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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拉几个猫粮袋子看了看,功能好像有点差别,不过好像区别不大?

谢景珩刚才太用力胳膊还是抖的,但是在啾啾殷切盼望的注视下,从柜子上随便挑了一袋,颤着手给她撕开了。

一袋猫粮也挺沉的,想倒进喂食器,结果用一只手拿不动,用两只手他坐不稳。

谢景珩抓了一把直接放进啾啾碗里。

啾啾激动地围过去嗅了嗅,不吃。

“喵——喵——”啾啾抓着他裤子爬到他腿上。

一人一猫对视。?

谢景珩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不吃呢??

不吃江浔买这个干什么???

……

谢景珩回到柜子前,把每种猫粮搜了一遍,挑了袋子最贵的开了,给啾啾抓了一把。

很好。

干饭很积极,脑子没问题。

不过看起来脑子也没有很好,啾啾拱着碗吃,吃一口掉一地,活像个小推土机,把谢景珩看笑了。

他也不知道啾啾该吃多少,等她不吃了他才不再喂,又抓了几把放进喂食器,应该够她明天吃的了。

谢景珩把剩余的猫粮放回去,决定给自己找点吃的。

白天胃有点疼,和江浔吵的时候气的,现在不疼了,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药把胃痛也止了。

江浔来之前冰箱基本上是空的,早饭起不来吃,午饭在公司解决,晚饭让餐厅送过来。

印象里江浔开始做饭后,冰箱一直是满的。

谢景珩打开冰箱一看,食物饮品码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但是没有速食,更没有开袋即食。

最终,他挑了块儿牛排拿出来。

牛排是冷冻的,他隔着包装袋放进热水化了一会儿。

虽然这不应该,但是他拿牛排就是为了快点吃上。

撒胡椒海盐、喷油、大火微焦、放黄油、改小火。

五分钟做完。

谢景珩尝了一口。

确实……不太好吃。

但又不是不能吃。

谢景珩挣扎着又吃了几口。

算了,还是放弃吧。

不吃了,就这样吧。

他把自己折腾到床上,看了看时间,这就快十二点了,像他这种身体情况,稍微干点什么事情,都要耗费好长时间。

谢景珩躺在床上只想……但愿明天顺利。

……

江浔早上来过一次,在谢景珩醒之前。

他进卧室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侧卧着缩成一团,睡得无知无觉,却无意识皱着眉头。

谢景珩脚露在被子外面,江浔过去想给他盖好,走近一看,白皙的脚背上有几块儿红痕。

他轻轻把被子撩起来,掀开裤角儿,小腿上也都是磕碰的淤青。

江浔看得来气,也心疼,就一晚上,折腾成这样。

他一看就知道谢景珩根本没处理过。刚磕碰后不冷敷,所以淤青面积很大。后期也没热敷,他腿上血液循环本来就不好,到现在伤处还是红紫色。

江浔犹豫了一下,看时间离他起床还有一会儿,拿热水袋把伤处给他敷了一遍,喷上药。

确实是没感觉,无论江浔怎么碰他的腿,谢景珩都感觉不到,也没有醒的意思。

江浔眸子暗了暗。

他把药放在床头显眼的地方才离开,但愿谢景珩自己会喷。

走出卧室门,他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江浔又折回去,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跪在床侧按了按他的腰。

腰上肌肉僵得厉害,他从下往上揉开,碰到手术疤痕靠上的地方时,谢景珩哼唧了一声,想往他身上缩,又移动不了。

江浔看他就要醒,迅速揉了几下,从床上起来。

“……江浔?”

“我来拿东西,你睡吧。”江浔说完转身就走。

谢景珩刚睁眼人还有点发懵,等他走了,才低声说了句“哦……”

睡不着,时间也不早。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床头有一瓶云南白药,后知后觉,空气里已经有云南白药的味道。

江浔已经给他喷过了。

等他把自己挪上轮椅,江浔已经走了。

桌上留了早餐。

谢景珩没见到啾啾,不知道江浔是不是把猫也带走了。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啾啾还在,在吃饭。

自动喂食器里补满了新的猫粮,有几个袋子被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压着一张纸,写着猫粮、鱼油、冻干和各种粉的吃法。

谢景珩笑了一下,这小东西真是挑食又娇气,还挺难养活。

他也没再改密码,因为今天过后江浔也不会再来。

……

所有人都没想到,游离事件之外的云驰直接起诉了捷达,随后才发布声明。

云驰指控捷达前采购经理违规接触启航供应商名单,并举报其工程师时索取竞业协议范围外信息。

避开了核心技术泄漏的锚点。

捷达紧随其后发布了详细的技术比对,表明自己并未盗取专利技术,也承认了云驰的指控,对涉嫌事件的员工进行公开处罚。

在赵家给媒体方施压后,网络舆论风向的转变也很迅速。

锐新也没有坚持起诉。

两天之内,捷达的危机,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谢景珩可以肯定,江浔生气了。

他联合赵家,让江浔耗费那么久的计划破产,江浔生气理所应当。

他以为江浔不会再回来住。

但是,江浔回来了。

准确来说,是每天来又每天走。

桌上每天早上都有新的早餐,不管谢景珩会不会起来吃。猫粮会被补满,猫砂也被清理。

江浔像个田螺姑娘。

谢景珩几乎没有碰见过他,直到一天早上,谢景珩特地早起在门口守他。

江浔看见他只愣了一瞬,然后越过他,把饭放在餐桌,一句话没等他说,“嘭”地关门走了。

就好像饭不是给他吃的。

谢景珩摸了摸鼻子。

江浔的东西也并没有收走,那天早上他说来拿东西,也不知道拿了什么。

谢景珩也没动他的房间,也没让每周来打扫的阿姨动。

江浔并没有完全离开他的生活,但是他仍然感到不适应。

房子变得空旷,三层也太大了。下班后没有人等他吃晚饭,加班回来屋子里一片漆黑。

习惯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是几个月的相处,江浔完全地渗透到他的的生活中,房子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了他的痕迹。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挽回还是戒断。

就这么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不过他也没让江浔的心思全然白费。

云驰没有立即把内鬼都揪出来,而是借机放了假消息。

他干脆做实了和锐新决裂的传闻。夸大研发支出,隐藏现金流,故意推迟应付账款,等供应商催款,制造资金短缺的假象。

果然,很快,消息被透露出去,媒体的□□涌现,云驰的股价暴跌。

他不想让江浔插手,除了不希望江浔被暴露在明面上,也有时机未到的原因。现在矛盾已经激化,不如直接干票大的-

谢景珩办公桌上放着一封黑色烫金的请柬——京华天成拍卖行。

今晚七点。

赵盈邀请他过去。

拍卖行在京市远郊一隅,据说合八卦方阵,京华园内山水石设计精巧,寓意五行流转、生生不息。

拍卖会前有预展,谢景珩对古玩没兴趣,也不想费心这种场合的社交,独自停在一幅书法前。

“文征明的《金粉福地赋》,谢总喜欢?”赵盈留着一刀切的干练短发,一身暗红色西装,摇着酒杯走到他身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利落。

谢景珩暂时摸不清她的态度,不过赵盈找他肯定不是来讨论藏品的,“喜欢,赵总邀我来拍卖会,果然有好东西。”

“可是我也喜欢,怎么办?”赵盈弯腰凑近玻璃柜,冷光映在她脸上,她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

谢景珩将轮椅向后退了点,歪头绅士一笑,“那我当然不会夺人所爱。”

赵盈直起身,脸色缓和,“赵启找我借了高息短期融资,股份都压上了,他下的血本。”

谢景珩点点头,晃着红酒杯,带着势在必得的姿态,“好,接下来,赵总坐等收利就成。”

赵盈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似乎饶有兴致,“有意思,我真以为江总投资是想养小金丝雀呢,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金丝雀这种话,谢景珩顶多在网上看看,知道圈子里有人乱传,第一次有人当着他面说,还是他反驳不得的人,谢景珩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

赵盈的目光直白地他脸上扫了一圈,心说幸好,谢景珩漂亮又聪明,当金丝雀多可惜。

她看够了才收回目光,“好心提醒你们两个一句。赵启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背后有赵老爷子撑腰,就算你让他栽个跟头,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被十倍百倍报复回去。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劝你别动他。”

赵盈语气冷淡,确是实打实的提醒。谢景珩正色望向赵盈,碰了碰她的酒杯,“谢谢赵总,敬你。”

说完,把红酒一饮而尽。

36 交易

◎“陪我睡一晚。”◎

赵启打算恶意收购,趁股价低迷大量买入云驰的股票,企图获得云驰的控制权。

但谢景珩留了后手,高息可转债都在自己人手里,只要股价再跌一点,触发转股价重置条例,可转债持有人可以获得十倍比例的股权,赵启的股票被稀释,收购计划就会全打水飘。

如果这时他为了买股借的短期融资还不上,抵押给赵盈的股份就无法收回……

谢景珩不断引他加注,等的就是那一刻。

谢景珩一开始也不是百分百有把握,万一赵启拆东墙补西墙能还上融资,这次顶多算重创,不至于让他在赵家失权。

这半个月,他和江浔几乎没见过面,但对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甚至过分默契。

江浔之前布的局远比他想象的大,而且并没有收手。这期间赵启手底下的其它项目也不太平,房地产项目频频爆雷。捷达的海外市场也被锐新封锁,赵启的后路被一下子切断……

现在他确实有了百分百的把握。

……

几乎是转股价重置条款触发前夕,赵启派人来找他,要和他见面。他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见。可惜赵启也不是傻子,知道他不见,迷晕了接他下班的司机。

伪装的人和他的司机身形很像,谢景珩上了车才察觉,后悔为时已晚。

可是车门未关,从车后方上来两名保镖模样的大汉,谢景珩意识到察觉早了也没用。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赵启还敢用第二次,谢景珩浑身戾气几乎压不住。

“赵总请您过去谈事情,您拒绝他才出此下策,请您听话跟我走。”其中一名大汉拿绳子捆住他手腕。

谢景珩冷笑一声,没反抗。真有意思,他一个路都走不了的人,赵启至于找两个壮汉绑他。

汽车驶离市区,向西郊方向,进了京华拍卖行。

赵启让他们把人绑来,又不让打伤了、迷晕了,车停下,两名壮汉试图把人扛进去。

“别碰我,给我松开!”谢景珩没躲,可眼神狠戾得骇人,连壮汉一瞬间都被吓住,停下靠近他的手。

“松开,我自己坐轮椅进去,他找我干什么你们不清楚吗?弄伤了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谢景珩嗤笑一声,“我一个残废你们还怕我跑了?”

两个壮汉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才给他松开。

……

京华天成的琴瑟阁,安静优雅,不少人愿意过来谈事,可位置也偏。

谢景珩推开门,看到赵启在太师椅上坐着,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谢景珩心中升起厌恶的情绪,连客套都没有必要,“赵总大动干戈找我,聊什么?”

赵启信步走到他面前,把他推进去,将他推到桌前,倒了杯茶,“不急,先喝茶。”

谢景珩看了眼茶水没动,别给他下了什么药,“赵总直说,不用兜圈子。”

赵启不甚在意,自己喝了一口茶,“好,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们各退一步,放过彼此,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谢景珩嘴角扬起了个讥讽的笑,“我可以退一步,赵总还有什么可退的吗?”

赵启并不恼怒,甚至笑起来,“谢景珩,还记得邮件里的视频吗?”

谢景珩下颌线瞬间紧绷,手指捏紧了轮椅扶手。

赵启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我可以给你视频,让你哥翻案,条件是废了转股权条款,你也放心,我不和你争云驰,这件事过后我手里的股票都抛出去。”

谢景珩只是死死盯着他问,“你在哪里得到的视频?”

谢景珩明知故问,赵启也不是纯草包。

“你只要得到视频,证明谢承钧不是酒驾,不就可以?关心其他的干什么,套我话?”赵启笑眯眯地扫视他。

谢景珩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没监听也没录音。”他张开手示意赵启可以搜身,然后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谁做的。”

赵启本来就不大的肿眼泡眯了眯,伸手从上到下在谢景珩身上摸了一圈,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是我做的,你能怎么样?”

“那我不做这个交易,我先走了,赵总自便。”

谢景珩向后退轮椅,却被赵启按住扶手动弹不得,谢景珩皱紧了眉。

“我改主意了,不用做交易,你陪我睡一晚,视频给你。”赵启意味深长的笑意加深,承诺半真半假,手却是直接摸上谢景珩的腰。

谢景珩目光如刀,恨不得剜了他,可是身体受限,现在的局面对他不利,谢景珩挡住他的手,“这个交易我也不做。”

“和赵盈做交易可以,和我就不行了?”赵启面露不悦,突然牵扯到赵盈,谢景珩大抵知道赵启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了,也瞬间放心,至少赵盈没卖了他。

没等谢景珩回答,赵启猛地把他扛在肩上站起来朝里间走去。“做不做可由不得你!”

谢景珩只感觉天旋地转像被人吊起来,血压跟不上剧烈变化,眼前一片黑雾,骂人的话都哑在嗓子眼里。

下一秒被赵启摔在床上,用的都是蛮力,他脆弱的腰背生疼。

“京华天成都是我的人,没人打扰咱们,也没人会知道,怎么样?”赵启说。

谢景珩想坐起来,但是床太软,他借不到力,腰腹也被摔得使不出力气,动作挣扎几次都没能起来。

赵启一屁股坐在床上,就这么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深情,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谢景珩,原来都残废到这种地步了啊,我就算不绑着你,你出得去吗?”

谢景珩胸膛起伏,干脆不再挣动,“你最好直接把我弄死,要不然出去……”

“出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这种事情,你想闹得人尽皆知?我反正不介意。”赵启说着把脸凑近他。

谢景珩看着恶心,没忍住甩了他一巴掌。

赵启头被打歪,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伸手捏住他的脸,“长这么漂亮,性子还挺烈,可惜了,我喜欢听话的。”

“你等着,待会儿你会求着我上你!”赵启甩手出去,说着他爬不出去,还是锁了里间的门。

谢景珩蹭着床头,勉强坐起来,一套桌椅、一大面藏品柜、一架胡桃木钢琴,有窗户,三楼,不过他大概真的爬不上去。

手机和轮椅都在外间,当初叶青予给他轮椅上放过微型录音器,他进门前就打开了,好在轮椅上金属零件多,不容易被发现。

叶青予知道生意场上勾心斗角的事儿多,以前劝他别掺和、拿着谢家的钱殷殷实实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后来拦不住他,就让他保护好自己。

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录音中断或录音器损坏,音频和定位都会发给叶青予。

刚才赵启摸他腰的时候,他把录音器偷偷拿下来了,谢景珩摸了摸裤兜底部的录音器,犹豫了一下,没切断。

赵启很快回来,手里拿了个注射器,抓着谢景珩手腕就往上怼。

谢景珩心下一惊,猛地胳膊往回缩,随即想把针管抢过来,被赵启轻松地躲开了。

谢景珩两只手腕细瘦,被赵启一只手就抓住摁在腿上,非常屈辱,谢景珩心里怒火蹭蹭往上窜,“操你妈这什么东西!”

“别那么激动,一点助兴的药,你这么乱动针头可扎不准。”赵启恶劣地看着他,突然放开抓他的手,站起身走到床尾,握住他不能动的脚踝,把液体推进去。

下身没感觉,也动不了,任由赵启摸着,谢景珩咬紧后槽牙。

“啧啧,残废到这地步还能硬吗?”赵启玩味地问,嘴角噙着笑,“能不能都没关系,只要是个人,不出两分钟,你爬着求我操。”

赵启太势在必得了,说完反而不再动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观赏。

谢景珩倚在床头,悄悄切断了录音。

这地方在城郊,叶青予也不在京市,不知道他多久能找人过来。

他最好能拖一拖时间,拖不住的话,赵启要干点什么他确实没其他办法。

谢景珩眸子暗了暗。

过了一分钟,他身上没起那种反应,不知道是因为下肢血液循环差,还是因为这药对他不管用。

但是他心脏突突的,快到不正常,呼吸也变得艰难,好像空气中的氧气变稀薄了。

大概是一些药物副作用,他身体底子差受不住。

“赵启……”他眼尾被情欲染的通红,声线低了几分,像是邀请。

就这一句话,赵启一下气血上头,从椅子上弹起来,拉上窗帘,上床压在他身上,开始解皮带。

谢景珩抓住他的手,细白修长的手指很冷,也没什么力气,他急速地喘息,开口都像欲拒还迎,“能不能……换个地方。”

“去哪?”赵启已经开始解他衬衣的纽扣。

“椅子、桌子……都行……”

“为什么?你还想干什么?”赵启手指擦过他的脸,浓密地睫毛下眸子闪着水光,仿佛春色潋滟,“都这样了,收起你那些花花心思吧。”

谢景珩低下头,过分惹人怜爱,“床上我…哪都动不了,做起来有什么意思…”

赵启被他这副样子取悦,掐着他的大腿和脖颈把他抱起来,谢景珩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没被抓着的那条腿无力地滑落下去,赵启不满意般“啧”了声,环视四周,把他放到古木钢琴上。

谢景珩撑着琴盖退了一下,赵启刚想把人拉回来,下一秒被谢景珩从身后架子上抄的陶瓷瓶砸在后脑勺。

赵启一阵剧痛,动作顿住。

恍惚间他抬眼看见谢景珩,刚才漂亮的眸子中欲色尽褪。

但谢景珩身体前倾的时候重心不稳,键盖无处可抓,他想抓住谱架也来不及,整个人从钢琴上滑下来摔在地板上。

钢琴一米多高,他的第一反应是别摔这一下全身瘫痪,那还不如死了。

谢景珩抬了抬胳膊,能动,虽然抖到坐不起来,但松了口气。

赵启顺着炸开的剧痛摸上自己后脑勺,一手血顺着脖子滴滴答答,洒在地板上,这才反应过来,狠狠朝谢景珩身上踢了两脚。

能一手拿动的瓷瓶不算大,赵启不至于被砸晕了,暴怒着把他拖拽起来,手掐上他脖子,“我看你是真找死!”

谢景珩扬起脆弱的脖颈,几乎送到他手上,甚至笑了一下,“掐死我,你进监狱,谁也……不吃亏……”

赵启被他这不要命的气势镇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松开手拍拍他的脸。

“不用激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赵启对着他踹了几脚先解解气。

谢景珩躲不开,不知道伤哪的内脏了,偏头吐出口血。

赵启看了一眼,抓起他胳膊把他丢到床上。

赵启拿毛巾捂着自己流血的脑袋开始打电话,谢景珩已经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他浑身里里外外都疼,感觉自己大概真的快死了。

一开始觉得实在不行让他上了就上了,他又没什么贞洁情结,但是事到临头,太他妈恶心了,他做不到。

虽然为了这种事把命搭进去不太值当……

谢景珩尽了全力,把自己撑做起来,靠着床头仰头喘息,留在手里的碎瓷片,因为握得太用力,已经割破掌心,血沾得到处都是。

他疼得几乎无法保持清醒,在死亡面前生出真切的恐惧。

这碎瓷片要是弄不死赵启,就只能给他自己了……

37 遗嘱

◎“我好像要死了。”◎

原来人死前真的有走马灯啊。

谢景珩眼前忽明忽灭,记忆的碎片终于挣脱时间桎梏,像无声的电影近在眼前。

他看见几乎没见过面的妈妈温柔地望着他、爸爸讲故事哄他睡觉时他总是讲话、哥哥练钢琴他在旁边写暑假作业、叶青梨和他一起坐在高一课堂上传纸条、放学铃声打响叶青予从高三楼飞奔过来……然后是……江浔。

耳边嗡鸣,时间加速坍塌,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他有点慌,或许是太想见到,他甚至闻到了江浔身上的熟悉冷木香……

“嘭”地一声门开。

再睁开眼,他看见江浔就在眼前。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会飞奔过去扑进江浔怀里。

谢景珩一下子眼泪砸下来。

他真的……太害怕了。

他已经学着独当一面解决太多事情,可很多事就像现在这样解决不了。

他会害怕,他有无数次想躲回十八岁,尽管十八岁没有江浔。

可他躲不掉。

不过一次,江浔在了。

幸好江浔没有让他等很久,几乎一瞬间,江浔冲过来抱住了他。

叶青梨跟在江浔身后跑进来,看到屋内的状况呼吸一窒。

房间里一片狼籍,描着工笔花鸟的地板砖上满是血和碎瓷片,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血。

谢景珩染血的衬衫领口开着,青筋凸起,倚在床头仰着脖子,清瘦的上身细微颤抖,额头都是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嘴唇还挂着鲜血,有种诡异的旖丽。

叶青梨没来得及上前,谢景珩就被江浔罩进怀里。

赵启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保镖不必吩咐直接上前把他压住,赵启破口大骂,被保镖拖着出门。

叶青梨反应过来,用高跟鞋狠狠踹了赵启一脚。

“这边我去处理,你们去医院。”叶青梨对江浔说。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谢景珩强撑的精神一下子散了,碎瓷片从手心滑落。

江浔又急切又小心地把他抱起来,几乎是飞奔着。

江浔抱着他坐上车,怀里的人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他心慌得不知所措,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谢景珩勉强提了口气,“好疼啊,江浔。”

可能是因为他在哭,江浔反而镇定了,“没事了,很快就没事,别哭,一会儿就到医院。”

江浔擦掉他的眼泪,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是情药还是摔的脊椎,谢景珩心脏快要蹦出胸口,他眼前明明灭灭,想看清江浔的脸都做不到。

郊区到医院很远,其实根据经验,他觉得自已熬不到那时候了。

他低声说:“我好像要死了。”

“谢景珩!不会的,坚持一下,不会死的,你要是敢死我跟你一起死!”江浔抵着他的脑袋,声音有些发抖,近在耳边却又不真切。

他的瞳孔开始失焦,叹息般吐出一口气,“你不会的。”

他说了好多次不要在一起,最终好像还是这么个结果。

他后悔过早地纠缠江浔了,在江浔的十九岁,影响了他之后的人生轨迹。

他不需要江浔为他做什么牺牲。那时候江浔有自己的追求,他只想送他一程。

现在江浔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他不想拖累他让他照顾自己后半辈子。

可是他太舍不得了,越见到他,越放不开手,太自私。

也或许,冷炎说的没错,只要这个人存在,就会让人生改变,之后再怎么规避都是徒劳。

不过他感觉自己应该快死了。

人生很长,他不存在的时间会超过在一起的时间。江浔会忘掉他,会找到真正的爱人,也怎么爱他。

应该会吧,可是这么想还是有些让人伤心的。

谢景珩很想吻他,他已经想过太多次了,在清湖的月光下、在除夕夜看烟花、在江浔每次对着他掉眼泪的时候……

他也忍了太多次了,总是怕纠缠多了毁了江浔一辈子。

他突然委屈,江浔还有一辈子能忘掉他,可他好像,只剩这么几分钟了。

谢景珩用力扬起头,碰上江浔,湿的是眼泪,热的是体温,软的是江浔的嘴唇。

谢景珩贴着他笑了一下。

江浔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他,时间因为这个吻变得模糊不清,有那么十几秒,也可能不到半秒钟,谢景珩的头突然垂下去,心脏不再有蹦出胸膛的力度。

他听见江浔叫他,越来越远。

……

“手术中”的红色灯牌亮起。

那天,江浔签了三次手术知情同意单。

最后一次是病危通知书。

手术室的门猝然被拉开,只有一个绿色罩衣的护士疾步跑出来,“谢景珩家属在吗!跟我来谈话间。”

“在。”江浔猛地回过神,站起来,跟着护士进入一个小房间,“谈话间”,他从来没注意过医院有这个地方。

护士抽出文件,轻点纸张,“病人现在出现室颤,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但情况不乐观。按照流程,需要您签署病危通知书。”

江浔呼吸一瞬间顿住,好像无法理解语言里的信息,抬起眼睛看向护士,“什么意思?”

护士语气放软了一点,“签字是让医生能合法使用所有抢救手段,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江浔接过姓名栏写着“谢景珩”的病危通知书,拿起笔,手控制不住颤抖。

“患方意见那里写‘病情已告知,不转上级送院’,签名,手印,与患者关系墙上有……”

江浔抬头迅速浏览完墙上的温馨提示,“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姐妹祖孙婆媳。”

他猛然停住笔,有片刻茫然,“朋友可以吗?”

护士皱起眉头,“不行,手术可以,病危必须是家属签,快点联系家属过来。”

“家属都去世了呢?”

护士愣了一瞬,“他之前有没有指定医疗代理人,没有的话我们向上级打报告。”

“麻烦你们先打报告,医疗代理人我去问一下。”

“好,能问尽快问,打报告也要时间,不签这个有些药不能用。”

江浔迅速拨了个电话,即刻被接通了,“青予哥!谢景珩的医疗代理人是你吗?”

“是我。”叶青予很快意识到医院的情况,“要手术吗?”

“病危通知书,我签不了……”江浔声音哑涩。

叶青予一下子坐不住了,“我明天上午的飞机,下午到京市。”

江浔手指插进头发拢了一把,无力地吐了口气,却好像在对自己说,“好,青予哥不用急,只是抢救手术需要告知家属,特殊情况医院方可以自己申请……”

叶青予突然打断了他,“江浔,你能签,他写过遗嘱,有你的一份。”

江浔那边没讲话,叶青予在电话里只能听见周围的杂乱。

叶青予不清楚江浔在想什么,现在也不是容他乱想的时候,“其他的过后再说,我文件发你,能签现在签。”

江浔微信收到叶青予发过来的文件,一份简单的遗嘱公证,继承人是他和谢一诺的名字。

他没敢仔细看,直接拿着文件去找了护士。

江浔在病危通知单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的时间变得更加煎熬。

江浔第一次在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

他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恍惚又模糊,像电影的慢镜头掉了帧。

有人焦急,有人冷漠,有人因为抢救无效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笑容满面。

江浔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抵挡住内心的恐慌。

直到楼道内阳光倾斜,光线变得昏暗。

手术室的灯牌一下子灭掉。

谢景珩安静地闭着眼睛被推出来,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看不明白,但屏幕数据跳动。

江浔像从水底被捞出来一样,肺叶终于得到氧气。

他想上前,但被医生拦住了。

医生摘下半边口罩,边走边说,语速很快:“病人右侧第三肋骨骨折,导致肺部挫伤,手术主要是肋骨复位和固定。病人来之前注射过精神活性类药物,对心脏刺激性很大,现在情况还不稳定,现在需要ICU维持生命体征。”

医生顿了一下,“脊椎可能二次摔伤,具体什么程度,要等人醒了才知道。”

江浔的心反反复复被提起来,最终也毫无办法,“我能过去看看吗?”

“家属可以在那边等,但接下来的48小时最关键,过了之后,才可以探望。”

江浔点点头,跟着ICU护士送到门口,两扇灰色金属大门缓缓关上,唯一的窗口玻璃是磨砂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景珩就在里面。

江浔甚至至今都没办法真实地对这件事产生感知。

他曾经在波士顿疯狂搜索谢景珩车祸的消息,直到新闻确认他安然无恙。那时候他也心慌过,但并没有心慌太久。很快有记者透露出车祸结果,谢景珩出院的消息也很快传出,之后的云驰虽然没那么顺利,但也没垮,他悬着的心也很快放下。

现在想想,谢景珩多半是为了稳住局面,硬撑着罢了。

回国后他其实觉得自己不应该纠缠谢景珩,当年分手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没什么能问的。

他第一次见谢景珩,是在那次宴会,透过攀谈的人群,谢景珩坐在轮椅上,瘦了。

谢景珩和以前不太一样,可能算得上是成熟沉稳了吧,不像以前一点就炸,学会了隐藏起自己的锋芒。似乎没什么可忧心的,以谢景珩的能力,翻盘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是没忍住,跟着谢景珩出了大厅,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不死心地想问点什么,又因为不知道能问什么不敢真的见面。

最终他停在卫生间门口发愣,直到卫生间传出声响,像是轮椅撞上门板,他没来得及想什么手指已经敲上隔间门。

指节砸在门板上发出“咚”得一声,他猛然停住。

江浔发觉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

最终放下手,却不敢走,他说服自己,等他出来,看一眼就走。

可是看了这一眼,他清楚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他频繁地、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找理由接近。当时无论有没有他,莱茵都会选择云驰,如果不是为了保莱茵的合作,谢景珩不一定同意和他对赌。

他逼着谢景珩重新看看自己,直到那句“我也喜欢你,我也要追你”。他彻底缴械投降,只想想尽办法把谢景珩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对是错,至少谢景珩当年自己是这么做的。

这半年相处,谢景珩像只小刺猬,动不动就张开刺。可这只小刺猬太脆弱,怎么总是疼,怎么总是生病,他恨不得每天亲自看着、亲手养着,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谢景珩会和死亡产生联系。

江浔似乎这才第一次认识到人有生死。和端着爸爸那个小骨灰盒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走廊夜灯在凌晨三点自动调暗,江浔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抬起头。

蓝绿色生命体征屏的光晕透过磨砂玻璃,在天花板上投出水波般的纹路,像一场无声的潮汐。

38 等待

◎“好像学不会爱他……”◎

叶青予下午到的时候,远远看见江浔坐在icu门外的走廊,挺高大的人一动不动坐着,显得金属排椅有些狭小。

“怎么样了?”叶青予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江浔这才从发愣的状态里抽出来,“情况稳定,但还没过48小时关键期,要等明天下午。”

叶青予看清江浔下巴上的淡青胡茬,脸色也白得过分,“你要不……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

江浔摇了摇头。

叶青予叹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

他看得出江浔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害怕。

他在谢景珩车祸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坏结局,但是江浔很明显没有这种经验。

叶青予摸了摸烟,递给江浔一根,“出来透口气。”

江浔接过去,跟着他上来医院露天连廊。

叶青予倚着栏杆,给自己点了一根,将打火机递出去。

江浔熟练地接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叶青予挑眉看他,满脸惊异。

“不会抽就别接。”叶青予有些无语地把他烟拿过来顺手掐了,“我真服了,看你点那么自然还以为是个老手。”

“咳……我看谢景珩这么抽的……咳咳……”江浔断断续续地说。

叶青予停下拍他背的手,兀自吸了口烟,一时间没说话。

叶青予又狠狠吸了一口,开口声音暗哑,“遗嘱看过了?”

“嗯。”江浔点点头。

谢景珩把所有财产,包括房产、存款、股权……都分了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谢一诺。

“车祸的时候是谢承钧救的他,他心里有愧疚,所以想留给一诺。他还说给我份呢,我说我可不缺他这三瓜俩枣。”叶青予扯了个笑,但笑得有些凄凉。

他一直不太待见江浔,因为他本来就拿谢景珩当弟弟,江浔更是比他这个弟弟还小。谢景珩盘算着死的时候,都还放心不下他,叶青予更放心不下把谢景珩交给他。

况且上赶着谢景珩的人那么多,干什么就非得捂热江浔这块儿冷石头。

叶青予忍不住问出口,“江浔,我承认你挺厉害的,人也不错,但是吧,也不至于……独一无二,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吧?你说他怎么就他认定你了呢。”

现在谢景珩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事儿。可是那年在死亡面前,他的心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叶青予确实没辙了,所以江浔一回国,他又看不上他、又盼着他,盼着江浔拉谢景珩一把、多照顾谢景珩一点,盼着两个人把心结解开,盼着谢景珩……别吃苦了。

他也希望谢景珩醒过来,两个人能好好的别瞎折腾了。

江浔怔怔地看着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哪里值得谢景珩这么宝贝。

叶青予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安慰般捏了捏江浔肩膀,“你也别太担心,谢景珩这小身板,车祸后进过icu几次了,病危通知我都攒了一沓儿。但是每次都能挺过来。”

叶青予指尖夹的烟,阳光下的烟雾是很淡很淡的蓝白色,像祈福的焚香,直至香烟燃尽,他才平静得开口,“这一次,也肯定会平安。”

“嗯,一定会的。”江浔轻声说。

两个人说完便陷入沉默。

叶青予这才想起正事,“对了,赵启那边我妹说你不让动,现在的证据足够把他送进监狱,赵家天大的本事这次也救不了他。”

制造车祸、□□未遂,证据确凿,但是叶青予担心,官司打起来,舆论会对谢景珩造成伤害。

他转头看江浔,这个关头事儿还是他拿主意最合适,“你怎么打算的?”

江浔却摇摇头,虚空望向远处楼宇,“等谢景珩醒了,他自己决定。”

“麻烦青梨姐帮我拖一拖。”江浔说。

“好。”叶青予点点头。

他们两个除了谢景珩没别的可聊的,一时间再次陷入沉默。

江浔长相凌厉,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才柔和几分,如今却有些颓废,像座灰蒙蒙的小冰山。

叶青予忍不住多劝了句,“说真的你要不回去休息,我看你脸色也不怎么好,免得等他醒了看见,还得替你担心。工作提前处理好,也收拾些东西过来,你俩住一起吧……这边情况我看着就行,有事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江浔这才从那些情绪里破出个口子,落到实处,要等谢景珩醒来,日子还要继续过。

他深吸一口气,“那我……我明天上午回来,谢谢青予哥。”

叶青予摆摆手,谈不上谢,他也不是为了江浔。

江浔出了医院,直接去了谢景珩家,啾啾围在他脚边一直叫,好像在问他,两只人类的回家频率都不规律了,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星期没回来睡过,只是每天早上来给谢景珩早饭,午饭晚饭谢景珩还知道自己解决,早饭不是他拽着谢景珩根本懒得起来吃。

这周他送来的倒是吃了,挺给他面子,不过每天吃的也不多。

江浔给了自己一巴掌,吵架就吵架,走什么走。

明知道都是气话。

要是谢景珩醒不过来,那几句话他后悔一辈子。

不能想,不会发生,江浔迅速换了鞋强迫自己做点事。

他给啾啾补满猫粮,自动铲屎机也清理了。打开冰箱,里面空了大半,谢景珩把坏掉的果蔬扔了,就只剩下些肉类和电解质水。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江浔还是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食材,先补进去。

他的房间没被收拾,还是走时候的样子。江浔脱掉衣服进了浴室,犹豫了一下。

江浔裹上浴巾上二楼进了谢景珩的卧室,拿走他的沐浴露洗发水,然后回到自己卧室浴室,匆匆冲了个热水澡。

浴室水珠在空气中氤氲,白色的雾气弥漫,耳边只剩下水声,沐浴露在手中起泡,散发出和谢景珩有些像的气息,干净清甜,但没有他本人身上的好闻。

谢景珩不喷香水时,身上的甜香要离很近才能隐隐约约闻到。

他从美国回来后,再没见他喷过香水,身上经常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药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想起刚才在他卧室看见那些又空了大半的药盒,在水流里闭上眼,单手拢了把头发。

明明昨天早上刚刮过,现在下巴上已经能摸到胡茬。

江浔仔仔细细刮干净,在浴室蒸腾后的皮肤水润透亮,已经看不出多少一夜没睡的痕迹。

确实是还不错的一张脸,江浔冲镜子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

他一直觉得,自己爱上谢景珩是天经地义的事,谢景珩身上有无法被简单概括的魅力,没有人可以在和谢景珩那样相处后不爱上他。

可是谢景珩阅人无数,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他对着镜子自问,谢景珩当真喜欢他这皮相吗,可是这种皮相也并非万里挑一吧。就像青予哥说的,他并非什么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谢景珩出意外并不是为了他,却到底因他而起。

他好像学不会爱他,没有经验又自以为是,哪怕学着谢景珩的样子爱都学不好……

江浔一分神,嘴角划出条血痕,被泡沫杀得刺痛,他加快速度刮完把泡沫洗掉,涂了点药膏。

别让谢景珩看见。

……

他让秘书把电脑送过来,吩咐她下周工作线上找他,送东西就去医院。

张秘书来电话说到了,问他要不要送进去。

张秘书看他昨天开着会,接到电话就不管不顾地走了,直到今天都没回公司,她猜得到应该是谢总出了什么事。

因为除了谢总,没人能让他这么紧张。

可是看见江浔站在门口接过电脑时,张秘书还是愣了一下。

一向得体严肃的江浔带着不易察觉的消沉,身上穿着睡衣,还没吹干的头发有些糟乱。

他脸色冷得吓人,嘴角上甚至有新鲜的血痕,那双冷漠的桃花眼,眼白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从没见过江浔这样,也不敢多过问,反倒是江浔叫住她,“给我一个谢景珩助理的联系方式。”

“陈特助吗?”锐新和谢景珩工作对接的助理不止一个,不过陈特助是他私人助理,工作生活都负责。

“嗯,你和陈特助说,最近不用来找谢景珩,谢景珩的所有工作直接对接给我。她如果需要找谢景珩本人确认,我会和她联系。”

“还有,昨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让陈特助别慌,把云驰那边稳住了,出任何事情先联系我。”

虽然还不清楚谢总具体出了什么事,但看得出很严峻,张秘书一一应下。

江浔关上门,把近期的工作都提前处理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把住院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切都准备好,再没有什么能准备的。

他强迫自己躺回床上休息会儿,啾啾见他上床要睡觉,立刻跳上来团在他身侧。

江浔把她卷好的尾巴拉出来,啾啾又自己卷回去,反反复复,啾啾玩倦了,一骨碌钻进他被子里贴着他腿。

啾啾一直跟人睡,只是很少和他睡,虽然谢景珩说啾啾是他的猫,但她还是和谢景珩更亲一点。

江浔叹了口气。他划开手机屏幕,叶青予没给他发过消息。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39 醒来

◎“我爱你。”◎

实习医生递过探视须知时压低声音,“如果听到警报声别太紧张,仪器敏感度调得很高。”

谢景珩已经暂时度过危险期,还需要在ICU观察两天,但可以进去探视,叶青予说他不进去看,等他醒了再看。

江浔等不了。

ICU病房没有窗户,但有一盏灯常亮,床头被液体挂满,垂满的管子像藤蔓,各种生命检测仪的声音运转,不间断发出声响。

一踏进去就令人感到压抑。

他不知道谢景珩醒来会不会害怕。

谢景珩带着呼吸机,身上也插满了管子,却安静得像个洋娃娃,好像只是睡着了。

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比平时都白,白到几乎透明。

他想起在车上,谢景珩那个轻到不行的吻,好像说尽了爱意。

他曾经以为谢景珩爱人爱的很轻松的,没想到,谢景珩只是把所有能表达爱的东西都捧在他面前了。

而他,迟钝到现在才看见。

江浔恍然想起,谢景珩其实从没说过“我爱你”,他也没说过。

爱太郑重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个不懂爱也不懂被爱的胆小鬼。可是他凭什么认为谢景珩就懂呢,凭什么认为他爱的轻松,凭什么苛责他爱的不够。

江浔把他没吊针的那只手托在掌心,在脸上蹭了蹭,轻轻吻了他手背,低声说,

“谢景珩,我爱你。”

“快点醒过来好吗,求你了。”

他一低头,滚烫的泪落在谢景珩手背上。

……

两天后。

谢景珩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人却依然没有清醒的意识。

叶青予有工作安排必须过去,不能天天在这守着,病房里经常只有江浔和护工在。

有江浔在,没日没夜看着,什么都亲力亲为,护工几乎成了医护指导。

深夜的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呼吸机的运作声和心率检测仪的滴答声。

江浔突然想起两年前,有一个大洋彼岸的陌生号码打给他,却什么都没说,十几秒就自己挂断了,对面也是这个声音。

他听了几个深夜,也不敢揣测谢景珩当年的心情,很疼吗,害怕吗,还是想念呢……

谢景珩脑子里昏昏沉沉,经常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两年前,分不清人生这几段,哪段是真的,哪段是梦。

他不知道怎么醒过来,却经常无意识摸身上的管子,没有力气拔,也经常掉眼泪,疼的。

那天夜里他疼醒的时候,江浔正在给他擦眼泪,看到他醒了“唰”地睁大了眼,按响呼叫铃。

江浔还低声和他说了两句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耳朵和周围像隔了层水膜,好大一会儿才消散。

医生很快围过来给他做全身检查。

他带着呼吸机,说不了话,眼睁睁看着医生翻动他的身体,哪都动不了,一直检查到腰上,他才有感觉。

上肢还能控制,但手指握力很差,虽然医生说是暂时的。

惊奇的是,检测结果显示肌张力恢复了,至少是二级。医生问他有没有感觉,让他尝试控制,他只能眨眨眼。他感觉不到这件事的用处,也依然感觉不到那部分身体的存在。

有感觉的部分很疼,到处都疼,撑过检查完那一阵他就又晕过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后来醒也是断断续续的,叶青予和叶青梨来看过他,大部分时候病房里只有江浔,有时候用棉签给他在干裂的唇上沾点水,有时候在跟他讲话,有时候在忙工作。

只有江浔在的时候他才觉得,他并不在那场车祸后。

第四天上午,他意识完全恢复了。

不过他猜测是医生减了麻醉剂量,因为那天开始所有疼痛更尖锐地传递给大脑,有种麻药劲儿过去的感觉,又清醒又痛苦。

骨折的肋骨无时无刻不在疼,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

哪的骨头断不好,偏偏在身体仅存的感知处,巴掌大的地方,痛觉被无限放大。

呼吸机插得他喉咙痛,被这东西控制呼吸频率也很难受,简直是折磨。

没日没夜地疼,醒了还不如不醒。

他醒的时候江浔一直是醒的,江浔什么都不问他,只是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事都和他讲,他从来没见过江浔这么多话。

他一般胡乱眨眨眼回答。

早知道会醒过来,当时,他就不亲了。

他不清醒的时候,大抵也是江浔照顾的。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浔,至少清醒的时候很难接受江浔给他做护工干的那些事。

他面对这件事忍不住发怂,但毫无办法。

能不能晕过去算了……

“身上还疼是不是,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叫医生把呼吸机摘了。”江浔很轻的握着他一只手,按按他泛红的眼角,恨不得替他疼了。

江浔没骗他,当天晚上医生就撤了插管式呼吸机,换了鼻罩式。

“可以说话吗?”江浔紧张地问。

谢景珩张了张嘴,嗓子疼得一股铁锈味儿,“能……咳咳……咳……”

半个音节哑在嗓子里,只剩断断续续的闷咳,他腹部发不出力气,除了那点血腥味什么也咳不出来,反而牵动了肋骨的伤。

“没事没事,疼就先不说。”江浔把他半揽进怀里,顺着他胸口。

怀里的人脊背瘦得硌人,细微地发着抖,睫毛随着胸口的震动轻颤。

江浔等他呼吸稍微平稳了,想再扣上呼吸机,却被谢景珩用手拉住了。

冰凉的手指没几分力气,江浔反手握住他。

“我不想戴…也睡不着,能不能…扶我坐一会儿……”谢景珩喘不上来,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听的江浔心揪。

“好。”江浔想下去把床摇起来,却被谢景珩再次抓住,指尖因为用力泛起青白,江浔一动不敢动。

“你抱我……”谢景珩哑着嗓子说,琉璃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好,不用抓我,慢慢说。”江浔重新握住谢景珩的手坐回去,有些自责,他早该想到的,不该搞得谢景珩这么没安全感。

他把谢景珩扶起来一点,稍微升一点高度谢景珩就头发晕,“晕就不坐了好不好,别着急。”

谢景珩下意识摇头拒绝,被他捏着下巴制止,“别摇头,摇头更晕,不晕了回答我就行。”

“嗯。”谢景珩低声说,缓了一会儿才扯扯他的袖子,“没事了。”

江浔怕他难受,停了几次才扶他坐起来,一只手护住他胸口的伤处,不敢让他受力。

谢景珩自己也没力气坐住,软软的全都靠在他身上。

“起来想做什么?”江浔蹭着他头发,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清甜,快让消毒水和药味儿浸得闻不到了。

夜里的病房很昏暗,窗子拉了窗帘,只有门上的小窗口透出楼道里安全出口的光,坐起来,也看不见什么。

“只是想坐一会儿。”只是想让江浔抱一会儿。

他不敢让江浔看见他残废到不能自理的一面,可江浔握一握他的手、抱一抱他,他就忍不住依赖,他那些害怕都抵不过铺天盖地的想念。

谢景珩低着头,摸着江浔的一只手,握一握手指,盯着他掌心,什么话也不说,只有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眨眼一会儿轻颤一下。

“谢景珩。”江浔轻轻抱紧他一点,手指钻进他指间,和他十指相扣。

“嗯?”谢景珩小声回他。

“对不起。”

这次谢景珩没有回答,没什么力气地回握了下他的手,江浔便继续低声开口,“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处置你的事情,也不应该吵了架就走。”

“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别推开我,多信我一点,可以吗?”

江浔说到最后声音也有些发颤:“谢景珩,对不起,我爱你,我们和好吧,求你了……”

谢景珩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抬头看他,透亮的瞳仁在昏暗的屋子里格外澄澈,像是没理解他的话。

江浔吻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重复了一遍:“谢景珩,我爱你。”

尾音刚落,谢景珩的心率检测仪“哔——”地开始报警。

江浔没想到刺激这么大,慌乱地去看怀里的人,轻揉他胸口没伤的一侧,想让他平稳住情绪,“别激动,深呼吸,不用着急,慢慢吸气……”

谢景珩喘得短而急促,心跳也乱得厉害。

江浔揽住他身子不敢动,单手帮他扣上呼吸机,转身想按床头的呼叫铃,被谢景珩又一次拉住手腕。

谢景珩用口型说“没事”,屏幕上的心跳还是乱的厉害,好在心率检测仪已经停止警报。

江浔不放心,又不想违背谢景珩的意思,尽管谢景珩只是手拉着他,可他全身上下也只有手能动了。

江浔没讲话,重新把他抱紧一点,只是蹙着眉担忧地看着他,谢景珩也睁大眼睛看他。

看着看着,谢景珩睫毛一垂,晶莹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到呼吸罩边缘。

江浔慌乱地用手擦掉,可谢景珩的眼泪像碎掉的冰珠子,不断线。

江浔一下子更慌了。

这三年,谢景珩什么时候都没哭过。

可短短几天,这次他第二次见谢景珩哭了,上次是他把一身血的谢景珩抱出来,谢景珩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

“对不起,受委屈了是不是?别哭……”

“我错了,等不难受了再骂我。”

“不用抓着我,我一直都在不会走的,别着急,哭多了心脏不舒服对不对?”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这样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江浔一边瞟着数据乱飞的心率检测仪,一边胡乱地道歉,一句句哄着。

过了一会儿,谢景珩自己抹了把眼泪,眼眶还是红的,睫毛也被泪打湿。

但好歹,泪止住了,心率低回来了。

他抬手拽了下呼吸罩,没拽动,便轻轻敲了敲罩子,示意江浔帮他摘了。

江浔确认了几次他没事,才敢把呼吸罩取下。

谢景珩的脸上被面罩勒出浅浅的红痕,他心疼地按了按,这一按不得了,开了闸一样,谢景珩泪珠子又成串掉下来。

江浔把人按在怀里,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哄,“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哪句话说错了你这么伤心,告诉我行不行……嗯?”

江浔压根儿没说什么,但是他莫名感到委屈,委屈是仅限于孩童视角的产物,成年人受到不应有的待遇,要么认栽、要么报复回去,可这种情绪在面对江浔时反复出现。

他就是委屈,委屈得不行。

谢景珩执拗地把脑袋抬起来,流泪的眼睛看着他,他鼻尖发红,趁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明亮,“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哪里爱我了?为什么我让你走你就走了,我说分手你就相信……”

谢景珩声音都是哭腔,胸口不停起伏着,控诉的话却一句不停,“你回来干什么啊?回来跟我签的什么狗屁协议,什么都是你的,你什么都能干,你想住我家就住我家,凭什么啊……”

江浔捧着他的脸,吻掉他的眼泪,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

“江浔你知道吗……车祸醒过来的时候,我怕的要死了,可是连死都死不了。”

“腰下面都感觉没了一样你知道吗,我连坐都坐不起来,躺了一个多月,上厕所都要护工帮忙,我那时候觉得幸好你走了,你要是留下了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啊……”

“复健的时候下半身也根本没感觉,医生却还要我动,我连上轮椅都学了好久,摔的不疼,但是心里好难受……”

“我有时候觉得,觉得活下来的如果是哥哥就好了,活着太累,那……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让他那么累。”

“美国一去两年,拿的都是我的钱,我说分手你就一点都不联系了,波士顿不通信号吗?车祸的新闻那么多你看不见吗,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回国一见面就谢总谢总地叫我,我都残废成这样了,你就没想过当面问问我,就知道拿协议压我,仗着我站不起来,想抱我就抱我,你凭什么啊……”

“江浔,你到底、哪里爱我了……”

谢景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呜咽,都哑在嗓子里……疼的熬了几天,哭到没力气才睡过去,眼角和鼻尖都是通红的。

他睡着的时候气息也不稳,一阵阵喘不上气。

江浔缓缓抱着他躺下,给他擦干泪,扣上呼吸机,倚在床头坐着没走,守了后半宿。

他胸前的衣服被泪打湿了一片,胸口冰凉,仿佛将他周身的血液冷却凝固。

江浔不敢想他怎么熬过来的,他不敢打断,甚至快没勇气听下去,他的心脏快被谢景珩搅翻了,血肉翻飞,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谢景珩:波士顿是不通电话吗!

江浔:你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谢景珩:你没有其他电话卡吗^-^

40 决定

◎“我老公!”◎

谢景珩再醒过来是第二天下午,破天荒的,病房里没有人,仪器平静地发出声响。

他抬手用力摘了呼吸罩,医生检查时候说的话他听的迷迷糊糊,不过自己身体情况他大概也能猜到。

那种药注射进来肯定对心脏不好,他心脏本来就不怎么样。脊椎再伤高点,就影响手功能,他虚空握了握手指,抓不了太紧。

记不清昨天晚上具体和江浔说了什么,但是想起自己听一句“我爱你”心脏都能响警报,对着江浔哭到停都停不下。

挺丢人的……

谢景珩按了按胸口,怕心率再飙上去。

可能是他自己摘了呼吸罩,有点喘不上来,心跳也稍微有点快,他真想把呼吸罩扣回来,被子下的双腿却突然震颤。

他不是第一次见了,这次只是情绪稍微波动。

他猛然想起医生说的肌张力二级,可能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谢景珩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点,可冷静不下来,腿上抖动愈演愈烈,他控制不了,带的他身上五脏六腑都疼。

谢景珩咬紧牙关,拧着身子伸长胳膊想按呼叫铃。

他顾不上腿什么样,也顾不上手背上针头。扒着床栏杆的手快脱力了,还没碰上按钮。这时,空气里弥漫出一点尿骚味儿,谢景珩反应过来时,心率检测仪“噌”得报警了。

江浔、叶青予、还有护工,就在门口,正在听医生讲话。

警报一响江浔就冲进来,熟练地把他手上回血的留置针拔了,按住他双腿。

江浔一边不断安抚着,一边朝叶青予使了个眼色,叶青予很快退出去了,病房里只剩江浔和护工。

半晌,腿上震颤被平息,江浔把他抱起来放到陪护床,严严实实拉上帘子,把外人完全隔开,护工在帘子外清理病床。

谢景珩全程一句话都没讲,只是控制不住颤抖,眼睛都疼红了。

江浔让他腿垂在床边,褪了他的裤子,柔声说,“晾一会儿,要不然会起疹子,我现在出去打水帮你擦一擦,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谢景珩躺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睛,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江浔不想看他这样,飞快地出去接温水拿毛巾,想让他少难过一会儿。

趁这个空隙,谢景珩撑着胳膊把自己坐起来,说是坐,也就是后背能抬起来。

上衣下摆也被江浔撩开,他能看见自己塌在床上的腰腹,瘦的快凹进去了,盆骨边缘都能看见,大腿也是病态的惨白,只剩下软肉。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江浔回来。

江浔看他坐着没说什么,把水盆放下,蹲在他面前,迅速打湿了毛巾。

谢景珩盯着江浔手上的动作,毛巾快擦上皮肤的时候,突然开口,声音哑的厉害,“江浔……”

他什么也没说,江浔却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手上动作没停,擦得又轻又快,“别难过行不行,你看得我…心都快碎了。生病了而已,尿管开了而已,下周就能拔了,拔了就好了,对不对?”

不对,谢景珩发现痉挛时会失禁,至少现在,他控制不了,这让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和江浔说。

谢景珩眼睛里像化不开的碎冰,依旧看着他,很久才说话,“下次还是让护工来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江浔迅速给他擦干。

江浔突然低头亲了下他两腿之间,“凭什么给护工看,我老公。”

谢景珩被这一下搞的措手不及,下意识反驳,“谁是你老公?”

江浔飞快地又亲了一下。

“江浔你变态啊!”谢景珩倏地红了耳根。

“我哪变态了?哪句话说的不对?”江浔顺手把他裤子提回去笑着问,弯腰要吻他额头,被谢景珩躲了一下。

“亲完别亲我,脏死了!”

“……早就擦干净了!”江浔难以置信地看他。

“那也不行!”

“我就要亲。”江浔把他半环在怀里,追着他不放。

谢景珩左右躲不过,也没力气坐很久,手臂一收力就往床上栽,江浔吓了一跳,怕他动作猛了难受,揽住他上身缓冲了一下。

“晕不晕?”江浔抱着他不敢松手。

“晕。”谢景珩蹭进他怀里,不知真假地说。

那点小情绪终于被打破,江浔松了口气。

他把人抱起来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托起他刚拔了针的手,“休息下,我去拿点药擦擦手背,一会儿让医生重新扎针。”

刚才针头都不知道扭成什么样了,现在手背一片青紫,刺得江浔眼睛发疼,“都快找不到下针的地方了……”

谢景珩不好意思地蜷了蜷手指,“快去吧,我没事……”

江浔走之前在他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又快又响亮。

“江浔!!”谢景珩气急败坏地在背后喊他。

江浔出病房门的时候嘴角还没压下来,看见叶青予站在门口,才想起还有个大活人在外面等着。

叶青予竖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一时间甚至没注意江浔出来,因为他还在思考……谁是谁老公的问题。

谢景珩从来不在下面这他知道,但是江浔看着也不像是能在下面的啊,而且谢景珩现在这个身体,让江浔自己动他都怕把人压坏了……

“青予哥?”江浔看他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开口叫他。

“哦哦……”叶青予被发现听墙角,稍微有些不自然的脸热,不过他脸皮厚,轻咳一声便开口,“没事了?”

“嗯,医生说可能偶尔痉挛,这次躺太久了才比较严重,等他身体好点,带他稍微动一动。”

“行,没事就行。”叶青予舒了一口气,“有肌张力是好事,这才有恢复的可能嘛不是,不过也别给他太大希望,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希望落空谁都不好受。”

“嗯,我知道的。”江浔乖乖回答。

叶青予忍不住多嘱咐几句,说多了心里堵,又想摸根烟,但这是病房门口,他只能把烟盒又装回衣兜。

“你别看他这两年人模狗样的,其实从来没跨过心里这道坎。”

“刚车祸后他都没这样,以为把自己藏的可好,也就是你回来了,他才闹闹脾气,你多担待点,多哄哄他……”

“江浔…我拿他当亲弟弟疼,他亲哥不在了我就是他哥,你别嫌我话多。”

江浔还没来得及应下,叶青予眼中闪过一种复杂的情绪,用力捏住他肩膀,神情变得严肃,“别着急答应,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你想好了,留下……就别走。”

“他爸他哥都很爱他,谢景珩这辈子不缺对他好的人,但是来了又走,更伤人心。你如果不能陪他一辈子,干脆现在就别在这儿。”

其实叶青予的担心,大概也是谢景珩自己的担心,谢景珩也伤心伤怕了吧,才总是推开他,不敢轻信。

江浔看着叶青予认真的眼睛,肩膀被他捏的发疼,突然发觉语言的无力。

“青予哥,我不会走,我能陪他一辈子,相信我。”可是承诺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叶青予面色依然凝重,并没回答信与不信。

“江浔?”谢景珩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声音不大,像是试探,大概是等的时间久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叶青予松开他肩膀。

恰好江浔的手机震了震,江浔打开看了一眼,“我找了国外的医生,刚到这边,我去楼下接一下,很快回来。”

“嗯,我进去和他说点事儿。”叶青予搓了搓自己脸颊,恢复一贯轻松的神情,拧开门把手走进去。

他半是调侃半是责怪,扬声问谢景珩,“叫江浔干什么,他才走多一会儿就叫他,这么想他,怎么不见你想我?”

“谁想他了!”

“哎呦喂,搁老远就听见你叫他名儿了。”

“我就叫那一声,他说去拿药,还没回来……”谢景珩往被子里缩了缩。

叶青予把他被子重新拉下去,怕他闷着喘不过气,“甭管他,人又丢不了。”

“跟你说点正事。”叶青予顿了顿,“赵启被叶青梨的人压着呢,没直接报警,赵家想私了,不过人证物证都在咱们这边,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这事……你想怎么办?”

谢景珩眉头皱起来,先问他:“录音内容到哪?”

“车祸,到注射药,都有。”叶青予不想多提,含糊揭过,“我问过律师,走法律程序,两个罪名加一块儿,打官司起码能判无期。”

“赵家还不完全清楚我们手里有什么,要我说的话,私了是不可能私了,但是证据全放出去也没必要,制造车祸是故意杀人,这一件事就够赵启那狗东西在监狱蹲大半辈子,其他录音放我们自己手里,还能捏着赵家的把柄。”

只要把赵启送进监狱,他就已经是赵家的弃子了,留着段录音也算不得多有用的把柄。

可是真打起官司来,舆论也不好控制,他不想让谢景珩因为那种恶心事被二次伤害。

谢景珩沉默了一会儿,“青予哥,帮我找个人,我想见她。”

“谁?”

“赵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