笑完之后胸口的拥堵却与附着在膝头的隐痛一同,变得每分每秒都难以忽视。

断断续续下了几日雨,初春的温度回冷,倒是将路边的花树催开了,两排玉兰挂在枝头,粉白交间,走在树下夜空只剩缝隙,一直延伸到小区内,沿途皆是馥郁静谧的幽香。

高楼脚下的路灯旁,一辆黑色幻影与夜色融为一体,驾驶室里的男人被炽白色的光晕笼罩,同灯下那棵孤零零的玉兰一般,莫名寂寂。

他安静的坐着,面朝楼栋的方向出神,但喻氤所住的这栋楼有27层,从他的角度,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喻氤抹了把脸,主动走到车窗前,拉下口罩敲了敲,“你怎么来了?”

车里没有动静,窗上映照着喻氤疑惑的脸,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下午看录像带看花了眼,把随便一个路人认成了闻勉时,车门锁的轻扣响起,

他推门下了车。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落肩羊绒大衣,衬得人沉稳利落。

她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

“办事正好经过,”闻勉注意到她无意间吸着鼻子,“感冒了?”

“没有。”

“那就是哭了。”闻勉伸出右手,虎口抵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抬,喻氤上半张脸就暴露在街灯下。

喻氤眨眨眼,觉得他今晚有些不一样,好像比前两天在他家上药时强势一些。

她在观察闻勉,闻勉也在打量她,目光捕捉到睫毛上隐约水意,他长指上移,轻巧地从她耳后扫过,喻氤便觉下巴一凉,口罩被解了下来。

“口罩都湿了。”他叹,却是直接将它收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

喻氤看见了,脸上莫名有些燥,辩解:“那是被呼吸沾湿的。”

闻勉将手从口袋中抽出来,环在身前,耐心十足地望着她,“为什么哭?”

“我想知道。喻氤,告诉我,你在因为什么而落泪?”

第35章 R-16春夜“最后陪我五分钟。”……

黑夜里的路灯像一团浮空光球,人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喻氤咬住一边唇角,不愿承认是情绪不好,“我腿疼,疼的厉害,不行吗?”

闻勉深深望着她,试图从她眼里找到真正的答案,他今天太有压迫感,喻氤无力招架,只能拙劣地侧过身,从塑料袋里掏出药贴,试图用证据佐证。

“我真是腿疼,你看,药。”

闻勉目光落下去,连带着扫了一眼袋子里露出的酒瓶,喻氤面不改色地把酒往身后藏了藏,反正她也没必要事事跟他报备解释。

闻勉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回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天凉,先进车里把药贴了。”

他车里开着暖气,喻氤犹豫了一秒,低头坐进去,看他长身绕过车头,长腿一迈跨进身旁的驾驶座椅,她忙低头拨弄裤摆,庆幸的是她早上出门穿的是轻便的板鞋,裤腿一捞便能漏出膝盖来。

贴好药膏后,闻勉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装袋,随后打开副驾的储物阁,递给了她一条羊绒毯样式的东西。喻氤展开来,发现是她拍戏时常带在身边的那款披肩,品牌吊牌都没摘。

“盖着腿,一会儿就不疼了。”闻勉说。

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喻氤默默地叠好披肩,柔软的面料沾着洁净的气息,云朵一般蓬松地团在腿上,很暖和。

闻勉调了调副驾驶的暖气出风口,随口问:“今天去公司了?”

“嗯,去上法语课。”

“法语?”闻勉很快了然,“为了《星穹迷行》的试镜?”

但《星穹迷行》是英语拍摄,杜布瓦兄弟随身也会跟着翻译,所以喻氤其实只需要练好英语即可。

喻氤坚定摇头,“语音的力量一旦经过第三人就会大打折扣,我希望能亲口跟导演对话,这是我的诚意。”

只不过她远远低估了一门全新的语言带来的难度,喻氤丧气地摁摁额心:“可惜以我目前的进度,想要不闹笑话应该是不可能了。”

闻勉指节抵住下唇,沉吟:“你都学了什么内容?”

喻氤大致挑了些内容告诉他,无非是些音节和日常短句用语,都是基础的东西。

“那你有什么不会的?”

喻氤飞快瞥了他一眼,“……小舌音,很奇怪。”

“中文的语言系统里没有小舌音,刚开始练发不准很正常,”闻勉点了点头安慰到,又说:“你试一下我听听。”

怎么变成法语课堂了?

喻氤有些难忍,“不了吧。”

闻勉好像发现了她浓重的逃学情绪,好整以暇地歪头:“不笑你。”

“……你故意的是吧?”喻氤斜挑眼瞧他。

“怎么会?”闻勉轻晒,伸出三根长指信誓旦旦:“我保证,我只是想帮你。”

喻氤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心里又有点挣扎,闻勉毕竟是在法国住了两年,和杜布瓦兄弟拍的《无声之夜》也是全法语,语言上应当很熟练。

车里安静了两秒,喻氤回忆着昨天学习的内容背出一句长句,其中几处小舌音都有卡壳,背完她立即观察闻勉的反应,如果他笑了喻氤发誓将再也不会相信他。

出乎意料,闻勉听得很认真,侧向她的面容放松而专注,精准地重复出几处发音别扭的音节。

见他有点真本事,喻氤放下别扭,跟着他读。

“Rrrr”

“H……Hrrr”

“RA-RE-RI-RO-RU”

“HA-HEI-HI……嚯-呼?”

喻氤越念越小声,她发现自己念着念着变成中文了,正难堪,眼前光线一暗,闻勉从座椅靠背伏起身,伸出指尖轻轻搭上了她的喉颈,说道:“这里的震动放轻。”

喻氤睁圆了眼,直直望着他的面孔,闻勉似乎没有察觉这姿势有什么不对,压了压指腹下的肌肤,催促道:“再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喻氤感到有些口干舌燥,舔了舔唇心,强自镇定地又念了一遍音节。

“RA-RE-RI-RO-RU”

细麻的震动自他触碰的一小片皮肤传开,她眼神不敢乱瞟,软趴趴地盯着他的大衣领口,“这样对吗?”

闻勉浓睫掀起,看了她一眼,矜持地落回她纤细的脖颈,轻声:“舌头放正。”

喻氤难耐地贴紧椅背,外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铬着了她的小腹,是那盘刻录了闻勉和她睡觉样子的录像带,只要她稍微动一动,就会从口袋里划出来,叫他发现。腿上贴着的药贴也在暖气和人体体温的作用下开始发热。

时间变得异常磨人。

喻氤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对,这是正常的口语学习,没什么好胡思乱想的。

她放慢语速,矫正口型,“RA—RE—RI——”

喉间却忽然一松,是闻勉松开了手。

他面不改色地退回到他的座椅,“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好,”喻氤如临大赦,再大的醉意也吓醒了,借着拨头发的动作定了定神,“我回去之后再练练。”

闻勉平稳道:“不急,慢慢来。练口语最重要是开口说,正常的人知道你是外国人,是不会为发音不准确而笑你的,别害怕。”

喻氤说了声“好”,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挑开话题说:“你,你和我聊聊杜布瓦兄弟吧,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你想听关于什么?”闻勉问,食指因思考轻搭在下唇。

那指节修长,甲面圆整,数秒前还搭在她颈上,此刻却贴着他淡色的下唇,喻氤觉得有些脸热,动手将车窗降下小半。

闻勉注意到她的动作,“闷?”

“有点。”喻氤含糊答到。

闻勉未起疑,将自己那边的窗也降了一小节。

小区里的玉兰比街边稀疏不少,空气里花香恰到好处,顺着对流飘进车里,喻氤余光见闻勉抬头看了看窗外,仿佛是才发现那里有棵盛放的玉兰。

喻氤捡回刚刚聊的,“什么都行,你和他们兄弟俩关系很好吗?”

闻勉想了想,道:“还算不错,和哥哥马克西姆关系好些,他有个漂亮的葡萄牙恋人,感情很稳定。”

喻氤目光闪了闪,闻勉也会夸人漂亮?她摸到便利店袋子,从中翻出一听刚才随手拿的啤酒。

气泡随着易拉罐环的打开而涌上,喻氤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有多漂亮?”

闻勉沉思,“嗯……男人看了也觉得漂亮的程度。”

喻氤不走心地附和:“那确实是美女。”

“美女算不上,可以算美男。”

喻氤一愣,转头看他,只见闻勉的嘴角越翘越高,眼中揶揄不言而喻,喻氤咳了一声,装作没看出来,“那兄弟俩的弟弟呢?”

大概是这个春夜气氛太好,也可能是陈生那番话起了作用,喻氤决定不去纠结那句“以后”,听他聊在法国拍片时的趣闻,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等到喻氤手边的啤酒见底,挡风玻璃上也积攒了几朵坠下的玉兰,闻勉看了一眼腕表,喻氤问:“要回去了?”

“嗯,十点的飞机,上海有个公益活动,是几年前我带头发起的,不好推,必须去一趟,晚些小余会直接来接我去机场。”

他以前忙的时候也经常半夜

飞行,结合上下文,喻氤了然,“打算休息一阵?”

闻勉靠着椅背转头看她,夜色浓厚叫喻氤看不明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只是觉得他有些疲倦,闻勉朝她浅浅勾起唇角,桃花眼像慢放的特写镜头眨了眨,不言而喻。

喻氤沉默,这两年她刻意规避他的新闻,只从他如今的只言片语才能窥见一二他在法国的生活,是这样累吗?这下她拿不定主意是是留他独自休息一会儿好还是陪她等到小余来好。

她犹豫道:“那你在小余来前睡一会儿?我先……”

话没说完,闻勉握住了她的左手,竟然在她面前不由分说地阖上了眼睛,“最后陪我五分钟。”

“你……”喻氤想缩回手,他的力气却很大,根本无法挣脱,而他本人则是一动不动,眼睫连细小的颤动都没有,仿佛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喻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望着他毫无防备的面容,心里泛上酸楚。

喻氤从未见过他这样脆弱的姿态,清隽的长眉,高挺的鼻骨,微微向下的眼尾和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地淡唇,无论是三年还是五年都无法在这张面孔上留下痕迹。

她的目光下滑落到闻勉握住自己的手上,骨肉均匀,掌心轻微发烫,温热地包裹住她的手背,如同回忆中的每一次。

喻氤不再执意抽回手,抬起头去看玉兰横叉出来的几簇枝头。

大概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不断在边界间徘徊,偶尔容许自己迈出一小步,而后再退回去,彼此心照不宣地互不提起。

闻勉像是个有个计时器,五分钟一到,他便睁开了眼,感受到温度的离去,喻氤转头看他,闻勉冲她笑了笑,目光清明地说:“去吧。”

“好,晚安。”

喻氤应了,提上袋子里的东西推开车门,没走两步,却听见车门再一次开启和关上的声音,她回身,发现闻勉追了上来。

“怎么了?”

闻勉在她面前停下,抬起她空着的手,将车钥匙塞进了她的掌心。

喻氤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小余会开车来,这辆车就先停在你家楼下。”

喻氤没吭声,他有东西寄存在她这,就意味着他们还有下一次见面。

果然,闻勉见她听懂了其中意图,很轻地笑了一下,黑眸恬淡,春夜沉醉,有些哄骗的意味:“车钥匙放在你这,我回来后再找你拿。”

等我回来,我们再见面。

有一瞬间,喻氤真的很想问。问问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录那盘录像带,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楼下,如果不是意外拿错,如果她今天像往日那样乘车从车库上楼,她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

可是她什么也没问。

回到家后,她把那把车钥匙和录像带一起放进了橱柜深处,并着那些尘封的指甲油和碟片。

就像陈生说的,如果结局什么都不会改变,那么过程发生了什么也就不再重要。

在过去的两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每当她感到难忍的时候她总是咬紧牙关,直到某一天她的第六颗牙被咬碎了一块,牙釉质裸露在外,尖锐,坚硬,一不小心就会被刮到。

每次被刮疼了,她就跟自己说:明天一定去补牙。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学会了躲开那块尖牙,哪怕迟迟不去补也不会再被刮疼。

可见人的记性是多么强大的东西。

一颗牙是如此,她和闻勉也是如此。

喻氤承认,和闻勉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让她快乐,可她早就决定不会再被这样的瞬间蒙蔽。

——原本是如此的,但现在一切都乱套了,她已经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第36章 P-20恋爱(二合一)“女朋友上……

十月一过,南方的冬就渐渐迎来序幕。

酒店的轻纱窗帘被大风吹得高高刮起,尾端的流苏坠偶尔撞击到玻璃上发出闷响。

陈生从洗漱池出来关窗,刚拉开窗扇门外就传来敲门声,他一声“就来”换了一嘴的风。

门外站着的是闻勉,陈生顿了顿,今晚是蓓蓓杀青,请剧组在饭馆夜宵,散场后他叫几个现场执行盯一下各组的人回酒店,走之前看到孟竖领着闻勉往饭馆后的巷子里走,两人一前一后间隔几米,看气氛似乎不太妙。

果然回去不久孟竖就来找他,说喻氤入戏太深,打算接下来分组拍摄,给两人一点时间抽离。

陈生老练地捕捉到孟竖说的是“两人”,结合他如此凝重的态度,确认道:“你的意思是闻勉也?”

孟竖当时皱着川字眉,眼色沉沉。

陈生叹:“你真是晕头了,闻勉要真动了心思,是你这点小动作能阻拦得了的吗?”

说罢无奈点了头,“行吧,你既然打定主意了,八头驴都拉不回,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会儿看闻勉来找他,想来多半是为同件事了,这样想着陈生装作毫不知情地问候:“是闻勉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闻勉似笑非笑,“孟叔来找过你了吧?不请我进去坐坐?”

放在平常,两个心眼子加起来超过八百个的老狐狸必定要你来我往试探一番,今天闻勉大约没那个心情,进了门就直言来意——配合分组拍摄可以,但有条件。

“或者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个请求。”闻勉换了个好听的说辞。

陈生无言,是请求还是条件有区别吗?

不过不得不承认,闻勉开出的条件令他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让他把蓓蓓换掉什么都好说。

毕竟蒋梦的戏份已经拍完了,临到这时换人,找不到名头是小,耽误整体拍摄进度是大,至于边缘化一个小演员会让业内会如何猜测就不是陈生要考虑的事了,说残酷些,没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就意味着能被随意轻贱,这就是游戏场里的规则。

“你都提出来了,叔会不答应吗?”陈生起身想给闻勉倒杯水,被闻勉以太晚了坐一会儿就走为由婉拒,陈生也就作罢,但还是记得在闻勉临走前状似无意地问一嘴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好好的,蓓蓓怎么把你得罪了?”

闻勉朝他微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这声“得罪”,别的没有多解释,只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转身上了楼。

陈生停在原地琢磨了几秒,依然摸不准闻勉的态度,以他对闻勉的了解,对方其实远说不上純善,只不过绝大部分的人和事入不了他的眼,更别提带动他的情绪,所以基于修养懒得计较,久而久之传成了远近闻名的好脾性。

但究其根本,他是正儿八经的闻家长孙,闻家老爷子心中最适合做接班人的后辈,资本玩的那一套在他眼里只怕都不值一提,早年有不少为了一搏前途设计闻勉的狂蜂浪蝶,后来都默默的销声匿迹了,可见只要他想,根本不需要借自己的手,就可以轻而易举让一个人在这个圈子无法立足。

如今这么没眼力见的蠢货已经很久未见了,难道说蓓蓓私底下做了什么?可是他这个制作人日日都在组里,没看出任何迹象啊。

陈生索性不再想,反正答应都答应了,一个蓓蓓翻不出什么浪来,现在最重要的是闻勉和孟竖间这隐隐不透风的矛盾。

第二天一早分组拍摄的通知出来,陈生就带着闻勉和小半个剧组开车去省会,走的匆忙,连和其他人打声招呼的空当都没有,当然,这也是故意的。

接下来的一周陈生有意无意总跟在闻勉周围,观察他是否真的像孟竖说的那样对喻氤因戏移情。

可是几天时间观察下来,闻勉作息规律,情绪稳定,片场内外也不见抱

着手机大聊特聊,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若不是他偶尔提起孟竖时对方态度略显冷淡,陈生根本看不出来他对这无理取闹的分组拍摄有什么不满。

他太配合了,陈生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想多了,闻勉入行多年,演过的角色不计其数,怎么会分不清戏和现实?

这样的想法很快在某天破灭。

那天灯光比较复杂,布完光正好赶上饭点,制片组唯一的一名女性——生活制片外出归来带了下午茶,据说是当地有名的茶点和糖水,招呼大家饭后吃点甜食。

精致小巧的各类酥饺茶冻装在打包盒中,组里的女孩们发出激动的感叹,有人打听了多少钱,连道这么点东西卖太贵了不是坑人吗,还不够大老爷们塞牙缝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泼辣的梳化师拍掉了手,“不爱吃你别拿,这么好看的甜点给你吃才是糟蹋东西!”

大家一起共事了大半年,同吃同住彼此相熟,被骂了的大哥也不生气,认怂:“行,我是山猪吃不来细糠,您吃。”

“老胡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姑娘就好这一口,失恋人失意了吃点甜的心情就噌噌好了,甜食治愈一切,是这么说吧小林妹儿?”

“是啊老胡,小林家就是这边的,你当着人家面说她家乡特色不是找骂呢吗?”

众人一派嘻嘻哈哈,陈生笑道:“小林你尝尝味道正不正宗,要是正宗,咱们回程时再打包些,犒劳犒劳留在县城的兄弟姐妹。”

闻勉在旁听着,并不参与,小余看他沉默的样子,凑上前:“怎么了,哥?”

“女孩都喜欢吃甜食?”

小余无言,他怎么会知道?

“……大概吧,要不你问问之影姐?”

闻勉不说话了,垂着眼思忖,小余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咧开嘴朗声笑:“哥,需要我去订些给喻氤老师带回去尝尝吗?”

捕捉到关键词的陈生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朝两人走近两步,却见闻勉缓缓摇头,就在陈生暗松一口气时,听到闻勉认真地问小余:“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是苏南人?”

苏南人?喻氤也是苏南人,陈生预感不妙,一份点心不要紧,要紧的是闻勉的“有心”。

仿佛印证他的猜想,闻勉说着说着发现了几步外的他,陈生一怔,再想装作没在偷听已来不及,好在闻勉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了头。

就那一眼,陈生的心唰的一下凉了半截,总算明白孟竖为什么如临大敌了——怕的不是闻勉入戏,就怕闻勉自知入戏却放任无为。

其实抛开孟竖和闻勉的关系,对于半个商人的陈生来说大可以放任片子的男女主演来一场短暂的爱情,然后抓住这一卖点大肆宣传电影。

看啊,能让闻勉都入戏生情的故事该有多精彩?!单是这一条就够让《铁锈》票房翻两番。

可不管是他、孟竖、还是闻勉,早就不需要这些成绩证明自己,相反,因为出不了戏而爱上对手戏演员,这样的风月佳话,对于早就在演技一道上被捧到神座的闻勉而言,或许会成为职业生涯一辈子的污点。

神之所以是神,便是因为掌握着绝对的权威,若是没了这层光环,闻勉就会泯然于遍地的影帝影后之中,所以他可以恋爱结婚,但对象不能是一起演过爱情戏的女演员。

更别提,这个对象的风评还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