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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P-13庆生你也要快乐

硫酸,无色,无味,具有腐蚀性。

李金银盯着滚落在两尺开外的矿泉水瓶,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相信这些脑子里只有A片的蠢货有胆子泼硫酸。

半面墙外刺头躺在地上不断呻吟,娄泽没下狠手,他带来的人都识趣地先跑了。

娄泽用衣摆抹了把脸上的血,踉踉跄跄地把刺头全身上下翻了个遍,几张纸币全揣自己兜里,剩下个新的小灵通,捏着机身拍拍刺头的脸。

“别哼哼了,又没要你命。”

“我说了,你想打架,多少次我都奉陪,别打李金银的主意,再让我听见她的名字从你嘴里蹦出来,就不是打断一只胳膊一条腿这么简单,我会把它们从你身上拆下来。”

“你知道的吧,我爸杀人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做得出来。”

瞥一眼角落里的矿泉水瓶,他嗤笑着将小灵通随手一扔,“硫酸?亏你也想得出来。钱我拿走了,就当做你付我的医药费,自己爬过去打电话找人来接你。”

“我操/你娄泽!”

娄泽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乐了一声:“可以,知道不能带我妈了,有长进……”

“老子操/你也操/你妈娄泽!你给我回来——”

天上的乌云压得更低了,老宿舍楼被拆得只剩下最后几面矮墙,风卷起地上碎落的白色腻子粉末,有点末日来临的意思。

李金银等到再也不见娄泽的身影才从墙后走出来,刺头一见她就哀嚎:“操,你们有完没完啊!”

李金银没理他,捡起那只被混混们称作装了硫酸的矿泉水瓶,淡淡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推行九年义务教育吗?”

刺头骂骂咧咧,李金银兀自接上自己的话,“是为了社会能少一点你们这种文盲,不过没关系,消灭你们这些社会垃圾也不止一种方式。”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只玻璃试管,上面贴着化学式的标签,“眼熟吗?”

刺头瞪大眼,结巴:“硫,硫硫…”

李金银点点头,“嗯,化学实验室总算进过。”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你的跟班没告诉你,我是班上的化学课代表吗?”

“不可能,你不敢的,你是好学生你怎么敢……”话没说完就见李金银痛快地拔掉了密封头,他急忙撑起半边身子想夺试管,却被李金银一脚踩中断裂的腿骨。

“啊啊啊啊啊啊——”

“李金银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他疯狂叫喊,却引来了更剧烈的疼痛,透过眼泪他看清了李金银的手,硫酸近在管口,她的手竟然纹丝不动!她的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疯了!

她是个疯子!

“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们了!求求你别泼我,”他开口求饶,李金银的手终于动了,可并不是收走试管,而是直接倒下,他凄厉地喊:“求你——”

冰凉的液体浇到脸上,预想中的灼烧感没有出现,刺头睁眼,发现自己好好的!欣喜若狂:“哈,哈哈!哈哈哈我没事!你果然是骗我的!”

“轰隆——”

乌云深处惊起一声炸雷,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大自然的重锤直逼天灵盖,站在几乎移为平地的废宿舍区上,这种威慑力更为直观。

刺头的笑声猛地一僵,看向朝他的小灵通走去的李金银,决定先服软:“喂,要下冰雹了!帮我打个120呗?”

李金银的脚步在小灵通前停下,没有去捡,而是直直看向正前方的某个方向。

高中男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灵通的不远处,就是因为凿房子而破碎的排水沟,接连几日的雨水令里面流水不断,不知流向何处。

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起,“喂!李金银!别开玩笑了,马上下冰雹了!我动都动不了,你想害死我吗?”

李金银没动,刺头的声音渐渐绝望,“这里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我要是被砸死了怎么办?”

看着白净无害的三好学生冷眼凝着他,一脚将小灵通踢进了水沟,流水很快将其冲走不见了踪迹。

李金银最后什么话也没留,没有人看到她来过这里,即使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冰雹下,也没有直接证据能定她与娄泽的罪。

回到家娄泽已经换洗过衣服,正在煮饭。

李金银视线落到他开裂的嘴角,他用手遮了遮,半真半假地笑说:“店里有人闹事,我就把人打了一顿,你呢?干什么去了这么晚?”

李金银垂下眼,低声说:“回来路上买了点文具,我去洗澡了。”

“好,饭马上就能好。”

冰雹是吃饭时落下的。

怕有危险,家里电器都关了,只留一盏台灯在饭桌上,叮呤咣啷地声音听着十分吓人。

远处“嗙”地一声巨响,小区里响起轿车的警报声,李金银闻声走到窗台前,刚一靠近眼前突然一花,一块比拳头还大的冰砸在窗框上,碎裂的冰渣把玻璃

窗弹出一个小坑,就在李金银的眼前。

娄泽将她拉离窗口,检查她面门,确认她没事后才看向玻璃窗,“不碍事,以后再换吧。”

“嗯。”李金银出神地望向窗外。

这时,娄泽的小灵通响了起来,是蒋梦。

“娄泽!你在哪里呀,安不安全?我姑母说今天有外校的人堵你!你到家了吗?”

娄泽平声回答:“我在家,李金银也在。”

蒋梦像是才想起来李金银,卡了壳:“啊李金银……嗯!你们都安全就好。”

说完她又像是要掩饰什么,哈哈道:“我就是有点担心,姑母说高三那个张鸣被人发现昏倒在废宿舍区,刚刚才被送到医院,我怕你和他在一起,外面冰雹这么大……”

“他刚刚才被发现?”娄泽沉声打断,向李金银看来。

“是啊,还是施工队的一个工人回去检查现场发现的,不然这么大的冰雹,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知道了,没事我挂了。”娄泽一错不错地与李金银对视,语气不明地挂了电话。

某个瞬间李金银觉得娄泽一定是知道了,他这么聪明,又这么了解她,就算没有证据,他也一定知道了。

她做好了与娄泽对峙的准备,可是娄泽望着她,眼睫抖了抖,只是给她夹了一筷子肉,“吃饭吧。”

她不知道的是,对于娄泽来说,无论李金银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永远是12岁时那个满手针眼、孤零零地蜷缩在后港的小花-

秋秋抵达G省机场的消息发来时,喻氤正在利用等戏时间看一则有关99年沿海地区特大雹灾的新闻报道,世纪之交的重大灾害,就像小灵通这样的时代产物一样,深深地留在了孟竖与编剧这一代人的记忆中。

周湘的班机预计下午四点落地,开车到县城正好赶上吃晚饭,喻氤给秋秋回语音:不着急,慢点开车。

闻勉坐在她旁边的导演椅上,搭话:“经纪人进组了?”

“她手上还有别的艺人,现在终于忙完了过来看看我,”喻氤收起手机,突然想起来,“这么说起来,你身边也只有小余一个执行经纪,没记错的话沈则川应该只负责你一个人吧?”

沈则川是闻勉的经纪人,喻氤听周湘提起过几次,说这人有本事有手段但毫无上进心,经纪人之间里至今流传着他那句“工作是为了早日退休”的经典名言,若不是早年搭上了闻勉这艘大船,这位奇葩在哪躺平还不一定呢。

“这题我熟!”小余从后头冒头,一派开朗:“闻哥拍戏时不爱太多人跟着,不拍戏就更加了,我们都找不到他人,公司上下都羡慕我和沈哥,因为我俩每年的假期比当老师的还多!”

闻勉轻笑,没接他话茬,就着喻氤的问题解释:“沈则川最早是华盟的人,后来嫌公司让他带其他人压榨了他的休息时间,索性辞职在我这里拿工资,至于其中的原因,我认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是个让人省心的演员。”

干他们这一行,活在无数双眼睛下,人人都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假人,这层包装纸就是他们的台面,戏里戏外台上台下,摘不下来,也不能摘。

可是闻勉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他很生活化,以至于他周围最亲近的人也有种浑然一体的松弛感,喻氤常常会忘记闻勉是圈子里最顶层的那类人。

她唔了一声,鼻子突然传来一阵痒意,侧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戏里时间刚过九月,实际现实里已经是十月底了,每天上戏都得带羊绒披肩,但今天秋秋去接周湘,她便忘了这回事。

碰巧有人来喊闻勉上戏,他合起台本,离开前将自己椅子上叠着的针织外套递给喻氤,“先披一下,别感冒了。”

浅灰色外套面料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香气,罩在身上宽松暖和,能与她的长披肩媲美。

她套着他的衣服,拿过他留下的台本翻了翻。

和自己涂得花花绿绿的本子不同,闻勉的台本很干净,干净得像那种看一眼题目就能得到答案的天才会写出的试卷,偶尔在重点文戏的页边做做记号,手写几个关键词,手写体形端秀而架劲挺,倒真像他的人。

时近晚饭,周湘终于舟车劳顿的抵达县城,喻氤下戏出来便看到她和监制陈生站在组里包的大巴车前聊天,陈生一天都没在片场,看着也是刚外出回来。

周湘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是只要涉及工作的社交从不马虎,喻氤走过去,果然听到两人在你来我往的客套,好在陈生对喻氤印象不错,客套归客套,在本人来之后带上了几分真心。

每到这个时候喻氤都觉得自己回到了上学时期,这个场景就和开家长会,家长向老师了解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如出一辙。

聊了两句陈生说还有事找孟竖商量先行离去,喻氤让秋秋去拿她和周湘的盒饭,久违的回车上吃了饭。

盒饭是两荤两素一汤,剧组工作餐。

喻氤不跟他们一块,自从电话视频发现喻氤痩了一大圈后,周湘就叫公司的营养师专门配了三餐菜单,让秋秋在县城里找餐厅照着上面做,做完送到现场来,两个月下来终于养回来一点肉。

彼此聊了聊近况,主要是周湘在说,娱界内部越来越乱,高层互不作为,管理层分帮结派,监事会唯一一个没有派别的监事出走,整个公司已经是江氏的一言堂,而周湘接洽的那个华盟经纪事业部的人至今未给准信。

“我的经验是,希望不大。”周湘说着,再次提醒喻氤对换公司的事上上心。

喻氤答应拍完这部戏会考虑,周湘点点头,转口说起从陈生那里听来的消息:“闻勉的粉丝后援会想来给他庆生,他让沈则川回绝了,说会影响拍戏进度。”

喻氤咬住筷子,“他要过生日了?什么时候?”

“就今天。”

喻氤两眼发黑,为什么没人提醒她?

她拍戏拍的晕头转向,连今天是周一还是周五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记得闻勉的生日,何况,她本来也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周湘还在继续说着:“他的粉丝有点情绪,一般拍戏时不给办生日会,也会允许几个大粉来探班,但是闻勉今年什么也不许,后援会的人就求到陈生那里,希望能把粉丝们的礼物送进来。”

喻氤幽幽打断她,“湘,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马上就要过去,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那天最后几场戏是跨年戏,戏里放了烟花,热闹的氛围一直延续到戏外,这个时候大伙儿都知道了要为闻勉庆生,除了摄影组的年轻小伙们在抓紧撤机器,其余的人都顾盼着门口,好像在等什么。

没几分钟,导演组的两个助理从外面推进来一个蛋糕车,上面35寸的是剧组定的,另一个8层高的精美漂亮,插着翻糖捏的Q版闻勉小像,想必是粉丝后援会准备的。

小余紧随其后,怀里抱着束香槟扎成的花,几个场务大哥帮忙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花束、纪念册,还有整整两大纸袋的信。

大伙儿一窝蜂挤进这个三居室,闻勉早有预料一般,笑着迎接了所有人的生日祝福。

有人把一顶纸做的寿星冠传到喻氤手上,起哄让她给闻勉戴上,闻勉往后退了一步,好脾气地打着商量:“这个就不用了吧?我都三十了。”

几乎所有女性工作人员都异口同音:“你永远十八!!”

喻氤被她们的氛围感染,也小声附和:“你永远十八!”

闻勉笑得很无奈,有个胆大的梳化师带头:“戴上!许愿!戴上!许愿!”进而越来越多人加入,一副今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架势。

主摄挤进屋,在最后头放声吆喝:“闻老师,你舍得咱们这么多姑娘伤心吗?大老爷们刀子

吃得起,小皇冠也戴得起!”

全场哄堂大笑。

闻勉也笑,遮住眼睛朝喻氤矮下身来,“好吧,那我假装自己不知道。”

又是一阵笑声。

他手指细长,一遮就是半张脸,露出上扬的嘴角,显得极温柔,喻氤多瞧了几眼,赶紧替闻勉戴好那顶幼稚的寿星冠。

人群又开始催他许愿,喻氤回神,发现剧组的所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围了过来,包括孟竖陈生这群主创,还有早就收工了但是一直在外面等待的蓓蓓元昊,整个小屋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闻勉象征性的对着蛋糕说:“希望《铁锈》能顺利杀青,在明年的柏林电影节取得好成绩,未来票房长虹。”

有人说:“这不算!”

孟竖一扭头:“谁说不算?”

众人大笑,那人疯狂找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不算!”

闻勉不得已重新对着蛋糕闭眼,大概不到十秒,他就睁眼吹灭了蜡烛,快得喻氤怀疑他压根就什么都没许,不过人活到闻勉这个地步,应该也没什么要许愿的了。

由于拍摄片场不好喷香槟庆祝,小余抱来的香槟花被大家分来喝了,主摄好酒,识货地认出价值不菲:“这么好的香槟?闻老师的粉丝真是大手笔。”

小余挠挠后脑勺,憨笑:“香槟不是我们准备的,是之影姐送来的。”

主摄又嚯了一声,些许耐人寻味的意思:“他们关系还那么好呢?”

副摄一手搭上他的肩,打了个哈欠:“要不说单之影是咱闻勉老师唯一的红颜知己呢,他俩这么多年没再合作,交情还这么深,前年闻老师那部纯文艺片上映的时候,视后不还在朝阳哪家影院包了三个厅请他的粉丝去看么,闻老师的微博也每次都帮视后宣传……”

“但不是说单之影早跟了寰意那位老总么?他俩不清不楚的,那位一点儿不介意?”

副摄一掌拍上他后背,“瞎说啥呢,人家这是好朋友。”

再说,小余就在跟前呢,这能当着他的面瞎猜吗?

小余确实不高兴了,脸半拉下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粉丝做的纪念衫在车上,我去拿。”

说着掉头就走,不期然和拐角处的喻氤打了个照面,小伙子头一次没打招呼,埋着头气鼓鼓的出去了。

喻氤一直在大门口徘徊,不是故意偷听,是在等秋秋把她的“礼物”带来。

她看看娄泽房间里交谈的闻勉孟竖几人,想到方才听到的“红颜知己”。

单之影,同处电视剧圈,喻氤对她耳熟能详,手握两个视后的头部大花旦,也对她和闻勉多年好友的关系早有耳闻,不管媒体和粉丝如何猜想,这对影帝视后的“情谊”在娱乐圈一直是珍贵的代名词。

只不过那个时候闻勉对喻氤而言,只是一个见过一次,值得尊敬的前辈,其意义寥大于陌生。可说不清什么时候起,这个名字不再只是两个普通的汉字。

闻勉在剧组之外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的生活、他的交友圈、他的一切爱好,喻氤都答不上来,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滋味在心中蔓延开。

“赶上了赶上了!”秋秋三步并两步,拨开片场外围扎堆闹腾的人,把咯吱窝里夹着的纸袋交给喻氤,“你看看这相框行不行,不行也没得换了,大晚上的,我转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开门的相馆,我看尺寸一样,拿它当画框应该可以。”

喻氤打开看了看,用手帮她扇了扇汗,感激一笑,“这个就很好,谢谢你秋秋,快去吃蛋糕吧!”

秋秋大大咧咧扯开领口,把她往闻勉的方向推:“没事儿!赶上了就成,我去找湘姐,你先去忙吧。”

礼物拿到手,喻氤心里有了底,再用视线搜寻闻勉,发现他独自靠在戏里那组由娄泽亲手打的木柜旁,低头浏览手里的一沓信封,似乎在看粉丝们的署名。

喻氤走近他,有些好奇:“你记得她们的名字?”

这么多,而且粉丝写信也不会署真名吧?都是网名或者代称居多。

果然,闻勉浅笑着摇头,“只有一些有印象。”

说完他十指归拢信封,目光认真地洒向她,“怎么了,想跟我说生日快乐?”

他这么说喻氤才想起自己还没好好地和他说生日祝福,她将相框从身后亮出来,“我今天下午才知道你过生日,没有准备,这本是想杀青时送你的,就姑且当做生日礼物吧,杀青时我再送你些别的。”

闻勉接过,画纸上是一副素描,画的是李金银生日那天,娄泽在她家楼下跨着单车微笑的模样,比起送给谭嘉群和韦琳的简单小像,这幅显然与众不同。

灰色铅笔重重描摹出阴暗湿重的楼梯间,斑驳房屋露出一角,占去了画纸的大半,狭长台阶延伸至尽头,少年包裹在斜阳树影里,身形模糊而温暖。

娄泽对李金银的祝福是希望她的十七岁快乐,喻氤揉揉鼻尖,“娄泽对李金银的祝福是希望她的十七岁快乐,我就借花献佛,祝闻老师的三十岁,四十岁,直到变成一个老爷爷,余下的每一年都能过得快乐。”

闻勉的眉眼随着她的话语化成一汪平静而温暖的湖水,“你也是,喻氤,你也要快乐。等到杀青的时候,再画一副给我吧,就画……李金银。”

喻氤捏紧指尖,为什么要停顿?闻勉原本想让她画的是谁?

说话间,小余还真确有其事地拿回了一件纪念衫,连帽款的白色卫衣,胸前一个印花“勉”字,他招呼闻勉:“粉丝送来的,哥你穿上让我拍张照,我好发微博。”

闻勉“嗯”了一声,就着戏服直接套上卫衣。

他这几天的戏服配了条项链,不是很好的材质,带久了会将锁骨心磨红,这会儿和卫衣里标上的别针绞在一块,闻勉伸手向后扯了一下,没扯开。

“我来吧。”喻氤说。

闻勉看她一眼,朝她弯下腰,喻氤双手从他脖子环绕向后,去解那个小别针。这期间她和闻勉脸颊的距离,不足一只手掌。

喻氤为了演李金银,指甲剪的很短,那小别针又太细,按了两次都没按开,喻氤眼珠微转,看向闻勉,他也正不避不让地望着她,喻氤看见他脸颊细小的容貌,纤长睫毛的缝隙,以及眼眸里不带笑意的专注。

有那么两息,喻氤觉得那是她与闻勉之间最近的距离,比亲吻还要近。

喻氤目光下移,划过他笔挺的鼻梁,和放松的唇,最后挪开眼,凝神一次性解开了别针。项链与卫衣分开,她也退开了身。

再不退开,她怕她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闻勉目光悬在她脸上,整好衣服,被小余拉到一片空白墙前拍照。

喻氤站在原地长长吸了一口气,不经意转眼,竟然与孟竖视线相撞。他同陈生、元昊和蓓蓓聚在客厅电视柜前,面朝这个方向不知道观察了多久,眉心微凝,神色含着几分审视,喻氤心跳漏了一拍,有种被看透的心慌,故作镇定地转回头去,假装没注意到孟竖。

第二天一早还有拍摄,大家没敢闹太晚,吃完蛋糕就收工集体回酒店了。

酒店房间有限,周湘又是临时决定来的,剧组没有给她预留房间,喻氤本打算让她和自己住,但周湘知道她睡眠障碍治了好几年,觉一直很浅,十分干脆的拒绝了她的提议,最后只能在秋秋房里加张床挤一挤。

喻氤跟着去两人房里打了一转,实在不是她操心,而是她深切怀疑这两人能不能住一起,周湘有洁癖,而秋秋……

喻氤去过一次秋秋在北京的租房,她家每样东西都不在该在的位置,秋秋的说法是:狗窝也是窝,只要舒适它就是好窝!

现在相似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喻氤站在秋秋房里,感受着来自周湘的低气压,嘴角抽了抽:“我看还是去我那里睡吧。”

“不用,只住一个月,我可以克服。”周湘冷声道。

秋秋讪笑着捡起快把椅背压弯的一大摞衣服,“这都是洗过的,我就是没来得及叠罢了,收拾收拾就好了。”

喻氤:“……”

周湘脱掉修身的大衣,挽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开

始赶人:“十二点了,明早七点化妆,你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够八小时。”

“真不用我帮忙?”

周湘又看向手表,喻氤举双手妥协,老老实实回到自己房间,洗漱整理,躺到床上已经是半小时后。

她猜周湘她们应该也收拾结束开始休息了,就没有多此一举再去问,而是打开手机将卸载掉的微博下了回来。

她的账号在路透传出去之后就交给周湘去处理了,不清楚她和闻勉的经纪人沈则川是如何沟通的,反正两人的账号现在是互关状态,据秋秋说当时还上过一次热搜,不过她在剧组里远离网络,那些腥风血雨一丁点儿都没影响到她。

闻勉的微博在零点前更新了一条,三张图片,一张是后援会的礼物和香槟花,一张是他穿着纪念衫的认证照,最后一张则是她送的画,装裱崭新的素描被单独放在床头柜,在暖黄色的台灯灯光下十分温馨。

配文很简单,只有两个字:【三十。】

他的微博常年是团队运营,本人发布的内容一年也没几次,所以这条微博下简直是沸反盈天。

热评第一是被粉丝顶上去的小余。

他显然深谙粉丝需求,放出了闻勉带着纸质皇冠的许愿图,评论:【不是三十!是永远十八!】

底下的粉丝都在尖叫【你小子果然知道我爱看什么!】【让我们感谢这位菩萨TwT】【三十果然是男人最好的花期,哥好嫩我要晕了】……

喻氤想点开图片,不小心误触成刷新页面,再刷出来时,小余这条热评下的最高赞回复不再来自粉丝。

@单之影V:【哈哈哈哈好傻。】

@闻勉V回复@单之影V:【别嫉妒。】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或许正在联系也不一定,毕竟重要的好友庆生光是送礼说不过去,怎么也要打个电话吧?

喻氤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给他评论,最后还是按照心意留下了一句简单的祝福:【生日快乐。】

她现在的微博粉丝量不多,甚至比不过一些大网红,账号权重低,一发出去很快淹没在狂欢的粉丝中。

喻氤有点傻眼,这样的话,闻勉应该看不到吧?她赶紧往回翻想将其删除,然而[闻勉三十]的热搜早已登顶,评论正在几何倍暴增,转眼就达到了6万,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发出的评论。

不常玩微博的喻氤正打算上搜索引擎搜一下如何找到自己发出的评论,新消息的弹窗就蹦了出来。

她切回去一看,闻勉竟然也回复了她。

@闻勉V回复你:【谢谢小花,但你该睡觉了。】

第22章 P-14恍惚她看到蓓蓓站在他房门……

不是简单的“谢谢”,也不是客气的“早点休息”,而是“你该睡觉了”。

中华文字真的博大精深,明明是相似的语义,只是换一个说法就让整句话带上若有似无的亲昵,喻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我意识过甚。

手机狂震起来,原来她没有关上新消息提醒,不断有评论回复涌进她的未读消息,她赶紧更改设置,震动还是没有停止,这次是周湘的微信语音。

“你们在搞什么?知道这么晚撤一个热搜多麻烦吗?”周湘的声音泛着无力与疲惫,本来闻勉那边今晚怎么闹腾,和单之影双之影三之影上多少热搜都不关她的事,现在好了,她也得爬起来加班了。

喻氤顿时想缩进地里,“对不起……”

周湘一个电话打过来:“你现在不要回复,也别点到什么不该点赞的东西,退出账号睡觉,我去跟沈则川沟通。”

喻氤当然没有异议,赶紧把账号退出来,周湘交代完就挂了电话,喻氤对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坐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这还是闻勉第一次在戏外叫她“小花”。

为了增加代入感,也因为方便,有的剧组会用角色的名字称呼演员,《铁锈》剧组也不例外,好像除了孟竖和闻勉外的人都用李金银叫过她,她还以为不这么叫是他俩的工作原则,原来闻勉也会这么叫她啊,虽然这声“小花”也有点调侃的意思就是了……

次日,周湘说昨晚沈则川又联系了蓓蓓和元昊的经纪人,请他们也和闻勉在评论区里互动,这样就可以说成是在为电影提前宣传,最后让闻勉开了半小时直播,作为不让粉丝探班的补偿,粉丝一高兴谁还有空管评论区。

喻氤趁出工前找了直播回放来看。

闻勉不是流量明星,除了拍戏和电影宣传外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身边又只有小余一个工作人员,所以直播画面不如专门筹备的那样精美,背景一看就是酒店里稍有年代感的墙纸。

他穿着简单的圆领白T,头发零碎地散在额前,怎么看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要不是家夫颜值过硬,真扛不住这死亡顶光。】

【不是说在孟竖的组里吗?怎么就给我哥住这条件啊!孟老头我跟你势不两立!!】

【楼上是新粉吧,比这还苦的条件哥都住过,他自己不在意的,这些话发出来路人观感不太好……】

【老公老公,生日快乐,今天有没有吃好吃的?】

【有没有收到我们送的信呀?】

【哥今天是群戏吗?和新演员搭戏累不累?是不是拍摄任务很重?】

【为什么叫喻氤小花?】

闻勉自动略过了叫他老公的问题,盯着快速略过的弹幕逐一回答:“信收到了,我会找时间看的。”

“群戏……都有吧,多的还是跟喻氤的对手戏。”

“小花是戏里的昵称。”

录屏中直播间的人数还在暴涨,弹幕多的看不清,但他既然提到了喻氤,开机时众多粉丝和路人对这部戏的选角争论便浮了上来,即使每条弹幕只能在屏幕上停留一小会儿,也依然能捕捉到许多个喻氤的名字。

闻勉抬眼,不再看弹幕,表情淡淡,自顾自地聊天。

“喻氤是我很欣赏的一位年轻演员,和她搭戏很舒服,作为创作者我很满意我们的呈现,至于具体的等电影上映后大家进影院看过后再讨论吧。”

【哥真是老体面人了,辛苦哥了。】

【应该不是,按他往常的说法,若是为了体面应该会说喻氤是他和孟竖都很欣赏的演员。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支持哥的电影!】

之后闻勉又聊了些片场趣事,半小时一到,不论弹幕怎么哭爹喊娘仍是无情的下了播。

喻氤关掉视频,无意识地抠起指甲,闻勉说很欣赏她,他口中说的是“我们的呈现”,是不是说明在他眼里他们是一个整体?虽然知道这有可能是出于保护戏的角度,喻氤还是很开心。

她把视频下载下来,卸载微博,回到了断网的生活。

拍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连续几天大夜,昼伏夜出,喻氤的睡眠质量明显下降,眼底伏青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格外明显,连闻勉都劝她等戏的时候可以回车上眯一会儿。

这天,剧组傍晚出工,拍完第一个室内景转到小区活动广场,戏中这里每月有一次集中的电影放映,附近的居民们都会带着小凳子来观看,李金银和娄泽偶尔也会来。

道具组提前搭好了老式的放映布,灯光指导突然说落拿了两个灯架,临时叫手下的人回去拿,布灯的时间也就比往常慢许多,喻氤和闻勉坐在广场侧边的石板阶上闲聊。

戏里放的是一部94年的香港电影,放到现在看是部黑色爱情片,那个年代香港流行的影片总与**、枪战沾点边。

电影导演是香港很有名的流派先驱齐家佰,与孟竖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天才”不同,齐家佰是正经在美国读过电影的导演,世纪之交的那二十年是他最活跃的时期,拿过好几次金像奖,只不过近十年都没再看到他的作品了。

喻氤怪可惜的感叹,闻勉点头:“他老人家迈入七旬之后身体就不大好,大概之后都很难再看到齐老的片子了。”

喻氤震惊:“齐家佰都七十了啊……”

“嗯,孟竖都快六十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小时候还跟我爸一起看他的碟片,印象中他就是我爸那一辈的人,原来他们都到六七十的年纪了,”喻氤神情迷茫又惆怅,“也是,我都快二十五了,总感觉自己上学那会儿还在昨天。”

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闻勉微笑不语。

喻氤没发觉他的异样,就着电影说起童年记忆不禁笑起来,“我爸特别喜欢看电影,以前还想做电影编剧呢,但是他写的东西太文绉绉了,后来只能老老实实在高中教书,他还在学校里组了个电影学社,我当演员多少也有些受他影响。”

“我家搬家前的老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电视柜,柜子里全都是我爸收藏的影碟,里面就有齐老的全部影片,那时候我爸因为带着我看这么暴力的片子,经常被我妈狠狠批斗,罚他第二天去河边钓够十条鱼才可以回家——我爸除了看电影还很会钓鱼。”

闻勉眼前浮现出家长里短的生动画面,眼角笑意加深,“齐老崇尚暴力美学,确实不适合年纪太小的孩子看。”

“我爸是不是很不靠谱?上小学时他看球赛,一时兴起,背着我妈用瓶盖沾酒让我尝。”

“那你尝了吗?”

“……尝了,然后他骗我说那是马尿,把我吓得哇哇大哭……”

说着说着喻氤升起一丝难为情,自己怎么还自爆糗事呢?但看闻勉听得开心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低头用鞋尖踢了踢地面。

“听得出来你生长在一个轻松幸福的家庭里。”

喻氤偷偷瞄他,闻勉说话的时候望着远处剧组搭的老式露天影院。

他脸上不带笑容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冷清的,五官中棱角分明的部分被凸显出来,但奇怪的是,喻氤不再像刚认识他时那样害怕了。相反,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此刻的闻勉是放松的,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能分辨闻勉的情绪了。

他在落寞吗?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喻氤记得,闻勉的父母好像很早就离世了,或许她不该聊这个话题。

“如果你父亲是齐老的影迷,我可以帮你要个签名。”

“嗯?”

闻勉侧脸看向她,喻氤反应过来,“好啊,会比较麻烦吗?麻烦的话就算了,毕竟齐老不是艺人,向他要签名还是有点冒昧——”

“在聊什么?”

一道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蓓蓓歪头向两人走来,俏皮地挤挤眼。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闻勉视线定定在她身上停留两秒,露出斯文的笑容:“在探讨齐老的电影。”

接下来的戏是三个人的戏份,所以蓓蓓理所当然地接过话题聊起这部影片,还说自己曾在金像奖典礼远远见过一次齐老。

相似的情况不止发生一两次,这几天都是拍李金银、娄泽和蒋梦一起的情节,蓓蓓在片场总是像这样有意无意地插入她和闻勉的对话,初时喻氤没有察觉,次数一多才渐渐反应过来,蓓蓓想和闻勉拉近关系。

不稀奇,为名,为利,或者为了闻勉这个人,圈子里没有人不想和闻勉套上关系,偏偏蓓蓓每次都大大方方,既能确保话题捏在自己手上,又不完全冷落排挤喻氤,让人挑不出刺来。

喻氤感受到或多或少的恶意,于是每当蓓蓓找过来聊天时,她便没有太多发言欲,和妙语横出的蓓蓓相比,她显得沉闷无趣。

这点对比,让喻氤变得更加沉默。

当天晚上拍到凌晨三点才收工,喻氤隐隐感到自己在发低烧,依稀记得房里有之前拍淋雨戏秋秋留下的感冒药和消炎药,回到酒店房间翻出来一看,感冒药还有最后两粒,消炎药没开封,没有治退烧的。

她也不知道低烧需不需要吃退烧药,以防万一还是打电话给秋秋,结果这姑娘在洗澡,是周湘接的,听她说有点烧当即打算给她送过来,喻氤也不敢洗澡,就坐在床角干等,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太困的缘故还是真的烧了起来。

大概十分钟,周湘就敲响了她的门。

门一开先听到的不是周湘的声音,而是一阵笑声,甜美,但在这么晚的走廊里格外响亮,甚至有点失礼。

喻氤脑神经一抽一抽的疼,闻声寻去,只见蓓蓓站在走廊的尽头。

她怎么会在这?她又不住这一层。

像是看穿了喻氤的疑惑,周湘退开一步,让她视野更开阔,于是喻氤总算看清了蓓蓓站在何处——老酒店一层只有两个高级套房,分别分布在走廊两边,那么和蓓蓓深夜畅聊的人不言而喻,是闻勉。

距离太远,喻氤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脸,只依稀认出他身上的衣服是早上化妆时穿的,那就是还没休息。

“和传闻中一样受女艺人痴迷啊。”周湘推推无框镜片,意有所指。

喻氤难受得顾不上其他,只在浑噩中想闻勉一贯得体,肯定知道大半夜在走廊上大声喧哗有多粗鲁,他会请蓓蓓进房间聊的,他会这么做的。

她脸色惨白地接过周湘手里的药,“谢谢,我睡了。”

第23章 P-15失控惩罚他吧

第二天喻氤直到周湘闯进房里才惊醒,天已经大亮,闹钟响过七轮,而她完全没有听见,是化妆师等了一个小时不见她人,打给周湘问是不是确认错了上妆时间,周湘心道她大概是睡过了头,找酒店前台要了备用房卡上来一看,还真是。

睡过头这种事极少发生在喻氤身上,周湘想当然归结于她昨晚的不适,用手量了量她的体温,感觉没烧,“怎么样,要帮你请假吗?”

喻氤扶额,沉沉摇头,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都还处于心悸当中,但她昨天吃了药,那种昏沉泛冷的感觉已经驱散,既然没生病何必拖累拍摄进度。

“不用,我现在就起,帮我跟孟导说我晚到一小时。”她说。

到了片场,或许是周湘提前铺垫了她昨晚不舒服的前情,孟竖没怪她起晚,只是在结束了手上的一场戏后把拍摄顺序调整回通告单上的顺序,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闻勉在换戏途中抽空端详她的脸色,可惜她上了妆,无所端倪,于是问:“昨晚病了?”

喻氤摇头,“吹了点风,可能太累了。”

戏外天气变冷,戏里也如是。

高考的氛围越来越浓厚,娄泽不再有时间打零工,每天晚自习回来房间里的灯都亮到半夜。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一本稳扎稳打,冲一冲还有机会读重点大学,这也是他每每触犯校规学校却一直容忍他的原因。

李金银问他,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娄泽说没想过。

那天两人在饭桌上聊起这个话题,而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因为高考就意味着分别,娄泽会去到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李金银则要留在狭小的宜海度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年时光。

最后李金银安静地收拾了碗筷,对心事重重的娄泽道:“以前没想过,现在可以想想了。”

娄泽抬眼看她,却只来得及看到她纤细的背影。

转眼进入寒假,整个高三年级组织进行两周的假期补课,李金银在学校里找到一个兼职——千禧年将至,市里教育局举办新年汇演,学校要代表县城出一个节目,于是抽调了低年级的老师组成临时艺术团。

负责排节目的音乐老师是个刚从省艺校毕业的年轻人,知道李金银家里的情况,就让她每逢排练日来帮忙打扫音乐教室,虽然给的钱不多,但是各科的老师都在,可以借这个机会开开小灶。

李金银答应了,因为音乐教室与高三楼就隔着一个操场,有时她会坐在操场边自习,娄泽就在远处的某扇窗后。

补课的最后几天,高三进行了一次模拟考,根据模拟考的成绩让所有考生上报自己的目标学校,不公开,仅作为老师们的参考。

娄泽拿着拟志愿单回家的时候没有避开李金银,李金银也没问他要填哪所学校。

填哪里都一样,无法见面的话,多少公里的距离都没有差别。

喻氤认为李金银是这么想的,可是当蓓蓓饰演的蒋梦拦在闻勉身前奋力劝说他将志愿从省城大学改为几千公里外的海事大学,她感到脑中数日来紧绷的弦正

在被蚕食。

她站在教室前门拐角,扮演着这幕戏的背景板,听着蒋梦气急败坏地往外吐台词。

“娄泽,你的成绩报省大有多屈才你知道吗?”

“究竟为什么呀?你不是想报航海专业吗?大连的海事大学是最好的航海大学,省大根本比不上!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家可以资助你,你就听我姑母的争取一下吧!她是你的老师她能害你吗?”

“你非要报省大是不是因为李金银?为了离得近一点好回来看她?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没有义务为她放弃你的人生!难不成你还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好的,到这里该转身离开了,喻氤按照调度逃出画幅,不大的画外空间挤满了人,听蓓蓓一声大过一声的争论,没等她演完孟竖喊停:“情绪太激烈,重来。”

于是喻氤回到原位,充当过肩镜的前景,在那之后又拍了数条闻勉和蓓蓓的正反打镜头。

相同的对话一遍遍重复,仿佛在进行一个不断读取的游戏副本,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变成没有智慧的机械生物,只有她被困在其中,困在李金银的人生里。

喻氤站在人群的最后,长大嘴巴呼吸,进入身体的氧气稀薄得让人怀疑是否处于真实。

等到孟竖终于肯点头,她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健步如飞地冲出教学楼。

操场上几个摄影组的年轻人正在安装滑轨,见到她独自跑出来还愣愣地问上面是不是结束了,喻氤胡乱应了两声,他们赶忙加快动作。

周湘和秋秋发觉她的不对劲,率先追了出来,后脚剧组的人也陆续搬着东西转移下来,眼看着孟竖和闻勉、蓓蓓等人走出楼梯,周湘只来得及拉住喻氤往旁边避了避。

“怎么回事?”

喻氤低语:“我没事。”

她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周湘瞅一眼正在架滑轨的机位,“有问题别憋着,跟我说,我去解决。”

“真没事!”

周湘扶着她的手收了回来,喻氤顿了顿,缓和了语气,朝拍摄场地走去。

“抱歉,准备开拍了,我先过去。”

操场上滑轨铺了四五节,为接下来的长镜头做准备,孟竖上下打量她,关心了一句:“身体不舒服?”

喻氤说没有,他便不再问。

《铁锈》拍到中后旬他很少再给喻氤和闻勉讲戏,划定了两人在镜头里的活动范围便让开机看看效果。

场上清空,喻氤独自站在高三教学楼下,仰头看闻勉的身影从台阶尽头出现,看他一步步靠近,直到在自己面前站定,根本看不出他刚刚被人指着鼻子骂有病。

他缩缩脖子,冷峻的脸向她绽开一个笑容,“今天好冷啊,快走,小花,我们回家。”

喻氤嘴唇颤了颤,按照剧本,她应该假装没听到娄泽和蒋梦的谈话,然后任性的以自己不喜欢为由要求他远离蒋梦,借此继续享用他对她的好。

可是此刻望着闻勉晶亮的笑眼,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愤怒,一种名为背叛的怒火,从胸口夺路而上,燎得她的理智寸草不生。

头一次,喻氤与李金银达到了完全的共鸣——为什么要对其他女人笑?先对她好的人明明是他不是吗?为什么招惹了她还要看向其他人?

短短几秒,她的五脏六腑不断的崩坏重组,耳边由远及近出现模糊的幻听,她听见李金银用自己的声音对她说:

惩罚他吧,谁让他想离你远去呢。

搞砸一切吧,这样就不会更糟了。

于是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闻勉,说出与剧本毫不相干的台词:“你背我回去吧。”

闻勉反应很快地接上她的改动,上前一步想揽住她,“我和蒋梦……你都听见了。”

喻氤却猛地打开他的手,火辣辣的疼痛在一道响亮的拍击声后漫开,镜头中闻勉的手背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闻勉径直与她对视,嘴角笑意平了下去。

喻氤不做多余的表情,眼中雷暴酝酿,重复道:“我让你背我。”

秋秋捂住抽气的嘴,周湘震惊之余迅速扫向监视器后的孟竖,此时太阳还没下山,对方墨镜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紧皱的眉头,一看就不是好脸色。

在他旁边坐着的蓓蓓瞪圆了眼,周湘眼镜度数清晰,读懂了她的唇语——“喻氤被鬼附身了?”

离奇的是,面对这么离谱的擅自改戏,孟竖虽然明显不满意,但并未叫停,大约是想看看他们要演什么东西,周湘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孟竖没立刻发飙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屏住呼吸重新看向场中,闻勉在非常短暂的凝滞后,顺从地蹲下身,周湘注意到他的动作十分不合常理,正常人要蹲下背人一定是边转身边蹲,但闻勉是先面朝喻氤矮下身,然后才看着她背过去。

就像在……

就像在向一个人下跪。

喻氤见闻勉读懂了她的戏,心里萌生出荒谬的酸楚来。

他弯曲的背脊是臣服的姿态,因为娄泽不论何时都会无条件地对李金银低头,好似他生命的意义就是照拂一朵风中的小花,所以只要是闻勉还是娄泽一天,他就会顺从作为李金银的自己。

镜头分秒不差的记录着,闻勉按照她要求的蹲下身背她,喻氤却还是固执地站着,好半响冷硬地冒出一句“我不喜欢蒋梦。”

闻勉的后脑勺轻轻点了点,“好,我们以后不与她来往。”

“你……”你不许离开我。

未能发出的声音哽塞在喉咙,如同一团呜咽。

喻氤忍了又忍,忍得手背上的经脉都开始轻微抽搐,闻勉还是一动不动地等着她,永远耐心,永远予取予求。

她放弃了,双手揽过那节低垂脖颈,被他沉稳地背了起来。

同样令人心安的力度,跳火车那晚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只要他在,一切袭来的刀锋都会迎刃而解。

喻氤不想落泪,她明白李金银不该软弱,可无声的泪滴还是源源不断地砸进闻勉的颈间。

闻勉停下脚步,目光平直地望着前方,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我不离开,哪里也不去,哪怕有一天你推开我,我也会回到离你最近的地方。”

“娄泽会永远和李金银在一起。”

喻氤闭上眼,泪水决堤。

演到这里,戏已经无法进行下去,没有人喊卡,现场百来号人齐齐静默,两台机子直到闻勉将喻氤从背上放下才暂停录制。

喻氤转过身朝无人的操场深处走去。

小余见此赶紧上去给闻勉递湿巾,闻勉似乎在出神,脸上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接过湿巾擦拭颈间的水迹。

第24章 P-16移情没关系,杀青以后就好……

主演一言不发,导演不做反应,《铁锈》拍摄这么久,现场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大伙儿不敢喘气,默默着交换眼神。

有句老话说,剧组是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显然在《铁锈》剧组中,闻勉、孟竖、陈生是掌握话语权的人,孟竖喜欢给演员更多探索空间,所以他愿意倾听演员的想法,允许演员一定程度上自由发挥。

可是喻氤这一出,已经远远不是一句台词,一个走位的改动,这是直接脱离剧本,改变了整场戏的内容,将导演视若无物,放在哪个剧组都是大忌。

闻勉在镜头里停滞的那几秒,场外的人都替喻氤捏了把汗。

那可是闻勉,脾气再好,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主。就连主摄、副摄这些跟了孟竖多年的老炮,仗着资历敢在闻勉面前随意几分,可你让他们擅自改闻勉的镜头,他们敢吗?

更别提那道掌击隔了那么老远都能听见,若是不小心扇在闻勉的脸上,刮到哪儿蹭到哪儿的,喻氤真的可以不要混了,就是现在闻勉提出要换掉喻氤,孟竖也是不得不掂量掂量的。

一次得罪了两个人,喻氤这下麻烦大了。

一时间片场众人有事做的埋头做事,没事做的装也要装作自己在忙,以降低存在感。

对闻勉还算了解的陈生没有其他人那么如临大敌,倒是感叹了一句:“闻勉还是闻勉,反应太快了,这都能接上。”

“那是因为在这两人的演绎下,李金银和娄泽已经不再完全是我和孟导认识中的李金银和娄泽,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彼此在想什么,这出规训戏确实是李金银和娄泽会做得出来的互动,”编剧语气十分复杂,“从他们俩的化学反应看,不管孟导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如今都再没有比喻氤和闻勉更适合演这两个角色的了。”

陈生看了看孟竖沉如黑水的脸色,给编剧使了个眼神,噤声。

喻氤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在片场,远离人群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绪,回过身发现周湘等在两米开外,确认她情绪稳定后周湘以掌心贴住她后背,扼要道:“去给闻勉和孟竖道个歉,诚恳点。”

喻氤知道自己闯了祸,没有逃避,老老实实跟她回到剧组人群。

孟竖和闻勉正在看监视器回放,见到她来孟竖摁了暂停,面朝她侧过脸,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看得发慌,不敢报侥幸心理,放低姿态认错。

孟竖盯了她几秒,转头和编剧说话,看样子打算晾着她,喻氤有些难堪。周湘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催促之意分明。

前所未有的酸胀在喻氤胸腔中泛开,她又转向闻勉,郑重地弯腰鞠躬:“对不起,闻勉老师。”

她弯着腰,视线里闻勉的手垂在裤管两侧,手背上贴着降温消肿的冷贴,他侧身避开了她的鞠躬,不知道在对谁说:“先把回放看完吧。”

喻氤很久没有听到他这么冷淡的语气,一瞬间委屈冲击泪腺,她屏住呼吸逼回眼中雾气,直起身站到两人身后。

回放重新播放,孟竖的团队不愧是顶级的影人团队,即使处于状况外,两个摄影师还是敏锐地抓到了喻氤和闻勉在动作神态上的细节。

孟竖终于开口:“说说吧,为什么这么演。”

他没加称呼,喻氤知道他在问自己,她低声答道:“李金银不是个好人,但她爱娄泽。”

她爱娄泽,所以哪怕她愤懑,但她知道蒋梦说的是实话,没有她,娄泽能过得更好,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去。她痛苦,不甘心放娄泽离开,却也做不到拉着他活在地狱,只能借着儿时娄泽背她哄她开心的举动,无力地彰显对娄泽的所有权。

李金银想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她忘了,她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孟竖沉吟片刻,让他们按照剧本重新拍一遍,如何取舍等他回去和编剧商量后再定。

补拍的过程很煎熬,剧组上下都处于低气压状态,喻氤也如此,她不知道闻勉是不是生气了,直到拍完这一场孟竖让她回去休息,她都无法靠近闻勉。

周湘说了好些圆场话,千恩万谢,领着喻氤离开了现场。

房车是剧组配的,司机也是剧组的人,周湘憋了一路,回到酒店只剩自己人,她放下包在套房客厅里踱了两圈,试图捋清来龙去脉:“喻氤,你是打算演完这部戏就退圈了吗?还是说这部戏你也不想演了,打算付违约金然后转行?”

喻氤坐在沙发上,摇摇头不说话。

“那你是怎么想的?在孟竖的组里耍大牌,擅自改戏,磋磨影帝,今天片场那么多人,随便哪个传出去都能把你在圈里摁死!”

周湘蹲在她身前,“我知道你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喻氤,你到底怎么了?”

秋秋作为跟组的执行经纪,自觉也有责任,一边罚站一边解释:“其实喻氤姐从进组以来情绪就不是很稳定,我想着是受角色影响,就没跟湘姐你说。”

“因为太入戏了?”周湘知道有些演员会入戏太深影响生活,只是不太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喻氤身上,她将信将疑地扶住喻氤的脑袋,让她和自己对视,“你现在分得清你和李金银吗?”

喻氤避开她,往沙发尽头坐去,压抑道:“我知道我不是李金银,也清楚闻勉不是娄泽。”

周湘抓住了重点,感到不可思议,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古怪,“所以是因为闻勉?你因为拍戏喜欢上了闻勉?”

很快她姑且理解地点头,“没关系,是会有因戏移情的情况,只要拍完就好了,等杀青以后你就会走出来了。”

喻氤抿了抿唇,扭头转向窗外,那是一个拒绝谈话的姿态。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不太盛,为她从戏里带出来的马尾尖打上一层薄薄的浅光,喻氤的背影看上去和戏里的女孩没有任何分别。

周湘的心软了一下。

喻氤一路走来,早就不是当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她知道,喻氤那份近乎天真的执拗始终扎在她身体里,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磨灭。

可周湘仍旧希望她能及时止损:“喻氤,你应该知道移情对你们演员有多常见,说到底你喜欢的究竟是闻勉,还是娄泽?亦或根本就是李金银和娄泽之间的爱情?”

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答。

她抵触聊这个话题,周湘也没法子,考虑到她今天情绪起伏这么大,叮嘱她擦擦脸睡一觉,有什么晚上再聊。

“那我也走了喻氤姐,你养养精神哦。”秋秋说完等了等,室内一片寂静,喻氤在窗边入定了一般,周湘朝秋秋招了招手,把门带上。

两人的对话在门后逐渐远去。

“没用的,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谁都不会搭理。”

“那时候也这样?”

“那时候比现在严重,好几个月关在家里不出门……”

其实喻氤不是不想谈,而是她回答不了,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怎么给人答案呢?

她拉上半边窗帘,把自己扔进被褥里,什么也不想躺到暮色四合,手机突然从沉寂跳醒,之后就开始消息不断。

喻氤一看,大群里发了集体合照,她恍然想起今天是蓓蓓的杀青日。

她杀青前最后一场戏是和闻勉拍的,所以合照里她和闻勉站在孟竖的各一边,再然后是元昊、制片陈生、编剧、主副摄、一干群演等等……

一连串的恭喜杀青之后是蓓蓓亲自发的位置定位。

【说好要请大家吃夜宵,离组前总得履行承诺呀,我可是包场了!晚上收工后都要来啊!】

周湘也给她发了消息,说蓓蓓的杀青照唯独她不在,以防万一,晚上她得露个面。

喻氤不想去,她要用什么面目见闻勉?只要一想到他冷淡的语气她就难过,后悔的情绪随着几个小时过去在胸口发酵膨胀。

周湘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喻氤正想破罐破摔,她的信息再度传过来。

【《铁锈》还得再拍一个多月,你要是不想违约,就抓住这个机会和闻勉缓和气氛,只要闻勉不计较,这事就是你们俩自然流露,于公于私都好解决。】

县城不大,又不是旅游城市,连大众点评上都没几家店,平常剧组聚餐订饭都是向当地人打听哪家好吃。

蓓蓓订的这家大排档在当地比较有名的夜宵城,店家构造都大差不差,一楼全是透明玻璃敞亮通明,二楼象征性搞几间包间,夏天就在店铺门口摆上十几桌木桌塑料椅,客人们就着去了暑气的夜风喝点小酒,市井味浓厚。

但现下快入冬了,出来吃夜宵的不多,整个夜宵城就这家大排档被剧组填得满满当当。

喻氤进到店里摘下鸭舌帽,有剧组的人熟络地给指路主创包间,她谢过后顺着并不宽敞的楼梯往二楼走。

店里泛着属于大排档的淡淡油烟味,脚下的瓷砖地看着干净踩上去却黏黏糊糊,喻氤拐过观赏用的鱼缸屏风,心想闻勉应该不会很喜欢这里。

仿佛印证她所想,迈上包间走廊就看见闻勉独自立在窗前,他穿米色针织毛衣黑西裤,修长指节把玩着手机,目光却落在遥远的窗外,清雅身影与场景格格不入。

听见脚步声,他分来一眼,眉眼带着未收起的漠然。

他果然心情不渝。

第25章 P-17赔罪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喻氤没想到上来就和闻勉单独碰面,停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闻勉,将手机收入口袋,态度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问:“身体好些了吗?”

喻氤低下头,含糊应了一声,毕竟她不是真因为生病请的假。

她的不自在被闻勉收入眼中,他没说什么,淡淡颔首,转身向走廊倒数第二间包厢走去,推开门朝她侧身。

“进来吧。”

喻氤快步走过去,只见屋里的人都因闻勉的动作留意过来,陈生率先接话:“喻氤来了,找位置坐吧。”

和上回集体聚餐不同,这回众人不清楚她来是不来,包厢里就未留她的位置,叫所有人腾一个空位出来也不现实。

坐在靠近门口的女编剧向她招手,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喻氤,自己则是坐到了旁边的上菜口。

她是个四十来岁的短发女人,作为主创团队里唯一的女性,她总是坐在孟竖的导演椅后面,除非涉及剧本改动否则很少发言,喻氤和她接触不多,只记得她很低调。

一个剧组,从导演制片到摄影灯光再到场务,男性的数量是个压倒性的数字,女性在其中担当的大多是服化道的角色,而业内普遍认为这些对一部作品的影响较低,因此尽管很不愿承认,但剧组的本质就是男权社会的缩影,女性工作者要么低调,要么泼辣,要么展现出趋于男性的特质,才能在剧组更好的生存下来。

这样的工作环境导致女性之间总是存着几分惺惺相惜,女编剧有心照顾她,给她盛了一碗蛤蜊汤。

喻氤感激地接过,低声道:“姐,我自己来。”

孟竖隔着圆桌问她:“休息得怎么样?”

喻氤立即答:“休息好了,明天可以正常出工。”

孟竖深深看她一眼,示意她坐吧。

蓓蓓适时卖好,热情地将面前的一盘爆蟹转过去,“喻氤,都以为你不舒服来不了呢,快来快来,尝尝这蟹膏!比内地可新鲜多了!”

喻氤笑笑,先祝她杀青快乐,而后顺着转盘拿下了桌中心的白酒。

“吃饭之前,我先自罚三杯,”她站起身,端起酒杯,“第一杯,敬各位老师,白天耽误了拍摄进度,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先给大家赔罪。”

一饮而尽后,包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杯敬孟导,”喻氤斟满酒杯,敬向孟竖,“谢谢孟导的栽培,希望您能不计前嫌,原谅我的莽撞。”

孟竖坐着没动,慢悠悠咽下嘴里的菜,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杯在玻璃转盘上轻轻一嗑,遥遥朝她扬了扬,二话不说干了。

喻氤也随他干了。

两杯白酒下肚,从嗓子眼火辣到腹中,喻氤倒酒的手有点哆嗦,酒瓶口与杯口相撞,发出清脆声响,闻勉面色淡下来。

第三杯很快倒满,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敬谁,不约而同望向闻勉,

喻氤捏紧酒杯,深吸一口气,毅然抬眼,闻勉的目光正沉沉地锁定她。

“第三杯敬闻老师,我——”

话没说完,闻勉拿过从始至终都没碰过的酒杯,动作之大撞翻了手边的蘸碟。

蓓蓓惊呼:“小心。”

蘸料却已在他干净的袖口晕开一块污渍,闻勉对此视而不见,兀自倒酒饮下了这一杯,全程未看她一眼。

如果说先前还摸不清他的态度,这一刻喻氤确认,闻勉真的生气了。

可他为什么生气呢?是,她是做错了事,可她现在道歉了,还不够吗?他既然肯喝她的酒,为什么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呢?

饭桌上陈生带头说了几句和气话,把上午的拍摄意外轻轻带过,又对喻氤笑道:“别喝了小喻,赶紧坐下吃饭吧。”

喻氤沉默地喝完手上的酒,坐回椅子,恍然发现自己此刻手脚冰凉,想必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去,旁边的女编剧在桌下拍拍她的手,给她夹了一块排骨。

之后的情形和寻常聚餐差不多,只不过这次蓓蓓坐在主摄旁边,主摄这个人一直有些荤素不忌,借着酒劲不断开蓓蓓的玩笑,到后来蓓蓓遭不住,半真半假地说要去给其他工作人员敬酒才得以离席。

陈生笑着警告,“老杜你要不去醒醒酒?”

主摄哈哈一笑,没当回事,吃了两口菜眼睛提溜一转落到默默吃饭的喻氤身上。

“喻氤今天看回放了吧,那两个特写怎么样?”他做了个推镜头的动作。

喻氤慢慢放下筷子,不解其意。

主摄摩挲着酒杯,继续添火:“我跟老孟拍了十多年的戏,我最知道他要什么,要不是我和老程抓的快,你那出戏绝对保不下来。”

喻氤因为三杯白酒而运作迟缓的大脑缓过劲来,这是拿捏她如今正惹孟竖不悦,想让自己也单独给他敬一杯酒。

孟竖本在和其他人聊事,听到有人点他的姓,分神转过头来,又因为没听全,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插手。

喻氤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麻木地起身,倒酒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些画面,也是大晚上,她被影视事业部的一位中层载到北京某家高级酒店,等待她的是那部被她推掉的网大资方,席间中层让她敬酒,还劝对方一定要喝尽兴,娱界早就为他备好了酒店房间。

那时她做了什么?愤而离席?没错,那么现在她又在做什么?

一抹白色在余光中一晃而过,喻氤抬眼,发现对面的闻勉站了起来,他隔着半张圆桌睇一眼喝多的摄影师,向包厢外走去,经过喻氤时声音不大不小地落进在场每个人耳中:“你跟我来。”

桌上霎时安静下来,大多数人都不知所以,面面相觑,而被人截胡的主摄像是被人闷头一棒敲醒了酒,眼神一下清明不少。

喻氤来不及环视众人各异的表情,低头跟上闻勉。

大排档隔音不好,走廊里传来各个包厢里喝酒的声音,随时有人进进出出,没有适合谈话的地方。

只有楼梯间的拐角处藏着折叠进去的卫生间,干净但简陋,带上外面的洗手池都不足十平方,此时大门敞开着,无人使用。

闻勉打开水龙头冲洗袖子上的污渍,没有笑容的侧脸显得冰冷而疏远,喻氤在他两步外停下,觉得自己有点自作自受的可笑。

“对不起。”

她说的很小声,几乎被水声覆盖。

闻勉擦干手将袖口挽起,看向喻氤,“喻氤,没有人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可你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闻勉停下动作,忍不住咬重音节。

喻氤很慢很慢地摇头,陷入魔怔一般贴近他,“对不起,我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闻勉只是望着她,得不到回答,喻氤不死心地抓住他的指尖,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闻勉眉心轻轻蹙起,“你醉了。”

“那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呢?闻勉,你要换掉我吗?还是我演的不好,我不够像李金银?”喻氤越说越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抛下。

闻勉抽出手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着喻氤,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你只是太入戏了,这不是你的错。”

喻氤一下安静了,像被某个词击中似的,巴掌大的脸显得极瘦削,浓黑的双眼睁大,既干净,又悲伤——闻勉突然感到胸腔处传来迟缓的钝痛,像有

人用生锈的铁杵持续不断地钻着心口。

他父母走得突然,对方手脚做的并不干净,家里人劝爷爷阴煞有损祖运,须另寻葬处。封墓那日特意请了法师,正午时分,老头身披袈裟牵来一只黑狗,用半碗狗血镇他刚过世的父母。

那只心窝扎着铁剑的狗最后被扔在墓边,法事没做完就死了,临死前它一动不动地望着闻勉,也许因为他是那么多人里唯一一个看见它死亡的人。

十多年来闻勉早已忘记那只狗的眼神,以及那天烈阳照在身上毫无温度的感觉,此刻他却忽然忆起,升出一种殊途同归的哀戚。

一阵刮擦声突然炸起。

喻氤打了个激灵,朝来源看去,洗手池旁只有一扇小窗,正对着黑夜,纱窗粘了灰,一看就是很久没人碰过。

紧接着又是一阵刮擦响动,伴随着女人的说话声,从黑漆漆的窗外传进来——是隔壁包厢的人在开窗,墙体很薄,声音清晰得吓人。

喻氤退了一步,不敢发出动静,与此同时女人的声线也透出几分熟悉。

“……还行吧,真人比电影院里好看……切,你有本事跟他拍一部?”

“……装模作样,我勾搭他怎么了?我又不是要嫁进闻家,他资源那么好,随便分个指甲盖儿给我,我未来五年的戏都有着落了,再说,要真能成我也不吃亏啊……”

“你不懂男人,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他对单之影好吧?视后背后的第二个男人,进了组不还是和其他女演员你侬我侬……哎不是我,我说的是喻氤!”

是蓓蓓。她借口离开后,找了个没人的包厢和友人打电话。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谈论的两个人就在一墙之隔外。

闻勉不为所动,他早就知道蓓蓓是什么样的人,可蓓蓓却话头一转,聊起喻氤来。

“我跟你说她真的有点神经质,你知道她今天在片场干什么吗?她叫闻勉背她?……不是开玩笑那种,就是开拍之后突然把戏改了!我人都傻了!”

嗤笑声轻蔑无比,“……还能是什么?疯了呗!她以前不就耍过大牌?当年《夏歌》火了,她就以为自己也火了,公司让她拍一个小成本现偶,结果她拍到一半要改剧本,不然就罢演,那个剧组的导演和编剧都是新人,小编剧改剧本改到住院,后来整个项目不了了之,导演也转行不干了,她倒好,在家休息半年照旧没事人一样出来拍戏。”

闻勉意识到什么,不自觉地握紧喻氤的手腕,想将她带离此处,谁知手上的力度像是弄疼了她,纤细的手腕应激一般抽了回去。

一日之内,喻氤甩了他两次。闻勉掌下一顿,抬眼看她,喻氤也像是意识到这一点,本就苍白瘦削的脸更是青灰一片。

看着这样的喻氤,闻勉眉心慢慢锁起,压低嗓音,放慢语速,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喻氤,我们该回去了”

喻氤摇摇头,向后退了几步,远离那扇小窗,直到抵住墙壁方像是找到了支撑,腿脚发软的向下滑坐。

与此同时,窗外的声音再次传来。

“……喻氤就是知三当三,秦昼拍《夏歌》之前就跟江菀妍在一起,江菀妍还去剧组探过班,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还是在微博天天发小作文、黏着秦昼给她过生日吗?剧播期间还买通稿炒和秦昼的cp,舞到正牌女友面前,那江菀妍的粉丝能放过她?直接去娱界公司大门静坐抵制,加上后来又搞罢演那一出,我还以为娱界不会再放她出来了,毕竟江菀妍可是他们家大董事的掌上明珠,怎么舍得宝贝千金受这委屈?”

“……所以我说喻氤不是蠢就是脑子有问题,以前不好好珍惜,现在后悔了?喏,年初零片酬出演《长风破浪》,好不容易入围了国剧庆典最佳女配提名,结果拿奖的是谁?跨界来圈钱的女爱豆,这个圈子里还有谁不知道她是娱界弃子?”

蓓蓓边玩纱窗边聊,长长的指甲刮过铁丝,像敲在耳膜上的某种倒数,与之相对的是一墙之隔的死寂。

狭小的方寸空间,喻氤伏跪墙角,仅靠一双纤弱的臂膀支撑地面,闻勉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那对纤弱的肩骨高高拱起,随着胸腔微弱的起伏而不断震颤。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着闻勉的眼睛,他俯下身缓慢地靠近她,看清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轻轻唤她的名字:“喻氤。”

她没有反应,闻勉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继续唤着,四五遍后喻氤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有了反应,闻勉放轻了动作,向她摊开掌心:“乖,听话,我带你离开。”

喻氤盯着他的手发愣,好一会儿瞳孔里才有了焦点,她僵硬地生出自己的双手,越过闻勉伸出的掌心,掠过他的脸颊,最终,带着些微冷汗的掌心贴上他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