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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有禧 归雪笺 28932 字 15天前

只是,季舒楹的音量越来越低,有些不自觉的茫然和心虚。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杜律会是这种人吗?可那天明明态度还算温和和真诚。

“君德管理层……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裴远之停住话音,一点很淡的厌恶划过,又继续,“在KS,即便是刚入职不久怀孕,只要工作态度端正,不犯大错,都不会开除或者劝退。”

他指尖轻点着桌面,“这是创始人之间的差异,也是企业理念之间的差异。某种程度上,创始人的风格决定了下行管理如何。企业应当要有人性温度,也要有社会责任意识的关怀和担当。”

说完这一切,他不欲再多说,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顿了顿,裴远之视线落在季舒楹身上,又轻轻开口:“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可以先问问我。”

季舒楹抿着唇,不说话。

脑子有些混乱,分成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杜律不是这种人,毕竟亲口说过很赏识她的能力;另一个人说裴远之说得没错,他没必要也没立场害她。

季舒楹跟着裴远之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展开,季舒楹还在凝神思考前面裴远之说的话,激烈斗争着,没留意大堂的布局和摆设,不知不觉地落在后面两步的距离。

“嘶……”

小腿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传来阵痛,季舒楹下意识吃痛,捂住,看向一旁。

原来是不小心碰擦到了会客桌的大理石一侧。

那边,裴远之察觉到身后人停下,转身,便看到季舒楹微微吃痛小腿支起的样子。

“怎么?”

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牛津皮鞋,纤尘不染。

“被桌角擦到了……”

季舒楹垂下眼,闷闷道。

这个会客桌为什么这么矮?她怎么又这么倒霉?走个路也能蹭到,呜呜呜呜。

裴远之垂眼看了她几秒,而后轻叹息一声,半蹲下来,扣住她的脚踝检查。

小腿肚那里,白皙娇嫩的皮肤起了红痕。

没有破皮,却是红红的,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颇有几分触目惊心,惹人心怜。

他眉头微拧。

季舒楹看着裴远之在她身前半蹲下来,低头专注察看的姿态,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

粗粝指腹扣着她脚踝的力度很轻,却让人无法忽略。

“我找服务员借个药箱。”

检查完,裴远之直起身来,问,“能走吗?”

季舒楹尝试着动了一下,只是小腿发软,没什么力气,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入裴远之怀中。

他稳稳地接住她,温热的大掌掌着她的双肩,而后扶住她,将她领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去找服务员借了药箱回来。

药箱借了回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下,他半蹲下来,捏着小腿替她冷敷。

冰冷的湿毛巾碰触到火辣辣的小腿肌肤,季舒楹下意识嘶了一声,而后小腿微抖的幅度被止住。

又细微的疼,又冰冰凉凉的爽。

“你觉得孩子是母亲单方面的付出和责任吗?”

裴远之忽而开口。

“当然不是。”

季舒楹回答得很快,打量着裴远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即然作为父亲也应当负担代价和责任,那为什么之前要拒绝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搬过来一起住,方便我照顾你。”

裴远之低垂着眼,一边上药,一边道。

“……那不是一

码事。“季舒楹没忍住,完好无损的左腿活动了一下,鞋尖轻晃着,离他的侧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原来他还记得这一茬?

“别乱动。”

裴远之分了一只手扣住她不安分乱动的左脚,几息后,道,“对我来说是一码事。”

第17章 17“宝宝”

像是古琴上紧绷的弦被人倏然拨动,轻轻地颤了一下。

季舒楹忽而移开视线。

“照顾,说不定就是你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已,说得这么好听。”

她嘴硬,看向别处。

大堂来来往往人流极多,而这边会客沙发上的两人又足够耀眼,气质出众,偏偏此刻又姿态不同寻常,偶有路人走过,纷纷投来视线。

季舒楹被众人打量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想动一动,脚踝又被人扣着,动弹不得。

就在她忍到临界点时。

裴远之冷敷完,将邦迪贴好,合上药箱,起身,“我看你也照顾不好自己。”

季舒楹没动,靠在沙发上哼哼唧唧,“我看你说话也挺难听。”

“……”

季舒楹最终还是坐上了裴远之的车回家。

晚风徐徐,季舒楹降下车窗,手撑着下巴,脑海中忽而划过前面说的那句话。

——你找他办事之前,没有先打听过他的名声吗?

陈逸凡什么名声?

季舒楹决定回去之后先跟陈逸凡同届的学姐打听一下。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需要找人验证。

夜色微凉,吹了会儿夜风,她又将车窗升上。

裴远之确实车技优秀,一路平稳舒畅,车厢内湿度温度都在一个非常适宜的温度,季舒楹头靠在头枕上,吃饱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

闷而遥远的呼啸风声、城市夜晚的轰鸣、车流,一切变成安静的白噪音,隔着塑料薄膜。

裴远之余光扫了眼旁边闭眼浅憩的季舒楹,长指轻点,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季舒楹已经睡出了生物钟,半小时后,黑色轿车刚行驶进小区,她恰好惺忪地睁开眼。

单元楼下,车门解锁。

裴远之迟迟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眼看向身旁的女人,季舒楹坐在位置上,没动。

“到了。”

他淡淡开口,是催她下车的语气。

季舒楹心想这个男人还真是两幅面孔。

今晚的气还没出够,她换了个靠窗的姿势,盯着裴远之,作势道:“我腿麻了,走不动。”

裴远之:“你腿是擦伤了,不是断了。”

季舒楹:“……”

“但擦伤还是好疼,不知道是不是软组织挫伤了,麻麻的,走不了路……”季舒楹只当做没听到,煞有其事的样子。

砰。

季舒楹还没说完,那边裴远之已经开门,砰一声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来到季舒楹这一侧,替她打开车门。

男人站在她面前,背光,投下修长的阴影,一只手撑在门边。

像是妥协的意味。

“你背我上去?”

季舒楹好整以待地问,忍不住又轻轻晃了下小腿,就等着裴远之在她身前半蹲下来。

没想到,裴远之只低头扫了一下,简短命令:“包拿上。”

季舒楹:“?”

下一秒,天旋地转。

裴远之左手横在她的背后,右手搭在她的膝盖窝,将她打横抱起,完美避开了小腿擦伤贴着邦迪的地方,也避开了她的腹部。

“你……”季舒楹想挣扎,这跟她最初打算的不一样,裴远之垂眼,“不是走不动?”

那一眼轻轻的,晦暗不明的,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无处可藏。

季舒楹止住话音,竟真的听话地拿过了包。

单元楼门前有一小段阶梯,自动门开之后,是一楼的接待处。

很短的路程,但不必刻意,也能听到隔着衬衫传来的沉稳心跳声。

季舒楹记得裴远之指尖的温度,是有些凉的,怀抱却是热的,真切的,源源不断的,似永不熄灭的火炉。

一呼一吸,不必抬头,也能闻到皮肤上传来的清爽薄荷味沐浴露味。

耳畔的发丝缕缕晃动,季舒楹被自己的头发挠得有些痒,不安分地换着姿势,余光里看到自己穿的裸根凉鞋一晃一甩,随着他走路的步率轻晃着。

奇妙地吻合上。

进了电梯,裴远之把她放下来。

“几楼?”裴远之手指停留在按键上,侧头问旁边的季舒楹。

“……十一楼。”季舒楹不情不愿道。

像是完成任务,裴远之把她送到门口,又淡声叮嘱了一句‘有事打我电话’,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双手舒展,趴在床上。

趴了会儿,季舒楹突然想起什么,倏地换了个姿势。

她记得之前看到的注意事项,怀宝宝了好像不能趴着。

侧躺着,季舒楹习惯性地取了只软枕夹在腿侧,摁亮手机屏幕。

——你认识的学姐学长里,只有一个陈逸凡吗?

当然不止。

其他学姐学长,有去检察院的,也有同样进公司当法务的,也有去律所的,但是更多的,都是回了老家发展,而不是在S市。

毕竟S市房价、消费水平都太高,不适合定居发展。

季舒楹翻找列表,找到一个印象中关系还可以,同时也和陈逸凡同班的学姐。

印象里,学姐低调内敛,季舒楹刚入学时,经常约着学姐一起玩,送过不少礼物,学姐对她也不错。

虽然两人家境性格天差地别,但也有过一段快乐时光。

不过后来学姐毕业工作忙,季舒楹也忙于谈恋爱,疏于主动联络,两人关系淡了不少。

她先发了条消息打招呼,没想到学姐刚好也在线,消息回得很快-

【小舒?】-

【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

季舒楹看到这句话,心头微动。

她先提起毕业季的话题,两人一来一回地聊着,不知不觉就从打字聊天变成微信语音电话。

待时机成熟,季舒楹状似不经意地提到陈逸凡。

“学长他现在好像在W集团做法务,我们今天刚见过面。”

“你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学姐几乎是瞬间反问出口。

季舒楹简单地讲了下。

“那今天,他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学姐语气有些怪异。

季舒楹品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是哪里不对吗?”

学姐呼吸急促了一些,但还是尽量语速平稳地问她,“有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你都可以跟我说,小舒。”

季舒楹不明所以,但还是坦诚相告,“没有做奇怪的事,但是有邀请过我去他家吃饭,说是什么介绍校友,他亲自下厨。”

学姐倏然紧张了一些,“你没答应吧?”

“没有。”季舒楹摇头,又问:“是怎么了吗?”

电话里,学姐没有回答她,而是约了改天下班后面谈聊。

地址是在KS律所附近的一家轻食简餐店。

季舒楹到的时候,学姐于惠已经提前十分钟到了,面前是份蔬菜沙拉,给她点的是正常餐食。

“陈逸凡家里长辈在学校任职,他一开始是留校任职,但是后来被学校开除了。”

于惠语气淡漠,提起这个名字时,语气有着不加掩饰的嫌恶。

陈逸凡居然是被开除出去的!

季舒楹睁大眼睛。

“开除?!不是正常离职吗。”

“因为被压下去了。”

于惠闭上眼,像是在回忆,“当时他做助教老师时,借着职务便利,骗一些刚上大一的学妹去他的教师公寓……一开始他只是占便宜,直到后来被人揭发……”

季舒楹手指抖了一下,手中的白瓷水杯差点拿不稳。

她喝

了口水,压下心悸,放轻了声音,“那陈逸凡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吗?”

“这种事很难被定义,也没有证据,他背景后台硬,也很谨慎,找的对象都是家庭条件不怎么好的,赔偿后就没追究了。”

于惠低头,用筷子戳了戳蔬菜沙拉,红的白的绿的草根植物,与黏糊糊的白色沙拉酱混做一团。

“……所以,除了开除,他一点别的惩罚都没有吗?”

季舒楹不敢置信。

“一开始学校还想保下他,后来……才开除的,也算是付出了代价吧。”

于惠没什么起伏地说完,终于直视季舒楹,“这件事过去了,没有人提起,受害者也只当做不愿回忆的过去,我跟你说,你记得保密,不要说出去。”

“……我知道的,学姐你放心。”季舒楹点头,五味杂陈。

“所以,如果以后他约你去家里,或者别的单独场合,千万不要答应,提高警惕。”于惠最后告诫道。

“……嗯。”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季舒楹意外得知学姐现在竟然跳槽到KS工作,只是之前她去KS的时候,学姐刚好在开庭,所以两人没碰上面。

又聊了几句,两人约好以后常联系,季舒楹心情沉重地回去。

所以陈逸凡的名声是真的有问题。

但是被压下得很好,又给了足量的封口费,成了一桩无人知晓的沉年旧事。

季舒楹滑动屏幕,点开与陈逸凡的聊天框。

他的朋友圈仍然是光鲜亮丽的,内里却腐烂败坏。

她能做点什么呢?

季舒楹陷入沉思,忽而想起舅舅那边好像有长辈在W集团任职董事。

她打字发了条消息。

解决完这茬,季舒楹先试探性地给裴远之发了个表情包-

[小猫探头.JPG]

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回复。

Ferek:【?】

很简洁的一个反问符号。

季舒楹继续发消息-

陈逸凡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她印象里,裴远之根本不是S大的学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对方还在国外读JD,怎么会知道这些?

没过多久。

裴远之只回:【家父是S大的名誉教授。】

S大便是季舒楹的母校。

季舒楹终于明白裴远之那天为何要那样说话,事情的始末清晰,又让人叹息-

【所以你知道陈逸凡有问题,那天看到我和他,才过来那样说话?】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聊天框里却迟迟没有消息过来。

三分钟后。

Ferek:【不是你,别的女性,我也会这样。】

……

行。

她就知道。

裴父在S大工作过的话……季舒楹又问:【那你能不能给我个裴叔叔的电话?】

裴远之没问她找裴父做什么,只答:【可以】

没想到裴远之突然这么好说话,事情进行得顺利,季舒楹心情大好。

她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继续发消息:

【这周六我有空,你过来帮我搬东西,周天再陪我去产检】

裴远之要负责,那她就如他的意,给他找点事做。没道理她怀孕受苦,他还和单身一样轻松恣意。

Ferek:【行】

主意打定,但季舒楹只准备暂时搬过去,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回来,因此公寓里的大部分东西她都没动,只把别的最喜欢、最常用的,挑出来。

挑的过程,也有些难以取舍,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基本都是她最爱的,现下又要精简,分成几次带过去。

原本约好的周六上午十一点,裴远之提前了十分钟到达。

季舒楹打着哈欠,打开门。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开门前她专门把睡衣换成一件柔软舒适的短袖。

走廊的日光灿烂,男人身影颀长挺拔,眉骨优越,轮廓清冷,戴了副眼镜,更显得沉稳内敛的书卷气和斯文。

他今天穿得日常很多。

宝蓝色衬衣,简约有型,很有质感,黑裤利落经典,唯一不变的是腕上的银色手表。

季舒楹有些纳闷,“搬家师傅呢?”

“师傅十一点到,你都打包好了?”裴远之轻扶了下眼镜框,黑眸像是因为阳光刺眼而微微眯起。

“嗯,都打包好了,可以直接搬下去。”

季舒楹说着,转身进门,带裴远之进来。

裴远之跟在季舒楹背后,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公寓内部。

很明显的女孩子的住所,玄关处一排透明鞋柜,内有灯光,不像鞋柜,更似专门的展览柜,很有设计感,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

水钻奢华,黑色绑带欲感,酒红昳丽,杏色温柔,尖头轻盈,他说不出样式的具体名字,却能看出根都极细,又高,很适合修饰腿部线条。

而她的腿……

裴远之忽而收拢思绪,敛了敛眸光。

玄关往里便是客厅,复古挂画、八音盒、雕花墙饰、一盏法式落地灯……装饰得满满当当,杂乱参差而又不失美感,地毯软糯,奶白色沙发上散乱地放着几个云朵抱枕和ipad,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坚果。

客厅的窗帘有两层,一层是遮光的厚重窗帘,一层蕾丝薄纱,此刻,透明的窗纱随风飘动着,小露台上养着几盆嫁接的蓝花楹。

季舒楹脚步未停,继续往里,直到走到卧室。

“衣服的话,我提前找阿姨帮我打包好了,你让搬家公司的师傅上来,提下去就好了。”

进了卧室,季舒楹指着打包好的收纳箱道。

身后人没说话。

“怎么了?”

她出声,疑惑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落在床头。

床头上是她昨天看的书,正翻过来被枕头半压着,封面是一个金发紫衣的女人,温柔地抚摸着腹部,书脊几个大字:海蒂怀孕大百科。

这还没完。

旁边紧挨着的,是她前面匆匆换下来的睡衣,薄荷小熊图案,法式,轻透,极薄,蕾丝边甜美又纯欲。

“……”

季舒楹一瞬间头皮发麻,连带着心尖也发麻。

好尴尬。

她手忙脚乱走过去,扯过床单,将书和吊带睡衣一齐盖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远之已经礼貌地退出了卧室,“你收拾好叫我。”

“……”

不知为何,季舒楹心脏怦怦跳,耳垂也发烫,烧起来。

又懊悔,她羞窘什么?盖什么?尴尬的该是裴远之才对!

这件睡衣她也很喜欢,穿着很舒服,季舒楹将睡衣收起来,也放进打包箱里。

数个衣物收纳箱,还没有装满,绰绰有余的空档。

她喜欢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再添点什么好呢?

季舒楹打开衣柜,正在思考再带点什么,忽而听到自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一声又一声。

她头也不抬地扬声,“帮我拿进来,顺便接一下,谢谢。”

卧室门半掩着。

裴远之也没想到季舒楹竟然这么信任他,挑了挑眉,走过去,拿起沙发上不停震动的手机。

说完这句话,季舒楹低头挑着衣架,又想起什么。

不妥。

她倏地走出房间,“等下……”

在她开口前,裴远之已经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那边的声响,和她阻拦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小舒,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之前真的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宝宝……”

熟悉的清润男声,语速焦急、温和。

裴远之拿着手机,动作微顿,与刚走出卧室的季舒楹,四目相对。

第18章 18哄睡

季舒楹眼前一黑。

完蛋,前男友的电话。

他竟然还没放弃,又换了手机号打过来。

听到那句‘宝宝’,季舒楹炸毛似的猫,慌忙上前,踮起脚想要把手机抢过来。

裴远之稍稍一抬手,季舒楹就扑了个空。

“你……”干嘛。

“误会?”

修长的手指执着手机,裴远之对着电话

那头的男人说话,视线却落在季舒楹身上。

眼神微妙,咬字也轻描淡写,清冷又清晰从容,“打我女朋友的电话,是哪方面的误会?”

那边的顾柏晏愣住。

陌生的男声低沉磁性,口吻沉稳冷淡,属于成熟男人独有的气质,不动声色间给人以极其的压迫感,似雄兽在外来者入侵领地时的警告。

他想过季舒楹的一万种反应,或许是一句话不说直接挂电话,或许是骂他让他滚,再或者划清界限直接拉黑……唯独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男人接了电话。

“你是谁?”

顾柏晏按下那点隐约跳动的不详预感,警惕反问,“你是不是偷了她手机?我会报……”

季舒楹瞅准空档,伸手一把抢过手机。

这次裴远之没有再抬手,任由季舒楹抢过去,略显慌乱地摁断。

电话那边的男声匆忙中断,像是被人一刀切下。

房间里沉默在无声蔓延。

季舒楹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率先道,“……现在的骚扰电话真是太讨厌了。”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更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心虚感是从何而来。

裴远之注视她半响,薄唇微启,语气似笑非笑,“你是说,现在的骚扰电话都喜欢别具一格地,叫人宝宝?”

落到最后两个音节时,他语气稍重一些,尾音轻微上扬。

原本暧昧旖旎的字眼,被他清冷的声线念出来,染上些许淡淡嘲讽味道。

“……有的骚扰电话还叫人亲爱的呢,你也要管?”季舒楹耳垂发烫,强行自若道。

恰好门铃响了,她连忙过去开门。

“小姐您好,我们是信德搬家的工作人员……”

陌生人进来,裴远之收了话音,没再说什么。

待东西都上了货车,裴远之开车在前面带路,货车跟在后面。

季舒楹从小到大,从未跟人做过室友,也缺乏住宿相处的经历。

新奇的一切,这一路上,竟有几分兴奋和跃跃欲试。

二十分钟的车程,黑车一路到来到市中心附近。

高楼林立,街道喧嚷,季舒楹降下车窗,看着车外风景,车子忽而拐弯,拐进旁边一个看上去十分低调的小区。

供汽车通行的路很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碎影,树影摇晃交叠,有年轻父母正带着孩子在小区里散步。

不远处的健身器材区域,有三三两两白头发的老人一边扇扇子一边聊天,健身器材有些年头了,原本鲜艳的红绿色有褪色、脱落老化的痕迹,孩子们却丝毫没被影响,你追我逐,笑得灿烂无邪。

正是晌午时分,不知何处传来厨房炒菜的味道,热油滚烫,回锅肉与红烧肉的鲜香勾人,人间烟火的气息很浓。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小区。

但对季舒楹来说,一切都很陌生。

车子最终在一处窄小的停车位停下,季舒楹下了车,环顾四周,总觉得眼前的小区跟她想象中的差别有些大,“……你住这里?”

“嗯。”

“……你确定你真的住这里?”季舒楹重复了一遍,语音略微上扬。

“有什么问题?”裴远之反问。

保利兰庭是个配套成熟的中档小区,地理位置优越,周围既有中小学、大学环绕,也有商圈超市和生态绿化公园,交通便利,安保严格,唯独缺点便已经发售有十年了,不是近年的新楼盘。

但作为其他挑不出错处的学区房,一向是市面上的抢手货,房价不菲,不缺市场。

“你……”

裴远之的态度太过坦荡从容,反而让季舒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上楼,防盗门是指纹锁,裴远之先将她的指纹录进去,再打开门。

咔哒。

AI男声说“欢迎回家”,季舒楹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裴远之的住所。

玄关往里便是客厅,黑白灰的调性,性冷淡到极致,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件,一个沙发,一张地毯,一个可以看电影的巨屏和投影,别无他物。

……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

现代极简风,空廖到有些孤寂的清冷。

摆放却很有设计感,符合空间美学,不像人住的地方,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反而像一个艺术展示馆。

灰色沙发很长,质地柔软,季舒楹一眼看出是国外某小众顶奢家具的牌子,内心嘀咕了一声还算有点品味,又往里面走。

半开放式的厨房,线条流畅的岛台和料理台,可以充当餐桌使用,依然干净到过分,一点柴米油盐的痕迹也没有,一看就知道男主人从不开火。

……墙面却是水泥色,略显粗糙。

季舒楹忍不住吐槽,“……这厨房什么叙利亚风。”

她吐槽得光明正大,音量也未放小,裴远之在她身后听得清清楚楚,不置可否。

搬家师傅的效率很快,货梯上上下下,很快就将东西送完整。

原本空空荡荡的客厅被大大小小的收纳箱填满。

一百来平的套二,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次卧改的书房。

季舒楹看了看房间,问:“你住哪个?”

“你住主卧,我住书房,主卧里的东西我已经提前搬出来了。”

裴远之说,抬手看了看腕表,“我先去律所了,留给你空间收拾,需要我帮忙的,放着等我晚上回来。”

季舒楹敷衍地点了点头,“嗯嗯嗯嗯知道了,去吧去吧。”-

KS律所。

临近六点,众人正埋头苦干,忽而听到办公室门打开的声音。

一抬头,竟是裴远之单手插在口袋里,长腿一迈,径直向着玻璃门走去。

众人:“……???!!”

什么情况,裴par居然这个点走了!

整个律所大大小小几百号人,谁都有可能到点下班,唯独裴远之不可能。

平时除了出差、开庭、见客户,裴远之往往都是那个在律所加班到深夜十二点的人。

像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裴远之步伐放缓,扫了眼众人,离开之前撂了句:“注意效率,白天能做完的就不要留着加班做,早点下班。”

众人直接瞳孔震惊。

小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裴par居然!下!班!了!】

【好魔幻,我宁愿相信明天世界末日也不愿意相信裴律会六点准时下班……】

【+10086还让我们早点下班】

【工作狂都转性了,难道KS要倒闭了?不应该啊,去年年终创收不还是全球前五】

【大胆猜测,谈恋爱了……】

【你是真敢想,反正我是不敢想】

……

顾虑到一个人在家的季舒楹,裴远之推掉了原本晚上的会面,提前回去。

一路顺畅。

直到打开门的一瞬间——

节奏感极强、鼓点明显的流行乐扑入耳膜,震耳欲聋,绕梁不绝。

裴远之动作明显地滞了下。

而后,他一边解领带,随手放到玄关处的挂架上,一边走进去。

客厅里放着的高级蓝牙音响,此刻,音量被调到最大,正外放着一首经典伤感歌曲,甚至还是DJ版的。

“你教会我怎么爱你却没教会遗忘/肆意的举动撕碎我所有的立场/我心知肚明不愿戳穿你的另一面/却没想过如今变成我的nightmare……”

裴远之听清楚歌词,微妙地默了一秒。

灰色沙发前的一大片空地,女人穿着宽松舒服的柔粉色棉质睡裙,素白光洁的手臂和小腿在外面,巴掌大的小脸上贴着一张面膜,只露出一双黑润的荔枝眼和浅唇。

她坐在瑜伽垫上,舒展着双臂,动作看上去很专业,体态优美轻盈。

抬手时,睡裙跟着往上,提到大腿根,一大片莹润光泽的白,似一抹鹅脂,细腻又晃眼。

季舒楹一边听歌,一边跟着节奏做简单的拉伸动作,听到自己骨头舒展的声响,心情舒畅。

直到有修长的阴影投下,

她才察觉到什么抬眼,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是你音乐声太大了。”

裴远之说着,俯身关掉音响,视线扫过客厅。

原本的极简风装潢已经大变样,被绚丽斑斓的颜色点缀着,杂乱参差的摆件,或复古或粉嫩或古典,将原本别无他物的客厅堆叠得满满当当。

那种看着便让人心头不爽的满当。

而始作俑者,丝毫没有今天才来到这里的认生,很有一幅女主人的派头。

“关掉做什么?不影响邻居不就好了。”

季舒楹有些不满,把音响重新开大。

裴远之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拿起沙发上的一只长条状的loopy抱枕,红鼻子黑眼珠,对上粉色小熊有点委屈又有点贱贱的表情,默了又默,问:“多出来的东西,都是你的?”

“对啊。”季舒楹回答得自然,“可爱吧?你的客厅太素了,全是黑白灰,长期处于这种环境容易抑郁,听说过多巴胺美学吗?我帮你改造了一下,不用谢。”

裴远之眉头皱了下,太阳穴都开始隐隐发胀。

“收了,不然明天我扔垃圾桶里。”

说完这句话,裴远之转身回房。

季舒楹:“……?”

回到房间,裴远之拿了换洗衣物和浴巾去洗澡。

显然,季舒楹压根不会听他的,音响声甚至比之前还大,还换了更动感的音乐,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客厅开野生蹦迪party。

浴室里淋雨声淅淅沥沥。

季舒楹做完拉伸,回到主卧洗了个澡,便早早上了床,一边涂抹身体乳,一边环视着卧室。

卧室的摆置跟客厅一样极简风,只有书桌那边有个笔记本架,遮光效果极好的深灰色厚重窗帘。

床的两边没有床头柜,只有一个活动抽拉式的胡桃木矮书柜,有一格空着,可以放手机。

床单已经换成她自己的真丝床单,滑滑凉凉的,很舒服。

但无论是空气里浮动着的淡淡清爽薄荷味,还是衣柜里残留着的乌木香薰和淡淡男士香水味,房间仍然保留着部分上任男主人的痕迹。

门忽而被敲响。

“进。”

季舒楹将玫瑰香气的身体乳抹开,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馥郁甜蜜的馨香。

他没看她,只停留在门口,淡淡道:“明天上午九点产检,早点休息。我在隔壁,有事敲门找,打电话也行。”

说完,裴远之便准备合上门。

“什么事都可以找你?”季舒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裴远之轻轻看她一眼,那眼神即淡,又幽深,其中意味,季舒楹说不出来。

下一秒,门已经被人关上。

“……”

季舒楹眨了眨眼。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今天裴远之的脾气,比之前还要不好?-

晚上十点,夜色深浓。

对平时的裴远之来说,远远不是休息时间,他的作息是一点睡六点起。

而22:00-1:00,正是注意力和精神都极好、处理工作的黄金时间。

电脑桌前,裴远之与美国KS本部kaleb那边的人在开线上会议,只是没过多久,电话就响了。

来电人,裴远之并不意外。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屏幕上的Kaleb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浮夸,“我的天哪!Ferek你也太敬业了吧,这么晚了还要接客户的电话?”

客户?

裴远之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骨。

四舍五入也没说错,只不过是大小两位客户,大客户还尤其难缠。

他‘嗯’了一声,嗓音有些压抑的哑。

“去吧去吧。”Kaleb如是说,又转头对着其他人道:“我就说应当给Ferek再多加分红,他真的是工作狂,很workhard……”

裴远之点了闭麦按钮,起身离开电脑面前,接了电话,“怎么了?”

那边季舒楹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低声嘟囔:“你房间里的加湿器是不是坏了?感觉一点用都没有……”

“明天买个新的。”裴远之瞥一眼电脑屏幕,说完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我还睡不着。”季舒楹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因为阻隔而显得闷闷的,“要不你哄我睡吧。”

“不会。”

裴远之拒绝得很干脆。

季舒楹侧了侧脸,重新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外面的清冷月色,“不会你可以学啊,哄睡多简单,你照着念故事就可以了,随便搜搜什么睡前哄睡故事都一大堆。”

那边人没说话。

无声的,冷漠的拒绝。

季舒楹不甘放弃,故意挑衅:

“除非你不识字,连中文都念不清楚,怎么裴远之,你还是博士学位,不会连中文都不会念吧,这点能力都没有,怎么……”

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试图激怒他。

“行。”

裴远之忽而开口,语气平静淡漠,“我哄你睡。”

他前面拒绝得那么干脆,现在又答应得这么快。

季舒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坐起来,随手把滑落下来的肩带拨回去,犹疑道:“你不会要讲鬼故事整我吧?我跟你讲,孕期妈妈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情,不能受到惊吓……”

“不会。”

他清清淡淡地撂下这句话,没再说话。

夜晚很安静。

季舒楹只能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响、似乎是裴远之从书柜上取下了一本,厚厚的书纸页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深夜里清晰入耳,顺着电波,连他平稳的呼吸声也一同温柔地传送过来。

像是翻开了书页。

居然真的要给她念故事啊?

季舒楹不可思议了一秒,而后心情大好地躺下,将手机放到一侧,闭上眼睛,美滋滋地准备享受裴远之的哄睡服务。

然而。

“Article124oftheRestatementoftheUnitedStatesContractLaw,contractmadeuponconsiderationofMarriage……”

(《美国合同法重述》第124条,以婚姻为对价的协议的口头效力……)

流畅纯熟的标准美式,嗓音也是低沉悦耳,唯独内容不太中听。

季舒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愤怒:“裴远之!我是让你哄睡,不是让你给我念法条的!”

这不耍她呢?

“不听算了。”

裴远之唇角微牵,将手机放到一边,静音。

手机那头没有声音了。

季舒楹不可置信,捉弄完她,他竟然还敢挂她电话?!

她立马翻身起来,气势汹汹地冲到书房外,门半掩着,一眼能看见书桌后面的裴远之。

昏暗中,电脑荧光勾勒出男人的清隽骨相,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幅金属边框眼镜,平添几分禁欲,气质冷淡斯文。

他穿着深色睡衣,修长手指尖随意地转动着一支钢笔,很有成熟男人的韵味,却又比平日西装革履的模样多一份从容和松弛。

只是短暂地失神一秒,季舒楹匆匆推门而入,“裴远之!你是不是觉得欺负我很好玩!”

听到推门声响的那一刻,裴远之想先关掉麦克风。

然而,一切太晚了。

一时间,线上会议里的十几人都滞住。

偏偏参会的好几个都来中国任职过,没料到会听到不该听的。

空气有过瞬间的静默。

KS的大老板Kaleb倒是率先打破沉寂,颇为好奇地问:“Ferek,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有道女声?”

第19章 19“轻点”

季舒楹冲进去时没多想,而后才注意到裴远之戴着蓝牙耳机,而笔记本电脑开着。

她脚步顿住,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你在开会?”

“嗯。”裴远之先回应了她,而后对着耳麦低声说了句什么,是一串英文,季舒

楹只听见了‘fiancee’的字眼。

季舒楹本以为按照裴远之的个性,少说不得要让她等他开完会,却没想到说完之后,裴远之就干脆利落地退出了会议,合上了电脑。

看着裴远之取下白色耳机,季舒楹眨了眨眼,“不开会了?”

裴远之随手将钢笔放进笔筒,“你不是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季舒楹的错觉,她竟然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无奈的味道。

看着架势,不会是要专门来给她哄睡吧?

“熬夜失眠,会影响明天检查结果。”

像是看出季舒楹的疑惑,裴远之补充了一句。

“想听什么?”

季舒楹下意识看向他背后一整面的书柜。

众多法律相关的厚厚书籍里,肃重严正的深色里,她似乎看到了一点醒目的彩色。

彩色封面,书名里好像有个‘孕’字。

季舒楹呆了一下,怀疑是自己睡不着精神恍惚看错了。

正想凑过去仔细看一下是什么东西,裴远之起身,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回房间,哄你睡。”

说着,他朝笔记本抬了下下颔,示意当下不是一个好的聊天环境。

季舒楹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哦’了一声,难得乖巧地跟着出去了。

出了书房,裴远之顺手关上书房的门,又道:“以后进门之前先敲门。”

视线被阻挡,什么也看不到了,季舒楹总觉得对方是故意支开她的,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的人,“什么意思,我不能进?找你还得打报告?”

“虽然我们目前是同居状态。”

裴远之慢慢道,‘同居’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像是提醒,“但,尊重各自的隐私空间这个道理,季小姐应当懂。”

“……”

不管有意还是无心,她确实打扰到对方工作了。

季舒楹盯着过道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装饰画,上下交错的不规则黑白拼块,很有空间美感,声音小了一些,“谁没事往你房间跑?这不是事出有因。”

回到卧室,季舒楹重新上床,盖好被子,不过倚着床靠背没有躺下。

她看着床边站着的裴远之。

对方微微低头,手里捏着手机,长指滑动着,像是在找睡前故事。

“你这样站在床边让我很有压力。”

季舒楹说。

裴远之挑了挑眉。

季舒楹莫名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就你事多’的意味。

左右是自己胜利了,她不介意多浪费一下对方的时间,季舒楹双手环抱,就是不躺下,大有跟对方慢慢磨的样子。

两人对视僵持了一会儿,裴远之一言不发地转头打开门出去了。

他巡视了一圈客厅。

在季舒楹到来之前,整个房子里本身是没有凳子的,他也基本上用不着,但是从季舒楹来了之后,就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摆件。

他随手找了个折叠软凳,回到季舒楹的卧室。

等他的间隙,季舒楹已经无聊地在手指绕发丝圈圈,打发时间了。

看他回来,季舒楹先仰头抱怨了一句,“你动作好慢,讲个故事怎么这么墨迹?”

裴远之:“……”

他眉头跳了下,没跟季舒楹斗嘴,在床边坐下。

软凳本身是适合季舒楹身高的,而裴远之身材颀长高大,长腿却被迫折叠,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滑稽不适感。

季舒楹将被子拉起来,蒙住脸,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来。

她在被子里憋得想笑,裴远之瞥她一眼,“别闷死了。”

他滑动着手机屏幕,刚新鲜下载的小蓝书,APP上推送着各种相关搜索,哄睡女友的童话故事。

【女朋友睡不着?不哄不睡觉?超好睡的睡前故事!保管让女朋友一听就睡着!最迟三分钟就入睡!】

言辞热情,大力推销,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裴远之一眼扫过去。

什么脑残剧情。

他拧了拧眉,准备重新检索。

床上的季舒楹等得不行,打了个哈欠,“好了吗好了吗好了吗。”

“裴律,你效率好慢啊。”

“……”

指尖顿了顿,裴远之默了一息,开始念眼前搜索到的。

“天上每一朵云朵,其实都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

裴远之的声线颇为低沉悦耳,尤其是在安静的房间内,似冰镇后的烈酒,初初听着清冽,回味却醇厚,带着令人耳酥的颗粒感,眩晕,浓烈。

唯一缺点——

语气太过冷静客观,不像是在讲童话故事,而是在讲述和分析案件前情,不带一丝感情。

“太快了,能不能稍微带点感情?”

被子被倏地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清润黑亮的眼眸,在光线昏暗的卧室内,盈亮似星。尾音拖长,闷闷的,又带着一点祈求似的骄矜,让人很难拒绝。

“这种东西,你让我带什么感情?”

话是这样说,裴远之还是放缓了语速。

房间内温度适宜,低缓的男声也被温柔的夜风染上一点柔软的温度,在耳边厮磨。

那点认床的不适和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也无声地被尽数抹去,抚平。

季舒楹闭着眼,睫毛轻颤几下,舒适柔缓的白噪音里,困意似潮水袭来,黑甜的梦乡沉沉。

她很快就睡着了。

床上的人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清浅,在安静的卧室内很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稳的力量。

裴远之的声音也渐渐止住,垂眼看着,眸光不明。

夜风拂动,暗影摇晃。

她侧过去的睡颜安静恬淡,素净的小脸,像做了一个纯真无邪的梦。

往常这个时间,他要么是在律所工作,要么是在出差的旅程上,而不是时间被人占用,在这里念着脑残剧情的故事。

之前的他,永远想不到这个场景。

房间里的摆设装潢暂时还维持着之前的模样,但萦绕的馥郁馨香,让人陌生,那种微妙的感觉很难说清楚。

季舒楹睡着了,不必再浪费时间。

这样的想法滑过,裴远之垂眼,又继续念了一段,直到把整个故事念完。

出去前,俯身替床上的人捻好被角。

梦中的人低低嘀咕了一句什么,呢喃不清,像是呓语,裴远之只听清了两个字,‘渣男’。

梦里也在骂人?

在骂哪个男人?

裴远之很轻地动了下眉梢,走出卧室,将门轻轻合拢。

看了眼时间,深夜十一点,裴远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冻得瓶身挂着透明水汽的冰水,拧开盖,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道,缓解了灼烧的不适感,同时也将升温的神经逐渐镇定下来。

脱轨的事物回到正轨,超脱掌控的重回掌控。

有多余的水珠沿着他分明的下颔边沿滚下来,落过喉结凸起的线条,森森的凉气。

手机恰巧在此刻震动起来。

裴远之扫一眼来电名字,将瓶盖拧好,接通来电,唤了一声‘妈’。

嗓音比平时多了些微微的哑。

“你声音怎么哑了?感冒了?”

廖音有些纳闷,关心了几句,嘱咐天气热多喝水,又回到正事:“你蒋叔叔明天要办宴会接风洗尘,邀请了我们一家,你也一起去吧。”

“您和爸去不就好了,叫上我做什么。”

裴远之语气淡然。

“你小时候蒋阿姨那么喜欢你,两家关系又好,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我明天有事,去不了。”裴远之说。

“什么事这么重要,家里的事也不管了?”

廖音语气重了些,有些不满,“又忙工作?说了多少次了,钱是赚不完的;而且,你哥哥公司上的事,说不定还需要你蒋叔叔帮忙,提点一下,你做弟弟的能不来?”

“要陪您儿媳妇,能不重要吗?”

面对廖音施加的压

力,裴远之很从容,一句话就牢牢拿捏住了廖音的命脉。

廖音:……!!

廖音瞬间态度一转,和气道:“那确实是重要的事,不去也行,记得跟蒋叔叔打个电话说一声,备份礼,我跟你爸捎过去。”

裴远之极轻地皱了下眉,还是没说什么。

“谈恋爱,我插不了手,但你记得把你那个坏脾气收一收,说话也别太难听,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脾气好的,有什么事多哄哄……”

廖音放不下心,苦口婆心地叮嘱着,奈何儿子态度十分敷衍,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

一夜好眠。

季舒楹睡到临近八点才徐徐转醒,拿过手机一看,五个闹钟也没叫醒她,八点半要出门,差点就睡过头了。

换了条宽松舒适的裙子,季舒楹推开门,找了一圈,书房里没人,只有厨房那边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一边随手把头发束起来,一边走过去,“裴远之你怎么不叫我,都没时间洗澡化妆吃……”

流理台前伫立着的修长身影转过来,男人瞥她一眼,打断:“洗漱,然后吃早餐。”

季舒楹抱怨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里。

早餐都做好了?

她踮起脚看了一眼,只看到蒸腾而起的白雾,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香味很浓郁。

男人手持一双筷子,手指修长,搅拌了几下,白雾散去,隐约能看见冷白手背皮肤上的淡淡青筋。

属于食物本身的纯粹清香和一点调料品的滋味,在开放式空间里徐徐弥散开来。

季舒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咕噜了一声。

她脸上有些不自然,‘哦’了一声,转头去洗漱。

真是稀奇。

裴远之还会做饭?

她以为对方跟她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毕竟这个家里的装潢摆设也不像有什么烟火气息,甚至生活气息都没多少。

季舒楹对镜如是想着,拧开水,洁面。

厨房里,裴远之将热气腾腾的汤粉倒入瓷白的碗中,放到一旁的岛台上。

半开放式的厨房,岛台也是二合一的功效,可以充当餐桌。

又倒了杯鲜牛奶放在桌上,裴远之回到厨房收拾残局。

水龙头下的水流细细地冲刷着,漫过整只手,按下洗手液,一泵浅蓝色的液体流出,清爽的香味。

裴远之垂眼,打出泡沫,仔仔细细地洗手,从指腹到指骨,从虎口到掌心,全方位地覆盖。

洗了几遍,调料品和处理食物过程的味道似乎还在指尖挥散不去。

他又翻来覆去地洗了几遍。

裴远之今日比平时还要早醒半个小时。

五点半,天边初凉,晨光熹微时,生物钟便让人醒了。

他还没在书房里睡过,陌生的环境,有些短暂的怔忪,几秒后,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清醒。

起床洗漱,去健身房锻炼,多加了二十分钟的腹部、背推训练,又比平常多跑了五公里。

兰庭周围配套设施齐全,除了城市公园,广场之外,还有菜市场和商超,方便人买菜购物。

回来时,路过商超,裴远之在门口停了几秒,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那条——“孕妇吃干净的食物很重要”。

可以,但没必要。

他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到家,裴远之第一时间先洗了个澡,湿漉漉的黑发用毛巾擦干,搭在肩上,他对着镜子刮胡子。

白色的泡沫溢出,剃须刀刀锋锋锐,执着剃须刀的手指却很稳,一点抖度也无,力度精准,平稳,快速。

洗漱完后,时针分针刚好走到一个精确的弧度。

七点半,一秒不差。

这是裴远之平时的清晨节奏,略显枯燥,却能给予人一个饱满健康的精神状态,去开启一天的高效工作。

打开邮箱和社交软件,裴远之先处理了一些比较紧急的工作消息,平常人要花三四小时的,他半个小时内就解决完毕。

一系列事项下来,有条不紊。

八点整,裴远之出来拿水,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岛台上。

被他一路提回来,跟整个房子装潢格格不入的绿色购物袋在那里,外面写着天天菜蔬超市几个大字。

里面,刚被送到商超的新鲜蔬菜们,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季舒楹洗漱完时,岛台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瓷白的用具,摆盘简洁优美。

一把米粉,煎得金黄的蛋花,新鲜咸香的瘦肉末,清脆的绿色小白菜,一点耗油、盐、清水,调成一碗清淡不腻的汤汁,是一碗热乎乎的鲜肉鸡蛋汤粉。

扑面而来米粉的麦香和小白菜的清香。

季舒楹坐下,挑起米粉,尝了一口。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很香。

“你不吃吗?”她吃了两口,想起什么,关心了一句。

裴远之刚洗完手出来,一边擦拭,一边淡淡道,“吃过了。”

季舒楹循着看过去。

黑色瓶身,英文包装,是一罐增肌的蛋白粉,还有排列整齐方方圆圆的鸡蛋。

季舒楹:“……”

早上健身,还吃这么难吃的东西,要不要这么可怕?这样活着真的有乐趣吗?

她十七八岁不懂事的时候,看到朋友吃也好奇偷尝过,只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她也不爱吃鸡蛋,觉得蛋黄很腥。

后来再也没试过,坚决不再吃这些东西。

季舒楹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早餐,一边若有所思。

这一天一夜跟裴远之私下的相处,颇有些颠覆她之前对裴远之的印象。

又会挣钱又会做饭,哄睡也是一点就通,且情绪稳定,以S市现在的婚恋市场来看,绝对是市面上的抢手货。

他会是一个好爸爸吗?

这个一直答案不甚明晰的问题,在今天,季舒楹似乎隐隐约约有了些头目。

季舒楹早上的饭量不大,奈何这汤粉实在鲜美,她还是吃完一整碗,汤也喝了不少。

吃完,季舒楹顺手将碗筷放到洗碗机里。

“还有五分钟出门。”裴远之抬腕看了眼手表,提醒。

在季舒楹吃饭的间隙,他已经重新冲了澡,换了衣服,穿戴整齐。

慰烫得平整的淡蓝衬衫,没有系领带,袖口挽起,手臂薄肌线条明显,很有男性的力量感,整体却又是衣冠楚楚,斯文冷淡。

“来得及的。”

季舒楹说,就没化妆了,只给露出来的皮肤涂了防晒霜,又穿好防晒服,跟着出门。

第二次孕检,一切对季舒楹来说还是很陌生。

她还在找科室和超声检查的地方,裴远之已经将医院整张地图记了下来,熟门熟路地带她上直梯到二楼。

待医生说完,裴远之拿着诊治单,扫码付费。

“……你这么熟练,不会以前经常带人来看吧?”

季舒楹心中想着,没留神说出了口。

“两周前我们来过。”裴远之瞥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反问,“怀孕记性也会变差?”

季舒楹:“……?”

科室里,季舒楹看到了超声检查报告。

很小很小的胎芽回声,胎心博动强而有力,像马蹄声,清脆。

季舒楹听着医生讲话,手不由自主地隔着柔软的面料,放到腹部。

她的小腹有了一点轻微的凸起,但是只有将手放在腹部才能感觉出来。

正常穿衣情况下,根本看不出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好神奇。

一个生命在逐渐成型,诞生,甚至有了稳稳当当的胎心,像是生命之歌的回响,微弱却坚定有力。

像奇迹。

确认是宫内孕且胎心胎芽正常之后,医生又说了一些养胎事项,着重叮嘱道:“这两个月没有同房吧?”

季舒楹耳垂倏然烫了下。

什么同房,她跟裴远之甚至是分房睡的。

她忍住余光看旁边裴远之反应的冲动,正要回答,裴远之已经先一步道:“没有。”

“这一关算是顺利过了,但还是要多注意,前三个月和晚期一定不要

有性生活,中期看情况,总之有什么拿捏不定的多问。”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别的,两人便离开了医院。

周末,正是医院人最多的时候,人来人往,嘈杂喧嚷,每当季舒楹视野里出现一些年轻父母推着摇篮车,看到白嫩的小婴儿时,她的脚步都会悄然放慢一些。

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继承她和裴远之基因上的优点吗?

会软软糯糯地叫她妈妈,全身心地依赖她,把她当做世上最爱的人吗?

上了车,裴远之将检查报告单和诊治缴费单一起放进文件夹里,目光扫过单子上的图像,很轻地停住几息。

而后将文件夹扣上,放到储物箱里。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嗯?”季舒楹回过神来。

“我父母很期待见你。”

顿了顿,裴远之的视线落到她的小腹上,补充,“等月份大了,拍婚纱照会不太方便。”

“……等我把礼物挑好,明天吧。”想了想,季舒楹回道。

“明天可能没时间,别的日期?”

季舒楹:“……别告诉我,跟你爸妈见面也要提前一周预约。”

“不至于,只是明天家里刚好有事。”裴远之说。

“那后天吧。”

季舒楹说。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时间就是踢掉鞋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沙发上,小憩了会儿。

正百无聊赖时,看着裴远之换了身运动装,要出门的样子,季舒楹纳闷:“你出门干嘛?”

“朋友约了打球。”裴远之说。

他还能出门跟朋友运动,季舒楹却打不了球,做不了激烈运动,甚至连跳都不敢跳,好不公平。

她躺在沙发上,故意大声叹气,“怀孕好辛苦噢,什么事都干不了,又走了一上午路,现在腿又累又酸……”

“你想表达什么?”裴远之头也不抬地问。

“《海蒂怀孕大百科》里面有写一句话:孕妈妈沉浸在被爱的愉悦中,才利于宝宝发展。”

“所以?”

“如果能有人帮我揉揉腿,而不是把我扔在家里去跟朋友快乐,我的心情肯定会愉悦很多……”

季舒楹换了个姿势,手撑着侧脸,黑发如瀑,眼神很直接地盯着裴远之。

裴远之听明白了。

他清楚季舒楹的小心思,将手中的东西一放,又洗了洗手,解了腕表,在季舒楹身旁的沙发坐下来。

“哪只腿酸?”

他语气平淡。

“两只腿都酸。”季舒楹说,顺手就将右腿抬起,不甚客气地放到了男人大腿上。

很明显的,下面的大腿倏地绷紧了一下。

裴远之还没说话,季舒楹先抱怨起来了,“你腿怎么练的,这么硬,枕着一点都不舒服……”

“……”

裴远之没说话。

只是扣着她的小腿,手腕带动掌心,缓慢地揉着。

掌心的粗茧碰触到她柔软滑腻的肌肤,截然不同的触感。

她纤细笔直的小腿就这样径直搁在他的腿上,隔着薄薄的黑色运动裤,相贴。

黑与白,极致的色彩对比。

“这个力度可以……”

温泉似的热源源不断地传来,酸胀,酥麻,季舒楹舒服得眯起了眼,掩唇打了个哈欠。

裴远之依然没说话,只是幅度很轻地侧了下脸。

这个角度,季舒楹黑发绸缎似地铺开在沙发上,映出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素净莹白,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毫无防备的放松姿态。

像被人撸得舒服的小猫,如果有尾巴,此刻应当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卷着。

深色沙发上的两个人。

躺着的人别无杂念,笔直端坐的人却眸色微沉,欲念纵生。

偏偏当事人还一无所觉。

“……轻点,再轻点,听见没有裴远之……”

粉嫩小巧的脚趾,又换了颜色,染着裸色的指甲,更显得晶润莹白,一边说,一边晃着命令。

裴远之倏地呼吸重了些,揉腿的动作停住。

他垂眼阖睫,清冷的嗓音带着些沉沉的喑哑,似警告,“别乱蹭。”?

她根本没乱蹭。

季舒楹不爽,秀眉微蹙,支起上半身想要踹他。

然而。

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

季舒楹下意识地低眼看去。

身体倏地僵住。

‘啊’的一声,季舒楹颤了一下,触电一般坐了起来,面红耳赤地先发制人:“……你你你你,你。”

声音抖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过分’。

相比她眼神慌乱,面颊与耳垂都浸上粉晕,裴远之的神色要淡定得多。

他取过抱枕隔在两人中间,也挡住了季舒楹的视线,调整了下呼吸,才开口:“过分什么?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了。”

“你……”

季舒楹耳垂更红,正要说话,玄关却传来开锁的声音。

两人都看向门口。

玄关处,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正神色微诧地看向他们,气质温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

廖音看清客厅此时的场景,脚步顿住,沉默。

她只是顺路过来送东西,裴远之居然在家?

在家也就算了,谁能告诉她,那天天跟着裴老头对杠,能把老裴家一群人气得人仰马翻的儿子,在给一个姑娘按摩揉腿?

她应当是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

始料未及的一切,三人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片静滞中,裴远之先开口。

“妈。”

裴远之一边握着季舒楹的腿放回去,一边道,“给您介绍下,您未来儿媳妇,季舒楹。”

第20章 20见父母

看到玄关处女人的那一刻,季舒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谁?怎么会知道裴远之房子的密码?说是母亲也太年轻了,说是前女友又太大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太过戏剧性。

相比她的怔忪无措,裴远之显然比她平静镇定许多。

先开口唤了一声‘妈’,又有条不紊地淡然介绍,“您未来的儿媳妇,季舒楹。”

什么?!

季舒楹看向裴母。

保养得当,穿得也很有品味,黑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支素净的簪,一身古韵的烟青色旗袍,手中提着两个礼盒。

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绝对不超过五十岁。

此刻,廖音听到裴远之介绍的那句‘未来儿媳妇’,神色中的些微诧异更加明显,视线也顺势落在季舒楹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眉眼精致,一双仿佛会说话的荔枝眼,樱唇琼鼻,米色蕾丝睡裙,更衬得肤色雪白晶莹,浑身上下都还透着未经世事打磨洗涤的书卷气和纯真。

看着还像个学生。

廖音陷入沉思。

不会真是个上学的学生吧,自己儿子……老牛吃嫩草?

季舒楹观察廖音的时候,也察觉到了对方在打量自己。

有很淡的审视味道,点到为止,并不过分,脸上浅浅微笑,保持着长辈的风度。

只是。

这种情形下,怎么都觉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刚才那一幕,裴母看到了多少?

人家会怎么想她?

不敢细想,季舒楹偷偷地把另一只放在裴远之身侧的腿也收了回来。

“原来你就是小季呀,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廖音率先笑着开口破冰,释放善意。

季舒楹更尴尬了。

毕竟三分钟前,她还在使唤人家的儿子给自己按摩。

而当事人……

她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裴远之,他还坐在原位没动,腿上一个抱枕,神色平静,姿态坦然。

但季舒楹

心虚得不行,生怕下一秒阿姨就问裴远之怎么了。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掩饰过去。

季舒楹从沙发上站起来,挪动了一小步,似有若无地挡住裴远之,并吸引廖音的注意力,“伯母好,没有的事,您来我们开心都来不及。”

礼貌中带着一丝丝的羞赧。

实际上,她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看季舒楹耳垂红得滴血,廖音暗叹这姑娘脸皮薄,指不定要被裴远之私下欺负成什么样。

但是一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又觉得实际情况说不好。

自己儿子脾气犟,刚谈不久就迫不及待带回家见父母,说不定被人家小姑娘吃得死死的。

廖音压根不知道实际情况跟她想的截然不同。

这样想着,廖音笑容弧度更大了些,真心实意地对季舒楹说:“之前小远就经常在家提到你,说你温柔可爱,跟仙女似的,他喜欢得不得了。”

“哎呀,今天一见面,我就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季舒楹:“……?”

温柔、可爱、仙女。

裴远之会主动这样夸她,还说喜欢得不得了?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裴母对裴远之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裴远之忽而若无其事地起身,嗓音平稳清冷中,带点微微的沙,“妈,您先坐,别逗她了,我去给您倒杯水。”

说着,裴远之去了厨房。

将私人空间留给了两个初见的女人。

“伯母,您手上这只玉镯真好看,种水这么好,一看少说七位数。”

季舒楹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心态,忍住抬眼看厨房的冲动,眉眼弯弯道。

“哪有那么贵。”廖音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手镯,笑了,“也就不到十万块,怎么会七位数。”

“那说明您很会挑。”

“当时确实挑了好久,想找一个种水好、合心意的春带彩很难……”

另一边,厨房里。

冰水滑过喉道,一口气喝完两瓶冰水,裴远之晦暗翻涌的眸色逐渐平稳下来。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细腻软滑的触感,引人上瘾。

裴远之想净手,手指已经碰到水龙头开关,却在打开之前顿了一秒。

他垂睫,指腹轻捻了两下,而后扭开水龙头。

水流开到最大,大到客厅里的人都能隐约听见,而他冷静、反复地洗手,像是要抹平什么。

不久后,他端着两个透明玻璃杯回来。

一杯是冰水,一杯是温水,冰水给廖音,温水递给季舒楹。

而廖音早已被季舒楹哄得十分开心,对这个未来儿媳妇喜欢和满意不得了。

看哪哪好,反而开始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人家。

“少喝点冰水,对胃不好。”廖音叮嘱了一句裴远之,顾及在季舒楹面前,没有太多数落。

喝完半杯水,廖音开始说正事:“这两个礼盒,深色那个是你蒋叔叔送你的礼物,说是感谢你之前帮的忙。”

“我不要,您带回去吧。”

裴远之淡淡道,拒绝的姿态很利落。

廖音叹了口气,也不多劝,“行吧,你自己有分寸就行,反正礼物我带到了。那就不打扰你们两小情侣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之前说的上门拜访,时间定了没。

只是人家小姑娘在场,又不想逼得太紧张。

“伯母,我送您下楼。您回去方便吗,要不要让他送您?”

“不用不用,很近的。”

廖音千推辞万推辞,还是拗不过,裴远之亲自送她回去。

待两人离开,季舒楹也松了一口气。

去看了眼镜子,镜中人云蒸霞蔚的一张脸,面颊耳垂红得可以滴血,让她自己都陌生。

至于这么紧张吗?

她就是全程这样跟伯母说话的吗?

又尴尬起来了,季舒楹深呼吸调节了一下,忍着羞窘,耳垂还是烫得惊人,又去找了冰袋贴在脸上降温。

等到裴远之送完人回来,就看到季舒楹脸颊绯红,贴着冰袋降温的场面。

“怎么了?中暑了?”裴远之一边开门一边问。

季舒楹不看他,哼哼唧唧,“你妈妈过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脸都丢完了!”

牛头不对马嘴。

“她以为我不在家,平时我也确实很少待在家。”

裴远之语气平稳。

“那你家里还有谁知道密码?再来一次,我真受不了。”

“密码已经改了。”

裴远之将车钥匙随手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头也不抬,“现在是你的生日。”

也就是说,现在的密码,只有季舒楹和他知道。

父母也没有开门的权限了。

“……哦。”季舒楹心头微动,有些别扭,又有些不对劲,“等下,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该不会真的像伯母说的那样,其实裴远之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所以生日也知道?

这样一想,季舒楹看裴远之瞬间有些微妙。

“……”

裴远之一眼看出季舒楹的小心思,难以言喻,“你动动脑子。”

季舒楹:?

“挂号,身份证。”

季舒楹:“……”

“那,那你前面,你当时,是怎么回事……”季舒楹反驳,刚说两句,又有些后悔。

好不容易尴尬的那一幕过去,她应当当做从未发生。

而不是打破难得的平衡。

她正要当做没说离开,裴远之已经开口:“我是正常男人,有反应再正常不过。”

裴远之打开冰箱,又拿了瓶冰水,口吻疏淡,“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更多含义,不言而喻。

季舒楹面颊不知为何又开始隐隐发烫,只撂下一句‘懒得跟你说’,径直回了房,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姿态,还不忘反锁门。

好似再跟他同处几秒,就会被生吞活剥似的。

裴远之盯着被反锁紧闭的卧室门。

片刻后,才将空掉的水瓶扔进垃圾桶,回书房-

敲定了周一晚上去拜访裴远之父母的行程,周一这一整天,季舒楹都有些微的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

裴母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裴父性格如何。

目前看来,她怀孕的事,裴远之还没跟父母讲。

孩子的爷爷奶奶会喜欢孩子吗?

心神有些游离,但季舒楹向来有着一心二用的能力,并不影响正常工作。

她提前跟杜律请假,今天提前两小时下班,许是看在她上周干活量多,杜律批得很快。

想起裴远之说过的话,离开办公室前,季舒楹心头一动,忽而问:“杜律,之前您说的那件事,我想再确认一下,可以吗?”

一边说,一边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杜律头也不抬,“什么事?”

“就是您说的,如果可以找到新的案源……”

季舒楹刚起了个头,杜律就已经打断她,“工作以外的私事,私下再说好吗?上班期间不要聊这些。”

“但这不是私事……”

“你的案件整理完了吗?”

杜律再度截断她的话头,注视着季舒楹,面容是温和的,眼神却力如千钧,“如果你嫌任务太少,时间太多,那今天不要请假了。”

季舒楹手指微滞,明白了。

杜律之前跟她说的话,只是拖住她的权宜之计,从来没想过真的跟她达成什么协议。

吊了根胡萝卜,让她多卖命多干活,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是真的老狐狸。

“知道了。”

季舒楹没再纠缠,应了一句就退了出去。

她要寻找新的退路,同时还要好好回报一下‘杜律’的赏识。

离开大厦时,才四点,日头正烈。

这是近来一周里,季舒楹第一次走出大厦时,天还是亮的。

打了个车回小区,季舒楹刚到家,在衣柜前面挑选等下要换的衣服,就听到开门的声响,而后门被关上。

她心头一跳,而后想起现在的密码只有她和裴远之知道,又放下心来。

进来的人只会是裴远之。

她头也不抬,“过来帮我挑衣服。”

脚步声渐近,沉稳有力,而后停留在了门口。

季舒楹挑好一件衣裙,转身比划,“这件怎么样?”

刚好看到西装革履的裴远之。

许是因为今天要回家见父母,他比平日要稍显正式几分,白衬衫挺括平整,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往上是饱满的喉结,分明利落的下颔,薄唇深目,顶级骨相,清隽俊美。

高级手工定制黑西装,慰贴齐整,剪裁流畅,西装裤垂坠感十足,锋利的中折线,像是平日甚少被主人穿着,完美勾勒出笔挺颀长的身材。

气质冷淡禁欲,不食人间烟火。

若是西装领口再别上一个胸针,似乎与结婚当天的新郎官也差不多。

季舒楹有些失神地想。

裴远之依靠在门边,双手漫不经心地抄在兜里,目光很慢地从季舒楹脸上,移到她手中的衣架,从上到下,缓慢地打量完。

“不太适合你。”

他点评。

白色,纯真无邪,百搭不出错。

但他一直认为,她所喜欢的鲜艳靓丽颜色,很适合她。

“那你爸妈比较中意什么风格?我问了朋友,她们都说见父母最好穿端庄温婉一点。”

季舒楹把这件衣服放回衣橱,不等裴远之回答,又拿出一条,自言自语地下了决定,“这条露肤度好像有点太高了,老人可能接受不了。”

“这条呢?好像又太保守了。”

一点都没有把她身材的优点展露出来。

裴远之依靠在门边,长腿微曲,姿态有几分懒倦。

就看着季舒楹把无数件衣服扔在床上,神色颇有些难以抉择的模样。

他忽而悠然开口:“放心,你就是穿个麻袋,我妈也会夸你好看,说你有时尚敏锐度。”

季舒楹:“……?”

一句话损了两个女人。

“你是瞧不起我的穿搭品味,还是看不起伯母的审美!”

季舒楹怼完裴远之,继续挑选。

挑来挑去,终于挑到一条相对合适、剪裁优雅的浅色过膝长裙。

设计简洁大方,颜色温和显白,既是长辈喜欢的,收腰设计和腰带也很有小心机,能展现出她的身材。

再选好搭配的低跟杏色皮鞋,包包也换了一个比较低调的通勤风。

再是化妆。

“车程半小时,你还有45分钟,最好别迟到。”裴远之收回了视线,抬腕看了眼时间,提醒。

“嗯嗯,知道了,别说话。”

季舒楹头也不回地道。

五点半,裴远之提着季舒楹提前买好的礼盒、保健品、茶叶下楼,放进车子的后备箱。

路上,季舒楹拿起化妆镜,细细打量,还有没有哪里不妥帖的。

红灯间隙,裴远之手搭在方向盘上,瞥了旁边人一眼,“就这么紧张?”

“等你上我家门时,你也会的。”季舒楹轻哼一声。

裴远之唇角微不可查地轻牵,“放心,他们会喜欢你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其次,父母的意见也不重要。”

季舒楹动作一顿。

父母意见不重要,什么意思……他的想法才重要?

裴父裴母的住所不在市中心,而是在二环一个低调的高档小区,安保严格,绿化丛生。

下了车,依然是裴远之提着礼物走在前面,季舒楹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门开,季舒楹跟着裴远之来到厚重的防盗门前。

“密码是******。”

裴远之双手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不得空,低声对季舒楹说。

季舒楹睁大了眼,就这么把他家的密码告诉她了?

正想说什么,门却忽而被人打开了。

两人都是一怔,看过去。

门开了,却不是廖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率先看到裴远之,脸上浮现明显的的惊喜,“远之哥哥?你今天回家呀,怎么没有提前跟我和妈妈说,我妈妈说她好想你的,但是昨天你都没有来……”

季舒楹还没看清人,裸露的手臂上已经因为这道婉转娇媚、欲说还休的‘远之哥哥’,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二十一世纪了,她还能听到这种矫情的称呼?

还有,什么叫‘我和妈妈’?

裴远之闻声垂眼,看着年轻女人,有几分面熟,正是昨天蒋家那边办接风洗尘宴的主角。

“蒋梦容?”

他淡淡出声。

印象中,他出国前家里和蒋家那边关系很好。

不过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后来他很少回家,也并未多注意那边。

什么时候,好到这个地步了?

“嗯。”蒋梦容歪了歪头,唇角弧度浅浅,“你怎么回家还带这么多东西,重吗?要不要我帮你拿?”

嘴里说着询问的话,蒋梦容已经俯身要来帮忙。

裴远之拧了拧眉,避开,拒绝得干脆,“不用。”

随着他退开的一步,蒋梦容这才看到裴远之身后还有一个漂亮女人,有些怔忪。

季舒楹打量对方的同时,蒋梦容也在打量她。

晦暗的眼神一闪而过,蒋梦容温柔地问:“……远之哥哥,这位是你的同事吗?好眼生的姐姐。”

不等裴远之回答,蒋梦容后退了半步,一幅女主人的姿态,“姐姐进门坐会儿吧,廖姨刚刚出去买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