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2 / 2)

春日有禧 归雪笺 30440 字 12天前

三分钟前,她刚收到裴远之的消息,今晚有事。

一个人下班也没什么不一样,然而——

却有些小小的,小小的,别样滋味,说不清是什么。

季舒楹撇开杂乱思绪,专心忙自己的。

摸索清楚杜律的想法之后,季舒楹自觉没有加班的必要了,依然六点一到,准时踩点下班。

到家时,夜幕已然降临,房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只有她一个人时,又显得空荡荡的。

季舒楹不习惯这样的冷清,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灯火通明,驱除每一处的黑暗。

蓝牙音响里的DJ音乐开到最大,换上柔软舒服的运动装,舒展,拉伸,松泛筋骨。

两小时后,季舒楹喝了口温水,平复了呼吸,准备去洗澡,刚关上浴室门,就听到玄关处传来的指纹开锁声。

有人回来了。

脚步声,钥匙放在置物架上的轻响声,季舒楹听出来了男主人的动静,空荡荡的房子里瞬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

心下安定了几分,季舒楹开始洗澡。

她洗澡少说要折腾一个小时,然而这次却匆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裴远之!你这什么垃圾热水器!”

浴室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季舒楹没洗多久就怒气冲冲地裹着浴巾出来。

原本在书房里的人听到声响,起身,扫一眼门口的季舒楹。

裴远之像是刚到家不久,领带解了,领口有些松散,脸上还带着很淡的应酬后的疲倦。

“怎么了?”

他开口,嗓音也有点沾酒的哑,微沙,跟平日的质感一样,莫名的挠人。

季舒楹被这声怎么了挠得心尖颤了一下,而后荔枝眼微睁,反应过来什么——

她还以为裴远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是跑去喝酒了。

更生气了!

“这个破热水器,温度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热的时候快把我烫死了!”

她愤怒地瞪着裴远之,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边说一

边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如她所说,肩膀左上边,瓷白的皮肤上一层薄薄的红,透着热气蒸腾的润粉。

“你买的都是些什么垃圾?一个加湿器一个热水器,都好垃圾好难用!”

季舒楹越说越委屈。

“我联系师傅来修。”

裴远之说,拿起手机。

一分钟后,裴远之挂上电话,简明扼要道:“师傅明天过来修。”

季舒楹瞠目结舌:“那我现在怎么办?”

“你不是洗完了?”

“我没洗开心。”

季舒楹说。

裴远之目光微妙地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

“水温这么不稳,洗得我很难受知道吗?我不开心了,我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开心……”

“可以用盆接水洗,冷热水调和着用,就不烫了。”

用盆接水洗?冷热水调和用?

每个字分开来都是汉字,结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季舒楹无法理解的东西。

“什么意思?”

季舒楹眼神有些茫然,压根没听懂裴远之说的是什么。

“或者去外面酒店洗澡,洗到你开心为止。”

裴远之耐着性子提出别的解决办法。

这个季舒楹听懂了。

“不要,我很累,现在不想出门,一点路都不想走。”

季舒楹拒绝得很果断,摆烂的姿态里甚至有些许不加掩饰的故意为难,“我就要在家里,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季舒楹双手环抱,大有几分今天我就是看你不爽想要找茬的味道。

直到。

裴远之移开视线,打破僵局,“等我三分钟。”

说完,他开门要出去,临走之前又淡声说了句,“穿衣服,别感冒。”

没过几分钟,裴远之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看着像是找物业或者邻居借的。

而后他解下腕表,撩起袖口,提着工具箱进了浴室。

断断续续的水流声传来,而后是工具器械敲打的声音。

又过了几分钟,又或许是几十秒,裴远之出来了,衬衫领口处被淋得薄湿,隐隐约约露出平直深邃的锁骨和薄肌轮廓,小臂还有一道划痕,原本冷白的掌心也被热水烫得很红。

相比三分钟之前,要狼狈很多。

哪里还有平日从容不迫、不动如山的姿态。

“好了。”裴远之简短道,一边说,一边解着湿透的衬衫扣子,准备将湿衣服扔进洗衣机,“你现在进去试试,没问题了。”

季舒楹终于明白裴远之去干什么了。

堂堂大律师,怎么会干起维修工的工作?

“你们这个小区的物业也太烂了吧,晚上八点就没有维修师傅了吗?什么物业,还得要业主亲自动手来修……”

季舒楹不满地抱怨着,视线落在裴远之被水淋得微透的衬衫上,衬衫质感很好,隐约可见薄薄的肌群,有力而又利落的线条,透着男性独有的力量感。

说着说着,音量越来越低。

往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在解第二颗扣子,衬衫主人没说话,动作却顿住。

看向了视线来源。

季舒楹的目光来不及闪躲,撞上,干脆大大方方地审视。

她一直知道裴远之拥有一副好皮囊。

从脸到……都是。

浴室的蒸腾雾气也掩不住的优越骨相,深邃俊美眉眼,薄眼皮和眉骨的痣让他的面容总显得冷淡又薄情。

而她也一直以为,他确实如此。

任何时候,任何场合,看到的裴远之,都是一副衣冠楚楚、完美严苛,挑不出任何错的模样。

眼下,眼下。

却因她故意的把戏,变成这样。

潮湿的水雾里,气氛躁动而又闷热。

水雾和水珠顺着重力滑落,弥散磨砂玻璃,无声无形看不见的水汽也在逐渐扩散,充盈了有力鼓动着的心腔。

一下下。

季舒楹原本还想再抱怨几句,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了。

小腹温热,连带着掌心也有些泛潮,那些潮湿的水汽仿佛拢成了一张网,让她有些呼吸微促,甚至口渴。

那种渴,不是生理的,而是精神上的。

她张了张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修好了那就……你出去。”

命令的语气,尾音却有些泛软和没力气,不似驱逐,而似猫咪撒娇。

裴远之挑了下眉。

没动。

第26章 26樱桃味

男人没什么表情时显得有些冷心冷情,然而此刻,轻轻的一个挑眉,意味不明。

好似有些未尽之言。

莫名让季舒楹品出几分轻佻。

她指尖莫名颤了一下,率先移开了视线。

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季舒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理直气壮,“干嘛,不走难不成等着我在说谢谢吧?”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什么破浴室,连个浴缸都没有,没嫌弃就不错了,卧室里那个加湿器也不好用,客厅里竟然没有单独的空气净化器……”

越说越起劲,季舒楹语速像拨浪鼓似的,清脆快速,很难说其中没有夹杂着她对裴远之这个人本身的几分迁怒。

“……好了,具体的帐晚点我再给你算。”

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季舒楹自觉胸口舒畅了许多,“好了,你先出去。”

颇有几分把对面人当工具,用完就扔的理直气壮。

等了几息,没等到对面的人动作。

安静的浴室里,只有水滴缓慢得近乎凝滞的细小声响。

季舒楹秀眉微蹙,将要发火赶人——

裴远之却忽而伸手,取过旁边挂着的干净毛巾。

“嗯。”

他喉间轻轻淡淡应了一声,几步干脆利落地出了浴室。

动作很快,不带一丝留恋。

情绪也没什么起伏。

好似刚才站在季舒楹面前,被数落劈头盖脸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人不是他。

咔哒。

浴室门被人反手关上,室内更加安静。

季舒楹眨了眨眼,没想到她说完这一顿,裴远之一句话都没反驳。

走了?

真的走了。

季舒楹解开衣扣,材质柔顺的短裙顺着光滑的小腿滑落到地上。

打开淋浴头,温顺的热水如柱,淋湿。

偌大的镜子铺上一层白雾,朦朦胧胧地映出姣好的身体曲线,柔和蔓延,像是美神维纳斯的杰作。

然而季舒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属于男性的紧凑利落线条。

奇怪。

她又不是没见过。

好友林真真生平最喜欢逛夜店点男模,欣赏男色,没少带着她一起去看一些尺度大的西装肌肉男秀。

那时她作为观众,大胆、坦然,从不掩饰自己,纯粹是一种对美与荷尔蒙的欣赏。

为什么会……

季舒楹吐出一口气,不再去想别人的想法,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

浴室外。

衣服被打湿的感觉算不上太舒服,裴远之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脖颈,另一边随手将湿淋淋的衬衫扔进洗衣机里。

深灰色的大滚筒洗衣机上,放置着一个小型洗衣机,奶白色,圆形,有几分袖珍,专门洗内衣的。

颜色对比很显目。

季舒楹搬家的东西很多,家里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譬如专门洗内衣和鞋袜的两只洗衣机,就是她自带的。

此刻,洗衣机刚运作完,声响停下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法式薄款的蕾丝内衣,很高级的淡粉;还有一条薄荷色的内裤,精致蔷薇花样,两边的小系带散了。

没拧紧的洗衣液瓶口处还在散发着似有若无的甜蜜清香清香,樱桃味。

做事松散随意的内衣主人还在浴室里。

裴远之视线顿了几秒,俊眉微蹙,侧脸在阴影里有些模糊。

过了几秒后,他伸手,修长的手指将洗衣液未紧的瓶盖拧好,又抽出一张湿巾纸,将蔓延出来的浅蓝色液体擦干净。

“……”

浴室里的人一边哼着歌一边洗着澡,心情像是十分愉悦。

一小时后,季舒楹清清爽爽地从浴室里出来了。

她穿着薄而舒适的蚕丝睡衣,没什么正形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一系列瓶瓶罐罐在桌面上排开来,高矮圆扁方方正正,香槟灰湖水蓝,说不出的小众品牌与顶奢品牌交错随意摆放着,拼凑出几分大干一场的阵仗。

季舒楹先给发帽包着的发丝末梢抹上护发精油,薰衣草味的馥郁香气弥散。

舒舒服服、无人打扰的晚间护肤时间,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却忽而响起来,震动着。

季舒楹扫了一眼,是好友林真真的电话。

她没多想,接起来,按了免提。

“季舒楹!”

清亮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先声夺人,“你是不是有新欢了?又背着我跟谁好上了?这段时间都没有陪我……”

林真真的声音很有穿透感,在安静的客厅内字字可闻,季舒楹一边调低了音量,一边看了眼书房。

书房的灯亮着。

“我哪有。”

季舒楹有几分心虚,毕竟那么大的事她都还没告诉林真真,连带着妈妈那边都还瞒着,只能先拖长尾音撒娇,企图将这件事带过去,“最近工作太忙了……”

那边林真真长叹一声,抱怨,“你为什么这么忙?工作,随便上上不就好了么,又不指望这个挣钱。什么工作能让你上周周末还放我鸽子?”

这个理由,林真真说什么都不信。

在那件事之前,季舒楹很黏她,两个人是属于连体婴儿,离开就走不了路的那种,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一起,林家和季家的长辈知道她两关系好,都乐见其成。

然而……那之后,就变成林真真单方面追着季舒楹跑了,男大学生也不泡了,约会也不去了,时不时就三天两头煲电话粥,或者追着约人。

家里也对林真真耳提面命,让她早日劝季舒楹回家,别跟季父置气,林真真表面应着,实际上偷偷接济季舒楹。

只是不知道季舒楹最近抽什么风,能约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天天沉迷上班,最近几周更是连电话粥都煲得不多。

“难道你跟顾柏晏复合了?”

左思右想,林真真只能想出这一个原因来。

季舒楹翻了个白眼,“不可能。真的就是工作太忙了,实在不行,这周末我陪你整天?”

“还等周末,周末你肯定又要放我鸽子。”

林真真清楚季舒楹的性子,一锤定音,“明天我妹妹的生日,你说什么都要来吧?”

话没说完,林真真旁边的妹妹已经凑过来,对着听筒大声道:“季姐姐,你这段时间跑哪儿潇洒去了?到底在忙什么!明晚我的生日party,你再不来,我就跟你友尽了!”

“……好好好。”

季舒楹想起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心也软下来,“知道了知道了,你林大小姐的面子,我肯定会给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挂完电话,季舒楹撕下面膜,开始上水乳眼霜。

等待的间隙,季舒楹无聊看了眼四周,刚好看到从书房里出来的裴远之。

“裴远之。”

季舒楹开口叫住他。

裴远之脚步顿住,微微侧头看她。

“我要换个地方住。”

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季舒楹又补充:“你跟我一起换。”

面对她没头没尾的一句命令,裴远之情绪平静地反问:“理由?”

这还需要理由吗?

季舒楹被噎了一下,刚掰着手指准备数落一下今晚的乌龙,又反应过来,凭什么要她举证。

她提高了音量,“那请问堂堂高级合伙人住在这个连浴缸都没有、热水器都会坏、物业服务垃圾的破地方的理由?”

裴远之尚算耐心地回答:“学区房,配套设施齐全,离医院和律所也近,实用。”

学区房?

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她和他应当还不认识吧,那个时候他考虑这么多?

挑房子难道不是看喜不喜欢吗,怎么会考虑这么实际的问题?还是说为了当时的交往对象考虑的?

一点微燥的火意蜷起,不太舒服,又被季舒楹压下去。

“你一年赚那么多,就不能换个好点的房子吗?住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老破小里,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季舒楹压着燥意,说话口吻却愈发不客气。

“老破小?”

裴远之重复了一遍,开口时,依然是慢条斯理,冷静叙述,“保利兰庭中层的套二,目前市值800-1100万不等,根据S市政府今年2月新出的购房政策和城建规划,这套房子日后只会继续升值,不会贬值。”

“不论是长远投资,还是实用途径,我不觉得我的选择有什么问题。”

……就这么个老破小,八九百万,甚至上千万?

哪怕是她之前住的高档公寓,一年租金也才三十万。

季舒楹无法理解,这种房子,就是买一送一,她都没有购买的欲望,宁愿花钱去购物买开心。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不可置信,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裴远之瞥了她一眼,“你如果真的住得不舒服,我在郊区还有一处新房,比这套小些,不过离市中心远,律所车程要1.5小时,还没装修。”

还没装修?

季舒楹虽然没接触过这些生活琐事,但是也知道,装修后的房子是不能马上住的,要空置散甲醛。

换言之,这是个空头支票。

再说了,现在这个,她都有些嫌小,再小一点,她根本不能想象,也无法接受。

她径直否决,“我肯定是要比现在这个更好更舒服的,今天晚上的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反正我要换个我喜欢的地方住,你没办法的话,我就自己想办法。”

最后一句话,很难说没有一点用自己作为威胁的小小心机。

话落,季舒楹在裴远之说话之前,起身回房。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留在原地的裴远之收回视线。

他回房间,打开衣柜,取过挂着的浴巾,进了浴室。

里面的热气刚散去不久,镜面仍被白雾模糊了。

镜面下面,还垂落着一根发丝,许是解头发时掉落的,发尾黑得发亮,很有光泽,一看便知头发的主人平时保养得很好,顺滑、柔软,健康而又气血充足。

空气都是甜腻的味道,属于女性独有的温软和甜蜜香氛还弥散着每一处,整个浴室里都像是带上她的标记,她的香味。

如同她的人,走过哪里,天生张扬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成为中心。

淋浴区里,放置洗漱用品的台子上,还散落着些洗面奶的瓶瓶罐罐。

精致的包装,英文衬线字体,一看便是季舒楹用的,浅蓝色洗澡香氛、护发露、沐浴乳。

裴远之将浴巾搭在衣架上,手放在淋浴头,顿了几秒后,拧开。

热水流出。

淅沥。淅沥。

……

护肤步骤做完,季舒楹回到房间,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打开手机。

微信消息很多,有林真真的99+消息,发来了很多夏季新款,模特图和参考图,问她哪些好看,喜欢的话给她也顺手订几套;有家里人的,也有平时不怎么来往的亲戚朋友,还有旁敲侧击打听的。

季舒楹只挑自己想回的人回,其余统统无视。

被窝很舒服,身体的每一处都舒展着,如同泡在泉水里,骨头被热水浸润之后的酥软,季舒楹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沉浸在海里浮沉,一分一秒不知觉地过去。

叮铃。

将要睡着的季舒楹被一个电话弄醒。

谁这么晚还敢给她打电话?

季舒楹蹙眉,有点怒了,伸手摸过旁边吵闹的手机一看。

是一个微信电话。

她没好气地道:“喂?”

“看微信。”

电话那边的人说。

微凉的声线在夜色里清晰入耳,沉而冷的质感,像刚调好的冰蓝色的鸡尾酒,低醇磁性,分外悦耳。

意想不到的人。

裴远

之。

“……嗯。”

耳朵被那道过分好听的嗓音挠得酥麻,季舒楹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应了。

竟真的乖巧地按他所说的,点开微信。

聊天框里,有几条新的消息,季舒楹点开来,是二环最近几个新发售楼盘的电子介绍手册。

虽算半个高档小区,但套二面积一般在150平方米内,经济适用房,跟保利兰庭的差别其实不大,目标定位人群也差不多。

随便点开翻了几下,季舒楹评价:“一般吧,不如江北壹号。”

江北壹号是林家住的地方,也是S市内最顶级、售价最贵的楼盘之一,总设计师是普利兹克奖获得者,布局极富格调,融合了东西方调性。

“我要住的话,至少得泓园、华州、柒序这种档次的,才能住得舒服吧。”

点评列举完,季舒楹又嘟囔了一句,“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就为了给我看这个?”

那边没听到声音。

季舒楹困得不行,眼皮子打架,匆匆想要结束这个电话,“没什么事我就先睡了,以后超过晚上十点半,就不要再打扰我睡觉了,知道吗?”

不待裴远之说话,季舒楹率先按下挂断键,锁屏随手将手机扔到床边的胡桃木柜台上,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缩进被窝。

整个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暖暖的被窝散发着热源,好似幼年时妈妈的温暖摇篮,季舒楹闭上双眼,几乎是秒睡着了。

因此。

季舒楹不知道,仅一墙之隔的另一侧书房里。

刚洗完澡的男人一边擦头发,一边半俯身下去,薄薄的灰色笔记本被翻开,办公鼠标下是一张简简单单的白色鼠标垫。

镜片反射出屏幕的淡蓝荧光,男人手撑着桌子,宽大的掌心握着鼠标,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滑动着,浏览着天泓园的官网页面。

忽而,漫不经心的动作停下。

鼠标的光标停在最右边的一栏,设计理念、地段景观、总设计师……往下,甚至能看到不同分区负责人的名字。

那里写着:

园林景观设计-负责人

顾柏晏

BaiyanGu

第27章 27“亲自”

隔壁发生的一切,季舒楹一无所知。

昨晚的睡眠质量尚可,不过梦里总觉得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醒来穿好衣也未曾消散。

季舒楹把这归结于被那个破热水器气的。

淡定,不生气,情绪波动太大对宝宝不好。

如是想着,昨晚睡前说过的话都被季舒楹抛之脑后。

下午接她回家时,裴远之似乎比平时还忙,红灯间隙都在处理消息。

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钱。

少工作十分钟就会损失一万块。

不过她也习惯对方这样了。

“我等会要出趟门,有个聚会,晚点回来。”季舒楹低着头发消息,象征性地给肚子里宝宝血缘上的亲人打了个招呼。

车内很安静。

裴远之忙着,似乎没空回她,季舒楹也满心思想着等会要穿什么衣服,没空计较细节。

过了一会儿,却忽而听到身旁不经意地开口。

“男的女的?”

季舒楹刚打完【我肯定准时到不会放你鸽子】几个字,手一抖,发了出去。

她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什么男的女的?”

“聚会。”

裴远之说,手把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下颔线条冷冽分明,颈项挺拔,说话时饱满的喉结微动。

他今天穿了件雪灰色衬衫,质感精良,利落的温莎结紧束,平增几分禁欲,像是随时可以开庭的着装,正式克制,内敛低调。

季舒楹恍然反应过来。

她收回视线,余光盯着后视镜,红灯转绿了,“我朋友邀请我的,女孩子……”

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凭什么要和盘托出:“你问这个做什么?”

言下之意,跟他有什么关系?

裴远之偏头看了一眼季舒楹,“提醒一下季小姐。”

季舒楹:?

提醒什么?

“现在特殊时期,不再适合参加某些肌肉男脱衣舞、喝醉酒、给小费的聚会。”

低磁疏淡的声线在安静的车内响起,似一捧雪,落入耳膜的瞬间,刺激神经清明。

不怎么中听。

季舒楹:“……”

合着就是提醒她,怀孕期间,不适合像之前那样玩了,方方面面都要注意和忌口。

“拜托,医生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季舒楹反驳,“而且这是我朋友妹妹的生日聚会,人家还没成年呢,怎么可能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你把以前那件事,忘掉。”

尾音带上几分咬牙切齿,又有些恼羞成怒。

裴远之扬了下眉,不置可否。

直到下车时,季舒楹都没给过裴远之好脸色,临走时关上车门,还警告了一句:“以前的事就过去了,不准再跟我提那件事!”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和乌龙,她怎么会跟裴远之产生交集!

隔着车窗,裴远之看着季舒楹匆匆逃离的身影,眸光微垂。

两小时后。

夜色深浓,正是华灯初上时。

繁华热闹的市中心,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外滩上,静缓流深的江面摇曳着高楼林立的倒影,万千盏灯影与五光十色的霓虹交织相映,好似永不落幕的夜之城。

私人游艇上。

季舒楹刚上去,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林真真。

林真真人如其名,长了一张初恋脸,大眼睛,黑长直,清纯温柔,气质出众,换男友却换得比谁都快,最长的记录也不过交往了三个月。

反倒是季舒楹长着一张明艳至极的大美女脸,校园恋情一谈就是两年。

哪怕对方家境不如她,也没有分手,甚至还见过了父母。

直到……

林真真看到季舒楹,眼睛瞬间就亮了。

顾不得原本在社交的几个人,她三两下拨开围绕着她寒暄的人群,冲到季舒楹面前,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对方,“想死你了宝贝——”

季舒楹不着痕迹地将拎着的包包放在身前,伸手轻轻拦了一下,“等下。”

林真真身体惯性的冲势止住,手停滞在空中,愣住,“怎么了?”

而后才反应过来——

一段时间不见,季舒楹居然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意给她了!

“你肯定不爱我了,现在都不愿意抱我。”

林真真瘪嘴。

“哪有,我最爱你了好不好。”

季舒楹拉过林真真的手,牵着晃了几下,亲昵的姿态。

“那就是有新欢了,上次雷雨天我想过去陪你,你也不要我过去,肯定是有狗男人在陪着我宝贝,所以不需要我了。”

林真真声泪俱下地控诉。

平常都是季舒楹撒娇发难,今天反过来了。

季舒楹哭笑不得,“哎呀,误会我了,具体原因我进去我跟你说,好不好?”

尾音拉长,很软的撒娇的调调。

林真真没办法,捏了下季舒楹的手,就当做惩罚了,算是同意了。

“最近怎么样?你跟季伯伯还好吗?”

进去后,林真真压低声音,有点担心地问:“我看那个谁还在季氏集团里当财务主管,你这段时间不怎么出来,她们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季舒楹拿过服务员托盘上的果汁喝了一口。

因是庆祝林真真妹妹的生日,大多都是果汁饮料,几乎没人喝酒。

她心中也有些没底,但还是安慰林真真说没事。

两人聊了会儿,林真真妹妹,也就是今天生日聚会的主角过来了。

“楹楹姐姐!想死你啦!”

妹妹脆声脆气地道,看向季舒楹的眼神晶亮亮的。

她从小就很崇拜这个姐姐,长得漂亮,又有魅力,极具生命力,所有人都喜欢她,包括林妈妈。

年幼的她也懂得很多道理,这次季家的事,圈子里其实屡见不鲜,别说为母亲出头了,有的甚至会帮爸爸劝着妈妈一起忍耐。

在金钱权利面前,血缘亲缘都可以为之让步。

季舒楹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礼物拆了吗?你最喜欢的《玩具

总动员》,特地从美国运过来的限量周边,看喜不喜欢。”

妹妹刚要应声,众人忽而听到有些骚动从外面传来。

似乎是下面甲板上的。

林真真向来喜欢看热闹,拉着季舒楹一起走出去,俯视甲板,季舒楹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有个眼熟的人。

侧脸清俊,唇角弧度温柔,身形颀长,白衬衫西裤,正在低头问一个人。

……顾柏晏。

季舒楹鼻头微微皱起。

这段时间她不知道拉黑了对方多少号码,消息里倒是说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为情憔悴的深情模样,现下,却又没事人一样在社交场合里交际周旋。

他皮囊好,情商高,态度也温柔得不行,说话时看人的眼神很真挚,倒是有不少年轻女孩偷偷在看他。

这张以前看来清俊俊美的皮囊,季舒楹现在只觉得无趣乏味。

“太吵了,上了一天班,想回去休息了。”

季舒楹有些没兴致,理了下裙子上几不可见的褶皱,跟林真真打了声招呼。

林真真也看到了顾柏晏,心知肚明季舒楹为何提前离开,也怕提起伤心事,“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回到家,季舒楹先换衣服。

胸口有些不舒服,闷闷涨涨的,季舒楹本以为是见到顾柏晏的原因,影响了心情。

脱了衣服,拿上浴巾准备去洗澡时,镜前一晃而过,季舒楹余光瞥见一抹淡淡的粉色。

胸下似乎有什么。

季舒楹凝神仔细一看,穿衣镜映出一副纤秾合度的女性胴体,曲线柔美,胸下却残留着很淡的粉色。

是一道被勒出来的印痕。

在白皙胜雪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内衣买小了?

不应该呀,她不可能犯这种基本错误。

除非……

季舒楹取过卷尺,量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的胸围好像比之前涨了些。

臀围的数据也比之前多了一点。

难怪早上穿衣的时候,她就感觉胸口有些涨涨的不舒服。

怀孕居然还会……

季舒楹翻找了一下,她只买了孕妇装,却还没买孕妇内衣。

不行。

季舒楹拿过手机,翻看着联系列表,有没有能使唤的人。

林真真?不行。

哥哥?更不行。

阿姨?那妈妈肯定会知道。

鬼使神差的,季舒楹的指尖,落在清清冷冷的三个字上。

……

与此同时。

S市某处清吧。

角落里的乐队有条不紊地按照歌单奏曲,灯光柔和不刺眼,舒缓的音乐静静流淌着,氛围显得轻松明和,与这条街其他喧嚷昏暗的酒吧形成了鲜明对比。

Moment清吧是S市较为出名的地标之一,创始人想法新颖,主打的slogan是‘给每一个俗人喘息的片刻’,装潢极有格调,私密性极强的同时消费水平也高,能消费得起的顾客基本是在整个S市都属于收入水平偏高的那类。

某处卡座,澄澈的酒液落入冰川杯,杯体相撞,清脆的声响。

四五个身着考究的男人一边玩牌一边谈笑着。

左边的男人忽而‘咦’了一声,问:“清野,你回国以来我们第一次聚,阿远不来吗?”

中间的段清野还没说话,旁边的穆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他最近忙着呢。”

“忙什么?”

说好的人更好奇了,“不是大半年前才升成了高伙吗。”

“段少知道吗。”

“我哪知道。”

段清野说,穆骁余光扫到什么,双手环抱,仰了下头示意,“正主来了,有什么直接问正主不就好了?”

“问什么。”

说话的人臂弯挂着一件西装外套,外套口袋处露出一点雾霾蓝的边,是ks律所的工作牌。

他将外套搭在一旁,入座,侧头,清清淡淡看了最开始问话的人一眼。

是裴远之。

正主来了,众人坐姿都规矩了一些,段清野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刚下班过来的?”

“嗯。”

裴远之应声,手机倒扣在桌上,取过桌上的冰川杯,腕骨上的冷色调表盘泛着淡淡的银光。

“先干一杯,庆祝我们段少回到S市。”

聊天切入正题,段清野原先的调侃轻浮全不在,斟满了一杯,举杯,认真对裴远之道:“谢谢你,阿远,这段时间多亏你帮我照看我的小家。”

他拒绝联姻,先斩后奏跟江宜菱结婚,因此跟段父闹得很僵。

段家内斗严重,私生子虎视眈眈,孩子的安全也难以保证,段清野信不过其他人,奶奶安排的保姆也不敢重用,江宜菱说肚子不舒服的那天,他只给裴远之打了电话。

说完,段清野一口干完杯里的酒,示意干干净净的杯底。

“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跟我说一声,我肯定全力相助,好兄弟两肋插刀。”

说着,段清野拍了拍了裴远之的肩膀,很是激昂动容的样子。

本以为按照裴远之的性格会直接避开他的手,或者刺他两句。

没想到——

“上次借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裴远之抬杯,轻碰了一下,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神情淡淡,好似无情的债主。

段清野:“……?”

刚才兄弟情深的画面急转直下,有些煞风景。

那是他结婚时欠下的,还签了借条。当时刚跟段家闹翻,手头没什么钱。

“行啊,我下周还你。”刚夸下了海口,段清野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手头紧,只是补充了句,“那我们今天的消费AA吧。”

众人:?

堂堂段大少爷,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裴远之倒是应了一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修长指骨捏着,袖口挽起,一小截手臂线条清瘦紧实,似挺拔的青竹。

打火机砂轮轻擦出声,蓝色的焰火跳动,他却没点燃,神色不明,火机又收了回去。

只将烟折了一折。

段清野瞅着裴远之手里的烟,有些烟瘾犯了,“借根烟。”

家里的钱都是江宜菱管着,孕妇闻不得烟味,他最近消费也很省,一周只抽半包。

段大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哎。

脱离父辈荫蔽,全靠自己打拼,段清野后悔自己早年太浪荡,花钱大手大脚,导致现在手头紧迫成这样。

段清野摇头叹息,深感结婚后养家糊口的不易,刚把这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就听到裴远之说,“烟钱也A。”

“……咳、咳咳。”段清野剧烈咳嗽起来,被呛到了。

他看向裴远之:你在逗我?

裴远之言简意赅:“缺钱。”

段清野:“……?”

以他对裴远之能力的了解,一年赚的早就是普通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钱,哪怕是在律师行业,收入水平也绝对是处于金字塔顶的尖尖之列。

在座的人里,如果不论家境,单凭个人身家的话,最有钱的就是他了。

段清野更确定对方在逗自己了,正要开口——

桌上的黑色手机手忽而震动起来。

扣下的屏幕白光一闪一闪。

是裴远之的。

“接个电话。”裴远之拿起手机,示意了一下。

段清野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对方向来忙,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肯定是客户的电话。

裴远之瞥了眼来电显示,一边起身,一边按下通话键。

“裴远之!”

清吧里很安静,只有静缓的音乐作为白噪音,裴远之没来得及走远,这道清亮悦耳的女声,被在座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

深夜、来自女人的电话、口吻似乎还比较熟稔。

听着就跟裴远之关系匪浅。

原本还在低声交

谈的众人不自觉地音量放低,虽然视线未曾往裴远之那边靠,然而互相已经交换起了颇有深意的眼神。

裴远之眉心微折,问:“有事?”

那边季舒楹没想到裴远之这个态度,哼唧了一声,“你在外面吗?帮我买两件内衣回来。”

她着重咬字:“你亲自买,不准叫助理去。”

第28章 28乱搞

刚按下拨通键,季舒楹就有点后悔。

虽然她已经见过裴远之的父母,甚至有计划结婚的打算,但这种事情,使唤对方去买,还是有些尴尬。

更何况,裴远之未必会答应。

正想着,电话接通了,季舒楹下意识开口:“裴远之。”

像是在一个比较偏安静的环境里,裴远之那边只有些清浅的白噪音。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季舒楹说:“你在外面吗?帮我买两件内衣回来。”

电话那边愈发安静。

季舒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随时间分秒过去,一下一下的,愈发明显。

定了定神,季舒楹补充道:“你亲自买,不准叫助理去。”

‘亲自’这个词,还加了重音强调。

毕竟上次,她拿喝茶这件事故意折腾对方,裴远之就提出过让助理去买。

裴远之依然没说话,难得的有些沉默。

季舒楹逐渐有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裴远之还在公司?还是开了免提,被旁边人听见了?

只要稍微想一下这个场景,季舒楹的手臂上就开始冒鸡皮疙瘩。

“等下。”

裴远之的声音终于从话筒那头传来,一贯的低磁疏淡,听不出情绪。

一阵渐远的脚步声,像是从安静的室内来到了室外,背景音一下子嘈杂起来,喇叭声,鸣笛声,交织着沸腾人声,还有汽车呼啸而过。

季舒楹扣着手机的指尖,在等待中进一步收紧。

“喝酒了?”

那边裴远之冷不丁地开口。

“……你什么意思?”

季舒楹太阳穴凸凸地跳,裴远之永远拥有一句话就让她生气的能力,这不就是在说她喝醉了在说胡话,“我没喝酒!也不可能喝酒!”

“那你跟我提这种要求?”

“什么叫要求,四舍五入这也是你应尽的职责。”

季舒楹余光扫到穿衣镜里,雪色里的淡痕,血管里的血液来回冲撞,脱口而出:“怀孕之后的女人胸围臀围都会变大,以前的内衣现在小了,你不知道?是,我承认,以前有时候我是会故意折腾,但这次不是,我也是第一次怀孕第一次发现身体这些变化!我又没经验,肯定找你啊。”

“……”

沉默。

季舒楹嘴快把心里话说出了口,现在也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

窒息的沉默中,她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将手机扔到一边,季舒楹扯过一边的被子,盖住自己发烫得如同岩浆的面颊和耳垂,企图用冰冰凉凉的真丝为自己降温。

……好丢人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裴远之,讨厌死了,他只要按她说的去做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害得她口出惊人。

讨厌讨厌讨厌,世界上最讨厌的裴远之。

……

听筒那边,冰冷的嘟嘟声一下下传来。

带着一点落荒而逃。

裴远之揉了揉眉骨,重新调出一串电话号码,再打过去。

刚响了一声,就直接被人挂掉。

再打,再挂。

第三次,直接就是忙音,一幅‘拒绝沟通’的模样。

事不过三,裴远之不再打了,收起手机,视线落到四周。

临近初夏的晚风还有些凉,Moment清吧外是一片露天的桌椅,三三两两地坐了人,晚上十点的街道,有人随意地坐在马路边吹着夜风喝酒,更多是衣着精致、戴着虚伪面具的时尚男女们在玩乐,物欲横流、纸醉金迷。

偶有坐在外面喝酒的客人,或是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好奇地看一眼这个在Moment门口气质出众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

夜风吹过,原本垂落的领带尾稍随风微动,路灯与霓虹投下阴翳,将颀长的身影拉长。

裴远之沉沉吐出一口气。

按照原本的安排,他会在今晚跟朋友简单聚个会,社交时间控制在两小时内;回律所加班,十二点回家,睡前花半个小时处理社交信息,一点准时入睡,一切有条不紊,时间和利益最大化。

现在,一切都被打乱。

更荒谬的是,打乱的人理直气壮地让他亲自去给买内衣,还拒不沟通,再浪费他五分钟的时间。

裴远之指骨揉了揉额头,重新打开手机,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

季舒楹刚挂电话不久,就看到聊天框里多了一个新红点。

20:58-

Ferek:【我给你叫个跑腿。】

附了张截图,是跑腿已经接单的页面,正在赶往xx店。

什么意思?

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让她去跟陌生人交代自己的三围尺码吗?

季舒楹将被子扔到一边。

面颊不烫了,耳垂涌上的血色也逐渐褪去,她低头噼里啪啦地打字,像是要把手机屏幕戳烂。

……

裴远之收起手机,推开门,回到原座位。

其他人交换完眼神,哪怕心底好奇心翻涌似海,倒是没人敢第一个开口问。

穆骁手里捏着牌,轮到他时,顺手打了一张过去,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刚才什么情况啊裴律?”

下家没接着出牌,证实众人心思已经不在打牌上了,都等着裴远之的回答。

“是不是感情上有情况了?”段清野拿过杯子,给裴远之倒上一杯,挤眉弄眼道。

原先想问的问题,早被他抛到一边了。

八卦,人之常情——他现在只想知道裴远之刚刚接了谁的电话,又跟电话那边的人什么关系。

裴远之瞥他一眼,“想今天还我钱就直说。”

段清野:……

一针见效,他立马消停,做了个缝嘴的姿势,还眼神警告其他人不准再问。

毕竟裴远之是他的债主,惹不起,他现在哪来钱还?

刚回座没多久,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裴远之手指一滑,指纹解锁。

聊天框里,两个红点,顶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又一条新消息发过来。

21:01

【不要跑腿】

【叫伯母来也没用】

【我想了下,以后宝宝先叫你哥哥吧,如果表现得好,再让他叫你叔叔】

……

穆骁这牌打得心不在焉的,接连被吃了好几次,正游离着,就看到裴远之忽而起身,取过搭在一旁的西装外套。

“怎么了?”

这是要离开的架势,穆骁立马问。

他今晚还有一些工作上的正事,准备等结束后私下问一下裴远之。

“有点事。”

裴远之一边说,一边勾过桌上的车钥匙,示意了一下,“你们玩,今天账记我名下。”

他动作很快,腿长,几步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玻璃门开开合合,众人面面相觑。

聚会的主心骨不在了,多多少少有些纳罕。

“到底什么事啊,律所的吗?”

穆骁用肩膀撞了下旁边的段清野。

他今晚来这个局,本就是为了裴远之,当下正主不在了,语气有些纳闷。

段清野摇了摇头,猜测,“多半跟刚才接的那个电话有关?”

一个电话掀起千层浪,在座众人都内心揣测万千。

事情的始作俑者,却刚舒舒服服地洗完澡。

回到房间,季舒楹就听到电话铃声响。?

是来跟她理

论,还是来问她尺码的。

考虑到前面挂了裴远之那么多个电话,季舒楹决定大发慈悲地接一次,“我微信上说得很清楚了……”

“什么很清楚?”

那边林真真满头雾水。

季舒楹重新看了一眼,坏,是林真真打来的电话。

“没什么,我以为是同事的电话,有些工作上的事。”季舒楹打了个哈哈,迅速转移话题,问找她有什么事。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粗心,宝贝,没发现伯母送你的手链落下了吗。”

林真真说。

季舒楹闻言下意识去看手腕。

空空的。

原来戴在这里的珍珠手链不见了。

这是之前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近来思念季母,戴得比以前频繁。

她从看到顾柏晏之后就没什么好心情,回来之后又被内衣的事吸引了注意力,还真没注意到。

“在你那里吗?”季舒楹只慌了一下,就很快镇定下来,林真真主动打电话给她,应当就是在游艇上的时候落下了。

“嗯,落在沙发底下了,我妹妹的同学看到的,不然让那些游艇的打理人员看到,能不能找回来还真不好说。”

林真真说,“我是找个朋友帮你送过来,还是你自己过来取?”

季舒楹想了想,这条手链对她的意义不一般些,还是早点拿回自己手里才安心。

“我现在过来去取吧。”说着,季舒楹挂了电话。

再度出门,她也就偷懒没有穿内衣,随便贴了个胸贴,换了条舒服宽松的裙子就出门了。

临走前看了眼手机,聊天框还停留在她最后发给对方的那条消息。

裴远之没回。

季舒楹磨了磨牙,事权从急,在地图上随便搜了家仍在营业的女式内衣店,出门-

“前方左转,直行200米,右前方到达目的地,感谢您使用高德地图……”

黑色轿车里,手机屏幕亮着,AI女声温润且尽职尽责地导航着。

最后在一座商业广场的停车区停下,里面2F便有数家轻奢牌女士服装店,也包括一家知名少女品牌内衣店。

很巧。

商圈广场刚好在KS律所附近。

裴远之停在门口,眉心微折。

门店面积颇大,通体装潢唯美,灯光柔和,玻璃橱柜里展示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内衣,假人模特上身穿着一件法式薄款蕾丝内衣,嫩粉色,聚拢;下面是一条薄荷色的刺绣内裤,两边系带,很薄,很透,风格介于清新与诱人之间。

似乎在哪里看过。

脑海里浮现出类似的一套款式,裴远之闭了闭眼。

上晚班的女生正偷偷摸鱼刷手机,毕竟过了八九点的高峰期,快要临近十点商场关门的时间,逛街的人没那么多。

忽而听到脚步声,她连忙收起手机。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选购什么呢?”

女生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甜美微笑,在看到来人的刹那,僵住。

男人身形颀长,单手抄兜,衬衫黑西裤,肩线到腰线都利落流畅,灯光下的眉骨深刻,鼻梁高挺,气质禁欲冷淡,极具专业感与智性美。

然而出现在这里,显得分外突兀。

深夜十点,内衣店。

一瞬间,女生脑补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剧情。

“先生您好,是帮女朋友买吗?”

女生职业素质很强,很快调整过来,微笑:“需要我帮您介绍款式吗?”

“不用。”

男人婉拒,嗓音似冷冷一捧雪,疏淡得如同他本人,“有孕妇内衣吗?”

……!

原来是来给老婆买东西的。

女生暗叹果然好男人都是不流通的,看着这么年轻倜傥,竟然英年早婚。

更没想到,看起来这么高冷禁欲的风格,居然是个体贴老婆的好老公,倒是她以貌取人了。

她正了正色,伸手带路,“有的,我们这儿有专为孕妈妈提供的内衣,舒适、无害,请您跟我来。”

……

逛商场这件事对季舒楹来说轻车熟路,哪怕第一次来这家商业广场,她也精准地根据商场指示牌找到自己心仪的目的地。

急着去取手链,季舒楹婉拒了导购的陪伴,自己提了个购物篮,直奔目标。

“小舒?”

刚挑了两件,就听到一道熟悉的温柔女声。

季舒楹抬眼,是于惠。

对方还穿着黑白职业装,神色疲倦,身上一股黑咖啡的味道,像是刚下班。

“好巧呀学姐。”季舒楹眉眼微弯,打招呼,“你刚下班吗?”

“对呀,你来这儿买东西吗?”于惠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季舒楹。

“……对。”

季舒楹下意识地换了个手提购物篮,以免被于惠看到里面的标签和款式。

“你给KS投简历了吗?这两天来面试的人里,我没看到你呢。”:

于惠关心道。

“我没投简历。”

季舒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打算据实以告:“我还没从君德离职,打算等转正之后再走……”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

“其实你过来面试的话,只要不是刚好撞上裴par当面试官,以你的背景和能力,通过是80%以上的概率。”

“……”

裴远之,又是裴远之。

一想到裴远之不回消息,只敷衍地给她找个跑腿解决问题,季舒楹就有些咬牙切齿。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其实我不去KS,主要是因为听说裴律——”

季舒楹故意顿住。

“是因为他在外面的名声吗?”

于惠怔了一下,许是想起‘大魔王’的称号,解释道:“裴律只是工作上要求比较严格,加上他本人很讲究效率,所以可能有时候脾气没那么好,但跟着他做事,能学到很多东西,组里的氛围也很好,公平竞争,绝无别的。”

“有很多关系户,或者说是客户那边的,想被塞来我们组实习,都被拒了,这个你可以放心。”

季舒楹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是别的原因。”

小小地、小小地报复一下。

她环顾周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样子,“你知道的,我家里有些内幕消息。”

这个于惠是相信的。

毕竟之前,陈逸凡在W集团里仗着后台有恃无恐,在她告知季舒楹不久后,就被拘留开除了。

“什么原因?”

“我听说裴律在外面经常乱搞男女关系,所以我不太想……”

话音未落,季舒楹右手不小心跟过道拐角来的人撞上。

啪嗒!

购物篮没拿稳,落到了地上。

光顾着跟于惠聊天,没怎么注意脚下的路,季舒楹蹙眉,还未说话,来人已经俯身将地上的购物篮提了起来。

空气很安静,安静到有些不寻常,季舒楹鼻尖嗅到似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

沉稳、优雅,像是一场山雨下过后的竹林,清透的竹叶还轻颤着,凛冽洁净。

很冷门的款式,专柜买不到,她现实里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高大的身影投下,季舒楹视线落到眼前的购物篮上。

手掌是明显属于男人的宽大骨架,指骨修长如玉,袖口松松挽起,很有力量感的手臂线条,不失斯文内敛,腕骨上佩了一支冷色调的机械表,表盘反射出微冷的银光。

一个名字浮现。

季舒楹屏住呼吸,忽而不敢再往上看了。

“……裴par?”

身旁的于惠迟疑着出声。

第29章 2975C

季舒楹绝望地闭上眼。

有什么能比在背后偷偷跟别人下属说对方坏话、还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更尴尬的事?

社交平台上那首很火的‘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的歌,就很符合她当下的心情。

“……谢谢。”

她右手接过裴远之捡起来的购物篮,全程只盯着眼前的一小片,坚决不抬头与对方对视。

内心默念:不认识、不熟。

于惠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裴远之,毕竟这里是专门的女

士内衣店,还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

更何况,乱搞男女关系这个词,她根本联系不到裴律身上。

作为下属,也是作为见证者,上司天天007,不是加班就是出差,哪有空去乱搞?

多半是学妹听了一些同行或者竞争者的抹黑和谗言。

无数想法奔腾而过,于惠心中风云变化。

她表情管理能力不错,那点惊疑很快被她收了起来,谨慎地打招呼,“晚上好,裴律。”

裴远之朝于惠点了点头,问:“刚下班?”

说着对下属关怀的话,表情却一点都不温和,语调也过分的冷静,像是随口寒暄。

于惠应了一声,“是的。”

气氛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在女士内衣店偶遇男上司,该怎么办?

赶紧走开,还是该高情商问问有没有能帮忙的?

饶是组里公认的能说会道、在交涉中经常发挥润滑剂作用的于惠,此刻也有些词穷。

不过,于惠察觉到什么。

譬如,上司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旁的季舒楹,注意力好像并不在她身上。

不知道刚才两人的聊天被听到了多少,于惠试探着道:“对了裴律,刚好跟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学妹,季舒楹,也是A大的研究生。”

裴远之瞥了眼一直低着头降低存在感的某人,“有所耳闻。”

裴par居然知道季舒楹?

这点倒是超出于惠的意料。

不过想到君德也是大所,法律圈就这么大,知道也不奇怪。

于惠察觉到这似乎是个帮学妹刷脸的好机会,立马主动介绍:“小舒看着年轻,其实能力和性格都很不错,在校期间表现也好,现在马上要毕业了,是个好苗子。”

说着,她朝季舒楹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借机介绍一下自己,不要错过在圈内大佬面前刷脸的机会。

说不好,就成为职业路上的贵人了。

裴远之没说话,单手抄兜,只是抬了下眉。

季舒楹伸手取过一旁货架上的盒子,也不管是什么东西,像是在精挑细选,“这个好像不错,学姐你要不要买一个?”

于惠:“……”

很好,她的眼色白使了。

不明白,平时的季舒楹活泼、明艳、能说会道,从不怯场,就算背后说了什么,一句年轻气盛不懂事,就带过去了,没必要这么紧张。

真正有格局的管理者,上位者,从来不会揪着细节不放。

更何况,裴远之从来不在意他们私下议论他如何。

不然,也不会传出那样的名声了。

难道小季对裴律的误解,真的很大?

于惠尴尬地笑了两声,没办法,只好继续打圆场:“可能太紧张了,小舒其实很敬仰佩服您,她也很喜欢KS,希望毕业之后能有机会来KS工作。”

“敬仰,佩服。”

裴远之慢条斯理地咬字,像是在咀嚼一些深层含义,薄唇微牵起弧度,淡淡的冷和嘲,“是指敬佩乱搞男女关系吗?”

于惠:“……”

季舒楹:“……”

好了。

季舒楹确定了。

她刚才跟学姐聊的,一字不落地,都被裴远之听到了。

“哈哈哈哈有吗肯定是你听错了……”

季舒楹将手里的盒子扔进购物篮,说话语速快得没有标点,“我突然有点急事先走了学姐你们慢慢聊啊再见。”

一口气说完,她赶紧风也似地溜走。

人怎么可以社死到这个地步!

这种社死,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但凡她没有要求裴远之必须亲自去买,但凡她前面接裴远之的电话沟通一下,但凡她找个同性跑腿,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逃避可耻,但有用。

出了内衣店,季舒楹没走,找了个拐角的位置躲着,确保不会被看到。

前前后后踱着步,季舒无意识地捏着耳边垂落下来的发丝,一圈圈绕在指尖,打转。

屏幕忽而亮了。

是谁发来的消息?

于惠吗,还是裴远之。

不管是谁,她现在都不太想面对。

季舒楹用左手遮住眼睛,纤细嫩白的中指和无名指悄悄分开一点缝隙,透过这点小小的空间,一点点看向手机——

21:37

Ferek:【尺码】

Ferek:【发一下】

是要她的内衣数据。

“……”

完了。

学姐走了吗?

裴远之不会在学姐面前给她买吧?

只要稍微想一下那样的画面,季舒楹掩在黑发下的耳垂又开始隐隐发烫,雪白的肌肤被潋滟至极的绯色逐渐晕开,甚至有蔓延到颈后的趋势。

明明裴远之真的按照她的要求,没有叫助理,也没有叫跑腿,亲自来买了,她得偿所愿了。

无声的博弈中,她取得了胜利,季舒楹却没有高兴,而是坐立难安。

还没回消息,那边裴远之已经一个电话打过来,端的是讲究一个效率。

季舒楹咬了咬唇,反正都已经丢脸过了,也不在乎如何。

她挂断电话,透过手指的缝隙,左手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75C】

发完之后,立马锁屏。

只是不如人愿,过了十几秒,一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干嘛!”

季舒楹接了电话,语气很快很急,尾音带着一点她自觉都未发觉的娇嗔,“不是已经发给你了吗?你照着赶紧买了就好了。”

“过来试下。”

裴远之说,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低低的,染上夜色的温度,“免得不合适浪费时间。”

是有那么一点点点道理。

季舒楹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手机壳背后镶嵌着的水钻,“那……学姐走了吗?”

“走了。”

裴远之说。

很好。

那她回去了。

回到店里,季舒楹左顾右盼,没看到于惠的身影。

确认裴远之没有骗她,季舒楹松一口气。

裴远之在原来的位置,微垂着眼看她。

“你跟于惠说我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

他音量很轻,却反而更有力量,力若千钧。

被她造谣的正主来问罪了。

季舒楹莫名有些被问责的紧张,像是小学的时候,没有完成家庭作业,被爸爸责问的感觉。

那时候爸爸板着脸,她有些害怕,眼下裴远之没什么表情,却比爸爸更有压迫感。

季舒楹盯着一旁墙上的装饰灯,因为心虚,音量也不如之前,“那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证据。”

“……”

倏地,灵机一动,季舒楹伸手指了指,“证据不就在这里吗。”

裴远之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纤长漂亮的手,一看就养尊处优,灯光下,似上好的羊脂玉,光泽莹润透白。

而手指的主人,正点了点自己的肚子。

理直,气也壮。

宝宝就乖乖地在她肚子里。

不就是裴远之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么?

裴远之:“……”

认识以来,季舒楹头回在裴远之脸上看到有些无语的表情。

毕竟证据确凿,让人无法反驳。

生平第一次让裴远之说不出话来,季舒楹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真是个辩论小天才。

前面的社死尴尬不翼而飞,季舒楹沉浸在胜利的快感里,整个人飘飘然。

男人!不过如此嘛。

没注意到裴远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某处,停顿几息后,离开。

“你晚上都这么出门的?”

冷不丁的,季舒楹听到裴远之开口。

她循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去。

她出门得急,只贴了胸贴,裙子的领口也很松散,被人居高临下地打量时,很容易看到一片雪色风光,旖旎暇丽。

季舒楹捂住胸口,退后了几步,“为什么不能?谁规定的女人一定要穿Bra,当然是我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自己去挑,现在不用你了。”

季舒楹说,找导购员要了之前就看中的两款对应的尺码,去试衣间。

导购员女生没想到十分钟前还在感叹的英年早婚帅哥,下一刻就看到对方的妻子。

看起来不过

二十岁出头,巴掌大的小脸,生得明艳漂亮,远远望去,薄背挺拔,脖颈线条优美,简单的裙子穿出一种高级感。

不像在逛街,而是在自己家里,体态、气质、打扮,都是属于千金的松弛感。

两个人都很高,俊男靓女,看起来十分登对。

“试衣间在这边,您如果有别的需要,可以让这位先生过来叫我。”

导购自觉情商颇高,将季舒楹和裴远之带到换衣区,就很知趣地离开了,想要把空间留给年轻小夫妻。

没想到被默认是情侣了。

季舒楹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对方很有界限感地停留在试衣区外,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看着她。

是等她的姿态。

季舒楹拿了两件来试。

这两件都是专为孕妈妈设计的内衣,材质天然、质感柔软,且细节设计很好,也贴合身体曲线。

第一件是经典罩杯款,香芋色蕾丝,优雅、神秘,边线柔软,一点都不勒,罩杯没满,有一点空隙,稍大一些,穿着很舒适,也很有弹性。

第二件则是背心款,很纯的奶白,风格偏俏皮甜美些,肩带两边有黑色小蝴蝶结,水滴形罩杯,承托力强,从上胸到下胸,严丝合缝,轻微聚拢,很适合穿贴身一些的裙子,胸型会很漂亮。

不过,其他都不重要。

季舒楹现在只看重舒适度。

这件,可以换个再大一点的尺码试试。

季舒楹如是想着,伸手到背后,准备脱下来,试一下同款的另外尺码。

然而这种背心款,没穿拿在手上时,扣子好解。真穿上了,想要找准小扣子的位置脱下,却很有难度。

季舒楹努力了一分钟,手臂往上伸展着,摸索了半天。

直到摸得肌肉一阵阵地泛着酸,也没解开最上面的扣子。

这设计,也太反人类了。

“……导购。”

无奈之下,季舒楹打开门的小半边,伸出头来,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没人回应。

她又大声了一些,“导购在吗?”

“怎么。”

站在外面的裴远之听到声响,收起手机,走了过来。

刚过来,就看到探出半个头来的季舒楹,露出一双清润黑亮的荔枝眼,柔顺发丝顺着她的动作倾下来,有几缕调皮的,落在了莹白的肩头。

“……”

季舒楹咬了咬唇,命令:“你帮我把导购叫过来。”

“还有五分钟。”

裴远之摁亮手机,示意商场要关门了。

言下之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他说。

季舒楹眨了眨眼。

左右现下试衣间无人,而今天,更尴尬的事都已经遇到过了。

“那,那你过来,帮我解一下最上面的这颗扣子。”

季舒楹小声道,勾了勾手示意。

裴远之顿了几下,才走过来。

靠在门边后,他手撑着半掩的门,没动。

“进来呀。”

说着,季舒楹伸手轻扯了一下裴远之的袖角,稍微使了一点力。

砰。

门关上,空气里浮尘飘动。

试衣间原本的空间足够大,宽阔,然而,却很难同时容纳下两个身量高的成年人。

狭窄密闭的小空间,男人的长腿在此刻难以舒展,很有存在感地将她包围。

季舒楹被迫挤在离对方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手臂也没地方放,只能尴尬地挡在两人之间,避免肢体接触。

稍微一抬眼,便是男人修长的脖颈。

往上,是过分利落的下颔线,漆黑狭长的黑眸,薄薄的眼皮,显得冷淡又薄情,连眉骨那颗黑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裴远之正垂眼看她,眼眸很深。

像是一种独占的标记。

呼吸声都落针可闻的窄小空间,感官愈发凸显,彼此肌肤透过来的味道也更清晰。

让人莫名的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荷尔蒙无声地蔓延开来。

季舒楹背过身去,将后背交付给对方,又补充了一句:“只解最上面那颗扣子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安静的空气里,似乎有人的呼吸声很轻地停了一下。

“嗯。”

季舒楹听到裴远之淡淡应了一声。

她闭着眼,能感觉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在其中。

那点清冽好闻的男士香水味更近了,后调有些辛辣的冷,近在咫尺。

冰凉修长的指尖落到她的背部肌肤上时,季舒楹没克制住,身体细微地抖了一下。

敏感得要命。

“别动。”

男人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30章 30软滑

从试衣间出来,季舒楹拿起东西,就往结账台走。

裴远之抬眼,跟在后面,比起季舒楹的快步,他的频率堪称慢条斯理。

“不多挑几件?”

心头本就有些乱,裴远之这么一问,更乱了。

季舒楹头也不回地道,“不要!”

察觉到自己态度太激烈,有些反应过度,季舒楹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道:“先这样,以后我想的话再跟朋友来买。”

言下之意,这件事让裴远之别管了,与他无关。

敷衍的味道很足。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那道带着淡淡侵略性的目光却让人无法忽视。

季舒楹回想起在试衣间里,漫长的十几秒。

温热的呼吸徐徐拂过,让人掌心泛潮,脚底发软。

所有的感官都凝结汇聚到身后人的动作,很轻,衣料摩挲声沙沙,每一个碰触的小细节都被拉长。

冰冰凉凉的触感,稍触既分,似有若无。

痒痒的。

哪里都痒。

“好了。”

随着清淡的男声,背后的束缚倏然一松。

季舒楹还没反应过来,裴远之就退后,离开,动作绅士又快速,不给她说话的时间。

门再度合拢。

试衣间里安静下来。

季舒楹缓慢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只是很短的一个插曲,季舒楹却感觉自己的背部,到现在都还在隐隐发麻,仅仅因为那一点点的肢体接触。

她的身体变得好奇怪。

更奇怪的是,除开紧张,她好像没有很反感这种肢体接触。

导购员站在收银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过来。

前面的女顾客,眸光轻闪,神色如常,雪白的耳垂尾却浸润着淡淡的绯色,似白瓷晕粉,美得惊艳,让人难以忽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导购员自以为是不合适,顾忌到女顾客可能脸皮薄,不好意思再提要求,便贴心地问:

“穿着合适吗女士,要不要换个尺码再试试?或者需不需要我帮您量一下?”

季舒楹别开眼,“合适的,麻烦这件拿个再大一码的,结账。”

“好的。”

遇到这么爽快的顾客,导购员的动作也爽利。

很快找出对应的商品,打包好,导购员笑眯眯地道:“一共一千四百八十九元,微信还是支付宝?”

自然,说这话时,她是对着裴远之说的。

待付款之后,导购员将写着品牌logo的精致纸袋恭谨地递过去。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导购员声音甜美,语调热情,望着两人的背影,感叹没想到下班之前还能大饱眼福,两位都是女娲的毕业炫技之作。

养眼,着实是养眼,且有氛围感。

若不是旁边没有摄像机,她都怀疑自己乱入了影视剧的拍摄现场。

去停车场的路上,季舒楹昂首阔步、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进了电梯就立马按关门键,差点把裴远之卡在外面。

季舒楹重新按了几下开门键,有些心虚地别开头。

裴远之收回拦电梯的门,另一只手提着装着衣物的蓝白边纸袋,外侧是英文logo,精致衬线字体,很有少女心。

他瞥了眼季舒楹,意外的没有说什么。

两人都有些沉默。

明明没有眼神对视,也

没有人说话,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里缓慢流动。

上了车,密闭的空间,季舒楹第一件事就是降下车窗。

两边都停了较高的车,刚好把黑色轿车夹在中间。

引擎打燃、方向盘转动、倒车出库,透过后视镜,能看到离两边车的间隙,贴得很近,也很危险。

季舒楹看得心惊胆战,张了张口想说话,只是犹豫了一下,车已经顺利出来,平稳行驶在停车场了。

她不得不承认,裴远之的车技很好,像是用标尺量过的精确,从不出错,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很给人安全感。

车开上宽阔的马路大道,两边的树影街道一晃而过,被抛在后面。

‘啊’的一声,季舒楹想起什么,打破了寂静的车内氛围,“我先不回家,送我去这里。”

她报了另外一串地址。

裴远之喉间滚出一个“嗯?”,微微上扬的语调。

“我要去取个东西。”

“什么东西?”

裴远之看着前方,问。

光影交错,他半张脸都在阴影中,语气也如常的冷淡。

季舒楹举起手,晃了下,示意空空如也的手腕,“出门时戴的手链落下了,我得过去拿一下。”

裴远之偏头看了一眼。

车内光线昏暗,细细的一节皓腕,凝白似雪,上面一点装饰也没有,干干净净的。

他垂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忽而轻轻动了一下。

那点肌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细腻,软滑,似鹅脂。

带着淡淡的香气,甜蜜沁人。

画面也是淡浓相宜,细细肩带下,是轻薄漂亮的蝴蝶骨,肌理细腻,骨肉均匀,更衬得皮肤雪白似瓷,侧面隐约能看见珠圆玉润的弧度一角。

十分钟前的一切,仿佛还停留在感官里。

从嗅觉到触觉,每一秒的细节都清清楚楚,一丝模糊也无。

“不能改天取?”

裴远之忽而脊背微挺,打了下方向盘,语气随意,“没必要浪费时间。”

“……”

她就知道。

裴远之的耐心永远有限,今晚花的时间已经是极限。

季舒楹翻了个白眼,“这手链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落在外面,放不下心。”

“前男友送的?”

“……”

季舒楹无语,“是我前两年过生的时候,妈妈送我的,也是外婆给她的嫁妆,传到我这里了,能一样吗。”

裴远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车倒是在前方右拐,换了个方向,往市中心开去了。

深夜的马路不复之前堵塞,比季舒楹一开始过去,少花了足足二十分钟。

下车时,裴远之还叫住了季舒楹,问多久。

“十分钟。”季舒楹说完,又补了一句:“放心,一秒都不浪费您裴大律师的时间。”

一路算是顺利,季舒楹拿回手链离开时,路上遇到几个之前认识的圈内人。

季舒楹急着离开,对方也是懂察言观色的人,寒暄了几句,就很快放她走了,只约定一定要保持联系,以后约下午茶约spa约聚餐。

“嗯嗯好呀宝贝没问题。”

季舒楹笑得甜蜜,语气里的敷衍味道也很足,卡着九分钟的极限将人打发走。

唯独在最后一分钟时,遇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季舒楹看着眼前挡在她离开路上的男人,笑容逐渐褪去。

她叫出眼前人的名字。

“顾柏晏?”

……

车上,等季舒楹的时间,裴远之接了个穆骁的电话。

他清楚穆骁的性格,做什么事都目的性明显,今晚的局,没有收益,对方是不会来的。

果不其然,聊了没几句,穆骁就顺势提到了一件别的事。

是一件近来备受关注的离婚案,无他,案件的当事人是W集团董事会的股东之一,另一方也背景深厚,关于财产分割、股权分配以及子女归属权上,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身为这个案子的主事律师之一,穆骁压力很大,他们已经庭前调解过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牵扯到太多,而对方的态度一直十分强硬,当事人有明显的过错,被原告方拿捏住,人证物证俱在,很难在调解中拿到话语权。

偏偏当事人和家中长辈都在施压,他便想找裴远之商榷一下,分摊一点压力。

实在不行,能得到点别的思路,也是好的。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

裴远之指尖轻敲了几下方向盘,沉凝几息后,开口,“具体资料,你发给我看一下。”

穆骁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裴远之这么说,便八九不离十了。

他皱眉:“之前评估的时候,你们那边不是说风险太高,拒了吗?”

之前他们就想要跟KS律所那边接洽,裴远之牵线给他组了一个局,也算给了机会,但最后还是被拒了,理由是风险太大,跟收益不成正比。

现在却又改口了。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情况不一样。”裴远之说。

“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缺钱。”

“…………”

之前让段清野还钱的时候,裴远之就这么说过。

但没人信,也没一个人放在心上。

穆骁嘴角微抽,“你现在赚的还不够多吗?我赚的都花不完,你收入比我高三倍不止,怎么可能缺钱?”

身为迄今为止红圈所最为年轻的高级合伙人,事业有成,青年才俊,前程一片大好。

说缺钱,穆骁一个字都不信。

穆骁脑筋一转,自觉知道了些什么,“你最近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毕竟,上一次听裴远之说缺钱,还是好几年前,穆骁还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当时他跟着裴远之投资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项目,手头紧得一分钱掰成两分花。

好在收获也是颇丰。

这次,肯定是又有什么值得投入的大项目。

这样想着,穆骁语气也殷勤了几分,“还缺多少,要不要带带我,我也入个股?”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答。

穆骁清咳一声,正要替自己挽留颜面,说回正题,就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开口,“买婚房。”

语气还是冷淡的,像在说这周股市的走势。

像一颗子弹投掷到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啊?”

婚房?

裴远之?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词,穆骁根本无法同时联系到裴远之身上。

他一直以为裴远之这种人,除非家里施压,不然定会单身一辈子。

别说结婚了,连恋爱都敬而远之。

穆骁的震惊溢于言表,愣了整整十秒,才勉强找回语言组织能力,“你……要买婚房?”

……

“这就是季小姐的十分钟?”

打开车门时,季舒楹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摁亮手机看了眼,十一点零一分,距离她下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刚才说了太多话,也耗费了太多情绪精力,季舒楹坐上副驾驶座,整个人像是被抽离,闻声,只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乖巧沉默得不太正常。

这个回应有些出乎旁边人的意料,裴远之侧头瞥她一眼。

季舒楹手撑着脸颊,看着车窗外,纤细的手腕手上多了一串手链,珍珠质感很好,颗粒饱满,经过时光洗涤的光泽温润柔和。

长而翘的睫毛投下阴影,那双漂亮的荔枝眼却比平日要游离几分,光暗下去,像是蒙了尘,多几分恹恹。

这半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像有浮毛轻轻挠着,有些静不下心。

裴远之收回视线。

车子启动,放在腿上的手机亮了。

季舒楹翻转过来,划开锁屏,是学姐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小舒】

于惠语气关切,还在担心季舒楹先走了之后有没有安全到家。

胸口微暖,原本的烦躁被冲散了一些,季舒楹低头打字-

【到家啦】

于惠:【到家了怎么没跟我报平安】-

【不小心忘了嘛,谢谢学姐关心~学姐最好啦】

面对于惠温和的问责,季舒楹卖萌撒娇将这事带过去了。

紧接着,学姐提起今晚的事,问她当时是不是太紧张,所以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很好,季舒楹好不容易把这么尴尬社死的事忘掉。

于惠这么一说,她又记

起来了,胳膊上慢慢浮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吗?

季舒楹喟叹一声,身体一斜,歪头靠在右边的车窗。

手机屏幕上,于惠的消息,还在一条条弹出来。

【我对裴律也有些误解,还是有些刻板印象了。】

【平时总觉得他不近人情,挺严格的,没想到私下生活里这么耐心温柔。】

季舒楹没忍住,打字:【姐,你从哪里看出他耐心?温柔的?】

这两个词,根本和裴远之挂不上钩。

反正她没看裴远之给过谁好脸色。

跟他说话,永远都好像欠他酬金一样。

【就是今晚啊。】

于惠很自然地道:【裴律对谁都挺严苛的,但私下……居然愿意花时间亲自帮女朋友买这种贴身衣物,好细心啊。】

季舒楹:……

这误会可就大了。

她偷偷用余光扫了一下旁边驾驶座的人,一眼,两眼,再低头打字。

偷看的动作根本藏不住,裴远之察觉到了,却没拆穿她-

【如果他不是给女朋友买的呢】

季舒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慢吞吞地打字。

很难说,没有一点蓄意抹黑在里面-

【万一是天天在外乱搞,给炮友买的呢】

“安全带。”

声音在旁边响起,音量不重,却如同在耳边炸开。

季舒楹‘啊’了一声,条件反射性地脊背挺直,咔嚓一声锁屏手机,“干、干嘛。”

意识到是裴远之让她系安全带,而自己反应过度,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季舒楹伸手去取安全带,顺口告状:“你说话好大声,吓到我了。”

“……”

季舒楹刚把安全带抽出来,就听到裴远之说:

“确实比之前大了些。”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裴远之继续道,“改天再给你买两件备着,免得又不合适。”

过了足足五秒,季舒楹才反应过来裴远之在说什么。

什么叫,确实比之前大了些?

他是在说音量,还是说别的,还是一语双关都有?

比较级,是跟什么做对比;“确实”,又是什么时候确认的。

最后——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记忆的画卷一点点翻过,季舒楹捏着安全带,咬唇,娇嫩红润的唇微微下陷,被贝齿咬出浅淡的痕迹。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裴远之!”

“?”

“你这个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