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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有禧 归雪笺 30440 字 12天前

第21章 21上药

蒋梦容眼神微微闪烁,对上裴远之的视线。

他的眸光静而幽深,像是能看穿一切,一切小心思都无处可藏。

蒋梦容忽而有些胆怯,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只是说出的话,收不回来。

她咬着牙,没说话。

裴远之忽而将提的东西都归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去牵一旁的季舒楹。

季舒楹原本站在一旁看好戏,没想到裴远之不按理出牌,下意识想要挣脱,又想起是在外人面前。

只是短暂的一个迟疑,裴远之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骨架大很多,轻轻松松就能拢着她整只手,掌心温热干燥,温度顺着紧密相贴的肌肤渡过来。

注意力都在手上,季舒楹甚至没注意到蒋梦容一下子惨白的脸色。

“不是同事。”

裴远之垂眼注视着蒋梦容,口吻清晰淡然,“是我未婚妻,今天专程带她回家见爸妈的。”

——不是同事,是未婚妻。

淡然,却又落地有声。

低沉悦耳的男声近在耳畔,一下下敲打着季舒楹的耳膜。

再自然不过的语气,甚至让她生出一种错觉。

譬如她真的是跟裴远之自由恋爱,情投意合的情侣,见父母,结婚,领证,水到渠成的一切。

而不是一场意外,为了圆一个意外带出的一切。

季舒楹抬头,对上那双黑曜石似的眸,一瞬间失神。

“……未婚妻?”

蒋梦容无意识地呢喃着,大脑完全宕机,无法思考。

怎么会是这样的答案?

怎么可能?

她知晓KS的动态,连裴远之谈恋爱的消息都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有了个未婚妻,甚至到了见父母的阶段?

更没想到,裴远之会承认得这么坦荡,公开。

蒋梦容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心也猛地跌落谷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念想也被击碎得彻底。

季舒楹有些不自然地推开裴远之,瞪了他一眼。

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

身后的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季舒楹等人下意识地转身看过去,却没想到是廖音。

廖音今天也穿得很正式,甚至化了精致的妆,手中却提着一瓶料酒和白醋,此刻,像是刚剧烈运动了,满头大汗,平时的优雅全不见,反而有几分狼狈。

看到裴远之和季舒楹站在门口,廖音先笑着道:“小季来了呀?怎么不进门在这里站着呢。”

而后,才看到站在玄关处的蒋梦容。

“梦容,你还在呀?”

廖音有些意外,没想到蒋梦容还在家里,也察觉出此刻不同寻常的氛围,她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不是说你弟弟有事找你吗?”

“廖姨,我弟临时放我鸽子了。”

看到廖音回来,蒋梦容又重新萌生了一丝希冀。

她看向廖音,语气含着微弱的祈求和示弱,“廖姨,家里现

在没人了,能收留我让我蹭个饭嘛?出国这么久,一直很想念裴叔叔的手艺。”

意思是想留下来吃饭?

如果是平时,好说,但今天……

廖音看了眼自己儿子的神色,又看了眼季舒楹,迟疑着道:“梦容啊,今天实在不适合,家里来客人了,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蒋梦容还要说话,裴远之已经打断:“妈,我跟小舒先进去了。”

说着,他拉着季舒楹的手,目不斜视地进去。

蒋梦容下意识退后一步,给两人让出位置。

路过蒋梦容身边,裴远之脚步顿住,扫了一眼,见她还没有动的意思,淡声道:“怎么,很缺这一顿饭吃?”

“蒋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连顿饭都吃不起了?”

这话说得刻薄,毫不留情。

蒋梦容从未受过这么直白的指责,甚至波及父母,脸色瞬间涨红了。

这场面着实太过尴尬,旁边的廖音佯装生气地啐道:“你小子,怎么说话的?翅膀硬了是吧,这么没礼貌。”

话锋一转,廖音略带歉意地看向蒋梦容:“别生气啊梦容,你也看到了,今天阿远带了女朋友回家,确实不太方便,这样,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尝你裴叔叔的手艺。”

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定。

这是在赶客的意思了,委婉,但不容拒绝。

直接抹杀蒋梦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

“那、那我先走了,远之哥哥再见,廖姨再见……”

连长辈都这样发话了,蒋梦容哪怕心理素质再强,也承受不住。

她犹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室内,还是强忍着委屈,笑着跟廖音打了招呼说再见。

砰。

防盗门关上。

蒋梦容离开,廖音有些歉意地对季舒楹道:“不好意思啊小舒,本来说出去吃的,你伯父他非要下厨,说要给你展示一下手艺,就剩最后一道菜了,马上就好。”

又示意手中的料酒和白醋,“刚好家里料酒白醋没了,他催着我下楼马上买,所以刚才不在,不好意思。”

“刚才那个女孩,是你伯父朋友家的女儿,两家关系不错,所以常来做客。但你放心,自家人和外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一番话下来,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

季舒楹眨了眨眼,想象了一下裴父穿着围裙催促裴母下去买料酒的画面,似乎有些好笑。

“没事的伯母,说清楚就好了,我相信阿远,当然也相信您。”

季舒楹软软地应声,从裴远之的手里接过礼物,递过去,“这是送给您和伯父的礼物,初次见面,一点心意,我挑了好久呢,希望您老能喜欢。”

‘喜欢’的尾音拖长了一点,带了点撒娇的味道,糯糯软软的。

廖音心都化了,忙不迭地接过,嗔怪,“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上门做客怎么还带这些呢?”

“放心,你送什么伯母都喜欢——来来来,先坐,别站着,桌上有水果,先吃点垫垫肚子,远之看着点,我去厨房帮忙,很快就能开饭了。”

季舒楹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下,坐姿优雅淑女,比平日规矩很多,一副单纯无害善良的模样。

廖音开了电视,倒了水,才提着调料瓶去了厨房。

趁这个间隙,季舒楹打量了一下周围。

客厅面积很大,开阔,采光很好,阳台上有干净的衣物晾着,随风微微飘扬,还养了许多盆栽植物,蓝的紫的,天竺葵蓝雪花,三角梅,盛放着,像一个小小的花园世界。

还有些钓鱼工具,参差错落地摆放着。

餐桌上是复古镂空的桌布,边角洗得有些发白褪色,整体布局温馨干净。

一看,就知道房子的主人热爱生活,很有生活气息。

跟裴远之住的地方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样一想,季舒楹反而好奇起来,看了眼旁边的裴远之,“你房间在哪?”

裴远之微抬下巴,示意了下走廊尽头左边的房间。

“能看看吗?”季舒楹嘴上说着询问的话,身体已经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门。

门上锁了。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裴远之,“你不住在家里,房间都上锁,要不要这么谨慎?”

“家里时不时会来客人。”裴远之言简意赅地解释。

季舒楹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那你带钥匙了吗,我想进去看看。”

越上锁,季舒楹反而越好奇。

他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值得锁起来?

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裴远之挑了挑眉,将廖音准备的一盘新鲜切好的水果递到季舒楹手上,“闲就多吃水果。”

季舒楹:……?

“我才不吃!”

她还欲反驳,那边廖音已经在催他们吃饭了。

季舒楹无奈,只好作罢。

很快,菜上齐,番茄牛腩、糖醋小排、红烧肉、香辣虾、孜然牛肉、鲫鱼豆腐汤……十来道菜,颇为丰盛,凉菜卤菜都有,硬菜炒菜更是琳琅满目,热气腾腾,散发着锅气。

季舒楹惊奇:“都是伯父做的吗?”

“那可不,他年轻时就是凭借这一手厨艺追到我的。”廖音笑眯眯地道。

旁边的裴贺彬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在小辈面前别说这些。

季舒楹看了眼旁边的裴远之,心想难道厨艺也能遗传?

“来,小舒,尝尝这条鱼。”

廖音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季舒楹的碗筷里,笑眯眯地道:“这是你伯父今早上刚钓的鱼,听说你要来,他昨晚一晚上没睡好,早上五点就起床去钓鱼了……”

裴贺彬又咳嗽了一声,喝了口白酒,压了下去。

季舒楹看得分明,眉眼弯弯,笑起来,又有些别样的滋味丛生。

在她印象里,能和父母一起全家团聚吃饭的场景,很少很少,而父母能这么和谐温馨、不吵架的场景,更是少之又少,几乎无存。

一顿饭,吃得温馨和谐,季舒楹能感觉出裴父裴母都是性格很好的人,毫无保留地关心和照顾着她。

是跟裴远之截然不同的性格。

菜色丰富,色香味俱全,季舒楹也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两碗饭。

直到差不多将要停筷,廖音拿来一个首饰盒和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季舒楹手中,“第一次见面,这是阿姨和你伯父的心意。”

“谢谢伯母。”季舒楹没推辞,礼貌道谢后收下。

一切进行得顺利。

直到一道男声忽而响起——

“爸,妈。”

廖音和裴贺彬同时停下动作,看过去。

“我和小舒计划最近两个月领证,找时间早点把婚宴办了。”

裴远之说。

裴贺彬与廖音对视一眼,惊喜之中也有着惊吓。

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这安排未免也太急太赶了。

“这样安排是不是太急了?”

半响后,廖音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委婉地提醒,“我们跟亲家母都还没见面,而且,婚礼一生一次,仪式感多重要,光是备婚过程、婚宴筹备,就要花不少时间,更别说好点的酒店都要提前三个月预约,整得这么赶,匆匆忙忙的,岂不是委屈了人家小舒?”

“她怀孕了,所以早点办比较好。”

裴远之平静道。

像是湖面投下一枚炸弹,瞬间炸得整个房间静下来。

“……”

安静。

哪怕路上裴远之说过,父母的意见不重要,季舒楹还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裴父裴母。

廖音神色明显的诧异而又惊喜,旁边裴贺彬倒是神色不明。

老夫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心一沉,抿出了一些不对味的味道。

裴贺彬脸色稍微有些难看。

他就说裴远之怎么突然转了

性,之前怎么催都没用,原来是搞出了人命,所以效率高。

几息后,廖音还没开口,裴贺彬率先将酒杯放到桌上,淡淡对裴远之道,“你先跟我来书房一趟。”

裴远之‘嗯’了一声。

顾及着季舒楹还在场,裴贺彬又和颜悦色地嘱咐了季舒楹几句,让她不要拘束,当家里一样,而后起身去了书房。

裴远之随之跟上。

离开前,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旁边的季舒楹,低声道:“你跟妈妈聊会儿天。”

廖音怕季舒楹呆得不自在,连忙问:“看看首饰盒里的东西喜不喜欢?不喜欢下次伯母送你别的。”

季舒楹知道廖音是好意,应了一声,打开,金灿灿的光芒闪耀。

各式各样的金饰,沉甸甸的分量,不够华美,但是很实用。

像是无声的保证。

红包,季舒楹没有打开看,但很厚,像砖头一样,至少是好几万块的大红包。

斟酌了一会儿,廖音还是开口:“小舒,你放心,这件事,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总归是你受了委屈,我们男方对不住你。”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季舒楹的手背,轻声道:“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明白养育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你跟远之是怎么认识的,但他带你回来,应当是做好了跟你共度一生的准备,别的阿姨不好说,但远之的人品,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能抱上孙子孙女,做爷爷奶奶,我们自然开心,但是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这毕竟是大事。总之,如果你决定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阿姨说,趁阿姨身子骨还利落,能帮上你两的忙。”

廖音言语恳切而真诚,季舒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伯母。”

书房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季舒楹忽而听到很清脆的一声茶杯碎裂响。

隔着厚重的木门,都清清楚楚。

没过多久,裴远之从书房里出来了,眉目神情冷清如昔,只是下巴多了一道划伤的伤口,渗着血丝。

季舒楹心头一跳。

看起来书房里争吵得有些激烈,甚至还动手了。

裴远之随手扯过一张卫生纸,在伤口上摁了摁,指腹微微用力,止住了血。

没多久,裴远之便带着季舒楹告辞。

“爸,妈,下次再来看你们,保重身体。”

季舒楹也跟着礼貌地道别,“伯父伯母再见。”

裴贺彬的脸色仍然有些阴沉,但还是冲儿媳妇点了点头,廖音笑着挥手道别,眼神中藏不住的担心和忧虑。

回去的路上要比来路沉默一些,车窗外的风景斑斓飞速而过。

夜风微冷。

裴远之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点了下导航屏幕,薄薄的荧光投射,他衬衫顶的扣子松了两颗,领口微敞。

下颔处的那道伤口,不长,也不深,被简单处理过,但隐隐约约有红色的血渍。

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季舒楹忍不住偏头,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

车内光线昏暗,她看得不甚清晰。

他手腕上的表盘屏幕,是不是都花了?

裴远之在书房里,到底跟裴父产生了多么激烈的争吵?

她知道未婚先孕不被社会环境和舆论接受,但是没想到裴父会反应那么大。

路边伫立的灯光一闪而过,光与影被分割成一片昏暗,一片光明。

“在看什么?”

裴远之忽而淡声开口,嗓音带了点夜色的哑。

季舒楹眨了眨眼,没想到偷偷打量也被发现了。

她索性直接问裴远之,“伯父在书房里跟你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照顾你。”

“就这个?没了?”

“还想有什么?”裴远之反问。

“伯父是不是……”季舒楹斟酌着措辞,“打了你?”

“不至于。”裴远之说。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借口。

季舒楹又看了一眼他下颔上的那道伤口,第一次看裴远之这么稍显狼狈的样子,脑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剧情。

又道:“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再回家?我现在也不是很困,可以陪陪你。”

很大方施舍的口吻。

“不用。”

“……”

难得关心,却连着被冷漠拒绝,季舒楹轻哼一声,侧过头,不想管他了。

狗男人,白费好心。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季舒楹还记着车上裴远之冷淡的态度,进门后头也不回,径直回房洗澡了。

裴远之看一眼紧闭上的门,依然被警惕十足地反锁着,指尖不由自主地去触碰了下伤口。

细碎的痛痒泛开来,他按得更重,更深,有淡淡的血色洇开在指腹。

还在流血。

这样放着不处理也不是个办法,裴远之下单了药店外卖,买了点处理的药品和邦迪。

季舒楹洗完澡,一身清爽,准备把衣服扔进洗衣机。

解了锁,推开门,看到的画面便是——

客厅里只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柔和昏暗的光线映照出一个修长落拓的身影。

裴远之靠在岛台,偏着脸,自己在给自己处理伤口。

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浓浓夜色中的一抹,却显得分外寂廖伶仃。

心头一软,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季舒楹走了过去。

“这么暗,看得清吗?我帮你上药吧。”

第22章 22创口贴(小修)

说出这句话后,季舒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裴远之也没想到季舒楹会过来,沉而幽深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分辨她的话。

他打量的目光反而让季舒楹更心虚,干脆直接伸手抢过裴远之手中的棉签,“不用谢,就当我日行一善可怜你了。”

动作略显粗暴,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出乎意料的,裴远之没阻止。

季舒楹定了定心神,拿过桌上放着的药品,拆开包装,棉签沾上碘酒,而后踮起脚,去观察他的下巴。

光线昏暗,她眼睛轻眨着,看得很仔细。

安静的客厅内。

没人说话,却有呼吸声很轻地乱了一息。

季舒楹被这种安静弄得心慌。

她想打破粘稠的空气,随口说着:“伤口有点深,最好去医院处理一下,但你又不听我的,其实去医院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裴远之依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按理说,少有的两人相处,季舒楹能居高临下地数落着对方,而裴远之一个字都没反驳,她应当开心、很爽才对。

莫名的,却越说越心慌。

他在看哪里?

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季舒楹迟疑地低头看了下,睡裙没什么不妥,刚洗完澡,妆也卸了,不存在妆花的可能。

想不明白,季舒楹干脆破罐子破摔,命令:“站低点,太高了我手悬空着很累。”

“……”

裴远之眉梢轻微地扬了下,没动。

季舒楹看他不动,收回手,退后一步瞪他,漂亮的眼睛灿若星辰,言辞振振:“你不低点我怎么上药?踮脚很累的好不好?”

明明是骄纵抱怨的话,听来却意外的不讨人厌。

“如果按你的要求来。”裴远之嗓音淡而清晰,“弄完天也亮了。”

季舒楹:?

嫌她的速度慢?

她刚要冒火,裴远之却忽而稍稍低了低头。

幅度不大,但确实是让她更舒服的高度。

季舒楹:“……”

发脾气的话堵在口中,季舒楹轻哼一声,“这才对嘛。”

她重新凑过去。

光线昏暗,伤口界限看不清晰,季舒楹蹙眉,凑得更近了一点。

也没注意到此刻她离裴远之的距离极近,近到不过毫厘。

温热的小兽似的吐息落下来,像羽毛拂动。

阴影里,裴远之忽而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离得更远些。

季舒楹擦拭着,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我是不是

做了个错误决定?”

裴远之掀了掀眼,喉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阿姨跟我说,我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生育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在思考,如果那天没改主意,你我的生活就不会被影响……趁现在还没领证,或许你我都还有反悔余地?”

像是随口的絮叨,季舒楹语气轻飘飘的。

裴远之垂眼,视线落在她脸上。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不知为何,他心头倏然有些不舒服。

很轻微的一闪而过,快到无法捕捉。

季舒楹心神游离,无意识地把自己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说到一半,忽而听到头顶传来淡漠的男声,“你去休息吧。”

季舒楹抬头,没反应过来,“……啊?”

“我自己来。”

裴远之说,伸手取过她手上的东西,冷淡拒绝的姿态。

双氧水触碰到裸露的伤口,很疼且刺激神经,裴远之眉头也未动一下,手指稳定得像是在握着手术刀。

眼睫投下阴翳,沉静清冷。

明明前面还很配合,现在突然又变了态度。

季舒楹退开半步,双手环抱,很不爽。

她好心帮他上药,结果一句谢谢都没有。

“那你自己来吧,我睡觉了。”

扔下这句话,季舒楹转身就走。

快走到卧室门口,客厅里的男人也没有开口叫住她。

一句谢谢或者晚安都没有。

果然天性凉薄!狗男人!

她再对裴远之施舍一丁点的好意,她就是猪。

季舒楹如是想着,干脆利落地关上门,反锁,上床睡觉。

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肚里的宝宝分外听话,睡前的这个小插曲也丝毫没影响到她的睡眠质量。

一夜好眠,甚至在第一个闹钟响起的时候,她就醒了。

律所九点上班,季舒楹七点半就醒了,难得起这么早,她悠哉悠哉地洗漱,顺手拿过手机。

第一条未读消息很醒目:

【上午八点半有个开庭,先走了。】

行吧。

季舒楹知道这种场合迟到不得,反正偶尔一天自己打车上班也没什么。

只是这段时间习惯了专车接送,一下子还有些不太适应。

挑好衣服,化完妆出来,厨房干净如新、没有一丝灰尘的灶炉反射出冰冷冷的光,一丝烟火气息也无。

仿佛那天早上,鲜美而又热气腾腾的早餐,是一场梦。

季舒楹发消息:【早餐呢?】

那边没有立马回复,像是在忙,季舒楹估摸着可能正在法院里,便没有管。

专车坐惯了,再由奢入俭,有些不太适应,路上没有补觉,下车时,季舒楹才收到一条消息通知。

Ferek:[转账500元]

备注是早餐钱。

季舒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她缺那点早餐钱吗?

就这么点钱就想打发她?

她打字:【我要吃汤粉!】

又附了一个生气怒火中烧的表情包。

Ferek:[转账5000元]

备注是吃五百碗,还附带发了一个[杨家米粉]的地址,就在小区楼下。

他明明知道她想吃的不是外面卖的!

季舒楹气得直接把裴远之拉黑,熄屏手机。

她算是回过味来了,合着只有在产检当天和前一天晚上,裴远之才会分外的好说话,可以哄睡,也可以下厨做早餐,其他时候就变了脸。

一切的目的,也不过是怕她产检出意外。

季舒楹冷笑一声,上班去了。

专心工作,时间过得飞快,下午,杜律却忽而通知说,让组内众人都去参加研讨会。

季舒楹浏览着通知信息。

她有印象,是刚入职不久时在官网报名的,当时她们一众新人都参加了,季舒楹想着充实自己,百利无一害,也就跟着一起报了。

隔壁女生倒是很开心,“好耶,可以带薪学习了!”

“要写学习报告的,哪有那么轻松,到时候回来杜律就问你学到了什么。”旁边的人笑着道。

众人打车前往市中心的礼堂。

这次是关于新《公司法》颁布的研讨会,由S市律协、国际经济贸易中心华东仲裁中心主办,政法大学、S大法学院、S市法学研究会等协办。

许多大咖、大牛、学者、检察官、公证员、业内一线律师都会参加,规模颇大,门禁也比平时严格一些。

参会的每个人都有着浅蓝色的参会证,而嘉宾则有深蓝色的嘉宾证,以此区别开来。

赵昕妍等人第一次来这样的大场合,好奇又兴奋,讨论不绝于耳,看什么都稀奇,一会儿自拍,一会儿将浅蓝色的参会证和会议议程放在一起,不停地拍照记录。

“哇,第一排那个,姓名牌上写着的,不是当初教材里的大佬吗。”

“xx法就是人家修订的,我真是出息了,能跟这样的大佬在同一个会……”

季舒楹打了个哈欠,在座位上百无聊赖。

她去过很多门槛卡得死的晚宴或者顶奢品牌的发布会,走秀也有,安保严格,大佬荟萃,甚至连当红明星都只能充当绿叶似的陪衬和点缀。

第一次参加研讨会,有些新鲜,但还不至于让她四处拍照打卡,合影留念,捧着参会证跟宝一样。

先是主持人开场,又请特邀嘉宾致辞。

这样的研讨会,一般都有学者教授或者经验丰富的业内大牛就前沿议题分享经验。

第一个讲话的是政法大学的教授,不得不说,大咖讲话就是厉害,短小却精辟,一句废话都没有,鞭辟入里,让人收获颇多。

季舒楹也从一开始的百无聊赖转为认真,她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打开,新建一个文档记笔记。

速记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她顺手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待前面几位咖位大的嘉宾讲完话,主持人简要地总结和感谢,而后接着道:“下面,有请来自KinSidley的裴律,为我们带来有关的分享,掌声欢迎——”

正低着头记笔记的季舒楹动作一顿。

这么巧,都姓裴?

季舒楹蓦地抬眼,看了一眼台上。

莹蓝色的研讨会主题页已经消失,巨大的屏幕上,展示出第四位主讲人的议题和名字。

厚重冷淡的底色上,端正的衬线字体整齐排列着——

【新《公司法》修订,对股权纷争、股东权益保护的影响分析及诉讼策略】

左下角是署名和KS律所的logo。

裴远之-KS

YuanzhiPei

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

风格简洁冷淡,一如他本人的工作习惯和性格。

重名还是本人?

季舒楹拿过旁边工作人员发放的会议议程,还没来得及翻开第一页,旁边人的低低惊呼就钻入耳中,无法忽视。

“这个主讲人好帅……”

“好牛逼的一张脸。”

“这么年轻,还是KS的,我的天,人比人气死人。”

“居然是裴par!都是同龄,人家已经在上面分享了,我还在下面听讲座。”

“原来他就是裴律,你们KS赚钱就算了,还吃这么好,老板都这么帅?”

“别被他的脸骗了,我有朋友在KS,都说他是大魔王……”

伴随着如雷的掌声,一道清隽挺拔的修长身影上台,深蓝色嘉宾证随着长腿步伐轻晃,到左侧方的讲台后停下。

跟前面西装却难掩油光满面、大肚腩的中年教授相比,台上五官优越、一身剪裁得体西装的年轻男人,冷淡、俊美,似一柄锐利的刀,破开冗长的进程,让众人眼前一亮。

男人眉目深邃俊朗,只是下颔处有一枚白色创口贴,有些格格不入。

像完美无瑕的通透碧玉有了裂痕,添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咦,好像还受伤了?该不会是被对方当事人报复了吧。”

“前辈跟我说律师是高危职业,诚不欺我。”

季舒楹忽而有几分心虚。

全场只有她和裴远之知道,这道伤口是怎么来的。

“……来自KS律所,很荣幸能作为青年律师的代表,在这里分享我的浅薄见解。”

话筒和外放将低沉磁性的嗓音传遍整个会议场,男人语速匀缓,

不疾不徐,带着掌控全场的游刃有余。

掌声平息,偌大的会场也逐渐安静下来。

“就新《公司法》的颁布,改动集中在……”

跟前面部分嘉宾的车轱辘话不同,裴远之单刀直入,开篇就抛出一个圈内非常关心、同时也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逆转翻盘的一个案子,作为引入,同时又举例了之前的经典案例,作为佐证。

抽丝剥茧,层层深入,从书面讲到实务,再从实务落回修订的法条本身。

不得不说,裴远之是天生的律师,无论是恰到好处的肢体语言,还是精简有力的发言稿、从容的神色、把控的节奏,都拥有让人不得不信服的说服力。

从第一排拥有姓名牌的大佬,到坐在后面的一线工作者,都听得认真。

季舒楹没想到真的是裴远之。

第一次在工作场合见面时,她与对方是连视线交汇都未曾有过的陌生人。

第二次,他是台上的主讲人,她是台下的参会人员,关系也发生了质的改变。

她还记着昨晚那一茬,在裴远之开讲之际,便移动光标,把文档关掉,录音也关掉,开始玩手机。

“小舒,你怎么不记了?”旁边女生看季舒楹突然停下来,好奇,毕竟前面季舒楹一直没停过,听得很认真。

会议厅此刻安静至极,以至于女生的提醒都显得有些醒目。

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季舒楹咳嗽一声,“……没什么好记的。”

反正整个会场人数众多,放眼望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而她所在的位置处于整个会场的中后部,漫漫人海中,裴远之很难注意到她。

这样想着,季舒楹毫无负担地快乐摸鱼。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晚上听裴远之讲睡前故事太好睡了,此刻,她竟然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犯困,眼皮打架,昏昏沉沉的。

像是身体的记忆,把这当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季舒楹手撑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地,头越垂越低,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侧头靠着手,睡得很香。

完全没察觉到台上的人忽而扫过全场,眸光在她的方向停留。

片刻后,才移开。

……

“……以上,跟诸位法律同行、各界宾客分享,希望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裴远之结束讲话,场下掌声四起,如潮水涌来,霎是热烈。

后面的又有别的学院教授、青年或资深律师代表上台讲话。

一个半小时后,会议中途的休息时间,同时也是茶歇时分,主持人专业而圆润地宣告中途休息十五分钟。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众人起身,喝水的喝水,去洗手间的去洗手间,趁机聊天混眼熟的混眼熟。

穆骁一眼看到被众人围着应付得有些淡淡不耐的裴远之,他抓住间隙,打了声招呼,“裴律。”

裴远之看他一眼,对其他人说了声失陪,借这个机会从人群中脱离出来。

两个男人一齐走到会议厅外,穿过走廊过道。

一路上,或多或少遇到熟人或是同行,其他戴着浅蓝色参会证的人跟他们打招呼。

“裴律、穆律。”

“裴律,刚才的发言很精彩啊,我都让我们所里的小朋友好好听,回去写个学习报告给我。”

“远之,好久不见啊,哟,穆骁也在啊。”

裴远之淡淡颔首,算作回应,穆骁则热情得多,笑着聊天,还顺势约了几个会面。

直到走到专门的嘉宾休息室。

穆骁先递了支烟过去,裴远之接了,却只是夹在修长的指间,没动。

“陪一根呗,我自己一个人抽多没意思。”

咔嚓一声,穆骁点了烟,吸了一口,道。

白雾缭绕,尼古丁的香气燃烧着,烟灰余烬落入白色小石的灭烟台。

他最近业绩压力颇大,上头给的指标高,今年第二个季度又过了一半,他不得不到处跑,焦头烂额得失眠,烟瘾也重了很多。

“最近都不抽了。”裴远之言简意赅道。

“那看来你最近都挺顺的?”

穆骁说。

“谈不上。”裴远之把玩着烟,折了一半。

穆骁又问:“你平时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类研讨会的吗,居然今天也来了?不去赚钱了?”

像他来这类研讨会,主要是为了刷脸,混个眼熟,顺便看看有没有可利用的资源和人脉。

但裴远之不同。

KS自身名声高,业务出众口碑好,裴远之手上的资源人脉也很厚,本身并不太需要来这类研讨会,研讨会听着高大上,体面,对他们这类律师没什么用,案源和业绩才是王道。

这么一想,穆骁又抽出第二根烟来。

“别抽了。”裴远之稍微后退了一步,微微拧眉,嫌弃的姿态,“再抽我就走了。”

而后再回答了穆骁前面那个问题,“我高兴。”

穆骁:“……”

行吧,有案源就是任性。

他不再聊工作上的事,干脆把关注点转移到裴远之的脸上,看着有几分瞩目的创口贴,“你什么情况,怎么还受伤了?”

第23章 23微醺

不待裴远之回答,穆骁继续道:“不会是开庭结束,就被对方当事人打了吧?要我说,你真的该收敛一下,免得祸从口出。”

看似关心劝说,实则藏不住的戏谑。

上回裴远之那句‘想当鸭,就不该学法’,他记到现在,就等一个机会反击回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等到了。

裴远之原本单手抄兜,闻言,抽出手来,手背轻轻碰了下巴处。

还在隐隐作痛,不过已经开始结疤了。

穆骁等了几秒,却只等到裴远之答非所问,“你不懂。”

穆骁:……?

“你不说我怎么懂?怎么,难不成是你保护当事人、见义勇为留下的英勇伤疤?”

穆骁故意说反话。

因为谁都知道裴远之不是滥好心的人。

“说了你也不懂。”裴远之手抄回兜里,不欲多言,“找我什么事?没事走了。”

“找你就一定要有事?就不能是我好心帮忙解解围,顺道跟老朋友聊聊天叙叙旧。”

穆骁话刚落,裴远之就径直转身要走,穆骁赶忙叫住,“等等!”

他不敢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好吧,说正事,你那边有没有擅长离婚方面的律师?专业素质过硬的,我这边有个客户,酬劳高,人也爽快,但是对专业度要求比较高,换言之就是比较挑剔,我们团队可能hold不住。”

“hold不住?当初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裴远之说。

穆骁叹气,“这不是为了业绩吗,压力太大了,所以就打包票接下了,现在只能找朋友帮忙了。”

裴远之沉吟了下,“组里最近很忙,抽不开人手来。我可以帮你联络一下别的人,具体能不能成,看你们怎么谈。”

见裴远之这样回答,穆骁也暗松一口气。

他知道裴远之的做事性格,这样说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你已经有人选了?那我们今晚碰一下,聊一下具体细节?”

“可以。”-

漫长的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比平日下班还要晚一些。

黑压压的人流有条不紊地退场,间或夹杂着交谈和寒暄的声音,也有人在讨论着就在酒店吃还是去哪吃。

季舒楹起身跟着人流退场,刚走出会议厅,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略显意外惊喜的女声,“舒舒?”

季舒楹闻声望过去,也略带诧异地出声:“学姐?”

面前一身利落干练职业装的短发女性,正是于惠。

她身边还有个商务打扮的中年男人,于惠跟旁人说了几句,像是交代和告别,而后走了过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于惠走过来,笑着道。

“之前刚好报名了,就来听了一下。”季舒楹拿起胸前的参会证,晃了一下示意,“上次是学姐你请我吃的饭,这次我请你?”

“那哪里算得上请吃饭,就普通的晚餐而

已。“于惠摇了摇头想拒绝,但是禁不住季舒楹软磨硬泡,左口一个‘学姐我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你不想我吗’,右口一个‘今天又见面说明我们有缘’,终究还是松口答应了。

临近大厅门口,外面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大风吹过树冠,地上的塑料袋也被吹上天空,梧桐树的树叶被吹得窸窣作响。

暗色的幕布之下,灰蒙蒙的一切,红绿灯和霓虹像是灰雾画布上唯一的亮色。

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

两人都没开车,等车间隙,于惠瞥见季舒楹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而手机的主人一无所觉的样子。

于惠想起她还在学校的时候,季舒楹也经常马虎忘记重要的通知消息,禁不住提醒了一句,“小舒,你好像有电话。”

“嗯?哦。”季舒楹闻声,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扫了一眼来电号码。

却没接,而是把电话摁了。

于惠看在眼里,没说话。

季舒楹察觉到学姐的视线,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讨厌人的电话。”

于惠开玩笑问:“男朋友的?”

季舒楹摇了摇头。

上了车,两人正聊着天,于惠细心地又注意到季舒楹的手机屏幕亮了。

她若无其事地当做没看见,却没想到季舒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了电话。

“什么事?”

季舒楹右手拢着手机,左手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发丝,淡淡问。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季舒楹轻哼了一下,“今晚我要跟朋友吃饭,不用了。”

说完之后就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于惠正想问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季舒楹已经收了手机,挽上她的手臂,笑眯眯地道:“我前面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学姐你要听吗?”

于惠也不好再提刚才那个电话,顺势问:“什么好消息?”

另一边。

穆骁和助理在大堂等着裴远之打电话。

等了三分钟,却只等到裴远之从休息室走过来,简短道:“走吧。”

“你不是说要先去办件事吗?”穆骁疑惑。

“不用了。”

话落下,裴远之眼睫微敛,率先出了门,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平时脸就冷,这下看着更有压迫感。

穆骁心头有些打鼓,毕竟今晚他还有求于人,也就很有眼色地不再提这件事了,“那走吧,刚好也好久没聚了,趁这个机会,喝喝酒聊聊天。”

他自认为裴远之刚才那通电话是跟工作有关的,又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安慰道:“没有什么是一杯酒不能解决的,一杯不够再喝一杯。”

裴远之瞥穆骁一眼,没说话。

日料店里。

澄澈柔和的灯光洒下,带着白色围裙和洁白如雪厨师帽的主厨站在中心,正低头专注做菜,木质的细腻纹路反射出黄澄的光晕。

纹路清晰的鳕鱼片海胆塔塔,佐以小半个柠檬点缀,鲜美绵甜,和牛被炙烤到全熟,包裹上脆爽的芦笋。

“……他被开除了?!”

于惠向来从容沉稳的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手中捏着的小金勺没拿稳,跌入碗中,一声清脆响。

“嗯。”

季舒楹小口地将食物送入口中,轻轻皱了下眉,她只能吃全熟,虽仍保持着优质原料的鲜美,到底不如生吃美味。

“陈逸凡这种人,在学校的时候没受到应有的惩罚,不会收敛的,在公司,他会更有恃无恐,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可是,他不是有后台吗?W集团怎么会开除他?”

于惠更不解了。

当初在学校,闹成那样,也只是息事宁人。

“都被拘留了,公司里沸沸扬扬,总要考虑舆论的。”

季舒楹吃了一块鹅肝寿司,进餐的姿态很优雅,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又冲于惠眨了眨眼,“再说了,有我舅舅那边的亲戚在,为民除害,理所应当。”

于惠瞬间明白了。

她以前就隐隐约约猜到过,季舒楹的家境应当很好,随手送的礼物都价值不菲。对大多数研究生来说,导师的权利太大,都要退避三舍,她能直接跟导师对着干,甚至后来导师看到季舒楹都要绕道走。

却没想到,能跟W集团的董事有关系。

毕竟W集团市值千亿,是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那我应当谢谢你。”于惠心情有些复杂,“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我只是单纯地看不惯他,并不要求什么回报。当初他不是还想邀请我吗?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得知这些事,我可能也会上当,说不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季舒楹说,眼中闪过淡淡的厌恶,忽而想起什么,认真道:“不过说到帮忙,我还真的想请教一下学姐,有什么氛围环境好的律所推荐吗?薪水都没那么重要,主要是氛围和环境。”

“你在君德呆得不顺利吗?”于惠问。

季舒楹点头,“我不太喜欢君德的氛围,想换个地方。”

于惠想了一下,“氛围好的话……你要不要考虑来KS?”

季舒楹本来正在吃青笋鲜碗,闻声动作明显地滞了一下。

于惠越想越觉得合理,也没注意到季舒楹的小动作。

“我们组最近太忙了,人手少,今天开会的时候组长提到准备新招两个实习生补进来,应该就在这两天发通告了。我们组长也是S大的,你是本地人,形象气质佳学历好,还有实习经验,进来的可能性很大。”

于惠说着,越觉得可行,低头将KS的招新转发给了季舒楹。

季舒楹迟疑了一下,“……没有别的了吗?”

“那别的可以再帮你看看,我自己身为KS的人,说这些可能会有些滤镜成分,但是就身边人的综合评价来讲,KS的薪水、福利待遇、工作环境,应该都是最好的了。”

季舒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季舒楹去买单结账,于惠专门留意了一下桌上,她的大部分都是生食,而季舒楹那边则基本都是全熟料理。

开头点餐时,季舒楹就跟主厨单独交代了什么。

再涉及前面的谈话,于惠心头模模糊糊有了一个猜想,但没说出来,只当做没发现-

季舒楹刚回到家,几乎是关上门的一瞬间,下一秒,大雨落下倾盆倒灌的声音就倏然响了起来。

暴雨落了。

她运气也不错,刚到家,外面就下大雨了。

季舒楹开了灯,明亮的白炽灯光线冲破了雾一般的灰暗。

意料之中,空落落的房间,她先到的家,裴远之还没回来。

保利兰庭虽然不是新楼盘,绿化却做得不错,客厅窗外远远眺望去,绿色梧桐树连绵成一片,风中摇曳,被雨打湿,凝成鲜嫩深翠的绿。

透明的雨滴打在玻璃床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很快就变成迷蒙湿漉漉的一片。

季舒楹将手机和包扔到沙发上,先去洗澡。

热气蒸腾,季舒楹将水温开得比平日还要大一些,瓷白的肌肤很快就被热水洗出一片润泽的粉。

洗完澡出来,舒舒服服地换上睡衣,季舒楹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先回复于惠:【我到家啦,学姐你呢?】

而后看到旁边通知栏显示了一个未接来电。

划开一看,不是裴远之,而是隔壁工位的女生。

非工作时间,季舒楹基本从不接上司领导的电话,但看是同事,季舒楹还是打了回去。

那边很快接通了,女声语气有些焦灼:“舒舒,是我。”

“怎么了?”季舒楹在沙发上坐下,腿盘起来,将一个软乎乎的loopy粉色抱枕抱在胸前。

“舒舒,你有没有记裴律那段讲话的笔记?”

女生问,

底气不足,弱弱小小的。

“……没有。”季舒楹说,“当时我压根没记,再说了,要笔记做什么?”

“杜律说研讨会不能白参加,每个人都要交一份学习报告上去,重点就是裴律讲话的听后感,但当时我开小差了,也没记。”

女生说着,语气有些懊悔,已经可以想象她胆战心惊害怕被杜律责备的样子了。

唔。

季舒楹翻了翻工作群的消息,还真有这么个通知,她前面在吃饭,没看。

杜律在通知里语气温和地说要从竞争对手身上学习,取长补短,鼓励大家‘卷’起来。

“我也没记,帮不了你。”

“……那好吧,可是没法交代的话,明天杜律怪罪下来,我们怎么办?”

女生忧心忡忡,随后又反应过来,按照季舒楹的性格,对她没什么影响,毕竟杜律的批评,季舒楹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当一回事。

有些艳羡,又有些失落,女生说:“那不打扰你了,舒舒,拜拜。”

挂了电话,季舒楹若有所思。

在客厅里拉伸了一下身体,简单地舒展活络了一下身骨,季舒楹回房了。

只是刚回房间不久,就听到外面防盗门开的声音,‘欢迎回家’的机械男声之后,厚重的门被关上。

而后是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季舒楹打开门,探头探脑地观望了一下,浴室里的灯亮着,淅淅沥沥的沐浴声传来。

再过了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纠结了几下,季舒楹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里面的人说,抬眼看了下门口,“什么事?”

季舒楹走进来,在书桌旁停下,先打量了一圈周围。

裴远之刚洗完澡,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很松散的姿态,书房里薄荷沐浴露的清爽味道很清晰,还有几丝别的香气。

书桌依然简洁得过分,深色的木纹上,一台笔记本、反扣过来的手机,一个笔筒。

却多了一个别的。

季舒楹一眼看到笔记本旁边放着的冰川杯,几颗冰球浸在醇厚透明的酒液里,咕噜噜地冒着冷气,杯壁上还挂着冰凉的水汽。

旁边是一瓶金黄的麦卡伦25年。

怪不得她近了之后,还闻到了一点很淡的酒精味道。

季舒楹秀眉微蹙,“你喝酒了?”

“一点,不多。”裴远之说。

谁能好人晚上加班工作还顺带喝威士忌的?

季舒楹心里吐槽,转而又想,喝酒时的人会不会好说话一些?就像季父。

“你下午的发言稿有吗,发我一份?”季舒楹手支在桌上,试探道。

“你拿来做什么?”裴远之说着,修长的手指执杯,晃了一下。

冰球相碰,撞到杯沿,声响清脆。

“我们组长说要写个学习报告。”

裴远之不置可否地轻啜了一口,再开口时,嗓音带着点酒液的冰和凉,“没有发言稿。”

季舒楹:“……”

没有,没有那你问个什么?

“那PPT呢,总有吧,发我一份?”季舒楹不甘心,再问。

“PPT只有一页。”

“……”

季舒楹无语,合着他发言这么省事,既没有发言稿,PPT也不用做,就一页打上标题和名字完事。

这学习报告,她也不想写了。

“找我就这件事?”

季舒楹不说话了,裴远之反而问她。

“嗯,没事了。”

季舒楹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人扣住了手腕。

她指尖颤了颤,回身,将目光落在抓她的手腕上,“……干嘛?”

他的手腕干干净净的,刚洗过澡,没戴腕表,只有分明凸起的腕骨,属于男人的大骨架,扣着她的指腹温度却很热。

滚烫。

季舒楹挣扎起来,“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裴远之,不然我合理怀疑你……”

裴远之注视着她,忽而开口打断,“什么时候见你的父母?”

嗓音还是清清淡淡的,视线却一瞬不瞬攫住她。

……?

怎么突然聊到这个。

季舒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对上裴远之的黑眸。

明明喝酒小酌的人是裴远之,在这样深邃幽远的目光下,手腕处被扼住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季舒楹也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仿佛她也醉了一样。

“嗯?”裴远之尾音轻微扬起,低沉不清的音节从喉间滚出。

手里的动作还是没松。

季舒楹回过神来,“下个月吧,我妈妈下个月过生日,届时刚好。”

“……行。”裴远之松了手。?

就为了问她这件事?

季舒楹摸不着头脑,不懂裴远之怎么想的,不欲再纠结,转身就要离开。

“季舒楹。”

身后的人又叫住她。

季舒楹转头,漂亮的荔枝眼有些不耐烦了,“你有什么事能不能一次性说……”

“下午的发言,我简单口述给你。”

裴远之下巴微抬,示意了下她手中的手机,“你可以录音下来,用软件转文字。”

季舒楹迟疑着对上他的视线。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裴远之侧头看了下电脑上的时间,再度开口:“九点十分我有个线上会议,还有十分钟,确定要继续浪费时间吗?”

“……”

不记白不记。

季舒楹果断拿出手机,点开录音按钮。

于是裴远之把他下午讲的内容,用高度总结概括的话又简单讲了一遍,二十分钟的内容直接浓缩成三分钟。

走之前,季舒楹又问:“你说的可以录音转文字的软件,能不能把安装包发给我?”

裴远之抬眼,眼神仿佛在说:下载软件你都不会?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季舒楹说。

“行。”

裴远之指尖在键盘上点了一下,而后拧起眉,“你把我拉黑了?”!

季舒楹才想起这茬。

她忘了把裴远之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等等——

季舒楹忽而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都没发现我拉黑你了吗?”

裴远之反问:“什么时候拉黑的?”

季舒楹回忆了一下。

也就是意味着,在早上裴远之转账之后,到现在,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他都压根没发现他微信被拉黑了!

晚上裴远之打电话问她在哪时,也是直接拨的电话号码而不是微信电话。

很合理,但是又很荒谬。

看在他前面这么配合口述的份上,季舒楹点开界面,把裴远之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你什么时候拉黑的?”裴远之又问了句。

“忘了,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我哪里记得这些。”

季舒楹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用完就跑。

回到房间,季舒楹先接收软件,再将录音转文字。

裴远之咬字清晰,发音标准,软件转换出来的文字竟然精准得可怕,没有一个字的错漏,可以直接用。

季舒楹随手将内容粘贴上去,再随便添几句自己的感想,一篇学习报告参后感,就这么完成了,前后不到三分钟。

她真是糊弄学大师。

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下自己格式完美内容丰盈的学习报告,季舒楹将文档发到指定邮箱里,想了想,又顺手将其他她没用到的内容转发给了隔壁工位的女生。

那边女生正在到处打电话问笔记,没想到忽而收到季舒楹发的内容。

她打开来一看,而后欣喜——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包。

【!!!!谢谢舒舒!呜呜呜呜你真好】

【哇靠这么全面的内容!!我找了好几个都没找到这么全的】

【不过小舒你前面不是说你也没记吗,哪里来的这么全面丰富的笔记?还这么清晰[好奇][好奇]】

季舒楹莫名有些心虚。

她总不能说,主讲人就在她身边,她直接让本人给她又讲了一遍吧?

她打字:【刚好有认识KS的朋友,找他们要的】

【这个版本只有我这边有,不准分享给其他人哦。】

想了想,季舒楹又颇为记仇地添了一句:【特别是赵昕妍】

女生回复得很快,小鸡啄米一般:【好的好的,知

道啦,绝对保密,不会给其他人的】

【谢谢舒舒!】

处理完这些事,季舒楹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的晚间护理。

水乳眼霜精华涂上,又开始抹身体乳,温暖干燥的被窝也染上甜蜜的玫瑰香气。

雨声绵绵,极其催眠。

季舒楹侧头,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困意似有若无,忽而想起小时候的一次下雨天。

那时候她十一岁,刚刚小学毕业的那段时间,记得那个暑假,父亲忙着家族事务,经常很晚才回来,陪她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妈妈陪哥哥去参加了一个竞赛,家里有两位阿姨请了假,暂时只留下了自己和另外一位负责做饭的阿姨。

季舒楹自己玩得正嗨,阿姨跟她说出门采买时,她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夏日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前一秒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忽而天色阴沉,狂风大作,雨势浩大,仿佛末日马上来临。

别墅有地下两层,地上四层,白天有人时热闹、喧嚷、有条不紊,极尽奢侈华美。

没人时,还是阴沉沉的下雨天,对于十一岁的季舒楹来讲,就显得有些太大、太空了。

每一扇紧闭的房门,每一个精美家具的视野盲区,都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季舒楹饿了,想找点吃的,刚好房间里的零食吃完了,便穿着拖鞋准备下楼去一楼。

楼梯走到一半,繁复旋转的阶梯往下,却看到大厅那边高挂的华美水晶灯一闪一闪的。

又啪嗒一声,断了电。

大厅那边顿时黑了一半,只留旁边茶室和餐厅的灯亮着,吓得季舒楹的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会断电?还是灯坏了?

……等等,不会有人潜进来了吧?

季舒楹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起闯入别墅抢劫案,一家三口连同尚在襁褓的婴儿都没有幸免……

她想象力丰富,自己脑补,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地转身就往楼上跑。

恰好一声闪电划过,雷声轰鸣,本就悬空绷紧的心,一个没留意,‘啊’的一声,不小心从楼梯上绊倒,打碎了楼梯转角放着的一只宋代汝窑天青色玉壶瓶。

好在去医院及时,医生也医术高超,季舒楹被划到了脚踝,内侧留下了一块指节大小的伤疤,比起旁边的白皙肌肤,那块要的皮肤只是要稍粉一些。

位置也很不显眼,除非她自己刻意去看,其他时候基本无人看见。

想起小时候的一切,季舒楹默默地往被窝里缩了缩,被子盖得更紧了。

后来,但凡下雨打雷天,妈妈都不会出门,会陪着她。

好想妈妈……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道闪电疾风般地划过,照亮大半个天空,映得黑幕的天空如同白日般,灼灼发亮,刹那间,模糊白天与黑夜的界限。

同时,也映照出,一张略微泛白失色的面孔。

……

安静的书房。

时针刚过十点钟,会议结束,裴远之处理完事务,又将晚上谈的那件事敲定。

就在此时,窗外忽而划过一道闪电。

天雷滚滚,像是在整个S市的上空炸开来,原本黑压压的天空都被照亮,像被一道锋利的白刃劈开来。

裴远之分了一缕神,看了眼窗外。

被照亮的黑暗天空再度渐渐合拢,又恢复了浓稠的黑。

雨声却更大了。

似洪水倒灌。

夏夜多雨,但这样声势滚滚的雷还是罕见,连绵不息。

又一道巨雷劈下。

好友群里也炸开了锅。

【卧槽本来都要睡觉了,刚才那道雷直接给我吓醒了!】

【好吓人,不敢玩手机了。】

【好大的雷,刚才电视都滋啦了一下。】

【心脏病都差点给我吓出来……】

【这么大的雨,看了下天气预报,接下来几天都是,周末岂不是打不成球了?】

裴远之扫了一眼朋友群里的聊天,又抬杯,薄唇微启,啜了一口。

冰凉的酒液漫过唇齿,冷冷的,提神,有助于精神集中;酒精却在进一步挥发,浸润神经。

口感顺滑淡雅,很淡的木质香气,后调有巧克力的醇香,挥之不去。

裴远之却忽而想起另一种味道。

甚至他的指腹,都还残留着那一抹香气,清甜,像被雨淋湿过的花果。

那种香气似从本身肌肤渗透出来的,滚着水珠,像雾一样朦胧,捉不住,却愈发想要捉住。

他眸光敛了敛,正要继续忙,却忽而听到客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个点,还没睡觉?

裴远之拧了拧眉,还是起身,打开门。

客厅和厨房的灯都被打开了,光亮灼灼,映得如同白日。

他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纤细身影。

黑发绸缎似的散落在脸颊两侧,更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精致面容像褪了色一样,苍白如雪。

季舒楹腿上盖着一件薄薄的毛毯,捏着毛毯一角,就这么陷在沙发里,盯着电视。

电视上,正播放着一部经典英美电影《怦然心动》,讲述少男少女的故事,吵闹又勃勃生机。

她却意外的安静,一点别的响声都没发出。

像浩瀚大海上的孤岛。

第24章 24摩挲

裴远之脚步停住,视线落在那道纤细的背影上。

几息后,他转身回到书房。

从头到尾,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发出。

季舒楹安静地呆了一会儿,而后低头拿出手机,滑来滑去,指尖落在通讯录上显示为妈妈的联系人。

雷雨天能打电话吗?

季舒楹有些迷茫。

窗外是蓝调的夜幕,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雨水倒灌,朦胧而又冷郁的色调,凄清得仿佛世界沉入深蓝色的海底,只余一个人。

像是感受了身体的情绪,小腹那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

季舒楹恍然想起,自己其实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低头,隔着薄薄的毛毯,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轻软的嗓音模糊得如同呢喃:“宝宝不怕,妈妈陪着你的。”

“妈妈不害怕,所以宝宝也不害怕……”

身后忽而传来关门声。

不轻不重的,像是提醒。

季舒楹手中的动作止住,收了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到毛毯上,而后才往身后看去。

是裴远之。

他合拢上书房的门,臂弯里搭着一条羊毛薄毯,而后走过来。

男人眉骨高,眼眸深邃狭长,薄眼皮,总显得冷淡薄情,难以接近。

然而此刻,客厅光线柔和,他一身质地松软舒适的浅灰色居家服,金边镜框遮住几分白日的锋锐,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软许多。

季舒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远之已经从她面前走过,臂弯间的羊毛薄毯落到她腿上。

最后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季舒楹指尖拎起薄毯一角,质地精良,羊毛独有的温软厚实触感,还带着很淡的木质香调,和高级洗涤剂的淡雅香气。

“干什么?”季舒楹问,“我有毛毯了。”

说完,她扔回去。

裴远之将酒杯放到桌上,轻轻‘嗒’的一声,另一只手接住扔回来的毛毯。

他瞥一眼季舒楹光洁裸露的小腿,反问:“连小腿都盖不住的毛毯?”

“……”

季舒楹低头看了一眼,这条样式她很喜欢,图案精美复古,独一无二的织法,设计师是西班牙人。

但显然,设计师是当做艺术品,没有考虑过用途。

她后知后觉地小腿有些冰凉,冷到没有知觉。

“我就喜欢这样……”

季舒楹说着抬头,差点撞上裴远之的下颔。

他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俯身,先握住她的脚踝放到柔软的沙发上,而后展开整张薄毯,密而严实地,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盖好。

季舒楹怔了一下,竟然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裴远之这样。

两人的距离极近,不过毫厘。

季舒楹视线随着裴远之的动作,从长睫投下的

阴翳,到线条优美的薄唇,往下,饱满分明的喉结,动作间,微敞的领口轻轻晃着。

她又嗅到了那点很冷冽的香气,浸润着雨夜潮湿微腥的水汽。

“别感冒。”

裴远之说,低低的嗓音贴着耳畔拂过,像春夜的风。

季舒楹视线落在张合的薄唇,和他说话时微微上下滑动的喉结。

那一晚的记忆支离破碎,很多瞬间她记不清了,但痛爽交织时,她曾在脖颈上咬过一口。

但现在,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孕期生病很麻烦。”

清淡的一句话,季舒楹倏地从迷乱的那一夜,回到现在。

她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深眸。

裴远之垂眸看她,“很多药不能吃,还是你想感冒?”

“我才……”

唇齿刚溢出两个音节,季舒然耳边倏然炸开一声巨响。

轰隆!

一道雷电划破天空,如同要将整个天空撕裂,炸弹般爆开。

季舒楹大脑刹那一片空白。

在理智反应之前,身体本能地撞入最近的热源。

裴远之被撞得顿了一下。

清甜的果香无孔不入,肌肤的馨香幽幽地弥散着,贴着薄薄的衣料,钻入每一处细胞,他呼吸蓦地紧了一下。

怀中纤薄的身体像受惊的野鹿,慌不择路地撞入巨兽的巢穴,裴远之只是很短地失神一下,而后察觉到不对。

换做正常时候,清醒状态下,季舒楹不可能,也不会这么做。

“害怕打雷?”

裴远之低声问,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很淡的安抚味道。

季舒楹鸵鸟似地埋着,胸口起伏急促,脑海还是空白的,无法思考。

但有一件事,她知道——

如果她承认怕打雷,那么她在裴远之的眼中,就坐实了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怕。”

季舒楹声音在抖,攥着裴远之胸前衣服的指尖也在颤,语气却强自镇定,努力地平复着骨髓里的恐惧,“三岁小孩才会害怕……”

轰!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浓稠的夜幕被撕开。

季舒楹身体又颤了一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紧紧咬着唇,整个人软在裴远之的怀里。

脚踝处早已淡去的疤痕仿佛都在发热,隐隐作痛。

她回想起小时候的那次。

先是呆滞,而后看着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来,很奇怪,大约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她不觉得痛,甚至有种旁观的陌生感。

后来去医院缝针,她才后知后觉,痛得攥着妈妈的衣角眼泪汪汪地说讨厌打雷……

不管了。

随便他怎么说也好,季舒楹这一秒就想做一个胆小鬼,逃避一切。

出乎意料的。

“没人规定成年人不能害怕打雷。”

头顶的人反而张臂更深地拢住了她,收紧了力度,像把她抱进身体里面。

一个太过亲密、甚至有几分暧昧的姿态。

季舒楹呼吸都轻了一秒。

她的脸随着裴远之的动作,进一步贴着对方坚硬温实的胸膛,甚至能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着他手轻拍着她后背的节奏,一下又下——

“承认自己的恐惧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反而是一种勇气。”

外面风雨大作,闪电雷鸣,他的怀抱却像是避风港,季舒楹嗅着清冽好闻的气息,恍然觉得自己幻听了。

一切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已经分不清是裴远之的体温传渡给了她,还是她的脸滚烫起来,将温度传给了裴远之。

裴远之原来也会说好话吗?

他居然也会安慰人吗?

甚至进一步想着,那他会低头吗?会妥协吗?会有俯首称臣的时候吗?会……

外面被撕开的天空逐渐合拢。

宝蓝色的夜幕重新温柔地披在整座城市上。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柔和的白噪音,抹平方才一声炸雷掀起的巨浪。

裴远之的怀抱太过厚实好睡,季舒楹闭着眼,依偎着,眼皮开始逐渐打架。

被雷声惊醒的睡意重新席卷而来,温柔有力地将她淹没,被抽空精神的疲倦身体急需大量充足的睡眠。

裴远之保持着这个姿势,环抱的姿态很轻。

等了一会儿,他察觉到怀中人有些过于乖巧,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他低眼看去。

季舒楹侧脸靠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脸颊依偎着,胸口平稳地起伏,呼吸声清浅,竟然是睡着了。

有几缕发丝落在唇角。

几息后,裴远之伸手,将那缕发丝拂去。

将要离开的时候,他的指尖顿住。

睡梦中的人微微张开了唇,恰好碰触到他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轻蹭着。

唇色透着很淡的粉,独有的,天真而不自知的吸引力。

裴远之眸色幽深,指腹停住,克制地,轻轻摩挲了两下。

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

娇嫩得过分。

裴远之闭了闭眼,而后睁眼,一手环着季舒楹的后背,另一只手落到膝窝,想把人打横抱起。

只是刚一动,怀中人的眼睫就不安地颤了颤。

裴远之深深呼出一口气。

没动了。

窗外雨声淅沥,依然是寂寥安静的客厅,却又似乎和之前哪里不一样。

“Someingloss,buteveryonceinawhile,youfindsomeonewhosiridescent……*(有的人是带光泽的,但偶尔,你会发现虹彩色的人)”

电影还在播放,画面中的少男少女,青涩而又羞怯,满是属于年轻人的悸动。

……

凌晨一点。

裴远之回到书房,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一下,跳出许多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便是来自大老板的。

Kaleb:【Ferek,这个合同怎么说?很重要,半小时内能不能反馈给到我?】

裴远之拿起手机,滑开解锁,正要打字,忽而眉头微蹙。

手腕麻了。

一时的微动,影响了工作效率。

他换了左手打字,姿态略显生涩,却依然速度不减:【抱歉,刚才有点重要的事耽搁了,我现在看。】-

朦朦胧胧的,季舒楹又梦到那一夜。

呼吸热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彻底点燃烧着了,每一个毛孔都被释放,像被打开了莫名的开关,新奇的刺激,绝顶的愉悦。

细微的刺痛和几乎淹没的顶峰,一阵又一阵,永无尽头。

她喜欢鲜艳,喜欢满满当当的一切,也喜欢随心所欲的上瘾。

最后的最后,她俯身下去,张口咬在了对方颈后。

……

季舒楹倏然睁开眼。

床头的闹钟在叮铃铃地响着,外面天光大亮,窗纱轻飘着,又是一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

昨夜恍如末日的雨夜,如同一个梦。

季舒楹坐起来,被子盖得很严实,很紧,怪不得她梦里觉得热。

手背轻碰了一下额头,有些薄汗,下身也黏腻得不舒服。

她起身,去洗澡。

半小时后,季舒楹在客厅撞见刚晨练洗完澡的裴远之。

他正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天生的衣架子,肩宽窄腰,隐约的薄肌线条,很有美感,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落入平直而深的锁骨。

季舒楹一秒回想起昨夜,脸开始发烫,有些难以掩饰的尴尬。

丢人,太丢人了。

她二十多年来,从未在别人面前这么丢脸过……

都怪这该死的天气。

两人的视线在客厅里撞上。

四目相对,季舒楹率先移开视线,在他开口之前先发制人:“昨晚我睡着了?你把我抱回去的吗?”

音量气势都很足,颇有些小猫将要炸毛前的虚张声势。

“嗯。”

裴远之眸光收敛,应了一声,走向房间。

季舒楹跟着看过去,却被裴远之颈后的一个咬痕吸引了注意。

很浅的月牙,与旁边冷白皮肤截然不同的深粉色,与她梦里画面的位置一样,季舒楹顿时血液倒涌。

难道那不是梦?

“你……脖子那里怎么了?”季舒楹若无其事地开口,试探。

裴远之头也没回,空出左手轻轻摸了一下,嗓音清淡:“被咬的。”

“看起来有点严

重……被虫子咬的?还是什么?“季舒楹问,怀揣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裴远之转头瞥她一眼,唇角微牵,似笑非笑,“你猜?”

“不是我咬的吧?毕竟我很早就睡着了——”

季舒楹眼神开始游离,尾音拖长。

“嗯,不是你,我咬的,我能用超越人体极限的姿态,精准地咬到自己的颈后。”

裴远之平淡叙述,淡淡嘲讽,“又或者,另一种可能,半夜有人入侵民宅,只为了来我床头,咬人?”

“你说呢?”

最后,他挑眉看向季舒楹。

季舒楹:“……”

可她真的没印象啊!她不就是做了个……梦吗。

她决不会承认的。

只要不承认,那就不是她做的!-

君德律所。

早上例会,杜律先简单总结了一下这周的工作情况和下周的任务,而后重点批评了学习报告不认真写的人,包括赵昕妍在内的好几个。

季舒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这几个人她也有印象,研讨会从头拍照到尾,像是参观景点一样打卡。

“……这里表扬下小季,学习报告写得很好,一看就是研讨会认真听了的,而不是混时间……”

杜律在主位上,滔滔不绝,抑扬顿挫。

察觉到其他同事投来的眼光,季舒楹坐直身体,很坦然地受了。

午休时间,隔壁工位的女生热情地来道谢:“舒舒,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把笔记发给我了,今早例会我肯定一样要挨批。”

“没事,举手之劳。”

“我请你喝奶茶,当做感谢?”

“不用了,小事。”

下午,季舒楹收到外勤任务,杜律让她和隔壁工位女生一起送一份文件,去给客户签字。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季舒楹跟女生一起打车前往。

客户所在的公司处于高新科技园,两人到了大堂,先到前台登记,前台的小姐姐再用工牌刷开,带她们上楼。

“陈总还在开会,麻烦两位稍等一会儿。”

前台将他们领到会议室外的休息区,又上了热茶和小零食,微笑着请她们稍作等待。

季舒楹冲前台小姐姐礼貌地点了点头,倒是很自然地一边吃点小零食,一边打开手机开始整理面试可能遇到的问题。

旁边女生要紧张一些,坐得很端正,只喝了一口水,而后打量周围,紧紧盯着闭着的会议室门。

生怕万一陈总提前离开了,她们跑空一趟。

大约二十分钟过去,会议室的门忽而被打开了。

一群正装的男男女女走出来,领头的陈总一边走一边听旁边的人报告,点头。

女生连忙扯了扯季舒楹,小声道:“他们开完会了。”

季舒楹也听到了响动,提前收起了手机,跟女生一起站起来,等那边陈总忙完后,才走到陈总面前。

“陈总您好,我们是君德律所的,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过目签字……”

女生说着,率先从文件夹里抽出文件,又递了支笔递过去,动作略显局促。

陈总余光扫了下,不甚在意地伸手来取,甚至没有正眼看两人一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接稳资料,哗啦一声,白纸黑字,还散发着油墨气味的纸张散落开来。

“连个文件都拿不稳吗?没吃早饭?”

他轻飘飘地问,语气有些居高临下的不屑。

女生瞬间涨红了脸,“对、对不起……”

一边道歉,女生一边慌忙地想要蹲下身去捡散落的资料,只是她今天穿的黑色职业裙,将要半蹲下去,原本刚到膝盖的裙子就往上滑。

季舒楹余光看到,伸手拉住女生。

女生没想到季舒楹会拦住她,小声地问了句‘怎么了?’有些不知所措。

季舒楹口型无声地提醒:裙子。

女生下意识捂住,这才反应过来。

季舒楹挡在女生面前,她可以帮忙捡,但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爽。

“陈总。”

季舒楹开口。

意料之中的画面没出现,让人愉悦的道歉声也停了。

陈总闻声,终于正眼看了下季舒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一亮。

“怎么了美女律师?”

他心情颇好道。

“我这个角度看,是陈总你没拿稳。”

季舒楹说。

她身材高挑,冷脸看人时很有范,愈冷愈美得明艳,比对方更不屑,更居高临下。

姿态拿捏得很足。

“如果一直手抖,是肾虚的前兆,建议陈总去医院检查下。”

噗嗤一声,旁边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

陈总看过去,那人便收敛了。

再转头,面对季舒楹的话语,陈总笑了笑,带着洞悉一切年轻气盛的驾轻就熟,“这文件,你们还要不要签?”

“要签的话,现在捡起来,跟我道个歉,我还能不跟你们计较。”

颇有几分不跟她们年轻人计较的‘豁达’。

“……”

遇到这种厚脸皮的人,季舒楹也一时失语。

要是她一个人,能给对方骂得狗血淋头转身就走,大不了不要这个客户和工作。

偏偏还顾忌着旁边的女生,季舒楹没法转身就走。

她忽而明白过来,一个简单的外勤任务,为何杜律会让她跟女生一起来。

正僵持着。

余光突地瞥见另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近了两步,俯身,一张张捡起来了散落的文件。

季舒楹怔住。

女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认出了眼前人,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谢谢裴律……”

“不客气。”

裴远之将文件资料收拢,递给女生,眸光落在旁边的季舒楹身上一秒。

而后收回。

“即然小陈总签不了,不如请陈董来签。”

话落下,裴远之一眼也没看旁边男人逐渐难看的脸色,擦肩而过。

穆骁跟另外两个律师和助理跟在裴远之身后,路过,饶有兴味地回头打量了季舒楹几眼,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倒转。

他倒是第一次看到裴远之这样好心,颇为绅士地替人解围,甚至算得上是多管闲事。

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季舒楹眨了眨眼,没懂什么意思,旁边的女生比她更懵,紧紧攥着她的胳膊,把她当主心骨。

走了几步后,看季舒楹没跟上来,裴远之又顿了一下,等她们,淡声道:

“跟上来。”

第25章 25“出去”

季舒楹反应过来,拉着女生跟上去。

路过陈总时,还礼貌地跟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打扰了,祝小陈总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语气很礼貌,声音也很清甜有力,内容却毫不客气。

与前面所说的,手抖是肾虚的表现,相呼应。

“……”

留在原地的小陈总脸色更难看了。

偏偏季舒楹走路姿态优雅又快,他来不及说什么,一行人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了。

陈总呼出一口浊气。

生平在公司当太子爷当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作风,董事会的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头一次这样碰壁,一时间,也只能狠狠剜几眼旁边看戏的众人当做出气。

众人顿时低下头,收敛了下。

旁边的几个女同事表面没什么表情,内心却在暗自叫好。

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这个小陈总手脚不干净,尤其喜欢刁难一些漂亮年轻刚入社会的小姑娘,看对方手足无措低姿态地道歉,顺道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便宜。

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另一边。

裴远之按下按钮,电梯门开,他侧身,手虚虚挡着电梯门,示意季舒楹和旁边的女生先进去。

女生嚅嗫着想要拒绝,季舒楹已经轻轻推了一下,带着女生一起进去了,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而后是穆骁和助理,最后裴远之才进去。

里面候着的电梯员刷了电梯卡,董事专属的贵宾电梯一路攀升。

安静的车厢内,像是顾及到有陌生人在,没人说话。

女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把满腹的疑虑收回心头,有些不安,战战兢兢的。

季舒楹从女生手头接过被对方快要揉皱的文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穆骁双手插兜,百无聊赖,视线落到某处时,一瞬间顿住。

他眯起眼,细细打量了几秒,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一下子闷笑出声,“裴远之,你昨晚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

裴远之垂着眼,修长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像是在回消息,头也未抬。

光洁如新的轿厢镜面反射出他的轮廓,说话时,分明凸出的喉结轻滚着。

“只听说廖阿姨很喜欢她的儿媳妇。”

穆骁语气含蓄,目光上下扫视着,带着点戏谑,“但没想到你也这么喜欢……”

儿媳妇。

这么喜欢。

乍然一听到这样爆炸性的私密消息,角落里的女生顿时竖起了耳朵,小心偷听。

而穆骁口中,‘廖阿姨很喜欢的儿媳妇’,则换了个姿势,视线也稍微往穆骁那边看了下。

季舒楹肩膀轻靠着冰冷的轿厢,连带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几分。

廖阿姨说什么了?难道……

裴远之侧头瞥了穆骁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在放什么狗屁。

穆骁指了指他脖颈后的某个位置,饶有兴味地道:“喏,都给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意味不明的一系列词,似雨珠汇聚成水帘,更引人好奇和探索。

四周人都似有若无地关注过来。

季舒楹闻声也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一瞬间头皮发麻。

无他,男人修长的脖颈后,似有若无的一点咬痕,在冷白皮肤上,很是惹人注目。

裴远之眉心微折,抬眼。

恰好与季舒楹的视线相撞。

有如实质。

季舒楹顿了几息,颇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不必去看,甚至不必去想,裴远之也能从季舒楹和朋友的反应里猜出来。

“你看错了。”

裴远之淡然开口,手指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领带,顺手折了一下衬衫领口,恰好挡住。

“我视力好得很。”

穆骁不依不饶。

平常裴远之的工作和业余状态挑不出错,私生活总算被他揪住了把柄。

他不可能轻易放过调侃对方的机会。

相反,就是要在物证人证俱在时,趁机追击,穷追不舍。

“——而且,你的右手怎么了?看你今天签字都用的左手。”

穆骁紧接着道。

后面的话穆骁没有说出口,然而在场的都是成年人,彼此心照不宣。

裴远之收起手机,直起身。

一米八几近乎一米九的颀长身高,看人时身高优势带来一种居高临下,语气却是慢条斯理的,“是吗?穆叔叔邀请我今晚去家里做客,我还没想好怎么答复。”

穆骁:“……”

穆父很严苛,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是一种生理心理的双重恐惧。

偏偏在年轻人一代中,穆父最喜欢的小辈就裴远之,常常把‘裴远之怎么不是我儿子呢?’挂在嘴边,来敲打他。

穆骁悻悻然止住了话题,改口:“是我看错了。”

电梯恰好此时到达顶楼78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陈董的秘书在里面等待已久,看见来人,先打招呼:“裴律,穆律,下午好,陈董在里面,就等着你们了。”

而后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另外两个眼生的女生。

秘书还没问出口,裴远之已经将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省略了陈总为难的事。

但秘书都是人精,也清楚自家少东家是什么性子,点了点头,“了解了。”

秘书看向两人,善解人意地开口:“小姐,您把文件给我,我拿进去给陈董过目签字。”

事情比想象中的进行得顺利,客户方的大老板陈董签了字,还很和气地吩咐秘书送她们下楼。

女生接过文件,先跟秘书道谢,再忙不迭地跟裴远之道谢:“谢谢您裴律,那我们先回去了?”

裴远之点了点头。

季舒楹不甚情愿地在旁边附和了一声:“谢谢裴律。”

等两人告别被秘书送进电梯后,才收回视线。

直到敲定这一桩事宜,穆骁才找到机会开口询问裴远之,“前面那茬到底什么情况啊?”

裴远之喉间发出一个‘嗯?’的音。

“你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穆骁说。

裴远之瞥他一眼,忽而道:“走吧,穆叔叔请我今晚去家里吃饭,麻烦穆律带路。”

穆骁:“……?”

他立马把刚才那茬忘得干干净净。

不是,他以为当时只是为了封口的警告,结果没想到是真有啊!-

回到君德律所时,杜律刚好从办公室出来。

像是没想到她两能这么快回来,杜律打量着两人,目光在季舒楹身上多停了几秒,“这么快就回来了?陈总签字了吗?”

“签好了,杜律,您看一下。”

女生说着,将文件递给杜律。

这样的小事,原本是不必过问的,杜律却接过来打开看了下。

季舒楹看着这一幕,心头跳了一下,品出几分别的味道。

杜律低着头,十几秒后,才抬头,温和地笑着道:“好,出去吧,下午还有不少工作,不要松懈。”

女生应了声,跟季舒楹一起回到工位上,“真没想到,裴律居然会帮我们!”

她难掩兴奋地道,又感叹:“之前几次看他那么吓人,连赵昕妍都被怼得没话说,那感觉人也很好嘛……”

“陈董看起来也好年轻,还这么和气脾气好,一点架子都没有,怪不得人家能成功做大老板,跟他儿子一点都不像……”

“嗯。”

季舒楹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