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春联
◎“给个痛快”◎
从叶家回来,谢景珩正开门。
江浔突然问他:“今年不贴春联吗?”
他顺着江浔的目光看过去,门框上的旧春联有些褪色,不记得是哪年他心血来潮写的了,几年没换过,因为他以前不在这边过年。
谢景珩收回目光,转着轮椅进门,“好几年没贴了,不贴了吧。”
“辞旧才能迎新,用旧的寓意不好。”
“那过两天买了换掉。”
“你写一幅新的吧。”
“……”净给他找事儿,谢景珩直接驳回,“不想写。”
“那我写?”江浔无所谓地答道。
谢景珩想起他那屎壳郎爬的字,揶揄了句,“你,要不还是算了吧,你那字放门口能镇年兽,比门神还管用。”
“那你写。”江浔把话题绕回来。
“写不了,大晚上别给我找事儿。”谢景珩边说,边把迎到门口的猫抱起来。
江浔撕了旧的,把那沓褪色的红纸轻轻折好,才关门进来。
他挡在轮椅面前蹲下,提起他腿上的猫,“给啾啾的窝写幅对联,申港那个项目给你。”
谢景珩眯了眯眼,还能这样呢,诱惑力还是挺大的,“真的?”
“真的。”
“成,去书房。”
他以前教江浔写过书法,没教成个什么,而且毛笔他好久没碰了,应该写不了多好。
想不通江浔为什么执着。
江浔主动从书柜里拿出笔墨纸砚,柜子里多是各种宣纸,“家里有红纸吗?”
“有吧…”谢景珩想了片刻,“上层应该有大张的,你自己翻翻。”
江浔踮起脚在最上层找到巨大张的红纸,撒着碎金,和门口贴的老对联是一样的,大概好多年没用过。
“这个要多大得自己裁,你想写多大?”谢景珩转了转手上的裁纸刀,递给他。
猫房子不大,江浔站在书桌边,裁了三张小长方形,又裁出几张小正方形。
谢景珩磨了一小点墨,提笔问他:“写什么呢?”
江浔显然没仔细想过,拿手机现搜了一个。
因为是给啾啾的,谢景珩把字写的圆润饱满了些,不费太多力气。
江浔伏在桌边看他。
他左手撑着轮椅稳住身子,右手悬腕,幸好是写小字,写大字他怕手肘都悬不住。
上联“猫肥家润万事兴”
下联“猫顺肚圆家中宝”
横批“啾啾的家”
谢景珩搁下笔,看来看去还是不满意,软绵绵的,没一点筋骨。他伸手想把纸团了重新写,被江浔拦下了。
“挺好的,这样就行!”江浔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把握住他手腕。
“……好是因为你看不懂。”谢景珩对他的鉴赏能力十分质疑。
“没事啊,啾啾也看不懂,对不对?”
“喵——”
啾啾跳上桌子,歪头坐在他面前,也不知道在喵什么。
“教我写个福字吧,小的,给她。”江浔毕恭毕敬递给他一张小方纸。
谢景珩看他态度好,纸小小的也可爱,但还是忍不住鼻孔出去冷笑一声,“不教,纯示范。”
教的时候他不学,不教了他又上赶着。
谢景珩写了张小福字,也感觉写的不好,他放下笔,拿胳膊肘怼了怼江浔,“再裁一张,重新写。”
“挺好的,不用重新写。”
“看的明白好坏吗就说好?”谢景珩嘲讽道。
“魏晋行体?”
谢景珩有些惊讶,“一个字儿就能看出来,你不会蒙的吧?”
江浔拿走了他桌上的福字,不置可否。
江浔稍微研究过,以前他对书法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在谢景珩教他写字那次之后,看到这方面信息会想到谢景珩,也根据印象,对谢景珩书房里那些字有了大致的认知。
江浔自己转了转他的书房,和记忆里没太大差别。
书桌一侧对着的墙上有一副隶书的“观自在”,盖的不是谢景珩的章,但具体章上的字他也认不出来。
“你信佛吗?”江浔突然问。
“不信啊。”谢景珩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随即看见他对着那副字,很快明白。
“我爸送我的,他晚年信一点,不过送我这副字应该不是梵语‘观音菩萨’那个意思,可能是自省?自渡?”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让我自己悟来着,我还没悟明白呢,他就走了。”
谢景珩神色有些惆怅,他撑在轮椅上的身子太单薄,江浔看的发愣。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说,“也可能,就是希望你‘自在’的意思。”
“也许吧。”谢景珩勾了勾嘴角,“能帮我找找有没有金墨吗?在刚刚那个柜子里。”
江浔其实想问他累不累,累就不写了,但看他有兴致,还是没说什么帮他拿了。
金墨的质地和墨水完全不一样,更像油漆。
谢景珩自己裁了张大点的纸,换了支毛笔。
写字儿这事儿,有时候越认真越不是那么回事,谢景珩写得身上都有点发汗了。
“哪不好看?有什么区别吗?”江浔指着他写了几次的同一个“春”字问他。
“……有。”
谢景珩把写废的纸拿开,展了张新的,“我没让你陪我写,也不是给你写的,困了自己去睡。”
“不困。”是怕你累了,江浔随手在他的废纸上画了只小猫头像,“你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那就不起了,明天我又不上班。”
“早上不起床会错过早饭。”江浔幽幽地说。
自从那次胃出血后,江浔对他的吃饭过于上心了,尤其是早饭,不吃早饭确实容易胃疼,但是他也确实早起不来。
“我起得来,我吃完早饭回去睡。”
谢景珩被他一打岔,笔下的字没顾得上用心,反而写得更好了些,多了几分随性。
“丽日和风春意满,花香鸟语物华新。春和景明——”
“嗯。”
其实没什么大寓意,只是感觉他和江浔都六亲缘薄,写那些家和人旺的对联不合适,干脆就盼“春和景明”吧。
他写字的时候上身略微前倾,一只手撑着椅子,腰背都是绷着的,收笔乍一放松,腰上突然疼了一瞬直不起来,他慌乱地想扶桌子,却一把被江浔握住手。
江浔看他嘴唇白那一下就知道他肯定又疼了。
他把轮椅手刹松开,转过轮椅让他面向自己,半跪在他面前。
谢景珩额头抵在他肩上,深呼吸了几次没说话。
“这次疼的厉害?”
谢景珩抵着他肩摇摇头,说话还带着喘息,“不是,有点突然,过一会儿就好。”
江浔也没辙,手覆在他腰上只敢轻揉,静静等他这“一会儿”。
“最近没复健?”
“嗯。”
“年后我和你去?”
“……不用,我自己会去,年前太忙了。”
江浔等他疼过一阵,才扶他起来,“到床上躺着,我帮你做做拉伸?”
平时江浔给他按按腰就算了,他这腰确实出问题的频率太高,经常坐都坐不稳,江浔搭把手不算越界。
可是,到床上,拉伸腿,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浔要抱他,谢景珩不情愿地推了推,“不用,你管的越来越宽了。”
江浔半跪在地上,一手勾着他腿弯,另一只手护在他腰上,僵持着没动,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青予不也这样吗?”
“什么意思?”和叶青予有什么关系?
“他也会抱你、关心你,都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我不可以?”
“不是吗?你在想什么?”江浔状似不解,看得谢景珩一时无话。
“按一下吧,别疼起来,明天一诺来吃饭。”
江浔真的,越来越会拿捏他了。
谢景珩突然想起提出质疑,“……你会吗?”
“会。”
“我先把笔洗了,现在不疼。”
“我一会儿洗,放回原位。”
……
江浔专门找医生学了一点理疗手法,康复训练也学了,但训练谢景珩肯定不愿意让他插手。
按摩和拉伸也更好操作,松松筋和关节,至少能让他舒服一点,少神经痛几次。
但没想到稍微拉伸一下,谢景珩就这么疼。
他学的时候帮不止一个患者做过拉伸,不管患者双腿是不是有知觉,拉伸都会疼,他不清楚这种疼是什么样子。
更没遇见有人疼到这种程度。
他一开始毫不怀疑自己的学习技术,以为是谢景珩疏于复健太久,越久越疼,越要及时拉开。
但现在,他怀疑可能真的是自己学艺不精。
江浔握着他的腿,隔着睡裤也能感觉到,那双腿又长又直却没有一丝生气。
谢景珩感觉不到,却被疼痛折磨得没法。
他自始至终没讲话,手却忍不住抓紧床单,手背上骨头凸起,快要刺破冷白的皮肤,薄薄的眼皮也被疼痛染得发红。
好像他们第一次做完,谢景珩力气耗尽陷在床上,但挑眉看他的时候像只傲气的小猫,直白又讽刺地说他技术太烂。
只是这次,谢景珩把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别皱眉了,疼不是你手法问题,我自己身体不行。”
江浔手上一动,他疼得发颤,江浔动作再次停住,把他的腿平放好。
江浔忍不住想帮他,手却堪堪悬在他身侧,不知道该落在哪,不知道他哪里疼,他搞不明白,“不是说…没感觉吗,为什么这么疼?”
谢景珩掀起眼皮看他,没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像他解释不了神经痛,疼痛流窜在脊背里,看不见摸不着。
他用疼得发虚的指尖碰了碰江浔无处下落的手,“继续做吧,做完就不疼了,给个痛快,别折磨我。”
江浔做完,力气耗尽的还是谢景珩,疼痛太消耗人精力。
他给谢景珩盖好被子,再进去送水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水杯没叫他。
第二天也没叫他吃早餐。
有时候江浔自己都搞不清楚该怎么才能让他好,谢景珩的身体哪哪都脆弱得让他心惊胆战,当吃早饭和多休息谢景珩都需要,他无法衡量该顾哪头,也不能强迫他兼顾。
32 除夕
◎“会……开心吗”◎
以前过年谢家人也不多,谢景珩妈妈走的早,家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但是谢景珩小时候一个人比一屋子人都闹腾。
等谢景珩十几岁懂事了,谢承钧已经和许桐姐结婚,过年那几天家里多了许桐姐张罗,氛围明显不一样。
再后来有了谢一诺这个小豆丁,和谢景珩正好玩到一块儿去,从那么大点,谢景珩就带着她净干捣蛋的事儿,谢一诺也是黏他,一见他就“叔叔”“叔叔”的跟着跑,一个年过来下好不热闹。
后来,许桐姐除夕那天都带一诺回娘家那边。
今年也是。
许桐姐问他今年去哪边过,还去叶家吗,他说就在自己家。
“那二十九晚上一起吃顿饭,我带一诺去你那边,包顿饺子,小除夕嘛,热热闹闹的。”许桐姐在电话里说。
“行,不过我这边还有个朋友,他…不回老家过年,就住我这儿了。”谢景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陪一诺在游乐场玩的那个吗?”许桐问。
“嗯,你听她说了?”
“哎哟,她可念叨了好几天,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照片我也看了,确实帅,不怪她念叨这么些天哈。”许桐姐笑着说。
“她那天…没吓到吧?”
“没什么事,不过确实有点危险,你和江浔是朋友还是…商业关系?”
许桐姐问的很微妙,谢景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谢景珩试探性问,“姐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我又不是不看新闻!”
这就更难解释了,“我和江浔是朋友,认识四五年了,网上都是乱传的。他和咱们一块儿吃,行吗?”
许桐稍微放下点心,“那一起吃呗,正好让我见见,这事跟一诺说了她准高兴。”
“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轻信外人。”
……
“啾啾!!”
比江浔更具有吸引力的事物,是小猫。
一诺一见到啾啾眼睛都亮了,捧在手心看着,吧唧亲了一口。
抱上就不撒手,走到哪带到哪。
许桐姐和江浔在厨房准备饺子,谢景珩闲的发慌。
“一诺——你有了啾啾,都不和叔叔玩了!”
“玩,但是我要带着啾啾一起玩。”小姑娘摸着猫一脸享受地说。
“带着她能玩什么?”
“玩……我们玩桌游吧!啾啾是裁判!”
“行吧。”谢景珩撇撇嘴。
不过桌游,现在流行狼人杀、阿瓦隆之类的,谢家老宅有的是,他这边连副跳棋都不一定有,谢景珩在电视柜里翻了翻。
“只有大富翁你玩不玩?”
“不要,好幼稚。”
“嘿,你还嫌幼稚,来真钱的,玩不玩!”
“什么叫来真钱?”
“你如果赢了,我把游戏纸牌都给你换成现金!”
“那今年压岁钱还有吗?”小姑娘鬼灵的一点亏不吃。
谢景珩大手一挥,“两码事。”
“玩!”
两个人先一块儿研究了一遍游戏规则,然后把地图在茶几上铺开,功能卡都摆好位置,谢一诺说啾啾是银行行长,要把“钱”都放她那里。
谢一诺也是运气好,一开局,好几次掷骰子都是火车站、自来水厂、电力公司这种地方,能买的都让她买了,谢景珩过一次就交一次路费,给谢景珩激起了好胜心,越玩越认真,两个人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馅和面都好了,有人来包饺子吗?”许桐姐在厨房喊。
“好,姐,这就来!”谢景珩头也不抬地回。
谢一诺也没空回,她在祈祷自己抽到一张好的“命运牌”。
许桐看半天没人来,和江浔说,“我去看一眼他俩。”
谢一诺和谢景珩两个人都围着茶几,一人手里一堆票子,表情还挺严肃,“哟,你俩这战况激烈呀!”
“啊?姐,没事,一会儿就结束,我快赢了。”
“叔叔你别高兴那么早,明明是我快赢了!”
——“继续。”
——“该你掷骰子了。”
两个人同时说。
许桐看笑了,“你俩玩吧,不用你俩包了,等着吃就行。”
……
谢景珩发现这游戏,还是运气成分大,他竟然玩不过谢一诺。
谢一诺前期房产多,后面过路费越滚越高,谢景珩在交了一万四过路费后彻底破防。
“不玩了!”
“好哦——我赢喽——”谢一诺抱着猫转了好几圈。
谢景珩愿赌服输,点了点谢一诺的“钱”,是真多,他点了点自己身上的现金,根本不够,不过至少是有点的,他该庆幸自己前几天取现金了。
“现金就这么多,其余的支付宝转你。”
“谢谢叔叔!”谢一诺小手一挥、一弯腰,给他来了个王子礼。
做完拿着钱就往厨房跑,谢景珩在客厅能看见那边,谢一诺把钱给江浔了,谢景珩大为震撼。
江浔也一脸震惊,“给我?”
“对呀,我赢的,我送你!”谢一诺臭屁地说。
“哎你这孩子,什么意思啊就给,叫江浔哥哥,别没大没小的。”许桐在旁边,挡着也不对劲,让她给也不对劲儿。
“谢一诺!不许给他!”谢景珩隔着老远喊。
“他有的是钱,你不许给他!”江浔钱比他可多了去了,还拿他的钱给江浔。
“你过来!”谢景珩凶道。
小姑娘根本不怕他,屁颠屁颠跑回来,谢景珩掐住她肉乎乎的小脸,“为什么给他?”
谢一诺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谢景珩从轮椅脚踏板中间把小孩拉进来,按在怀里,“嗯?说不说?”
谢一诺知道叔叔身体不好,不敢真的乱动。
“我喜欢江浔哥哥呀。”
谢景珩乐了,“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知道,喜欢就是,我想穿婚纱和他结婚!我要让江浔哥哥做我老公。”
“等你长大了能结婚,他都是老头了。”
“那怎么办?”谢一诺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那怎么办?”谢景珩笑着当小复读机。
谢一诺看着厨房里的江浔和妈妈若有所思,“那让江浔当我的爸爸可以吗?”
谢景珩气得差点没背过去,虽然童言无忌,但是他真有点生气,谢景珩把小孩从怀里放出来,让她在自己面前站好。
“还记得你爸爸是谁吗,我哥对你不好、还是爱你不够?”
“记得呀,我记得爸爸,爸爸爱我,我也爱爸爸。”
“那为什么说刚才那种话,爸爸可能会……难过的。”
谢一诺眨巴着大眼睛,坚地说,“爸爸不会难过,就算我有新爸爸,爸爸也还会爱我,他会开心,因为有人也像他那么爱我。”
谢景珩愣了愣,“会…开心吗。”
谢一诺扑进他怀里,小短胳膊抱住他,“会的!”
“只要做让你自己幸福的决定,爸爸都会开心!”
“你俩腻歪什么呢,洗手吃饭!”许桐姐喊道。
……
谢景珩咬了一口饺子,“好香啊,咸淡正好,不过这味儿我没吃过,你们创新了?”
“嗯好香好香!”谢一诺也跟着说。
许桐笑了笑,“嘴真灵啊,我们俩把各自的配方融合改进了一下。”
江浔偏过头看着他,“少吃点,饺子对胃不好,尝尝味儿就行。”
“江浔说的对,小珩,都是自家人不用非给我们面子,胃溃疡可不是小事儿,得仔细养着,你别不上心。”许桐姐干脆把他面前的饺子盘都拿远了,换了道清蒸鲈鱼,还给他盛了碗汤。
他打电话那天,许桐姐还对江浔充满戒备,让他小心点,怎么一起包了顿饺子全让江浔收买了。
“怎么有人这么大了还爱告状呢。”谢景珩接过汤吹了一口,对吃不到美味饺子着实感到遗憾。
许桐点点他脑袋,“少贫嘴,他对谁好谁心里清楚。”
……
这一年除夕过得异常平和。
一点都没有过年的热闹,但是江浔在,冰箱永远是满的,他话不多,可屋子里多了点人气儿,总是好的。
有猫在也很好,尽管名义上是江浔的猫,但是江浔只管喂食和铲屎,和这小东西亲近不起来。啾啾也发现有的人类冷漠难以接近,再被谢景珩时不时开俩罐罐收买一下,现在已经把江浔抛到脑袋后了。
年夜饭,两个人很默契的没提任何伤心事儿,也没人对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刨根问底。
统共就两个人吃饭,江浔却也做了不少,好在菜量小,还都是谢景珩爱吃的,两个人基本上光盘了。
江浔收了碗筷放进洗碗机。
谢景珩发饭晕,把自己挪到沙发上躺着不想动,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app放春晚,当个背景音听。
啾啾也刚吃完饭,坐在地上舔毛。
啾啾长得飞快,已经四斤重,体型比成年猫小点,大概处于猫的少年期,小狸花长开了又挺拔又神奇,彩狸有对了几分漂亮。
“啾啾,啾啾……”谢景珩躺着朝地上的猫伸手,啾啾大致已经能懂是在叫她,抖了抖毛,走过来贴他的手。
谢景珩顺手把啾啾抱到身上,暖暖的毛茸茸,刚好垫着手腕刷手机。
江浔也没回房间,收拾好餐厅东西,走过来坐下,也靠在沙发上,两个人隔着点距离,各看各的手机,到小品了就看两眼电视。
耳边只有春晚的节目声和很远处微弱的爆竹声,竟然,也不是很冷清。
“嗖、嗖、嗖、噼里啪啦……”窗外突然炸起一串烟花。
谢景珩撑着上身坐起来一点,这个位置看,烟花被挡住一角。
“过去看看?”江浔扶住他胳膊帮他坐起来。
谢景珩望着窗外,“在这看就行,烟花在哪看都一样。”
江浔不由分说得把他抱起来,“不一样,那边清楚。”
从阳台上能看见一朵朵完整的五彩斑斓的烟花,不断有光点冲进夜空,炸开星火,把周围的黑暗瞬间照亮,又缓缓消散。
啾啾竟然不怕烟花声,谢景珩一手勾着江浔脖子,一只手还在撸肚子上的猫,“你说这是在哪放的?”
“永安区,和兴北路那块吧,兴贸大厦那个楼旁边?”
“我也觉得,离市中心那么近,这得罚三千块钱不止。”
“你在市中心放过?”江浔笑着问。
“我在家门口放过,罚了我一千五。”
江浔低头笑出了声。
来看烟花前,江浔说阳台没关窗户冷,给他裹了件外套。
谢景珩松开勾着江浔脖子的胳膊,从外套内兜摸出一个红包。
“别笑了,送你的。”
江浔愣了下,“红包?”
“压岁钱。”
“给我干什么,我过完年二十五,不是小孩儿了。”
谢景珩以前也是给的,刚认识的时候,江浔才十九,完全算不上大人,他觉得自己该给。
谢景珩想了想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还是能收到的。”
“压岁钱是压邪祟的,图个吉利。就几张,统共也没个块儿八毛的,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你也别看不上。”他以前可不给这么少,不过以前他也没给过现金红包。
红包封面是他前几天自己写的字儿,他看江浔喜欢。
“拿着吧!”谢景珩知道他抱着自己没手拿,直接放进他睡衣胸前的兜里。
烟花放了小五分钟。
这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33 冷炎
◎“可他偏偏要人真心。”◎
十点多,谢景珩上床准备睡了,突然听到窗户那有细碎的声音。
一会儿一下,好像是……小石子砸上玻璃。
这不应该啊,他住这小区安保很好,大半夜也不会有小孩在外面玩。
谢景珩起了身鸡皮疙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床看看。
他拉开窗帘,一眼看到院子门外有个红毛。
冷炎?
“喂!江浔呢?”冷炎隔着一个小院,双手捧成喇叭朝他大喊。
……
找江浔,他就不能打个电话?
“江浔在家吗!听得见吗!!”红毛还在喊,不仅他听得见,估计邻居也听得见。
他想给冷炎打个电话,突然发现没他电话,于是打开窗子,“不在家,你别喊了。”
“什么?”
谢景珩没他那么大声儿,冷炎没听清。
谢景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要不进来说,我给你开门?”
他不太确定冷炎有没有听清,反正冷炎没再说话,他下楼来了院子大门。
冷炎大概喝了点酒,谢景珩嫌弃得看了他一眼,“江浔不在,你俩没电话吗?什么年代了来人家门口喊?”
“他不接啊!”
不接就是在忙。
“找他干什么?”
“喝酒。”
就这点事儿,谢景珩感到无语,直接就想回去,被冷炎拉住胳膊。
“哎哎,别走啊,你陪我喝吧!”
谢景珩气笑了,“谁给你的脸啊,让我陪?”
“江浔。”
“……”
“不喝,放手。”
“不放。”
冷炎死拽着他胳膊,声音听得他肉麻,“你陪我嘛,你和叶青梨熟。”
原来是叶青梨的事。
“你和叶青梨怎么了?”
“走,上车!”冷炎一看有戏,里面开心了,推着他就走。
“我回去换件衣服!”
……
“我们小区你怎么进来的?”谢景珩坐上副驾驶才狐疑道。
“我车这么好,谁敢不让我进?”
“……”这小区安保还是不行,势利眼。
冷炎来到大学城附近,找了家小清吧。
这个点清吧里人还不少,看模样大部分都是学生。
冷炎自顾自地闷了口酒,“昨天元宵节,我说去一起拜访她爸妈,她死活不让,我家庭学历能力样貌有哪点拿不出手吗?”
谢景珩挑眉,“你想见父母?你都想结婚了?你俩不是才谈了……十个月?”
“你怎么知道?”
“叶青梨说的。”
冷炎充满敌意地瞪了他一眼,“她这都和你说。”随即却有些落寞,“可是我喜欢了她八年。”
谢景珩惊了一下,“你和江浔一年毕业,同岁吧,你高二就喜欢她?”
“嗯。”
“喜欢八年都没追?什么意思,暗恋?”
“嗯……明恋,没追上。”
谢景珩插了一块果盘里的西瓜,没说话。他突然对冷炎刮目相看,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八年都追不上、还能坚持喜欢八年,一瞬间竟然觉得江浔也挺好追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她说我是小孩子,我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谈恋爱、和你手挽着手出席各种场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她说她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冷炎的眼睛黑白分明,真诚,委屈,不解,看向他,灼热得烫人。
他大概是在问叶青梨。
可能叶青梨面对这样的目光,也说不出话吧。
谢景珩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垂下眼,“我觉得,她要的东西,和你要的东西不一样,她给不了你,你也给不了她。”
“可是我什么都不要啊,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谢景珩笑了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冷炎并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想找人倾诉,“我因为她才努力学习,考了和她同一所大学,也因为她读的金融专业、去的美国,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谢景珩皱了皱眉,“她不希望你为了她做任何牺牲,更不希望你因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这对你们两个都不公平。”这一点谢景珩可以笃定。
“你现在做这些,已经太过了,太不成熟。”
冷炎像是被戳中了痛点,突然语气急了,“我喜欢她,把她规划进我的未来有错吗?”
“你们都这么想吗?”
“把别人的爱当负担?”
“你对江浔不也是吗?你以为不把他牵扯进来他就能放心不管了吗?”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她,这不是牺牲也不是付出,她只要存在,我就会成为这样的我,你们不明白吗!”
冷炎说得谢景珩发愣。
“做什么在你们看来都是幼稚,你们大那几岁就一辈子有理了!”
冷炎不再看他,一个劲儿的喝闷酒,鸡尾酒度数不高,可他一个人喝了七八杯,谢景珩没拦着。他在想冷炎说的话,好像并非全无道理,可是他无论站在自己的角度、还是站在叶青梨的角度,都不能接受对方这么做。
还有冷炎突然提,江浔不能不管,他怀疑江浔有事瞒着他。
谢景珩也忍不住喝了两杯。
直到冷炎喝醉。
谢景珩给叶青梨发消息让她来接人。
刚发完江浔给他打来电话。
江浔到家发现他不在,“怎么还没回来,在加班吗?”
“我和冷炎在酒吧,一会儿叶青梨送我回……”
“在酒吧?”江浔感到意外,声音都提高了。
“冷炎非拉着我喝酒,具体回去再和你说吧。”
“哪个酒吧,我去接你。”
“也行,刚好,你直接去接叶青梨一起来,让她把冷炎的车开回去,我现在告诉她。”
“嗯,位置发我。”
江浔载着叶青梨,车跟着导航驶进大学附近的一条商业街。
他扫了一圈,就看见谢景珩和冷炎坐在窗边位置。
灯光昏暗,谢景珩靠在轮椅上正抽烟,坐姿懒散,把轮椅坐出了真皮沙发的气势。
桌上摆着一排鸡尾酒杯,地上还放了一打没喝完的科罗娜。
冷炎还握着酒瓶子,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已经醉了。
“喂!”叶青梨一巴掌拍在冷炎后背上。
“呜呜你来接我了……你终于来了……”
冷炎站起来把叶青梨抱个满怀,他人高马大,像个不知道自己体量的大型犬,把叶青梨扑的一个趔趄。
“能走吗?”
“能啊!”
冷炎说着,拽着叶青梨往旁边桌子上撞。
江浔眼疾手快把两个人拉住了。
江浔也给冷炎后背来了一巴掌,“你跟谢景珩聊什么了喝成这样,大晚上折腾什么?”
“我俩谈心,你不懂。”冷炎朝江浔竖起中指,随即被叶青梨敲了一记爆栗。
谢景珩看乐了,顺手掐了烟,“先走吧,结完账了,你俩扶着他吧,我没喝醉。”
“胃疼吗?”江浔问。
“不疼,只有这杯是我的。”谢景珩指了指一堆杯子里的一个空高脚杯。
江浔和叶青梨架着醉鬼,找到冷炎的车,叶青梨说放心她自己能搞定。
谢景珩停在江浔车旁边等他。
“滴滴。”
江浔一边走一边开了车锁。
“喝了多少?”
“真就一杯。”
江浔走过来把副驾的车门打开。
“能自己上吗?”
谢景珩看着车座犹豫了一下,“啧,你就不能开个底盘低的车?”
江浔低声笑了一下,“能,另一台车今天限号,我过段时间把这辆也换了。”
虽然不想让他喝酒,但谢景珩还是喝点酒更可爱,更随心所欲,不防备他,也知道求助,让他想起以前。
谢景珩原本就该这样,被别人帮也该心安理得,所有的好就应该是他的。
江浔抄腿弯儿把他抱上去,顺便替他整理好双腿系上安全带,轮椅收进车后座。
抱完觉得不对劲,掀起他裤脚,就在睡裤外面套了条外裤,“就穿这点?”
“什么?不冷,下了车就是酒吧。”
江浔把掌心贴上他小腿,不用江浔说话,他也知道肯定是冰凉的。
“……”
“穿裤子很麻烦的好吗,他大半夜叫我。”
江浔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腿上。
“晕的话和我说。”江浔递给他一瓶水。
谢景珩点点头,撑着手臂提了下身子。
“冷炎今晚找你干什么?”
“为情所困,”谢景珩悠悠地答,“他是来找你的,你不在,非要让我陪他喝。”
“下次别理他。”
谢景珩被江浔毫不留情的语气逗乐了。
“怎么了?不是你朋友吗?嗯……冷炎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为什么会和他做朋友?”
“他……”江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叛逆的富二代,一起住了两年,发现他实际上还挺好相处的,”江浔斟酌着说,“而且……善良、热情、真诚。”
“真诚……”谢景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谢景珩开口道,“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叶青梨会真的喜欢他。叶青梨比我工作早,虽然家里支持但也不是这行的,她是自己创业,年轻小姑娘要是想自己闯出条路来,不知得踩多少别人挖的坑、见多少肮脏事儿。”
“她和谁谈恋爱我都不意外,但是没想到能和冷炎纠缠这么久。”
“叶青梨顶多能做到喜欢他,”谢景珩停顿了一下,“可是冷炎偏偏要人真心。”
江浔愣了一下,一瞬间甚至怀疑谢景珩是不是点他呢。
他偏头看了一眼谢景珩平静的侧脸。
“你不觉得吗?”谢景珩问他。
江浔没回答,“给他俩想那么多干什么,都一点了,下车回去睡觉。”
谢景珩也确实累了,加上喝酒,今天一天坐了得有九个小时。
腰疼。
但是下车是从高处到低处,要简单一点。
“能自己下?”
“能。”
谢景珩说完手臂抖了一下,一屁股坐歪了,拽了下身子,没支起来。
江浔心里一惊,立马把人扶住了,“腰一点劲儿用不上了?”
“嗯……”谢景珩心虚地声音小到快听不见。
江浔直接把人抱进屋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有种小夫妻一起蛐蛐外人的感觉
34 吵架
◎“拼个鱼死网破就有意义吗!”◎
“谢总,捷达新车发布会上的xc26系列和我们正在研发的动力模式几乎相同,他们的电池组管理系统……用了锐新给我们的部分专利。”研发部当面把电脑递给他,上面是临时整理的电子版资料。
谢景珩翻着文档,脸色凝重。
另一台电脑上还放着捷达新车发布会的实时直播,办公室里一时间安静,只能剩下直播声音和风声。
风声呼啸,震得窗棱微微作响,小冰粒霹雳吧啦砸在玻璃上,是不伦不类的雪花里夹着的霰。
过年的时候人们说今年是暖冬,暖冬不下雪,却在来年寒春下了。
谢景珩把笔记本电脑推过去,“拿回去吧,叫上法务部一起,先把所有细节整理清楚。”
技术部的人出门时,外间总裁办的人都忍不住看过去,又克制着把目光收回来,隐隐躁动。
出了这种大事,整个云驰的气氛都隐隐约约不太安定,楼下办公室的员工们也在偷偷看直播,没几个人工作。
谢景珩捏了捏胀痛的手骨,继续盯着发布会直播。
赵启亲自登台,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捷达xc26的动力系统是具有开创性的,将900伏电池包做成碳化高压平面,集成率高达87.6%,在节省电能耗的同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电池的安全性……”
主持人坐进驾驶舱启动车,准备展示电力系统运行。
台下突然传来观众的惊呼,赵启的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导播赶紧将画面切到全景,却看见展台上的概念车冒出白烟,车底部甚至掉落几颗火星。
赵启顺着观众的目光回头,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谢景珩握住隐隐发抖的右手腕,点击鼠标把车的部分放大,底盘电池组起火。
画面很快被切过,聚焦到故作镇定打圆场的主持人身上,主持人微笑着解释只是意外。
台下的交谈声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概念车在主持人讲话期间被切断电源挪走,发布会进入下一个环节。
但直播收音里不断传来衣料摩擦声,现场大概有些混乱。
谢景珩的眉头并没有松开,突然产生不好的猜测。
“喂,张总监,泄漏的几项专利整理出来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我现在发您。”
谢景珩收到详细的比对报告,浏览了一眼,都是锐新用于这次合作的。
“这三项专利的注册时间帮我查一下。”
“好,我现在查,去年的6月15日,都是……同一天。”
江浔和他签对赌协议的同一天,不是云驰和锐新签约那天,是他们私下签那次。
“好,你们工作继续,但是告诉公关部那边什么都不要动。”
谢景珩挂断电话,靠在轮椅背上,吐了口气。
会是江浔故意的吗?
他从来没防着过江浔,在合作公司信任的情况下,锐新向合作文件中混入虚假专利数据并不是一件难事。
如果研发数据是锐新那边故意泄漏,那捷达发布会是纯粹的意外吗?是他们自作自受?
江浔……从签约当天就迫不及待算计他吗?
谢景珩打了个寒战,因为变天发疼的腰突然变成刺痛,密密麻麻像钢针扎一样。
他趴在桌子上忍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调整呼吸。
不过几分钟,助理给他发过来一张截图,锐新能源官方发布了《关于新型电池技术被盗的严正声明》。
谢景珩切到社交媒体,“捷达盗取锐新专利权”的词条已经挂上热搜了,谢景珩点进文件原图。
声明说,锐新能源此次用于与云驰合作的专利中,发现技术异常扩散,已启动法律程序。
后附了详细的泄漏专利内容,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没有提到捷达,泄漏内容细节却字字句句都直指捷达这次新车发布会。
作为合作方,锐新能源发布声明也没有给云驰放出任何风声,除了一句“用于与云驰合作的专利”,甚至可以说刻意把云驰摘得干干净净。
电光火石之间,谢景珩突然有个新的猜测,他好像知道江浔想干什么了。
他抖着手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他必须当面问问江浔。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但是再不走以他的身体状态就走不了了。
雪粒劈劈啪啪打在车窗上,雪天路滑,车速快不了。
谢景珩不知道江浔在不在公司,锐新前台说江总不在,他没说什么,直接上了锐新顶层,一路畅通,竟然没人拦着。
江浔不在办公室,张秘书也不在,留在办公室的秘书是一个谢景珩不那么熟的女孩。
“江总不在,他今天外出工作了。”秘书边跟着他边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江总没说,您有事的话,等江总回来我可以和他说,让他去找您。”
“不用,我在这等他回来。”
秘书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为难。
“江总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秘书看他脸色惨白,身体明显不舒服,“您看要不您还是回去等?”
“我说了不用,我就在这儿等。”谢景珩声音不大,却透出骇人的压迫感。
秘书不禁咽了口唾沫。
她在总助办公室也挺长时间了,偶有几次接触,她都觉得谢景珩脾气更好,笑起来好看,会和下属开玩笑,不像自己家老板整天冷冰冰。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谢景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比江总有过之无不及。
秘书默默退出去了。
但是不大一会儿,她接了杯温开水,深呼吸几次,攥着拳头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大着胆子进来。
她觑着谢景珩的脸色小声说,“谢总,热水。”
“嗯。”谢景珩示意她放那儿。
她又给自己在心里喊了一次加油,“谢总,您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和我说,您、您要是不舒服我送您去医院也成。江总可能在开会我联系不上,但是江总的意思是,只要您来的时候一定照顾好您,您也别为难我。”
小姑娘脸色战战兢兢,紧张地看着他。
谢景珩用指节抵了抵太阳穴,“有暖贴吗?”
“有有,我给您拿一个!”
也没什么用,他就是不想让小秘书觉得没照顾好他,老围着他转。
小秘书拿来暖贴,贴心得调高空调温度才走。
谢景珩用一只手和牙撕开暖贴,隔着衣服贴在自己后腰上,正贴在感知平面附近,平面以上隐隐发热。
腰上疼,手上也疼,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时候他就真不明白了,这破身体一到天气变化就疼成这样,情绪激动了也疼,到底他妈的什么毛病。
江浔一直不回来。
就像秘书说的一样,他也联系不上江浔。
第一次,他打江浔电话打不通。
捷达发布会后不到半小时,江浔就敢发声明,再给他几个小时他是不是打算直接上诉了?
不管江浔是不是因为他,上诉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江浔能走到今天饭又不是白吃的,捷达不是赵启一个人的,他背后是整个赵家,这点道理他江浔难道不懂吗?干什么非要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景珩想不明白。
他摸不清江浔想干什么,也管不了江浔,但是不能让事态真的那么发展下去。
他迅速联系了赵盈,赵启的姐姐,赵盈对赵家的事其实更有实权,却没得到太多实利,控股大头在赵父和赵启那里,经常是到头来还是要给自己的混蛋弟弟收拾烂摊子。
比如今天这种烂摊子。
赵盈没想到谢景珩会联系她。
赵盈的声线干脆利落:“我也认为锐新没有必要这么做,就算扳倒捷达,对他们而言也是弊处大于好处。但是我联系江浔了,他坚持上诉,你应该去劝他,而不是说服我去放过他。”
“我不是想说服你,只要你先压住锐新那边,我有其他办法。”
赵盈听完他的方法,静默了一瞬,“好,我同意。”
谢景珩松了口气。
江浔给他回过来电话,他刚才打的电话次数多,江浔回电话时语气有些急。
谢景珩的语气毫无波澜,事情发展到现在,反而没那么让人焦心,“有事找你,我在你公司。”
“那你回家等我,我不去公司直接回去。”这大雪天,他怕谢景珩神经痛。
“不用,你过来吧,我就在你办公室。”
“好,我很快就到。”江浔能察觉出,谢景珩不是很开心,大概还有些生气,具体发生的事谢景珩估计已经能猜个七八分了。
他知道谢景珩不想让他这么干,不让他查车祸,不让他和赵启作对,就算开诚布公地聊,谢景珩也会告诉他时机不是现在。
但是他忍不了了。
一场车祸害死谢景珩的哥哥,要了谢景珩半条命,幕后真凶逍遥法外,反过来把车祸罪名推到谢家头上。
他凭什么忍的了?
这次发布会事故和偷窃技术罪名起码能让捷达受重创,赵启手底下的其他房产项目他也有所参与,一个都跑不了。
就算赵启背后有赵家,以他现在的资本,虽然不一定全身而退,但足以和赵家抗衡。
……
江浔进门到时候,看到谢景珩安静坐在轮椅上,指节抵着额角。
听到门开的声音,才慢了半拍一下子抬起头。
谢景珩眉心微蹙,唇色比平时白,望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江浔见他没讲话快步走过来。
谢景珩想说的可太多了,只是听见声响猛地抬头,血压没跟上,眼前一瞬间看不清,脑袋嗡嗡的。
江浔一担心就伸手往他腰上摸,摸到他贴的暖贴,“又疼了吗?去休息室躺会儿。”
谢景珩按住他想抱自己的胳膊,“锐新今天发的声明什么意思,你打算起诉捷达?”
江浔保持半跪在轮椅前的姿势没动,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希望,没有把话挑明,“嗯,普通的专利技术泄漏,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谢景珩不信他这一套,“你早就察觉到了捷达那边的动作,故意给他们虚假专利,让他们出事故,对吗?”
江浔怔了片刻,“对,但只是正常的技术防盗,是他们,自作自受。”
“正常的技术防盗。”谢景珩低声重复道,只觉得好笑,“诱导他们盗取缺陷技术,卡在发布会制造意外,这得在捷达收买不少眼线吧。”
“退一万步讲,你和捷达无冤无仇,就算他们刚好窃取到了用于防盗的专利技术,你有必要搞他们搞这么狠吗?跟赵家结仇对你有好处?”
江浔回答不了,“这是锐新和捷达之间的事,和云驰没关系。”
谢景珩冷笑一声,“特地把云驰摘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这句‘没关系’是吧。”
说到这儿谢景珩更来气,江浔背后做这些事儿,一丁点都没让他知道过,他这两年在生意场上栽过不少跟头,看惯了尔虞我诈也学聪明了不少,可他没把这些“聪明”用在过江浔身上。
在商业关系上他对江浔有直觉般的信任,一开始他觉得江浔感情上过不去想给他使点绊子,可他从来没觉得江浔会真的害他,也不曾想过,江浔这样欺瞒他。
“就算你擦着边没违反公司间信息共享协议,布了这么大个局,连我也瞒着,为什么?江浔,我扪心自问,你回来之后,不论那个狗屁协议签纸之前还是签之后,在公司的事上我从来都没有防过你,你看不出来吗!”
谢景珩一生气,身上跟着疼的厉害,腰腹用不上力气,他用手撑上轮椅椅面,把腰腹卸了力。
江浔扶住他腰,给他顺着脊背,“我不是故意瞒你,我……”
“你怕和我说了我不让你干。”
江浔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紧抿唇线没有回答。
“不是说和我没关系吗!”谢景珩一下子推开江浔,把轮椅后撤几分,他语气笃定,“车祸的事你也查了吧。”
江浔干脆不再藏着掖着,“我就是查了。他们自作自受才有了今天,怎么了,都到走这一步了,你还想拦着吗?”
谢景珩发现江浔和冷炎一个毛病,非觉得自不量力的付出就是爱,就是不成熟,这么点事儿还怎么着都说不通了。
谢景珩疼得头晕眼花,闭眼缓了一下才开口,“江浔,你到底怎么想的,拼个鱼死网破有意义吗?”
江浔冷着脸,看他疼得心里发酸,可就是天天看谢景珩这样,他才恨赵启,他根本不只是想搞垮什么捷达,他恨不得把赵启亲手杀了、千刀万剐了。鱼死网破又怎么了?
看他不说话谢景珩也来气,“你能不能掂量掂量赵家是什么人,人家在黑白两道混了多少你知道吗!你江浔才活了几年,别人叫你一声江总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谢景珩一口气说完,气得胃也发疼,胃像被人捏着,一捏痛一下,他腰本来就使不上劲儿,手一松开想按胃人就往下歪。
江浔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他抱住,谢景珩头抵在他肩上,疼得气都喘不匀。
江浔抱着怀里发颤的人,不敢吵半句,软了语气完全是在哄人,“别生气,进去躺会儿行不行,休息会儿再说。”
“不行……就在这说,都是我说的,你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江浔不想和他说,只想把他摁到床上躺着。
但他一抱,谢景珩就挣开。
“我说了我不去!”
江浔看着冒火,他就不明白了,话在哪不能说,谢景珩非得这么作践自己身体,“躺会儿怎么了,疼成这样你就好受了?”
“我疼不疼用不着你管。”
两个人都瞪着对方,谁也不让。
突然江浔俯下身,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上手抱起他。
谢景珩根本逃不开,手上再怎么推都不管用,半个身子都无知无觉、一动不动,就只能被江浔圈在手里。
谢景珩一下子就急了。
“我不去,放手,我说放手你他妈听到没有!”谢景珩第一次挣扎地这么厉害,江浔停在半路没有继续走。
“放我下去!你他妈别老仗着我站不起来抱我,你就是欺负人!你放手!”
江浔也来了气,咬着后槽牙极力忍耐着,“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要不要休息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决定!你要我休息我就要休息?”
“那不休息,进去躺着说不行吗?话不是只能坐着说,我又不是想把你怎么样。”
谢景珩突然冷笑一声,“江浔,不会把我怎么样?你话说的太轻巧了。我是个半身瘫痪的残废,你现在把我抱进去门都不用关我爬都爬不出来!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谢景珩的话跟刀子一样刺得他心脏生疼,江浔咬紧后槽牙,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转身把他送回去。
江浔还没放下他,谢景珩便推了他一下,把自己摔进轮椅里。
江浔双手攥上轮椅两侧的扶手,逼着他对视,眼睛带着淡淡的猩红,“谢景珩,你生气了就使劲儿作自己,一跟我吵架就拿身体说事儿,一次两次往我心窝子里扎刀子,你就有意思吗?”
谢景珩没说话,摔下来的时候腰被窝了一下,他半天直不起来,也挪不了位置,手撑着椅边,疼得牙都快咬碎了。
江浔只是看着,忍着,并不帮他。
突然,江浔松开扶手,转身锤在身后的桌子上。
“操!能不能别他妈疼了。”
江浔背对这他。
谢景珩却看见他眼泪砸在桌面上。
办公室里安静到只剩下谢景珩忍痛的喘息。
过了很久。
江浔转过身,只剩下眼尾淡淡的红,“休息室床头的抽屉里有药箱,里面有止痛药。”
谢景珩蹙着眉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随便你。”
说完他像忍无可忍了一样,疾步走出办公室,门“嘭”地一声被砸上。
……
谢景珩整个人卸了力,抖着手臂抓紧轮椅,堪堪没让自己滑下去。
江浔公司几百号人,他不想这副样子被看见。
最终还是进了休息室,翻出药箱里的止疼药吃了。
休息室听不见呼啸的狂风,却能看见窗外雪片被风卷住四处扫荡,纷纷扬扬。
窗子下面就是一张床,就在身侧,可他清楚自己转移不上去,只能用手肘撑着膝盖,低头闭上眼,硬挨过去,等止疼药生效。
谢景珩脑子很乱。
江浔的办公室,他自己摔门出去去了,这都什么事儿……
刚才吵了半天到底吵的什么,全让他猜中了,如何呢,江浔说出个什么了,一句没反驳,没解释。
认识江浔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因为原则问题吵架……
到底怎么吵的?
都是情绪上头,什么问题了没解决,谁也听不进去谁,全白吵。
艹。
……
不大一会儿,休息室门突然打开,江浔怒气冲冲地冲到他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抱起放在床上。
然后再一次“嘭”地摔上门。
只留下谢景珩,看着震动的门发愣。
35 冷战
◎“田螺姑娘”◎
直到谢景珩离开,江浔都没再回过办公室。
他回家发现江浔也不在。
他不知道江浔是不是回自己家了,也不想知道。
谢景珩把自己从轮椅里挪到床上,累得衣服都不想换。
又想躺下,又嫌外衣不干净,挣扎了一番还是把衣服脱了。
睡衣也不好穿,他把自己脱光了,看着自己的身体愣了一会儿。
瘦到只剩下软肉的双腿,无力的腰腹,他连穿条裤子都要蹭半天,江浔照顾他不嫌麻烦吗。
如果要在一起,滚到床上,插进去他都抬不起腰,看着他拖着动不了的半个身子,江浔不嫌恶心吗。
江浔是为了他吗,值得吗。
“喵——喵——”啾啾突然进到卧室,冲他叫。
谢景珩皱起眉,“干什么,什么意思,你找江浔吗?”
人和猫语言不通,啾啾只是蹭他腿,他没知觉,动不了,看得心烦意乱。
江浔人不在还留只猫围着他,一个劲儿叫,烦死了。
等等!
江浔不在,没人喂她。
谢景珩闭了闭眼,补了四片止疼药才开始给自己穿睡裤,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本来就疼了一下午,吃止痛药休息才缓过来点,这会儿药劲儿快过,他能上个轮椅都够呛。
又像跟身体较劲儿,又像是自暴自弃,谢景珩一下摔进轮椅和床之间。
艹!
江浔能不能滚回来把自己的猫喂了!
谢景珩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没人看他,他没什么好丢脸的,疼就疼吧,他也不着急,反正有地暖也不冷。
啾啾好像有些急,一个劲儿拿头拱他。
“你急什么啊,晚吃几分钟饭怎么了!”
“我还没吃呢,我都没急。”
“你急也没用,着急我也站不起来,我这儿往下根本不会动你明白吗。”
……
爬不上轮椅,爬不上床,他要不爬出去呢。
哪个可行性高一点?
再躺一会儿算了。
……江浔,真不回来吗。
明天过后他估计真不会回来了。
谢景珩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别想了。
早就该走了。
江浔回来后解离症状再也没出现过,可能是那次和他妈聊开了吧。
这么不明不白住一起,是谁的私心还说不清楚呢。
……
上次吃的止痛药就快失效,刚吃的又还没起效,谢景珩腰上开始又疼,他从床头柜拿出护腰带上。
谢景珩把双腿拢到胸前摆正,像复健时学的那样蹲起来,向后抓住轮椅,靠手臂力量把自己往上拖。
一松手腿就歪歪斜斜把人往下拉,他试了好几次,反反复复,才把臀部拖到椅面上。
腰腹没力量,最后直起身对他来说很难,谢景珩缓了一阵儿,最后手臂猛地发力把自己拉上去。
他上肢力量本来就不行,勉强能自理,在江浔回来之后更甚,被抱多了,复健时练的那点肌肉都没了。
谢景珩叹了口气,把两条腿捞到踏板上。
啾啾用的自动喂食器,只是今天桶里的猫粮都吃完了。
谢景珩找了半天才找到猫粮放哪,颜色大小不一的袋子有好几种,有一些好像是也不是猫粮,冻干和什么粉之类的。
他不清楚啾啾现在吃哪种,还是混着吃。